第8章反差


    赵枝和顾竞文笑一下子没挂住,脸都快扭曲了。


    周晓美瞅瞅他们的面色,道:“新的没有,旧的还是有一些的,要不?”


    过了村就没了这个店,拿些旧东西换点好东西,值。


    她说着转身就从她奶奶房里抱了一床被子出来。


    补丁打补丁破旧不说,还有一股积年的味儿。


    那是周奶奶的老被子,周奶奶早不用了,当然不舍得扔,本来打算找隔壁村弹棉花的重新弹了的,这有知青找来要换被子,周晓美就直接抱出来了。


    赵枝和顾竞文看到那一床被子,闻着那味,直接就往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来。


    他们家庭出身条件好。


    哪肯用这个?


    杨红兵挠了挠头,瞅了瞅外面飘得越来越大的雪,龇了龇牙,道:“换吧换吧,不过这么破旧,可换不了多少钱,我给你两块钱两尺的布票。”


    周晓美咧嘴笑了出来。


    这些新来的知青都是水鱼啊。


    她道:“再加一斤白面票,这床被子是我奶奶的,她牙口不好,我给她换点白面吃。”


    “成。”


    杨红兵听说是老奶奶的还觉得不好意思,抱了被子,送布票白面票过来时还特意拿来一包红糖,说是给周奶奶喝的。


    周晓美看他这么个老好人,都不好意思太占便宜了,便在屋里翻了翻,送了他些筷子碗搪瓷缸的甜头。


    别小看这些东西,没有生活还是挺不方便的。


    最后几人算是只有杨红兵有收获的回去了。


    收拾东西,熟悉环境,休息了一上午,下午几人就跟着老知青们一起去了大队木场那边上工去了。


    女知青跟着婶子大妈们用竹篾编席子箩筐。


    男知青跟着男人们就在另一边或锯木头刨木板做木工活,或帮手劈着竹篾子。


    徐建国带新人们去木场时特意叮嘱他们,道:“你们看到了,咱们大队在大山深处,偏僻,穷,村民们自己都常常吃不饱饭,大多知青刚来时干活都不太行,但又不能不给饭吃,所以对村民们来说,咱们是分了他们的饭吃,所以一开始对咱们就有些排斥。但其实他们大多淳朴善良,只要你们好好干活,干得好,时间久了,你们就会发现,他们其实很好相处。所以你们刚来,如果他们对你们严厉或者说话不好听,不要放在心上,认真做事就行了。”


    想想大队长当初得知他们几个被分到大队里时的态度和反应,程柠几人秒懂。


    杨红兵摩拳擦掌,道:“放心吧队长!”


    他们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砍柴,锯木头,他行!


    有老知青瞅他一眼,心里翻了个白眼,傻帽。


    大家都做好了被人为难的心理准备。


    结果其实也还好。


    程柠几人去了婶子大妈那边各自跟着自己的舍友坐在了一起。


    婶子大妈们看见她们,果然上下打量了她们一圈,就操着乡音笑道:“你们来的时候倒是好,坐在这里编编席子就成,要是秋天来,在外头顶着太阳剥玉米棒子,你们这细皮嫩肉的,可熬不住,当初刘知青她们好几个人都累倒了。”


    几个人瞅瞅一地的竹篾子,都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但也的确,总好过顶着烈阳干农活。


    大队里安排了人教她们。


    教程柠的是一个唤作周三婶子的。


    席子不难编,掐好横向竹蔑,一上一下的别竖向竹篾,看起来很简单,难在竹篾锋利,她们几人的手都太嫩,哪怕是闵然,常在家帮忙做家务的,编上一会儿,指头也红肿起来,生疼,更别说在家几乎很少干活的程柠和赵枝了。


    好在程柠性子静,稳得住,周三婶子教了她,她不急不躁地找好角度,用着巧力慢慢塞竹篾,看得周三婶子撇嘴,嘀咕道:“你这可真是,编个席子都能跟地主家小姐绣花似的,就你这,一天怕不是只能编出半尺长来,当编头绳呢?”


    说得大家都往程柠这边看,笑出声来。


    程柠无语,头绳,你能用这席子做头绳?


    但她自然不会傻得跟周三婶子犟嘴,但也不受影响,仍是慢慢仔细地编,隔上一会儿还要吹吹手,歇上一会儿,周三婶子看得嘴角直撇。


    程柠也不介意,就跟她慢条斯理道:“婶子,我刚学这个,肯定编得慢,但熟练了,手适应了,肯定就能慢慢快了。我这会儿要是贪快,手受伤了,后面才是啥也干不成。”


    周三婶子嘴角再撇,偷懒就是偷懒,小嘴“叭叭”的,一看就不是个老实丫头。


    程柠本来想说“至于工分,我这两天算是学徒,工分少记点就成”,可这话说出来会影响到其他新来的知青,到底还是吞下去了。


    这边正说着这话,另一边却是传来“啊”得一声。


    众人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赵枝正左手握右手眼睛通红。


    那握着的右手食指正冒出血来。


    “哎哟。”


    教赵枝的是大队长媳妇罗婶子,她看到赵枝受伤,忙放下手上的活计查看赵枝的情况,看到她白嫩的手红通通的,血不停的从小伤口渗出来,叹了口气,道,“赵知青啊,这些都是技术活,你得小心些,一开始慢慢来,你这么弄伤了手,后面还怎么干?”


    这话竟是跟旁边程柠刚刚说的话呼应开来,赵枝本就又痛又难受,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眼泪就滚了下来。


    罗婶子一看她竟然哭上了,一时就有些无语。


    就她自家小女儿,在村里算是娇养的了,十岁第一次下地割麦子,一不小心大镰刀割了手,那血流的一地,吓得她魂都飞了一半,赶紧查看,看是不是整个手指头都给割没了,当时也没见她那傻闺女掉一滴泪,还笑嘻嘻的。


    你说你都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就因为不小心被竹篾子划了下手,别人也没说你啥,你就哭成这样?


    这还不算。


    男知青看到这边动静,听说是一个新来的女知青割伤了手,顾竞文和廖盛都放下了手上活计一前一后的跑了过来。


    顾竞文十分心疼,转头就问罗婶子,道:“婶子,赵知青的手受伤了,能不能让她歇会儿,回头再做些别的活?”


    罗婶子:


    但罗婶子是个厚道人。


    她再叹了口气,道:“成了,成了,就别哭了,先歇着吧。”


    反正我看你就是做一天也做不出啥来。


    她再瞅一眼赵枝已经编好的那一小块席面子,纹路稀疏还不规整这也没用,她摇了摇头。


    廖盛就站在一旁瞅了一会儿,瞅瞅赵枝,再瞅瞅程柠,有些愁。


    最后他还是认命地挠了挠脑袋,回去跟大队长说了声,转身回宿舍去了。


    大队长吼了一嗓子“赶紧回来,不然扣工分”,是对着廖盛吼,同时也是对还围在女知青那边的顾竞文吼。


    顾竞文皱着眉头回去了。


    另一边廖盛很快回来。


    他扔给了程柠一对半指的皮手套,道:“东塬的。”


    众人:???


    众人委实有点莫名其妙。


    你哄女孩子为啥要拿韩东塬的东西哄?


    程柠宿舍的人:麻了。


    马婷婷原本看到廖盛拿了一对手套扔过来还有一些别扭,不过听他说是韩东塬的,立即又松了一口气。


    “廖知青,这是你对象呢?”


    旁边一位比较八卦的钱婶子眯着眼睛问道。


    “可不敢!”


    廖盛立即作打住的姿势,道,“是东塬的!”


    想说是“东塬的妹子”,可话到嘴边突然想到东塬最恨别人提这事,一下子打住,然后觉得这关他什么事,这事就让程柠,或者等东塬回来,让他们自己说去吧,所以他打住话,抬起头雄赳赳气昂昂地回男知青那边去了。


    众人:???!!!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程柠。


    还有的瞅了瞅她手上的手套。


    程柠:“”


    她捏了捏手上的手套,然后迎着众人八卦的目光坦然笑道:“我跟廖知青和韩知青是一个大院里头的。”


    众人瞅了瞅她手上的手套。


    “哦,”


    钱婶子笑道,“是韩知青的对象啊?那说起来可不还算是咱们上韩村的媳妇?”


    饶是程柠之前早被舍友误会过,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会儿还是差点被这句“咱们上韩村的媳妇”给呛着。


    她咳了两下,摆手,道:“不不不,我跟韩知青是远亲,说起来我算是他,表妹?”


    因为韩东塬厌恶这层关系,更厌恶别人议论他家里的事,她不想多说,立即补充道,“再加上又是住一个大院的,韩奶奶就跟我亲奶奶是的,就,就跟兄妹一样了。”


    程柠这么一说一边的婶子大妈却都好奇了。


    韩知青的远亲?


    韩知青的祖宗八代都是他们上韩村的人,韩知青的亲妈还是隔壁罗家村的人,她跟韩知青是远亲?


    “啥远亲啊?”


    钱婶子问。


    程柠咬牙,皮笑肉不笑道:“那我也不知道,好像我爸跟韩知青的爸爸是战友来着。我爸在我没出生的时候就牺牲了,因为这个,韩知青的爸爸和奶奶都特别心疼我,从小就对我特别好。”


    这些倒都是真的。


    韩祁山跟她爸是战友,她爷爷是机械厂老钳工,据说当年韩祁山退伍时选择机械厂还是为了多照顾她和她爷奶。


    她这么一说大家的注意力果然立即就被转移了。


    竟然是烈士的遗孤!


    而且韩东塬的爸爸韩祁山是他们上韩村的人,韩东塬的奶奶那是他们叫婶子的人,程柠说韩奶奶拿她当亲孙女,那感觉跟他们也亲近了好几层似的。


    大家看她的眼神立即不同了。


    就是严厉的周三婶子眼神也一下子慈爱起来,握住了她的手,道:“难怪瞅着你这孩子跟别人不一样,原来是革命烈士家的孩子,来,歇一会儿,这手都肿了,别编了,婶子给你编。”


    知青们:???这,这也成?


    程柠哪想到为了转移注意力随便转个话题会有这么个效果,忙道:“不不不用,不用歇,我能干。”


    又举了举手套,道,“戴上手套就没事了。”


    呜呜,只能更努力了。


    她可不想被人特殊照顾。


    婶子大妈们更稀罕她了。


    闵然&赵枝:酸溜溜。


    赵枝捏着竹片下意识捏紧,一阵生疼传来她才想到手上还有伤口呢,轻轻“啊”一声,眼泪又冒了出来。


    晚上回去宿舍的人瞅着程柠想问什么,又不好问。


    程柠倒是很坦然。


    她都转世为人了,就那身世,她早不在意什么了。


    “程柠,你真是烈士遗孤?”


    “嗯。”


    “那你现在跟你妈一起生活?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妈也没了,我跟我姑一起生活。”


    程柠不想提太多这些事,也不想别人同情或者用别样的眼神看她,从抽屉里拿了一小盒黑乎乎的药膏出来,打开抠了一小块出来,再递给闵然,道:“试试,在我们家那边药铺子里专门买的,消肿止痛,很管用的。”


    这是她姑姑给她准备的。


    下乡要干农活,她姑姑给她准备了不少药膏什么的。


    大家看出程柠不想多说这个,看到她这药膏也就七嘴八舌转移了话题。


    程柠再顺势多问了一些这边的事,宿舍和乐融融,关系也亲近了许多。


    大家并没有因为村民对程柠热情就不高兴。


    相反,她们是同一个宿舍的,程柠性格又好,跟她们相处得不错,这样的话,程柠跟村民们关系亲近,于她们只有好处,并没有什么坏处。


    另一边赵枝回了宿舍躺在床上摸着手上火辣辣的伤口心里堵得难受。


    又委屈又难受。


    之前在路上她跟程柠屡次示好,程柠却处处针对她。


    她还觉得她是个怪人。


    现在想来,她哪里是什么怪人,她根本就是一个心机很深的人。


    她只要一想到程柠在木场跟那些婶子大妈们笑靥如花的模样,她心里就堵得不行。


    可偏偏那些婶子大妈们就吃她那一套。


    “赵枝,这蛤蜊油你擦点在手上,比雪花膏管用。”


    赵枝正躺在床上失神间,同宿舍的知青刘丽娜给她递来了一盒蛤蜊油。


    赵枝抿了抿唇。


    她不喜欢蛤蜊油,抹在脸上手上油腻厚重,黏答答的,感觉皮肤气都喘不过来了。


    可是她不愿让刘丽娜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还是坐起身伸手接了过来,对她说了谢谢,捏着蛤蜊油想了想,又特地从抽屉里拿了从家里带来的一些肉干分给她,感谢她照顾自己,这才打开蛤蜊,用手指舀了一点,一边慢慢搽着手,一边跟刘丽娜说着话,问刘丽娜来了多久,一开始怎么适应这里生活的。


    “怎么适应吗?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


    刘丽娜捏着肉干,苦笑了一下,道,“其实罗婶子真没骗你,你们来的是好时候,虽然天气冻了些,但好歹有热炕,干活也在屋子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我们那时候来时,正好是秋收的时候,每天顶着大太阳去田里收割麦子,刨红薯,皮都晒爆了,每天回来摊在床上一动不想动你看我们现在,”


    她说着伸了伸手,正反看了看,再苦笑一下,道,“你看我们现在,个个又黑又糙,我们刚来时,谁还不是细皮嫩肉的呢?”


    赵枝张了张口,看着刘丽娜的脸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恐慌。


    她喃喃道:“那,那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公社书记说,招工还有推荐大学”


    刘丽娜瞅她一眼,想说,你想屁吃呢,这刚来,就想着招工还有推荐大学?


    别说他们大队偏到天际了,这几年也没见一个名额过来,就算有名额,你真以为能轮到你?


    不过她到底是厚道人,没把这刺耳朵的话说出口。


    对着这一望无际的大山,日日繁复的劳动,他们这些知青,谁没想过这些呢?


    刘丽娜叹了口气,转头往黑乎乎的窗外看了出去,好一会儿才道:“先适应适应吧,适应下来有精神头才能想别的。”


    说着顿了顿,塞了一块肉干到嘴里她好久没吃肉了,只觉得这入口的肉味香得鼻子发酸。


    看在这肉的份上,她多说了几句,道,“这边的村民淳朴,虽然有一些排外,但大部分还都是善良的,也不会为难咱们,只要你别心生抗拒,看不起他们,对他们偶尔的笑话别放在心上,慢慢的,你就会发现,并不难相处。还有你长得漂亮,村里有些光棍娶不上媳妇的,他们可能会帮你干活,你要是不想嫁给他们或者惹麻烦,就别贪图这些,有事就找徐知青跟大队长大队书记反映,你别看大队长看着凶得很,其实人都很公正,会帮你处理的。当然了,”


    她说着笑了笑,道,“你有顾知青了,自然不会沾惹这样的麻烦的。”


    赵枝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心里更加烦躁,堵得更厉害了。


    她默了一会儿,道:“那程柠呢?她长得可比我招眼多了?”


    刘丽娜笑着瞅了她一眼,道:“她?那你可别担心了,你没听她说吗?她跟廖盛韩东塬一个大院的,她爸跟韩东塬他爸是战友,韩东塬他奶奶把她当亲孙女似的,等你见到韩东塬就知道,谁敢打她的主意?”


    赵枝一愣:“为什么?这个韩东塬,他凶神恶煞,连本地人都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