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玉佩留着一抹红坠子,落在卿如意眼里,如火在烧。
雪还在漫无边际地下着,二人的气氛仿若降到了冰点。
几个伶俐的丫鬟瞧见了,麻利地将殿门打开,百里辞缘强拉硬拽,卿如意就是死活不肯踏过门槛。
他松了手,立在殿内,居高临下看着她,卿如意也不肯服输,倔强地仰头回瞪。
二人间横过的门槛,成了显而易见的分界线。
“宁愿待在外头冻着,也不肯同朕共处是吗?”
卿如意才不接话,较劲般讲视线一扭,活生生要将他腰上玉佩看出个洞。
玉的成色极好,末尾的红坠子竟然还打了个漂亮的同心结,耀武扬威地在她眼底下晃悠。
“小姐!你找到鸽子啦?”
一声清亮的呼喊打破了岑寂。
碧桃捧着一个小雪人,兴高采烈唤着卿如意。
小姐?百里辞缘本就心中积郁,此刻唇形紧绷,看向卿如意的眼神都如同朔风凛冽了。
一时间,场面一度尴尬起来,碧桃一看见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吓得当场跪下,手中雪人都摔碎了。
“休要怪罪她,都是我让她这般叫的。”
卿如意护犊子般拦在碧桃身前,神情坦坦荡荡,一双眼在雪景中又黑又亮,半点恐惧与心虚也无。
仿佛在和他说,对啊,我就是这样做了,我就是不想当这个皇后娘娘,你能把我怎样?
百里辞缘压了许久的火噌噌跳动,不待他发作,卿如意率先指向他腰际,先发制人道:“你那个玉佩,怎么回事?”
她可学聪明了,对付这孽障,就要比他下手还要快准狠。
果然,年轻帝王冷下脸,姑且停息怒火,他句话不说,当着她的面,将玉佩解下。
朱红门槛像是一道屏障,殿内温暖如春,殿外却是凋敝的凛冬。
而他居然打破了这道隔阂,主动迈入这银银雪景。
雪花共落二人发顶,呼出的白汽彼此交融。
“给你的。”
玉佩叮当,赤红坠子在她腰间晃荡,像是小狗在热烈地摇尾巴。
卿如意不可思议地握住玉佩:“这难道不是别人送你的?”
鸽子咕咕叫着,似是在跟着应和。
他狭长凤眼一眯,旧事重提,夹枪带棒:“朕可不会像你一样,随随便便什么人,送的鹦鹉都能要。”
卿如意喉头一梗,他踩住她的把柄,步步紧逼——
“也是,你不需要这种东西,高贵的端宁公主,宰相家的大小姐,要什么玉佩?”
“你不愿意见朕,不愿意当朕的皇后娘娘,自然是看不上这块玉。是朕入不了你的眼,是朕错了。”
他含着笑,讥言讽语的,几乎每一句都在爆雷。
卿如意立刻炸了毛:“谁稀罕你的东西了?你不想给我就别给啊!你也晓得你一身毛病?我嫁过来都是委屈我自己!”
“那你还我。”
他说着就要抢。
卿如意气笑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百里辞缘,你做梦!”
她就像雪中的云雀,东一下,西一下,轻巧地避开少年的追击,甚至明目张胆取下腰上玉佩,红坠子不住晃动,她的笑容放肆又别具衅味。
“有本事你来拿啊,拿得到吗你?高贵的陛下,连这都抢不到吗?”
百里辞缘看着她明晃晃的笑,一时竟愣了神,下一秒,一个大雪球砸了他满脸,雪碴子一股脑往他衣领里钻,冻得他一个哆嗦。
卿如意得逞地笑道,还带了几分报复:“你不是喜欢和别人一道赏梅花吗?这是梅花树上的雪!”
说完又摇起开得正艳的花树,红彤彤花瓣落了她满身。
她一双眼都桀骜地弯了起来,冻得通红的脸却洋溢着不可言说的生机。
这句话在雪中又清又脆,像是敲在冰上,震出道道裂痕,化开冰凉的水,浇灭了他心头的火。
卿如意又团了个雪球,正蓄力想砸,却见那少年竟然松开阴郁的眉头,眼睛一弯,对着她,甜甜地笑了。
凛风刮得她眼睛生疼,可她连眼睛都忘了眨,神思恍惚。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尤其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就像一池白色的莲花,对着主人热烈地盛开,又纯又欲。
等等,不对吧!这人有毛病吧?受虐狂?笑什么啊!她分明在揍他!
她一时火大,更是气不过,狠狠对他砸了过去,雪沫飞扬。
百里辞缘侧身躲开,笑容不减分毫。
“卿卿有句话说得很对。”
他又开始亲昵地唤她,一改先前出鞘之势,冰冷的雪冻得他脸颊微红。
卿如意看着他眼尾都染开漂亮的桃红,不由有些紧张:“哪句?你不会是想说,你就是喜欢赏梅花吧?”
沁凉的梅香在此刻,竟然闻着有点发苦,苦到人喉中也不禁发酸。
他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主动谢下姿张的毛发,乖巧依恋地向苍茫中唯一的温暖贴近,眼神纯澈又眷恋。
“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你都嫁过来了,又哪里还有继续当小姐的道理?可下人不改称谓,只怕是卿卿,心中还对我有气。”
卿如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龇牙咧嘴,恨不得划花他的脸——
“对啊,你就是一身毛病,我就是养了你这么个狗东西,一天到晚只知道打仗,祸乱天下,这也就算了,还想着吃里扒外,我都觉得丢人!有种你就别回来……唔!”
她正破口大骂呢,便被兜头喂了一大团雪,呛了她满嘴,冻得牙齿发酸,雪碴子打得她眼睛直泛泪花。
又冷又湿,还糊了她满脸,卿如意跟洗脸的大猫一样,不顾形象胡乱揩脸,雪花迷眼不能视物之际,他嗓音柔柔在头顶响起。
“我如何吃里扒外?卿卿原来就是在气这个。”
他捧起她的脸,像是偷了腥的狐狸,狡黠地笑道:“我同那赵丞相之女,并非如你想之那样,卿卿如何就这般小气了?”
卿如意哑口无言,被戳破以后,身上烧得更厉害了。
少年耐心地拨去她面上碎雪:“还有,我攻打你的国家,也是有隐情的。再说了,他们欺负了你,你难道不想报复回去吗?”
夫妻二人对望,有一瞬间,卿如意都觉得,她和他,像是上了一条贼船。
她确实记恨那王知州,李公公,还有地暮皇帝。
百里辞缘纯良无害地笑着,甚至带了几分邀功请赏的意思,等着她摸头一顿夸。
“不行!”噩梦浮现,卿如意再如何也算有点良知,赶紧垮下脸,“那也不能伤及无辜。”
她转念一想:“你说的,是什么隐情?”
百里辞缘委屈地眨眨眼,似乎带了几分怯意,又好像在同她那数不清的旧人较劲。
“同那姑娘有关。”
“啪”的一声,他的手背顿时浮现红红的指印。
卿如意冷着张脸,头也不回就往殿里走。
嘴上说和那赵丞女没有关系,却又说隐情牵连了赵丞女,都不带稿子骗她。
碧桃还跪着呢,卿如意从丫鬟身边路过:“剪子给我。”
碧桃登时起身,麻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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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剪子递过来。
百里辞缘不明所以,还在后头跟着,甚至眉眼间存着说不清的笑,像是压根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卿如意拿着剪子,锋锐的尖头反射炽亮烛光,她在身前比划着,思忖该如何下手。
不行,又似乎太残忍了点。
这孽障,打他只怕是便宜了他,不叫他见点血,如何泄恨。
“卿卿……”
“都说了别叫我卿卿!”
身后安静几秒,他又黏糊糊贴上来。
“如意……”
“离我远点!”
卿如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凶几句,手中剪子便被他握住了。
少年比她高了太多,她仿佛被一座大山环抱,此刻她就是误入莽林的羁鸟。
他握住她的手,任由尖锐的剪头刺破指腹,湿热的血濡湿指缝。
卿如意慌乱抽出手,看傻子一样看他:“你故意的?”
百里辞缘笑眯眯地擦去手上的血,完全没有感到疼一般:“卿卿还不够解气吗?”
说完他便撩开袖口,露出手腕,青色的血管在白得几近透明的手腕上分外打眼。
他顺着青筋脉络,从容游走指尖,直勾勾注视她:“你想要割哪里?剪子不够好使,朕可以给你换把短刀,卿卿,只要你想,哪怕是引颈就戮,朕也愿意。”
疯子,他就是个变态!卿如意甚至怀疑他是被气糊涂了,可他那双漂亮的凤眸,里头闪烁的只有喜悦的疯光。
“卿卿难道不想留下什么印记吗?”
手一个哆嗦,不待她做出反应,少年一把夺过她手中剪子,卿如意赶忙去抢,却被他牢牢抱住。
“卿卿还在生气,朕干脆亲自动手……”
他眼尾都绽放绮丽的弧度,剪口大张,冲他手掌扑去——
“我不生气了!你住手!”卿如意嗷得很大声,他手上鲜红的血还没止住,瞧着就足够唬人了。
“把剪子还给我,谁教你自虐的?”
百里辞缘面上带了几分诡异的失落,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老老实实将剪子还了回去。
卿如意挣开他的怀抱,少年却像一条小尾巴,拽着她的衣袖,紧跟她身后。
“卿卿,你都不生气了,那你理理我嘛。”
他又在撒娇。
卿如意将剪子丢入柜中,重重合上小柜子。
“卿卿,都那么久没见了,朕好想你。”
她不理会,自顾自向前走,顺带扯了扯衣袖,很好,沉甸甸的,根本甩不掉他。
好半天,背后才传来委屈的声音,落在地上,闷闷的。
“卿卿,可是我冷。”
这一声声卿卿,喊得她烦了,卿如意窝火回首:“你到底想怎样?谁要见你?出去。”
百里辞缘耷拉着眼尾,委屈巴巴看着她胸前:“我都把外袍脱了给你,又在外头冻了许久,方才还被剪子划了手,卿卿就不心疼一下吗?”
卿如意面无表情:“那我加点银炭。”
“不要。”他突然走近,熟稔地将她抱紧,下巴搁在她头顶,“朕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卿卿替朕暖暖吧。”
下一秒便被他抱起,都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卿如意脸都黑了。
这小混账,她都还没算账呢,他就来讨便宜,哪有这种好事!
只听“咚”的一声响,外头宫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各个惊惧地面面相觑。
殿内,罪魁祸首高坐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少年。
百里辞缘瞪圆了眼睛,似是也没料到,他的卿卿,居然会将他一脚踹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