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书房内。
桌案上摆满长短不一的毫针、数本医书,还有一只试针用的铜人。
叶灼一手持针,一手拿人偶,时不时对照经络图看两眼。为求在义诊到来前多加精进,她已经这样连续练习十几日,手上身上都被刺得千疮百孔,仍不见停。
为了防止瞌睡,干脆将刘海扎成小揪儿吊在房梁上,效仿古人头悬梁、锥刺骨。
“嘶。”豆大的猩红溢出指尖,划破思绪。
她放下针,将食指放入口中。
不知怎的,最近老是这样心神不宁。
针灸最需要的就是凝神聚气,可这些时日,思绪就好像被打散的算珠一样,如何也无法拼合集中。
望着天花板,叶灼原地躺下,长长叹了口气。
距离师父入子殿已过去半个多月,仍是一点动静没有。
虽说以他的能力,对付一个瘟疫绝不在话下,可哪怕师父再厉害,到底是凡胎俗体,并非百毒不侵。江师兄病得如此严重,师父孤零零地守在那座大殿里,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呢?
她突然想,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要是自己成了太医,就有资格进殿辅佐他了,而不是这样白白等着,干着急。
“姑娘,卫小姐来找。”门口晴儿来禀。
叶灼飞快将手缩到背后,起身接应。
突然头皮一紧,忘了小揪揪还系在房梁上,疼得哎哟直叫。
卫知瑶探身进屋,见到她面前七零八落的书卷,又一副泪眼汪汪的样子,冷不丁被逗笑。
摇着头走来,解下叶灼缠住的小揪揪,“这么积极呀,居然在念书?”
“马上就要出诊了嘛,多练练总是好的。”叶灼捋着头发丝,瞧着她,“太久没给人治病,手都生了。”
今日的卫知瑶略施粉黛,阳光的影子落在皮肤上,漾起柔和的光圈,与一身湖蓝交领长裙相衬,显得更加清丽动人。
恍然间,才意识到瑶姐姐已然快要十八岁了。
岁月沉淀之下,她的五官完全长开,多了几分庄重沉稳。犹记得初见之时,自己尚需仰着头才能看清她的全貌。而今无需抬眼,视线已与她齐平。
原来自己和她,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么?
“瑶姐姐已经成了大人,什么时候我也能长大呢?”叶灼嘟囔道,不经意竟把想法说了出来。
却听她一面替自己梳着头,一面道:“长大有什么好?我倒巴不得一直做个孩子呢。乐得整日玩耍,愁些芝麻蒜皮点儿大的事。就是人前泼皮,天塌下也有爹娘顶着。”
叶灼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想着这番话。
是啊,长大有什么好呢?
过去十几年来,自己被师父保护得太好,全然没有几分长进。生活在边境小城里,无所事事却也乐得清闲。直到来了上京,才发觉天地浩浩,自己的力量何其渺小。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想再做那个需要师父保护的孩子。
想变得强大,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想以一种更光明的姿态,与他并肩而立。
如果不长大,这一切又怎么实现呢?
木梳骤然卡在发间。卫知瑶想起来什么,始觉自己说错了话。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叶灼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拉回神,问:“瑶姐姐,何故道歉?”
“我本无意揭你伤疤。”
“什么伤疤?”叶灼反应片刻,懂了她的意思。
“你说我早早没了爹娘这事啊。”叶灼抿了抿嘴,“其实没什么的,我根本不记得他们是谁。虽然说……偶尔也会羡慕别人,可是既不曾拥有,便也谈不上失去啊。”
卫知瑶愣了愣神,有些不明白。她为何能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
自己生在亲王府,打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姑且有许多烦恼。倘若打小没了爹娘,人生该是怎样一番苦楚?
她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况且,我有师父不是么?”叶灼歪头一笑。
“一个师父,岂能与爹娘相比?”
“瑶姐姐,你有所不知。” 她眸光闪动,“不管是家还是自由,爹娘没给我的一切,都是师父给我的。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最为温柔之人。”
说着,转头看向她。“而且我还有你啊,贪上这么个温柔美丽的瑶姐姐,岂不成了世间最最幸福之人?”
卫知瑶宽慰地笑了笑,刮擦她的鼻头:“你呀。”
恍神的功夫,替她束好了发。
“瞧瞧,这样才齐整嘛。”卫知瑶双手搭在她肩上,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粉靥映桃花,铜镜中的叶灼后发高高束起,马尾难得板正一回。水灵灵的杏眼、玲珑小巧的鼻,本该灵气满满的面容,此刻却消沉莫名,呆钝许多。
卫知瑶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于是拉住她的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叶灼歪过脑袋,略带疑惑看着她。“什么?”
卫知瑶稍稍凑近,瞳孔微微一转。
“江枫醒了。”
叶灼先是一愣,瞳孔肉眼可见地明亮起来。回握住她的手:“当真?!”
“还能有假?”她道,“不仅如此,子殿里那十名医工都已经好转大半。今晨简博士告诉我的,照这般发展,估摸着不出几日便能出殿了。”
叶灼大喜:“那师父呢?”
“待所有病患康复后,叶少卿预计还要留下察看一段时间。不过照目前来看,应是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叶灼拍掌,“那就好……介师姐知道么?”
“她呀,保准是第一个知道的。”卫知瑶目光意味深长,“她在子殿连守了数日,逮着个人便打听,想不知道都难呢。”
“那她现在一定很高兴了!”
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叶灼兴奋极了:“那我们能进去探望江师兄么?”
“现在除了家属,其他人还不行。”顿了顿又道,“不过应该也不久了。”
叶灼了然,心中不由得暗暗期许。只要师父平安无事,自己这颗悬着的心便可以放下了。
卫知瑶走到她身旁,“趁着兴头,出去逛逛如何?”
“啊?”叶灼张了张嘴,“现在么?”
“嗯。咒禁科的业成式马上就到了,试题有调香这一门。”
卫知瑶说着,拉住她的手来回摆晃。“恰好午市开放,你陪我上街选香吧!”
叶灼踌躇半晌,百般纠结地道:“还是算了吧。”
以前说要上街去玩,她从来是最积极那个,最近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卫知瑶瞧着她不解:“为什么?”
叶灼眼巴巴看着身后堆起的那摞书,道:“我要把《四时纪》读到卷四第二百五十页,已经落下很多了。现在出去,今日未必能读完。”
“别读了,再读,你都成二百五了!”卫知瑶实在看不下去,拖起她就走。
怎料叶灼死死扒附在桌角上,活像长了吸盘的八爪鱼,如何也扯不下来。
“不要啊,呜呜呜……”
卫知瑶无奈,蹲下身道:“你这几日都着了魔地把自己关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这样下去,人都要发霉了。”
“发霉就发霉,业成式我得好好发挥,再不读书就没机会了!”
“业成式还远着呢……”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发烂发臭长出蘑菇,也绝不会迈出这屋半步的!”
“今日就放松一下嘛,好妹妹。”卫知瑶双手牵起她,“选完香,我请你吃鼎香居的百味羹,如何?”
百味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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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荤腥漂浮、香气四溢的汤头,由百种食材炖制而成,堪称京城一绝……
叶灼使劲甩了甩头。定要禁受住诱惑!
“清茗居的桂花圆子?”
叶灼口水流得跟瀑布一样,转而又甩了甩头。
“唉,好吧。”卫知瑶转身,“既然如此,我只好带小寰儿去吃咯……”
“等等!”
“嗯,怎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若拒绝,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我就知道,”卫知瑶扑过来。“天底下数你最好了!”
叶灼任她往自己脸上蹭了又蹭,心痛地握了握拳。
呜呜,屈服了。
临近午时,商贾出摊,市井热闹非凡。
叶灼漫无目的地闲逛,两侧是商铺林立、酒旗飘飘,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看来看去,当属翡翠珠宝最繁多。
这些东西在她眼里不是什么稀罕物,大都和在古川黑市上见到的大差不差。反倒是那些卖杂货玩具、果脯蜜饯的小摊,格外吸引她注意力。
卫知瑶挑起一只琉璃簪子,左看右看。
“哎哎,不买别碰啊。”
叶灼斜了小贩一眼,小声劝阻: “这个表层有裂纹,在我们那儿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残次品。卖你二两银子,纯坑人的,要不得。”
“你怎会知道这些?”卫知瑶放下簪子。
“我在古川的时候,有个朋友是干这行的,曾教我辨别珠宝玉石的真假。”手指捏出一寸长短。“不过,也就懂这么一丢丢啦。”
“你那朋友人倒不赖,不挣黑心钱。”
叶灼嘿嘿一笑,“是不赖。”
说起来,她倒是有点儿想沈豆了。
小时候,叶灼最经常上他们家蹭饭,每回沈大娘都舍得杀一只鸡,做一桌好菜来招待她。沈大娘早早守了寡,身体又不好。沈豆小小年纪就要照顾她,一个人出来做买卖,想想就觉得辛苦。
当初自己不明不白地离家,连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说。这两年来,自己没少往家中捎信,却一封也没被回过。李伯不识字也就罢了,为何不找沈豆代写呢?
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一定,也很想念自己吧。
走走停停,卫知瑶的目光停落在一处摊前。各式各样的香粉摆于绒布之上,每个都用精巧的鎏金香盒盛放,闪着耀眼的金属光泽。
头一回见摆成小摊卖的香,卫知瑶觉得新奇,拣起一个闻。
末了递给叶灼,道:“你闻闻这个。”
乌金色的掐丝珐琅小盒,几种不知名香料,带着淡淡的柑橘气息。
闭上眼,脑海浮现的是花朵芬芳,草木清新;是新芽萌发的春,是奔于乡野间的童年。世间一切美好,仿佛都蕴藏在这香气之中。
“这叫荼芜香,产自波弋国,能使朽木腐草皆香。闻起来淡,后调却足,存于香囊亦能几月不散。”
二人闻声抬头,此时方才看清摊主的相貌。
绿宝石一样的眼,挂着勾人的笑意。杏色长发蓬松地翘起,几条穗辫悠悠垂在胸前,活像小蛇的尾巴。
卫知瑶盯着他好一会儿,悄声附在叶灼耳边:“你觉不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有么?”
“你再仔细瞧瞧。”卫知瑶道,“他的眼睛,不觉得在哪儿见过么?”
叶灼放下香盒,循目光看去。
那双瞳眸绿出一汪春水来,笑起来却没有丁点儿暖意。更像是早春山涧深处的幽寒,蛊惑地直要将人吸进其中。
线条不似胡人那样有棱有角,却又不同于汉人的平直柔润。
“好像……是有那么点印象。”可是在哪儿见过呢?
杏发男子身形轻晃,两只耳坠流苏摇曳,光芒四溢。
“姑娘,要买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