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一早起来，嘉措就不见了，她到现在都没跟他说上话，刚刚见他盘坐在人群里诵经的样子，既新奇又兴奋，她掩下神色，看向嘉措一宿衣袖翻飞的样子。
参加弦子舞表演的都是镇上的年轻男女，男女分为两组，时而呈圆圈相对舞蹈，时而呈两排相对穿插，动作中常有模仿骑马或放牧的动作。
“顿足为节，连臂踏歌。藏族弦子舞在咱们广大农牧村镇中很流行，比较日常化和生活化。”
弦子舞既有藏族粗犷激昂的勇猛之气，又有长袖翩翩的婀娜一面。只见嘉措身穿红色的藏袍，长长的袖子随着舞蹈动作翻飞旋转，时不时看向她的方向。
这位镇上派给她的小干部一路给她科普介绍，活动结束后留她吃饭：“许教授，感谢您特地来我们镇做研究，镇上饮食简陋，你不嫌弃的话我们镇上的几个干部请您吃顿饭。”
她正想拒绝，再说她也不是专门过来研究八美镇的，只是碰巧被困在这儿了，自认当不起这顿饭。
这小干部又说：“还劳烦您回去后多替我们镇做做宣传，八美镇不仅以景色有八美著称，还有丰富的民俗文化，您今天也看到了。”
罢了，只是吃顿饭而已，再拒绝下去就不礼貌了。
“行吧，这位领导，怎么称呼？”
“可当不上这声领导啊许教授，叫我小王就好，我们都是人民的公仆，只想一心一意把这个镇治理好，发展好。”
告别阿姐他们后，王干部领着她去了镇招待所，镇上的几个干部都在这儿，对她还挺热情。
抢着跟她握手：“许教授，您来做研究直接跟我们打个招呼就行，想研究哪个村寨，我们给你安排，想查什么资料，档案室的大门也随时为你打开。”
“各位领导，我有困难的话一定找您们，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席上的菜都是按照正常的干部标准点的，口味偏向四川风味，融合了藏族特色。
酒也是农家自酿的青稞酒。
她举起酒杯：“各位干部愿意留在这偏远小镇上支援高原，凉意佩服，先敬各位领导一杯。”
干部们喝下她敬的酒，那个叫小王的干部说：“谈不上许教授你这么高的格局，我们只想人民能生活好，高原环境能维持好，再辛苦也愿意。”
许凉意沉思了一会儿道：“敢问各位领导，目前镇上治理的难题在哪儿呢？”
从嘉措家看来，镇上的人应该不穷，家家户户都有牛羊，不至于吃不饱饭。
“许教授您算是问道点子上了，目前镇上治理看不出有什么表面问题，现在人民都能吃饱饭了，民族问题更是不存在，我们领导班子治理困难主要集中在环境问题上。”
“游客多的时候吧，草原上全是塑料垃圾，现在淡季你是看不出来。”
“还有就是全球变暖的问题，冰川融化了，山上的动物没有栖息地了，那些珍稀鸟兽啊，一个接一个的灭绝，我们看着是真心疼。”
“除了眼睁睁的看着，还能做什么呢，只有尽可能的宣传保护环境，热爱家园。”一个姓陈的干部摊手说道。
“我们能尽的只有绵薄之力，老陈，全球变暖是全地球的问题，你我都解决不了。”
“现在就是治理治理环境，但凡抓到乱扔垃圾的游客就罚款，五百块起罚！”
……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许凉意很难相信这些干部们怀有着如此赤诚之心。她想起了嘉措，是不是只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一切世俗的名利欲望都会消失不见，转而对这大自然和雪山爱得深沉。
嘉措表演完节目跟阿姐他们汇合后，遍寻许凉意不见，他又不敢问阿姐，怕她又笑话他，还是姐夫帮他提了问：“凉意呢？刚刚还见她看节目呢，怎么转头就不见了。”
阿姐瞥了眼嘉措，拉住洛绒凑他耳边小声说道：“凉意跟镇上的干部吃饭去了，你别跟嘉措说啊，我就要看他着急。”
洛绒回头看了眼嘉措，瘪嘴无奈的朝他摇摇头。
见姐夫这样的表情，嘉措暗自低下头，独自思索着什么。
路边有卖草莓的小贩，阿妈看见后转头问大家：“要不要买点草莓回去吃？”
草莓在藏区还挺少见有卖的，一般市场上有什么新鲜水果阿妈都会给家里人买回去吃。
阿姐挽着姐夫的手臂，朝阿妈甜甜的笑：“要吃~”
洛绒轻轻刮她的鼻头：“小馋猫。”
阿妈宠溺的看着女儿：：“好好好，买给你吃，嘉措呢？”她看向嘉措。
嘉措显然还在状况外，埋着头不知道在想啥。
“嘉措——，阿妈叫你呢。”阿姐喊他。
他这才抬起头来：“阿妈？”
阿妈无奈的重复道：“你吃草莓不，你吃的话就多买一斤。”他不吃的话就少买一些。
“多买一斤吧妈妈。”凉意应该爱吃草莓吧，他见大城市的女孩子都爱吃。
他想了想又说：“多买些。”她看见有草莓吃应该会开心吧。
想着达娃一个人被留在家写作业，阿姐也附和道：“那就多买些吧。”阿姐往袋子里又捡了几个草莓进去。
一行人晃晃悠悠回了家。
达娃听见声音，飞快地关了电视，赤着脚丫瞬移到房间坐在了书桌前，又迅速的摆好了作业，随便填了几个数字上去。
阿姐回来见达娃安静的写着作业，摸着她的头欣慰一笑：“达娃真听话，乖乖写作业以后就能像凉意姐姐一样做研究，镇上干部都请她吃饭呢。”
回家后还是找不见凉意的快要绝望的嘉措听到了这话，刚舒下一口气，又被一声惊呼吓到。
“啊！”
“阿姐？你叫什么？”
一眼撞上达娃那一片蓝一片鲜红的惨白脸，见了鬼了。
只见达娃那跟脖子截然不同肤色的雪白的脸上涂着两坨鲜红的腮红，她的眼皮上是两团蓝蓝的眼影，嘴唇上的口红显然涂出了框，咧开嘴的时候牙齿上还沾着口红。
又看向她的作业本，语文作业上写数字？
阿姐拧起达娃的耳朵，指着院子：“你给我出去站着，给大家欣赏欣赏。”
嘉措拦她：“姐，小女孩儿臭美很正常，你别太冲动。”
阿姐拍开他，手指着他说道：“你别拦我嘉措，臭美是臭美，她脸上涂的那些东西可不是我的，你好好想清楚等人回来怎么交代吧。”
他看向达娃，这下他可帮不了她了。
洛绒见达娃在院子里罚站：“哟，怎么了这是，又惹你嫂子生气啦？卧槽！”
身高近两米的康巴汉子被惊得一趔趄：“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达娃委屈的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妆容更吓人了。
她想洗脸，要是被凉意姐姐看见她这个样子，她不要活了。
本来她化好妆，还想问问凉意姐姐她这个样子去看哥哥演唱会，哥哥会喜欢她吗？
现在被大家搞得她头都抬不起来。
阿姐偏不让她洗脸，说是要保留证据，让凉意回来处置。
洛绒指着她：“你啊你，臭美就臭美吧，你动人家凉意姐姐的东西干嘛。”
达娃抽抽搭搭说：“凉意姐姐漂亮，她的东西也漂亮。”
嘉措蹲下身问她：“你是不是还动她什么了？”
“没…没什么…”
他起身拍拍阿姐的肩：“我还是上去看看吧。”
阿姐嘱咐他：“尽量给人恢复原样啊。”
达娃不服阿姐的管教：“为什么嫂嫂东西我能动，凉意姐姐的东西我就不能动了！”
阿姐气得指着她：“凉意姐姐是客人，跟我怎么能一样？”
洛绒捂住她的嘴：“什么客人不客人的，都是你给惯的。”
他蹲下身教导达娃：“嫂嫂跟凉意姐姐是一样的，嫂嫂的东西你也不能乱动知道吗？只有她答应给你玩的东西你才可以动。”
自从许凉意住进来，嘉措还从未进来过这个房间。
床上堆着一条蕾丝镶嵌的蓬蓬纱粉色睡裙，胸前坠着水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若是阿姐看见这条裙子，她可以笃定达娃拿起来穿过。只有女孩子知道，没有哪个小学女生能拒绝蓬蓬纱裙。
梳妆台上还算整洁，但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眼影盘碎了一块，粉飞的到处都是；粉底液少了大半；如果旋开口红，会发现膏体表面凹凸不平，还沾染着一些别的颜色。
化妆箱旁边是一个珠宝盒，万幸，珠宝都还好好的挂在上面，至于位置有没有交换，只有许凉意自己知道，达娃如果知道，也不会挂回去的时候反着挂。
嘉措没有动房间里的一切，他知道自己动了也说不清，达娃妹妹自己好自为之吧。
在这个家里，只有一个人能欣赏达娃的妆容。
阿爸回来时看见达娃：“嚯！这是哪里来的小美女啊。”
“阿爸，你就惯她吧，等凉意回来，看她怎么办。嘉措，上面怎么样？”
嘉措摇摇头：“我看不懂那些东西，等凉意回来自己看吧。”他不知道化妆品正常的状态应该是什么样的。
“也行，反正凉意看了咱该赔的就赔。”
嘉措点点头。
许凉意是王干部亲自送回来的：“八美山庄这家人是咱们镇上的大户，每年都为寺庙捐不少钱呢。”
王干部见到院子里的小女孩儿，也吓了一跳。
第二个欣赏她妆容的人出现了。
“你好漂亮啊达娃，这是你自己画的吗？”许凉意一回来就看见达娃了，她捧着她的脸问她。
达娃点点头。
阿姐跟王干部客气了两句留他吃饭，王干部说自己吃过饭了就走了。
她拉过许凉意：“凉意啊，达娃她趁我们不在，可能动了你化妆品了，你先回你房间看看，坏了啥告诉阿姐。”
凉意拉下她的手安抚阿姐：“没事儿，小姑娘喜欢玩化妆品很正常。”
阿姐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以达娃现在的肤色来看，粉底液恐怕就少了大半瓶。
她平时不化妆，回娘家也只带了根口红，根本不会用粉底液什么的，更别提阿妈了。
达娃用的只能是许凉意的东西。
凉意拍拍阿姐的肩：“没事儿阿姐，化妆品能值几个钱，随她玩儿了。”
“凉意，我看你平时用的东西，不像便宜的啊，你就老老实实跟姐说，咱该赔的赔，孩子不能惯。”
阿姐虽然平时不化妆，但还是进过城的，认识那些大牌标志。
阿妈此时喊吃饭了，许凉意虽然吃过了，但还是坐上了饭桌。
达娃的脸总算洗干净了，挨着许凉意坐着，使劲扒拉着饭。
阿爸刚给自己倒上酒，就见达娃脖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达娃，你脖子上什么东西在闪啊。”
众人齐齐转向她。
阿姐从她脖子里一捞，一根镶嵌满钻的四叶草项链掉了出来，简直快闪瞎阿爸的眼。
许凉意神色一愣，低下头没说什么。
嘉措见状：“凉意姐姐，这项链是你的？”
他见她珠宝盒里首饰排列的还算整齐，以为达娃没有动过，没想到她直接拿走了一根项链。
阿姐忍无可忍，动化妆品还可以说是小孩子爱美天性，拿走人家的珠宝首饰性质可就不同了。
她摘下达娃脖子上的项链还给凉意：“凉意，你看看坏没坏，这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
这下就连洛绒都变了脸色，许凉意的项链看上去价值不菲，这要是被达娃带走了没发现，事情可就严重了。
洛绒一把拎起达娃走到院子里，传来一些不宜观看的声响。
这下就连许凉意也不为她求情了，小孩子不懂事确实该教育。
动她化妆品还好，动她珠宝首饰就不应该了，都是她辛苦发文章做课题赚来的经费，文科项目的经费本来就不多，费劲做个半年到手也才几万的。
阿爸吆喝大家：“继续吃饭，嘉措啊，你等会儿找几把锁出来，给他们房间分一下，愿意装上的就装。”
饭后，许凉意回自己房间，还好，首饰盒里只少了这一条项链，其他都还在。
只是这口红…眼影盘…粉底液…怎么成这样了？
她以为达娃只是用了这些化妆品而已，没有想到她的破坏力这么惊人啊。
还有床上的睡裙，这个应该在衣柜啊，她从来不会将衣服摆在床上。
出于对一个小女孩的了解，她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条裙子达娃穿过了。
嘉措走了进来：“抱歉啊。”
她抬头看他：“你道什么歉啊，又不是你干的。”
见他不说话，她又说：“那你给我把这件裙子洗了吧。要轻柔手洗，小心点别洗坏了，很贵的。”
他接过这条粉色蕾丝睡裙，面红耳赤，转身下楼。
裙子上沾染的她的气味隐隐约约，像是从被窝里透出来的，他忍不住轻嗅，是她在温暖的被窝里翻身时扑腾起来的芳香。
蕾丝面料很是脆弱，揉搓间，他粗粝的手掌总是勾起丝来，又小心翼翼的抚平，他仔细避开胸前坠的水晶，清洗着周围的面料。
午后时光过的缓慢，许凉意搬出电脑坐在院子里工作。
嘉措洗完衣服后出去了。达娃被关进房间写作了，她在语文作业上写数字的行为已经被曝光了，今天不把所有作业写完别想出来。
嘉措走到街上，进了一家日化店，店面很小，一股洗发水的香精味扑鼻而来。
“老板，有化妆品吗？”
“有啊，你要什么？”
“有口红吗？”
老板摆出一列的口红：“你要什么价位的？”
“最贵的吧。”看着面前这一排口红，没有一根和许凉意梳妆台上的相同，也有外表相似，但质感相差巨大的。
老板将其中一根口红推了出来：“这是火烈鸟牌，镇上最畅销的牌子，你买它准没错。”
“多少钱？”
“158块。”
嘉措掏出手里的一沓皱巴巴的零钱，给他点出了158块，见钱还有剩：“有眼影吗，要蓝色的。”
达娃往眼皮上涂了那么多蓝色，给她买个新的吧。
要说蓝色眼影，也是在早年间火遍大街小巷的，老板这里有不少存货，起码都是十年前的版本了。
“还是要最贵的。”
“这盘258，也是火烈鸟的。”
嘉措盘点着手里的钱，刚刚好够。
他结完帐心满意足的拎着化妆品回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有被坑到。
许凉意还在院子里坐着敲字，她将早上诵经会上获取的资料编写成文，放在桌面上，她有把要用的文件全都放桌面上的习惯。
见嘉措回来，她抬起头叫他：“嘉措，你出去买什么了？”见他拎着日化店的袋子。
他将袋子放在她面前：“给你买的。”
她好奇的打开：“给我买的？”嘉措开窍了？
一只塑料口红和一盘变质眼影映入眼帘。
“这…是给我的？”
“我见达娃脸上又是口红又是蓝色眼影的，就给你买了新的。”
她旋开口红，死亡芭比粉的膏体在她眼前旋转上升。
窒息的感觉，谁来救救她？
这玩意儿超过九块九算她输。
“嘉措啊，你是不是没带够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