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意甩着冻僵的手,心事重重地拿布巾擦拭干净,眼前摆好了一成串刚捏好的糕点面人。
“外头有客人来了。”孟大娘抽不出手,又想着左右大雪天,没什么人,让公主露个脸也无妨,冲帘外怒了努嘴,示意她去。
卿如意也一样作想,爽快地掀帘而出,却见外头站了个年轻的小伙子。
那人打扮清简,比这大雪天还要素净。
“这位客人,你要买些什么?”卿如意干脆将新出炉的点心端出,“这是我们芳馨斋的招牌,柿柿如意,刚好除夕将至,不如买上一斤?”
小伙子没说话,而是呆愣愣看着她,眼睛瞪如铜铃。
“娘……”
卿如意心中咯噔一下,警惕地打量来人。
他扯唇讪笑:“娘子,那就来上一斤吧。”
卿如意面上松了口气,但还是心中惶惶。
等到接了铜板,那人离去,她再四下打量之际,这茫茫雪景,再无其他人迹。
也许是她多虑了。卿如意打消猜想,转身回去。
小伙子提了点心,却只是绕了个大弯,明明是足以结冰的冬日,可他的背心已湿透一片。
“公公,千真万确,那就是皇后娘娘!”
刘公公也差点气息不稳:“你当真没看错?”
小太监疯狂点头,刘公公又惊又喜,这份情绪到了顶点,反而生出几分恐惧。
他也不过是从碧桃嘴里偷听到,这芳馨斋同地暮有渊源一事,抱着试一试的心,没有想到真的会找到逃跑的皇后。
俩太监大眼瞪小眼,双双拿不定主意。
“公公,陛下不是寻娘娘许久无果吗?要派人捉拿回宫吗?”
“嘿你这个死奴才,捉拿?不要命了?”
“咚”的一声,一记爆栗砸在小太监头顶,刘公公恨铁不成钢!
“陛下疼她都来不及,捉拿谁啊?把你脑袋拿了还差不多!”
小太监抱头痛哭,可陛下天天阴沉张脸,足以让小儿都不敢夜啼,怎么看都像是要动用极刑的架势,不捉拿,难道要请?
“那怎么办?为了陛下,肯定要将娘娘带回去啊。”
刘公公知道这小太监没用,喟叹一声,大义凛然地出师:“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当一趟说客。”
卿如意才打道回府呢,又听闻外头风铃响,这是又来客人了。
她心中打了个突,闷声问:“谁?”
却听熟悉的一声:“卿妹妹!”
卿如意这才放心迎出,游逢安正亮着一双眼,满目笑意。
此时她的脸上才有了些真心实意的笑:“你怎么来了?”
“这不马上除夕夜吗?我看大爷大娘境况也不够殷实,干脆补贴点腊味,也算凑齐新年年味。”游逢安晃了晃手上的大包小包,颇有几分殷勤。
卿如意一时感动,又见他身上落满了薄雪,不由侧身一让。
“进来吧。孟大娘,顾大爷,子舒来了!”
二老忙停下手中活,连同卿如意,笑语盈盈把人往里送。
暖洋洋的灯笼在风雪中微晃,照得小小店内乐融融一片,怎么看都像是幸福的一家人。
刘公公才掸好衣裳上的褶皱,脚步便停下了。
他眨着泛黄的老眼,站在这刮骨生疼的凛风中,突然觉得,此刻就算他有什么七寸不烂之舌,也没那个本事将娘娘撬出来了。
圆滑了一辈子的老太监,竟然在这幢幢灯火前,犯了难,没了辙。
“公公!怎么去这么久还没回来?”
小太监跌跌撞撞跑来,却见刘公公,居然跟个雪人一样立在街巷,和陛下枯守娘娘的模样如出一辙。
刘公公这才恍惚着神思转身,苦笑着摇头:“娘娘她似有新的良人了,真是折煞老身,愁也,愁也。”
有心之人,就算不说,她也自会回去,都大半个月了,还在这穷乡僻壤过得逍遥自在,是有多不在乎陛下……
就算他将嘴皮磨破,好说歹说地把人带回去,她的心不在陛下那儿,又有何用呢?反而是苦了陛下。
小太监也差点厥过去,那陛下该怎么办?陛下都快相思成疾了,娘娘她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重组小家,虽然陛下确实冷酷铁血了点,也罪不至此吧!
“今日所见,烂在肚子里,别让陛下知道了,就当传言所说,娘娘失踪了,亦或是……薨了。”
俩太监,一高一矮,逐渐消失在大雪中,就好似从未来过。
风雪更甚,吹得门帘呼呼作响。
这样的严寒天气,想来是不会再有客人了,孟大娘干脆利落地闭店。
“小游啊,你也干脆别走了,来都来了,也陪我等说说话,刚好公主也在这里。”
孟大娘特意扯了把卿如意,一双眼都泛动淡淡的光。一口一个小游,叫得亲热自然。
卿如意尬笑着抽出手,仿佛回到了现代被长辈催婚的时候。
虽然但是,她可是有夫之妇啊。百里辞缘又没死!
游逢安打着哈哈圆过话题,等到二老去厨房忙活,他才得空同卿如意说话。
“卿妹妹……”他试探道,“你真的要走吗?”
卿如意小心留意了眼厨房,才压低嗓音道:“嗯,后日就是除夕夜了,紧赶慢赶,应当是回得了皇城的。”
“你真的想好了?”游逢安不知作何况味,“这若是真回了皇宫,想出来,怕是再也不能了。”
他说的是实话,依百里辞缘那性格,逃跑的猎物,不死都算好的。
但卿如意又岂是那种畏首畏尾的人,下定了决心,势必会履行到底。更何况,百里辞缘已经迷途知返了,不是吗?
“我要回去。”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除夕夜,她不能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好。我约好了马车,路线也都规划好了,今夜我们就走。”
等到盘飧尽上,顾大爷更是盛情难却,硬是要拉着游逢安痛饮酒酿。
“你若是不喝,就当你看不起我二老自个酿的农家酒!”
顾大爷通红一张脸,胡子翘得老高。
游逢安哪敢再推拒,不得不被迫跟着一杯杯下肚。
只是这酒实在烈,再加上游逢安有意为之,二老很快头脑昏昏,睡沉了过去。
游逢安拉起卿如意,脚步踉跄着往外走。
“马车应该到了。”
店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久候多时,马儿还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车夫带着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只同她草草对视一眼,便转头望向远处。
等到二人搀扶着上马,车夫才扬鞭打马,马鸣萧萧,车轮滚滚,芳馨斋在身后,逐渐远去。
卿如意没有饮酒,她根本不敢喝,趁着二老劝酒的功夫,她留下事先准备的碎银和信笺,就此别过。
马车内,游逢安捂着胀痛的太阳穴,酒劲上涌。
卿如意关切地凑上前:“很难受吗?你要不睡会?”
游逢安摇头又点头,一双眼迷迷蒙蒙,卿如意叹息一声:“你又是何苦呢?我自己一个人去,也不是不行……”
岂料游逢安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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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拽住她的手,卿如意毫无防备,一个不稳跌落在其怀中。
少年身上的温度滚烫,逼得她浑身不适。
卿如意惊惶地扯住他的手,试图脱离怀抱:“游逢安!你这是做什么?”
他喝多了,但不至于丧失理智,游逢安苦痛地呻/吟一声,良久才放开她。
卿如意赶紧龟缩至马车墙角,惹得车身又是一阵轻晃。
车夫握着马鞭的手就是一紧。
好半天,才听见游逢安的声音,在车厢内闷闷响起,像是隔在水中。
“抱歉,我只是舍不得你。”
卿如意难堪地将脸别过去,她不知如何作答,她很感谢游逢安的帮助,但奈何她现在又什么都做不了。
待她想要说些愧疚的话,扭头看过去之际,却见游逢安早就倚靠着车壁,头一点一点,在摇摇晃晃中,晕沉沉睡去。
山一程,水一程,风一更,雪一更,迢迢遥遥,向深宫趋近。
刘公公打了个呵欠,守在乾清宫外。
他了无困意,一闭眼,就是皇后娘娘同他人言笑晏晏的场景。
他心虚,又怕皇帝知晓,藏着掖着,心中憋闷得慌。
明明是酉时,皇帝却早早睡下了,偏生今日还是除夕夜。明显是在刻意躲避这孤苦的长夜。
哎,刘公公长叹一声,在这乱舞飞雪中,又哪里有半点过年的样子?
帝王寝宫内,熏笼上香烟袅袅,可就算用的是上好的安神香,榻上少年也睡得不安稳。
那双漂亮的眉宇紧蹙,长睫像纤弱的蝶翼,轻轻颤动。
百里辞缘不自觉蜷缩得更紧,一方孤枕悄然落地。
他深陷梦魇,却见那爆竹阵阵中,明眸善睐的少女,正穿着一身可爱的兔裘,将一名少年欢天喜地地往屋内迎。
可那少年不是他,而是那劫后余生的游逢安!是他亲手放了的游逢安!
百里辞缘几乎是扑上前,扣住卿如意的肩膀,可他的手却只能堪堪擦过她的身体。
他是透明的,他根本干涉不了。
甚至屋内,还有两位鬓边霜白的老人,和蔼笑着,将他们二人迎入屋内。
怎么看都像是寻常百姓家,和和美美地团聚过年。
他反倒成了局外人。
为何呢?为何现实这般残酷,就连梦境也不肯为他编造一个美丽的幻象?
百里辞缘惶惶然睁眼,寒鸦在外喑喑,此时他才惊觉眼角有泪划过。
他头痛欲裂,想着下床,却因着长时间的劳累,而气力不支。
听闻殿内响动,刘公公忙慌张着推门闯入。
“陛下!”
老太监将少年扶起,却被百里辞缘推开。
少年帝王双目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神好似能将他剔骨剜肉。
“朕问你,那日,真的没有看见娘娘?”
刘公公惊得一身冷汗,双膝一软跪下。
“奴才当真没有寻见娘娘……”
百里辞缘将双目一眯,地上之人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慌的。
“可朕怎么梦见,娘娘和地暮世子,在一处呢?”
刘公公浑身汗毛倒立,一阵凄风刮入,吹熄了殿内所有灯盏,他禁不住牙关打颤。
“奴才……”
“陛下!娘娘她,娘娘她回来了!”
小太监跑得连手中浮尘都弄丢了,这一声喜讯令殿内气氛陡然一松。
百里辞缘几乎是随着霜风同去,也不管什么天寒地冻了,外袍都没穿,丢了魂般向宫外疾走,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