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冬雪紧抿着唇，没说话，只定定地看向谢之。
她的眼神中没有好奇，在闪过短暂的惊讶后就失去了神采，只剩下近乎冷漠的审视。
谢之对她的冷漠浑然不觉，用左手碰了碰右臂的石膏，自顾自的说道。
“昨天是不是吓到你了，我记得车祸时你离我挺近的。”
“我命大吧，送到医院后发现只有胳膊骨折，还有烫伤比较厉害，身上都是小伤，医生说一阵就好。”
丁冬雪其实并不关心，不过她回想昨日见到的车祸，也不自觉为对方捏了把汗。
她沉默了几秒，还是说道。
“祝你早日康复。”
谢之的笑容更加开朗。
“谢谢。”
谢之的视线随后落在了身前的几级台阶上，常年踩踏的台阶边缘磨得发亮，是目前的他难以逾越的高度。
他眉头蹙起，似是在苦恼，这栋楼太老了，台阶又高又陡，对于一个车祸后浑身是伤的人来说，很是棘手，上了的半层楼梯就已耗掉他所有体力。
他尝试抬起左脚，试图迈到一级台阶上，大概牵动了哪处的伤口，身形一晃，凭借左手紧抓住楼梯扶手，没有栽倒。
丁冬雪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看着谢之。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远处街道传来的几声模糊的车笛。
丁冬雪的唇角微微勾起。
她没有像昨天傍晚那般熟视无睹的离开，因为男人上楼梯失败的笨拙样子让她觉得有趣。
她长这么大，只从这个世界感受到了恶意，不多管闲事，以冷漠的态度将她与世界隔离开，是她保护自己的准则。
不过这样一个男人显然比她更为弱势，不在她需要需要竖起尖刺防备的范围。
她恶劣的欣赏了一会男人可怜的模样，倒生出些许同情心。
谢之又试了一次，这会更加狼狈，他握着楼梯扶手的掌心出汗，打滑了，整个人差点踉跄着向前摔到台阶上。
他喘着粗气，额头的纱布下已经有细密的汗渗出来。
“我体力不够，太累了。”
谢之低着头咕哝了句，似是在自言自语，也似是在向现场唯一的观众解释。
如果他求助了，丁冬雪定会下意识拒绝，可偏偏他没说出任何求助的话语。
丁冬雪注意到谢之搭在楼梯扶手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色血管暴凸。
她轻轻吸了口气，主动问道。
“需要帮忙吗？”
谢之显然也没想到丁冬雪会主动开口，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
但他却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上。”
虽是这样说，但谢之看向台阶的眼神却没什么底气。
丁冬雪的话说出口后就不再纠结，哪怕助人为乐并不是她向来的风格，她直接下楼，走到了谢之的身侧。
她看了看谢之右臂的石膏，绕到楼梯扶手的那侧。
“你握着我的手吧。”丁冬雪道。
她虽然年纪还小，但力气却比看起来要大一些。
谢之歪头看向丁冬雪，使得丁冬雪的僵硬了些许，不过她的面色仍旧保持平静，没有任何反悔的痕迹。
谢之便将手放到了丁冬雪的掌心。
毕竟刚握过楼梯扶手，谢之的掌心很凉，带着些许粗糙的伤痕，微微汗湿的触感，丁冬雪用双手扶住谢之的手掌时，心中闪过古怪的情绪。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主动触碰到异性的手，也许由于对方并不是她妈妈的客人，感觉倒是没想象中那么讨厌。
“走吧。”丁冬雪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丝毫没有显露出她正在想什么。
有了丁冬雪的搀扶，给谢之提供了一个更稳定的支撑点，谢之借着这点力，小心翼翼的抬起左脚，迈上了第一级台阶。
然后是一步，又一步。
台阶很抖，每一步都要走得很慢，谢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半个身子都压到了丁冬雪的肩膀上。
丁冬雪闷声不吭，竭力搀扶着，她能感受到谢之的身体已经轻微颤抖。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疲惫。
丁冬雪也有些抖，却是因为不习惯这样近距离的触碰。
的确太近了，当迈过最后一级台阶，丁冬雪甚至能感受到谢之的呼吸喷洒到她的头顶。
丁冬雪等谢之站稳之后，立即松开手，逃避似得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谢之一脸感激的看向丁冬雪。
“小妹妹，太谢谢你了。”
谢之依靠着墙壁，年久的灰白粉尘簌簌落在他的肩膀，逼仄昏暗的楼道里，他的笑容却带着股清爽。
“我叫谢之屿，就住在203，以后……咳，说不定还会麻烦你。”
“你是这栋楼的房东？”
丁冬雪不安的确认道，她记得203空置了很久，听说是房东留着自己住的。
这一整栋筒子楼都是一个家房东，住的年头比较多的租客说过，以前房东是一对老夫妻，意外去世之后留给唯一的儿子，但年轻房东不爱管事，就托给了房屋中介出租。
为此租客没少抱怨，中介不顶用，租房的时候跑的勤快，但有什么事了，根本找不到人。
因此这栋筒子楼里的环境才越发的乱了。
丁冬雪的妈妈能在这栋楼里当暗娼，也是仗着房东不在，中介不管。
但凡是比较在意自己房子的房东，都不会任由暗娼居住。
“嗯，我是。”谢之不好意思的笑道。
得到谢之肯定的答案，丁冬雪顿时闪过庆幸。
幸好多管闲事了，也许她可以顺势和房东处好关系，避免房东发现后把她和她妈被赶走。
205是丁冬雪和她妈妈难得能稳定租住好几年的地方，由于一些不好的回忆，丁冬雪很讨厌搬家。
心中思绪快速转着，丁冬雪面上丝毫不显。
谢之悄悄打量着丁冬雪，没法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情绪，便没再说什么，用没受伤的左手去病号服的兜里掏钥匙。
他的动作很笨拙，手指勾出一大串钥匙，由于动作不便，钥匙串掉到了地上，发出‘叮铃当啷’的响声。
他弯腰去捡，许是夹到了右臂的伤处，发出一声闷哼，差点向前扑倒。
丁冬雪打定主意要和谢之处好关系，可带着目的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慢半拍的才觉得自己应该搀扶谢之，不过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又顿住了。
因为谢之已经用左手捡起钥匙，扶着墙站了起来。
谢之缓慢的站起身，对丁冬雪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
“麻烦啊，我没有变成伤残人士的经验，真不习惯。”
丁冬雪动了动嘴唇，觉得应该一句俏皮话，但思量该怎么说时，谢之已经转身走了。
她无声吐了口气，迈步跟着谢之走到203的门口。
谢之用左手费力的捅锁孔，当他右臂的石膏碰到门板，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丁冬雪盯着谢之的动作，手不自觉攥紧校服衣角。
幸而谢之的动作只是笨拙些，还算顺利的打开了203的房门。
年久未住而积攒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谢之剧烈咳嗽起来，向后退开是身子踉跄，差点摔倒。
丁冬雪错过了太多示好的机会，这次终于反应过来，冲过去扶住谢之的胳膊。
“谢谢你。”谢之站稳后外头对着丁冬雪笑道：“救命恩人~”
丁冬雪明知自己是抱着给房东留下点好印象的想法跟过来，但听到预料的感谢时，却觉得有些别扭。
“不客气。”她干巴巴地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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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之侧身依靠着敞开的门板，歪头往203里看。
基础的家具电器都有，不过都罩了一层白布，在墙角上方甚至还有个蜘蛛网，但找不见蜘蛛了，整个房间随处可见厚厚的灰尘，空气因为开门而稍稍流动，尘埃飘起。
健康的正常人要把这个房子收拾出来住都要好一通忙活，而半残疾的谢之显然失去了入住权。
谢之伸手往病号服的裤子口袋里掏，摸出来个碎裂了屏幕的手机，虽然屏幕有些花，但好在按键可以用，半蒙半猜也能打电话。
“小妹……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谢之转头问道。
丁冬雪抿了下唇，才回答道：“丁冬雪，我住在205。”
“冬雪，名字很有意境啊。”谢之晃了晃手机，笑着问：“你知道保洁的电话吗？我需要联系人帮我打扫房间。”
丁冬雪知道靠近单元门的楼道墙壁就贴了不少小广告，其中就有保洁之类的联系方式。
但她没说，而是主动道：“我帮你把打扫吧，不用钱。”
谢之诧异的望向丁冬雪，他虽然想找机会和丁冬雪相处，但这也太顺利了。
寻常租客对房东会这么积极吗？
谢之挺想同意的，不过他的视线扫过丁冬雪身上的校服，还是遗憾拒绝道。
“不是钱的问题，你还要上学吧，不能耽误你。”
丁冬雪想到去学校会遇到的吉成等人，就觉得呼吸一紧。
她本就是强撑着才迈出家门的，此时有了借口，她更加不想去上学了。
“我今天不用去上学。”丁冬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自欺欺人。
她怕谢之不信，又补充道。
“学校……学校组织课外活动，我不参加，今天在家待着就可以，一整天都可以帮你打扫。”
谢之打量着丁冬雪，小姑娘眉眼低垂，脸颊紧绷出一道僵硬的弧度，嘴唇不自觉的紧抿着，下巴上挤出点点小坑。
许是不经常撒谎，这会谢之终于能从这张脸上看出紧张。
谢之越发确定丁冬雪隐瞒着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之后说道：“好，不过钱还是要给的，一般别的保洁打扫我家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不用，我又不专业……”
“好了好了，你再坚持不收，我可不敢让你帮忙打扫了。”
丁冬雪试图推辞，不过几句话就被谢之顶了回来。
她惯于沉默，本就不善言辞，又有些心动能赚到钱，便不再推辞，转而道。
“我回家拿打扫工具。”
说着丁冬雪就噔噔噔的跑向隔了一道门的205。
谢之转头望过去，在丁冬雪打开205的房门时，里面的部分模样一闪而过。
铺着红色盖巾的长沙发，理石面的红漆木质雕花茶几，灰色水泥地面，更远的厨房开着窗户悬挂在杆子上的抹布随开门的风轻轻晃动。
哪怕角度不同，谢之也能认出沙发与茶几正是任务信息中丁冬雪的照片背景里的出现的。
虽然任务信息没有提及丁冬雪的死因，但谢之通过由丁冬雪灵魂记忆呈现的照镜子的照片推测，丁冬雪应该是死于火灾。
问题在于……火灾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待丁冬雪随手关上家门后，谢之收回视线，他也没干等着，以手掩面，慢腾腾进屋挪到窗户边，去开窗通风。
窗户锈得厉害，谢之只用一只手不方便，废了很大力气才推开一道缝。
丁冬雪很快回来了，不仅拿了扫帚拖布之类的工具，还拎着一小袋口罩。
她见谢之用左手费力的撑着窗户，连忙过去帮忙，带动起灰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不过两人合力终于把窗户彻底打开了。
新鲜空气涌进来，带着清晨潮湿的水汽，冲淡了屋子里的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