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仪仗行得很慢,离京城越近,随行的黑甲卫神情越肃穆,腰背挺得越直。


    叶正堂坐在最前方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车轮碾过官道的每一声响动,都像是敲在他心上。


    两年半,京城还是那个京城,但叶家,不再是那个叶家了。


    不,应该说,比从前更显赫了。


    定北侯成了镇国公,**罔替,丹书铁券。


    皇恩浩荡,浩荡得让他心底生寒。


    不过,也有好处。


    一次流放,让他看清了兄弟姐妹们最真实的嘴脸,即使家族四分五裂各奔西东,自己也绝不后悔!


    终于,巍峨的城门在望。


    熟悉的城墙,陌生的静默。黑甲卫沉默地分开道路,仪仗缓缓穿过门洞,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格外清晰。


    转进朱雀大街,远远便看见了那处府邸。


    朱红的大门重新漆过,鲜亮得刺眼。门前两尊石狮依旧威风凛凛,只是基座似乎新凿过,不见丝毫旧日血污的痕迹——当年抄家时的狼藉,已被抹得干干净净。门上高悬的匾额,蒙着明黄的绸布。


    车马停稳。


    早有宫中内侍和礼部官员在府门外候着,黑压压一片。


    众人见叶正堂下车,为首一名绯袍官员快步上前,笑容恰到好处地堆在脸上:“下官礼部侍郎云中浪,恭迎镇国公回府!陛下厚恩,特赐匾额,请国公爷亲启!


    两名小太监抬着木梯上前,恭敬垂首。


    叶正堂抬头,望着那方绸布。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然后迈步,登梯。


    梯子很稳,他的步子也很稳。到了匾额前,他伸手,抓住绸布一角,顿了顿,猛地向下一拉。


    明黄的绸布滑落。


    “镇国公府四个镏金大字,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锋芒夺目。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恰到好处的赞叹和祝贺声。


    叶正堂站在梯上,俯视着门前的一切。


    崭新的府邸,恭敬的官员,沉默的黑甲卫,还有身后家人复杂的目光。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光洁如镜的石阶上。


    “臣,叶正堂,叩谢陛下天恩。他声音洪亮,朝着皇城方向,躬身长揖。


    礼成。


    官员们道贺后陆续离去,留下宫中赏赐的奴仆、器物。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那些探究的、复杂的目光隔绝在外。


    府内,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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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亭台楼阁,游廊水榭,处处修缮一新,甚至比记忆中更加精美富丽。


    名贵花木栽种得错落有致,显然是费了心思。


    虽然很新了,新得没有一丝人气,但依旧能找到旧日生活的痕迹。


    凌月扶着母亲,叶凌风揽着娇娇,青叶姑姑带人领着三个孩子慢慢走过熟悉的游廊,手指拂过冰凉的栏杆~


    我们回来了!


    叶凌风和娇娇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挽住了彼此的手。荣耀的牢笼,往往比困苦的荒野更令人窒息。


    叶正堂走在最前,背脊挺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走过前厅,走过演武场,走过祠堂——里面供奉的牌位已被重新安放,香火缭绕。


    他在祠堂门口停下,静立片刻,终究没有进去。


    “都累了,各自回房歇息吧。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找顾秋,还有青叶姑姑。娇娇,府里你先管着,让你母亲休息一阵子。”


    娇娇温婉地笑着,“父亲放心,我让凌月和我一起。”


    “嗯,你安排就行。”叶正堂看向自己这个儿媳,分外满意。


    如果没有她,叶家不会有三个可爱的孩子,两年半的流放,不会如此顺利!况且,在娇娇的帮助下,叶家不仅有了武功高强的暗卫,还有了一批忠心耿耿的叶家军。


    当然,风影阁还没算在里面。


    所以,即使他在叶家庄,也能轻易知道天下大事。


    谁陷害了叶家,谁是幕后黑手,他都知道。


    这些他都记得,也要求府中每个人都记得吧。


    众人散去。


    偌大的府邸,渐渐被一种空旷的寂静笼罩。


    这寂静与西北风沙里的寂静不同,那里是天地之阔,这里是人心之远。


    夜里,叶正堂独自一人登上府中最高的望楼。


    京城夜景,万家灯火,皇城方向更是亮如白昼。


    复爵,升赏,赐府……步步高升,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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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宠无极。


    他粗糙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冰凉的栏杆,嘴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笑意。


    也好。


    既然给了这“镇国公”的牌匾,给了这丹书铁券,给了这重掌兵权的指望,那叶家,就“感恩戴德”地收下。


    他转身下楼,步伐沉稳。


    经过祠堂时,他推门而入,在历代先祖牌位前,点燃三炷香,插入香炉。


    青烟笔直上升。


    “列祖列宗在上,”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叶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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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回来的不止是忠良的名誉,不止是国公的尊荣。


    还有西北风沙磨砺出的硬骨,有后山军营淬炼出的利刃,有积压了九百多个日夜的隐忍与筹谋。


    镇国公府的第一夜,许多人无眠。


    第二日,天未亮透,镇国公府已灯火通明。


    叶正堂与叶凌风父子二人,皆按品级着朝服。


    叶正堂是一品国公的麒麟补服,紫袍玉带,威仪深重;


    叶凌风是四品武官的虎豹补服,青袍银带,英气内敛。


    两人立在镜前,由各自的夫人仔细整理衣冠袖口,动作间俱是沉默。


    “记住,”叶正堂对着铜镜中并立的儿子,声音低沉,“今日只看,只听,多叩头,少说话。天恩厚重,我们受着便是。”


    “儿子明白。”叶凌风点头,眼神清亮,并无畏惧,只有一种经过风沙洗练的沉静。


    宫门在晨光中次第打开,朱墙金瓦,肃穆无声。


    引路的内侍脚步轻得如同猫行,只偶尔有佩玉轻击的微响。


    穿过重重宫阙,来到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乾元殿外。


    殿内檀香袅袅,皇上端坐御案之后,并未穿明黄朝服,只一身玄色常服,眉眼温和,正在批阅奏章。


    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走过去,给皇上续了杯茶,轻声提醒,“陛下,镇国公父子来了。”


    皇上喝了口茶,眉眼柔和,“宣!”


    叶正堂带着叶凌风两人进殿行礼。


    “臣,叶正堂(叶凌风),叩谢陛下隆恩!”父子二人依礼跪拜,额头触地。


    “爱卿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