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失而复得的小弟子
然而他的痛苦神色,似乎比之前的修真界第一人,更深地触碰了风尊的禁忌。
男人的残魂猛然靠近,模糊的面容上却出现了任谁都能感觉强烈的担忧和痛苦癫狂之色。
“不痛了,不痛了……云伊……”
男人的口中含糊地喊出了一个祈怀月从未听过的名字,祈怀月立刻意识到这个名字是一个突破口。
他刚想问云伊是谁,然而残魂紧紧抱住他的冰冷坚固怀抱,让祈怀月有种说不出的不适应。
他本想推开风尊的魂体,然而风尊的残魂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渡来的如汪洋般汹涌的元神之力,让祈怀月真的有种要被元神之力撑满的痛楚。
“你,放开我,放开……”
如同灼烧般化为焦炭的黑白世界,终于如同退去的潮水般,放开他的元神。
而那名为风尊的残魂,立在无尽空白之处的一块黑色礁石一样,如同一个习惯了等待千百年不变的雕像,松开他的手,久久地看着他的元神一点点淡去。
……
当祈怀月的元神回到身体中时,他前所未有地感觉自己的元神胀痛着,仿佛要面临境界晋升,然而身体跟不上元神的落差,让他过了好一会,才能略微平静下来。
只是当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谢越和紧紧抱着他,祈怀月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刚刚风尊死死抱住他元神的场景。
祈怀月打了个寒颤,连忙自己坐了起来。
谢越和脸上是他从没有看过的担忧沉色。
“你怎么了?我刚刚感觉到你的元神出窍……”
祈怀月不想将与风尊有关的事情告诉谢越和,他擦了擦头顶的冷汗,语焉不详地说道。
“……没事,刚刚……是一个意外。”
少年的眼神闪躲,谢越和几乎一眼就能看出,祈怀月有事情瞒着他。
确实,他有什么资格,让祈怀月说出他的隐瞒之事呢?
谢越和收起脸上不该表露的忧心之色,冷冷地看向祈怀月的手掌,身体却不受理智控制地问道。
“和那颗珠子有关?”
祈怀月一下子收起手心中的心魔璃珠,他带着几分烦躁意味地回顶着谢越和。
“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情……”
祈怀月还想再说,尘墟秘境却如同从内里一寸寸崩塌一样,发出格外恐怖的颤抖和崩裂。
脚下的地面一寸寸裂开,谢越和一把抓住了祈怀月的手,跳到了还未出现裂纹的地面上。
然而这是一个秘境的崩塌,当四面八方的可怖裂纹下,露出深不见底的虚空深谷时,就连谢越和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停下脚步。
祈怀月的脑子里此刻乱糟糟的。
为什么,尘墟秘境开始崩塌?
难道这与心魔璃珠里黑白世界的崩塌有关?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知道事情到了绝境,祈怀月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尘墟秘境里发生了意外,正浩门门主应该能第一时间得知。
如果他师尊及时出手的话,或许他还能活下来,如果他师尊没来得及救他——
祈怀月出神地看着脚下一点点扩大的裂纹,竟然忍不住想到:
或许,这也不坏。
被风尊威胁之后,他已经不敢轻易将心魔璃珠的事情告诉给师尊了。
毕竟风尊这种连残魂状态都这么危险的人物,不可能毫无缘由地从石头里蹦出来。
风尊的出现,或许和蔺元魔有关,也与蔺元魔万年前筹备的计划有关。
可前世,他根本没有听说过“风尊”和蔺元魔有关的名字。
今世因为他的出现,原本就可能出现的事情,又会出现多少干扰?
如果让心魔璃珠和他一起埋葬在了秘境里,或许对于师尊而言,会安全许多。
没了他这个麻烦,也除去了蔺元魔的这个威胁,师尊能不能平安飞升呢?
“祈怀月!”
然而突然间,祈怀月感觉手臂一疼,谢越和抱住他腰身,躲过脚下突然变大的裂痕。
而谢越和在仅剩不多的完整大地上奔逃的狼狈,也让祈怀月终于回过神。
“你放我下来,我有飞行法器!”
祈怀月拿出了储物戒里一个如同荷叶般看似小巧的飞行法器,在他掐诀之后,仙荷台如同拥有生命般慢慢增大,谢越和毫不犹豫,如同抱着一个沙袋一般,手臂下紧紧抱住祈怀月,然后跳入那荷叶台中。
仙荷台的维持,需要源源不断地吸取修者的元神之力。
祈怀月的元神胀痛,给仙荷台输送元神之力时,反而好受一点。
然而他没想到,谢越和毫不客气地让他将仙荷台的元神连接交给他。
“你的元神过于虚弱,让我来使用法器。”
祈怀月摇了摇头,在谢越和也反过来救了他两次后,他已经不对谢越和有什么恶感了。
“不用了,我刚刚的元神之力,得到了一点补充,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如果,如果我支持不下去了,就让你来吧……”
谢越和听出了祈怀月话语中无精打采,甚至连求活与恐惧的感觉都没有,几乎等同于躺平等死的意味。
“你想死在这里是吧?好——”
谢越和突然掐住祈怀月的脖颈,语气看似平静,却带着一点不可觉的颤抖,沉黑的眼瞳第一次染上了祈怀月有了种不敢对上的通红怒火。
“那我成全你——
不如你死在我手上吧,我不会让你感觉到一点痛苦。”
……
进入尘墟秘境的弟子们进去了几日,尘墟秘境之外的宛如通天的庞大光柱,就存在了几日。
不是没有人想请观渊剑尊进正浩门内休息,然而当靠近剑光数百米内,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剑尊本人附在剑气上,冰冷而饱含压迫气息的恐怖威压。
正浩门有人以为是剑尊不满正浩门的诚意,找上容明玦三人求情,然而三人齐齐闭关,都不敢在此时去打扰剑尊。
容明玦等人再清楚不过。
师尊,只是在想他们的小师弟了。
而能让师尊开心起来的方法,就是小师弟平平安安从秘境里出来。
只要小师弟平安出来了,师尊身上那股越发恐怖,而且一日比一日沉重的威压,就能像天上的乌云一般早日散去了。
然而容明玦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比起好消息,先到来的却是让他们都措手不及的坏消息。
“什么?尘墟秘境出事了?”
看着惊恐不已的正浩门门主,容明玦克制自己冷静下来。
“这消息禀告剑尊了吗?”
正浩门门主此刻甚至畏惧于对上他们这群剑尊真传弟子的眼睛。
“我,我担心尊上不悦……”
冥冥中,正浩门门主甚至有一种预感,如果观渊剑尊知道了这个消息,说不定会气得一剑杀了他。
看着剑尊为他那个真传弟子在秘境门口守到了现在,正浩门上下已经无人再敢怀疑观渊剑尊对他小弟子的看重程度。
而为了一个小弟子,杀了一个宗门的门主这种事——
正浩门门主打了个寒颤,他,他怎么觉得,剑尊,好像能做得出来?
此刻容明玦等人简直要被正浩门门主遮遮掩掩的说法弄疯了。
担心师尊不悦?
如果小师弟真的在秘境里出了事——
容明玦第一次动用了元神传音,剑光柱外的锋利剑气,都动摇不了容明玦传信的决心。
“师尊,秘境可能出事了,求您尽快——”
不过刹那间,天地仿佛都在观渊剑尊爆发出的气势面前寂静了下来。
……
祈怀月打了个激灵。
谢越和看到他想死,都这么气愤,如果师尊听到了他的死讯,岂不会更加难受?
说不定师尊这一世原本能平平安安飞升,反而会因为他的死讯而出现意外。
祈怀月瞬间支楞了起来,他轻轻推开谢越和根本没用力掐住他脖颈的手。
“谢道友,我突然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不如交替使用仙莲台,休息的时候用回神丹补充元神力量……”
祈怀月都想好了,和谢越和交替使用仙莲台,两人支撑着等到师尊来救他们的艰苦场景。
只是他没想到,天突然裂开了。
一道横斩过天际,将秘境的天际如同硬生生撕裂开的恐怖剑光后,他的师尊出现在剑光后的黑暗中,冰冷无情的面容,犹如从天而降的仙神,朝着他直奔而来。
看着师尊熟悉,又让他有一点害怕的冷面,祈怀月说不出的感动,又带着一点仿佛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家长的后怕和怀念。
“师尊,我们在这里……”
祈怀月的话还没有说完,脸颊就贴到了师尊的怀抱里。
诸承渊的手轻轻抱着仿佛失而复得的小弟子,担心自己一用力,就会将怀月的身体轻易捏碎。
怀月,他的怀月……
在听闻消息,斩开尘墟秘境的这一段时间里,诸承渊有一段时间思绪完全空白。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如果斩开秘境,见到的如果是让他不愿设想的一幕,他会怎么做。
但至少现在,他的小弟子,安然无恙地躺在他怀中,开心唤着他。
“师尊,我好想你,您怎么来得这么快……”
第72章 偏心的剑尊
师尊身上如同寒潭积雪般冰冷却熟悉的气息,让祈怀月在秘境里始终紧绷的心神慢慢放松了下来。
少年人如同走丢了的孩子,靠在师尊怀中,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后怕和慌张。
而诸承渊也纵容地一直抱着自己的小弟子,即使尘墟秘境离完全崩塌只剩下不过数刻的时间,观渊剑尊也没有将分毫注意力放在小弟子之外的第二人身上。
谢越和久久地看着这两人相拥。
祈怀月脸上的放松和发自内心的依赖敬慕,是他从未在祈怀月看向他时看过的神情。
谢越和曾对很多事物,如谢端闵,如自身的残缺产生过强烈至极的负面情绪。
然而此刻,在呼啸而过的秘境破裂的寒风中,在脚下秘境世界坍塌成空,仅有这两人圆满相拥的场景之下,他只觉得胸膛中破开的空洞,就如同这坍塌的秘境无从填补。
是啊,那是观渊剑尊,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他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骄傲,能与诸承渊相提并论呢?!
谢越和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的身体浸入幽冥无根魔海时的场景。
汹涌澎湃的血气,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曾源源不断地涌进过的身体。
他甚至有这样一种幻觉,如果,如果那天祈怀月没有将他从魔海中拉出,他一定不会拒绝这股从天而降的力量的馈赠。
即使,那代价是成为人人厌恶的魔修……
然而当生出这个念头时,谢越和眼前又闪过祈怀月担忧看着他的面容。
不要做,让担心他的人,会难过的事情……
可祈怀月,对他的这点担心,能持续多久呢……
……
诸承渊感觉到过很多人对他的恶意。
然而如同谢越和这般,愚蠢得在他眼前没有掩盖这份对他的恶意的人,自从他成为剑尊之后,已经少而又少。
斩出尘墟秘境的裂缝后,诸承渊的神识开始搜索秘境,看见的就是谢越和与他的小弟子挨得极近的场景。
甚至,他能闻到小弟子脖颈上,淡淡的,沾染着谢越和血气的气息
安抚了小弟子之后,诸承渊不动声色地问道。
“怀月,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祈怀月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嗤笑响起。
“什么正道魁首?不过是个包庇弟子的奸邪之人!”
冯炎山披头散发,缚道绳仍然捆在他的身上,然而没有灵力控制,从尘墟秘境中涌入的正浩门长老还是稍微解除了他身上的束缚。
此刻,被正浩门长老带来诸承渊所在之处的冯炎山,青黑的面色满是将死之人的疯狂意味。
而救下冯炎山的正浩门长老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冯炎山刚刚说的有要事禀告诸承渊,竟然是当众辱骂观渊剑尊。
正浩门长老怒斥道。
“冯炎山,你是失心疯了不成?若不是观渊剑尊及时劈开秘境,你早就葬身于秘境中了。”
冯炎山收了那凄厉的笑声,他死死地盯着祈怀月,以及抱住祈怀月的诸承渊,如同恶鬼索魂。
“救我?包庇弟子杀了我兄弟,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剑道魁首?除非,让他的命,来抵我兄弟的命!”
冯炎山的神情狰狞,简直如同走火入魔的的疯子。
只见冯炎山粗黑的皮肤下,一条条蛊虫如同有着生命力般从血肉中钻出,化作漫天彩色毒虫群,朝着祈怀月所在之处冲来。
诸承渊面色冷漠,对于打扰他和小弟子团聚,甚至还辱骂祈怀月之人,他不会有半分心慈手软,更不在意那人会不会有何苦衷。
大乘期修者心神一动的威压,瞬间将冯炎山的身体瞬间压成血肉模糊的骨架。
而那些看似凶猛的毒虫,更是在瞬间被恐怖威压捏成齑粉。
护送冯炎山来此的正浩门长老下意识想要阻止。
“尊上,手下留情!也许此事另有内情……”
诸承渊置若罔闻,他从不在乎事情对错,更何况在事关祈怀月的事情上,即使修真界有万人说他的小弟子是十恶不赦的魔孽,诸承渊也只会站在他的小弟子这一边。
眼看着冯炎山快要断气,祈怀月从惊吓中回过神,也立刻开口阻止。
“不要!师尊,这是个误会!”
虽然说在师尊没赶到前,祈怀月对于像条疯狗一样想要杀了他,听不进人话的冯炎山没有好感,甚至一度动了杀念。
可杀冯炎山,这是在没有办法下的办法。
如果真的有选择,祈怀月一点都不想顺了那个幕后黑手的意,扛上一口不属于自己的黑锅。
而在祈怀月的焦急阻止下,诸承渊留了冯炎山一命。
祈怀月忽略了他进魔宫的那一段,将他救下谢越和之后,谢越和的推测,以及冯炎山的表现全盘托出。
“……师尊,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祈怀月还有点心虚,怕师尊责怪他先一步朝冯炎山动手。
然而他没想到,师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间似乎还带着一丝满意与放心。
“怀月,做得很好,对于心怀恶意之人,不必等他真的动手伤你再回击。”
诸承渊冷冷地瞟了不远处谢越和一眼,冷淡平和的语气意有所指地说道。
“先发制人,再斩草除根,是最好的应对之策。如果实力不济,可以等我来帮你。”
而听着观渊剑尊毫不掩饰偏帮意味的话语,逐渐朝着剑尊所在之处,聚拢起来的正浩门长老都敢怒不敢言。
冯炎山更是被硬生生气出了一口血,有正浩门弟子忍不住小声说道。
“……剑尊这般行事,也未免太过霸道了。冯长老还没真的动手……”
听到了这人言论,谢越和突然冷笑一声。
“谁说他没有动手?你们可知,冯炎山往溪水源头放了五毒彩杀蛊的虫卵,如果我们晚一步将冯炎山制住,整个秘境的人,不分正浩门还是天霄宗弟子,都得死在这些虫子下。”
正浩门与冯炎山关系亲近的长老看谢越和气息钝沉,不是有伤就是有病在身,如同找了个发泄口般怒骂道。
“黄口小儿,怎可信口雌黄?!炎山怎会做出这种事?”
要知道五毒彩杀蛊可是能快速生长,隐匿于无形,而且毒性可以一击致命的修真界禁忌蛊虫之一。若是谢越和所言为真,那可证明冯炎山想把整个秘境的弟子,包括他们这群长老都杀了啊!
正浩门长老打了个寒颤,坚决不相信冯炎山会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然而谢越和嗤笑一声,漆黑冰冷的眉眼带着让人发寒的笑意,他拿出手中不知何时从缚道绳里抠下的留像萤石。
“那你可认得这法宝?”
看见谢越和手中价值上千灵晶的留像萤石,大部分正浩门长老猜到了其中可能录下的内容,都沉默了下来。
就连刚刚那个劝阻诸承渊动手的正浩门长老,都出现了后怕和难以置信之色。
不等谢越和播放那录影,奄奄一息的冯炎山便如同心智全失般笑着,带着瘆人笑意地说道。
“我弟弟死在这里,凭什么你们都能好端端地出去?凭什么死的人不是你们?你们当我是傻子,可我早就猜到了,秘境里任何人,都可能是杀了我兄弟的凶手。你们都该给炎土偿命……”
最后几个字,冯炎山说得如同索命的厉鬼般凄厉而怨恨。
然而这次,再也没有一个人敢同情形容凄惨的冯炎山。
刚刚一个个置身事外,指责祈怀月不应该动手的正浩门弟子,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冯炎山在秘境中暗害,一无所知地死去,反而如同被烧了尾巴的猴子立刻义愤填膺地说道。
“请尊上处决此等丧心病狂的恶徒。”
“请尊上……!”
谢越和如同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看着冯炎山眼底的怨毒之色,他轻声说道。
“你想带着所有人一起死。可你想过没有,也许杀了你弟弟的幕后元凶,反而在秘境之外……”
谢越和的目光在观渊剑尊身后,姗姗来迟的弟子身上扫过,带着冰冷嗤讽的意味。
幕后之人想在秘境中杀了祈怀月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他也习得了那隐秘的操纵之术吧。
而被谢越和这般目光扫视的,有机会护送弟子来秘境的内门弟子,甚至是真传弟子,怎么可能任由谢越和这个杂役弟子如此非议他们?
而在一行的三位真传弟子中,海复成的脾气最为暴躁。
他知道谢越和与谢端闵的关系,甚至不由想到,谢越和的这番话,是不是出于谢端闵的用意。
难道是谢端闵想要借此事,牵连到他,或者夏道友身上?
“你如果有确实证据,不妨拿出来。可若你空口无凭,我就想问你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有什么资格挑拨离间,还怀疑到我们秘境外的天霄宗弟子身上?”
眼看着众人攻击的对象从他身上,转移到了谢越和身上,祈怀月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格外强的使命感。
虽然说他也救过谢越和好几次,可秘境里如果没有谢越和出手,还有刚刚谢越和帮他说话,他即使不死,也会惹上麻烦。
第73章 剑尊的溺爱
即使现在不知道谢越和是看出了什么,可既然谢越和主动发难,祈怀月相信谢越和应该是掌握了关键性的证据,才有底气说出这番赤裸裸招引仇恨的话。
祈怀月突然开口。
“小小的杂役弟子?我也是杂役弟子之一,有人想杀我,我就不能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吗?”
海复成无比愕然,他做梦都没想到,观渊剑尊一路护着的宝贝小弟子,竟然会开口,为一个杂役弟子说话。
而且,观渊剑尊的真传弟子都是杂役弟子,他们这些弟子算是什么,连杂役弟子都不如的杂草吗?
海复成的脸色白了红,红了又白,即使性格火爆如他,在祈怀月身后观渊剑尊冰冷注视中,也还是明白性命比逞口舌之快重要得多这个道理。
海复成不得不违心地低声下气道,“小师兄说得是,刚刚是我鲁莽了。”
似乎还嫌这样不够。海复成义愤填膺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找出谋害小师兄的凶手。”
看着海复成这个金丹弟子称呼祈怀月这个通窍期修者一口一个小师兄,舔得比变脸得更厉害,在海复成身侧的夏乾城面色一僵,心里暗暗骂了海复成一声废物。
亏他这次前来,特意挑选了脾气火爆的海复成作为同伴,可现在一看,海复成怂得比乌龟还快。
事已至此,夏乾城不得不帮腔道。
“只是不知道这位小道友,对寻找凶手有什么头绪?”
夏乾城的声线平静温和,任谁看他义正言辞的担忧面色,都不可能猜到他是谋害祈怀月的幕后黑手。
而夏乾城也无比自信,即使在秘境里没有暗害祈怀月成功,他的傀儡之术和幻境控制的法术都是慎之又慎挑选出来的,而且秘密动用了切断因果窥视的法宝,即使是剑尊,也不可能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找到幕后黑手。
更不用说如谢越和这般低贱的杂役弟子,只怕连这种法术都未听闻过,现在放出这些狂妄之言,不过就是想要讨取观渊剑尊真传弟子的好感而已。
然而夏乾城做梦都没想到的是,他话音刚刚落下,谢越和那双漆黑得宛如魔渊般恐怖的眼眸,就死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知道夏师兄,可曾听过赤虚弥花?”
谢越和的声音平缓,然而在夏乾城听来,就如同带着幽冥厉鬼锁魂的恐怖声线。
谢越和怎么会知道赤虚弥花?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夏乾城第一次有了事情不在掌控中的慌乱感,然而他面上的神色不变,就如同周围疑惑的其他人一样,表现出对这个名称的陌生之色。
“赤虚弥花?我未曾听闻。”
谢越和的唇角微微勾起,然而那冰冷的笑意却不触及他的眼底。
“既然如此,夏师兄身上,为何有如此浓烈的赤虚弥花香呢?”
听见谢越和如同直戳心脏般的话语,夏乾城的脑子有一瞬间空白,他几乎想立刻反驳。
胡说!
赤虚弥花根本没有花香!
而且夏乾城也无比肯定,他在创造傀儡的时候,完全让傀儡经手,那些材料事后也完全处理干净了,他身上根本不可能沾染一点赤虚弥花的味道。
这一定是谢越和在诈他!
夏乾城的思绪前所未有地快速转动着,他皱了皱眉,完美地伪装出了一个无辜者的反应。
“谢道友,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身上怎么可能有这种花香气?难道——”
夏乾城的目光投向从进来秘境后就格外沉默的谢端闵。
“难道是谢道友还因为那件旧事,对我心怀不满,所以指使旁人攀扯与我?”
不等谢端闵答话,夏乾城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谢越和时神情甚至有些愤怒后的怜悯与宽容。
“曾经谢道友为了治疗胞弟的疯病,向我索要一头代步飞禽,我那时仍有用处,没有答应谢道友。难道谢道友因为那件旧事,怀恨我至今?”
听见夏乾城话中的那个“疯”字,谢越和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他死死盯着夏乾城的模样,阴气沉沉得真得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发狂攻击他人的疯子。
祈怀月甚至能听到一些弟子小声议论。
“……竟然是个疯子,怪不得敢胡乱攀扯夏师兄……”
“……难道是想仗着疯病欺辱夏师兄,夏师兄也太可怜了……”
这些话连他都能听到,更不用说场中的谢越和了。
看着谢端闵没有开口,不知怎的,祈怀月心中生出一种冲动,让他忍不住再度开口说道。
“谁说他有疯病了?秘境中如果不是谢越和两次救下我,又阻止了冯炎山投蛊毒,你们这些人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
祈怀月气势汹汹的目光扫过刚刚的那些议论之人,那些议论之人的声响在少年人的怒视下渐渐无声。
然而这一刻,看着祈怀月毫不迟疑转头维护谢越和的姿态,诸承渊觉得这幕场景,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刺眼。
他的小弟子,何时与谢越和的关系如此之好?
而且——诸承渊敏锐捕捉到谢越和因为祈怀月开口,眼角眉梢微微柔和的些许波动,心中立刻下了定论。
谢越和是故意挑衅众人,沦落成如此众矢之的,让他的小弟子主动挺身而出为他开口的。
想到这一点,如果不是刚刚祈怀月话中透露出秘境中谢越和两次救他的庆幸意味,诸承渊第一次对一个修为如此低下的修者,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杀意。
他见不得任何人,利用他的小弟子。
更何况是如同谢越和这般,浑身都沾染着让他厌恶的不择手段,如同污泥般丑恶不堪的修者。
而看着祈怀月气势汹汹地为谢越和辩解,即使是扮演受害者的夏乾城,此刻都不得不因为祈怀月身后的观渊剑尊,而将声音微微放低。
只是夏乾城声音中的愤怒,变成了仿佛不得不低头般的冤屈和低沉。
“祈道友,我知道谢越和救了你数次。可你也不能因为他救你,就指鹿为马,毫不犹豫地相信他的片面之言吧?还是,您也看不惯我曾有机会成为剑尊的真传弟子,所以才想中伤我……”
夏乾城不死心地看了一旁无动于衷的观渊剑尊。
夏乾城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真传弟子的选择上,观渊剑尊宁愿选择不过一介凡人的祈怀月,都不愿选择天之骄子如他呢?
夏乾城此刻心中甚至还抱着一丝侥幸,如果观渊剑尊能认清祈怀月骄横自大的真面目,也许会回心转意,废掉祈怀月这个名不副实的真传弟子,选择他……
然而夏乾城才刚刚生出了些许侥幸,他心目中敬仰无比的观渊剑尊,面色微微一变,就如同已经看到了祈怀月因为这种风闻而伤心的场景一样,轻轻地抱住了自己如同斗鸡般刚刚气势汹汹的小弟子,嗓音温和得如同对待一吹就融化的雪花。
“怀月,别听他人胡言。我的真传弟子,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
在场的无论是正浩门弟子,长老,还是天霄宗弟子,都目瞪口呆,陷入一片死寂。
甚至还有长老因为过度震惊,硬生生拔掉了自己的一撮胡子。
他们或多或少都听闻过观渊剑尊冷漠无情,作为当时第一人,已经臻至大道忘情之境,不会对任何人,甚至事物动情动性的传闻。
而且也有不少修者确实亲眼见过剑尊如同云巅之上无情无欲的仙神般,甚至对天霄宗的事情也不甚上心,对世间万事万物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模样。
可即使在进入秘境前,他们都没见过观渊剑尊竟然能为一个小弟子,将姿态放低到这种程度的仿佛哄人般的景象。
这一刻,即使是心高气傲如夏乾城,都不得不心如死灰般认清这样一个事实——
即使,他真的是被冤枉的,可只要祈怀月一个点头,剑尊的剑锋,就会毫不犹豫地刺透他的元神。
多么可笑。
在生出不能成为剑尊亲传弟子的心魔时,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不知道施展了什么邪术,诓骗剑尊收他入门的祈怀月,可直到现在他才认清,他的对手,竟然是宠溺徒弟至如此程度的观渊剑尊。
如果,如果他的傀儡,真的在秘境里成功杀了祈怀月——
夏乾城突然清明的脑子,意识到一个极其恐怖的事实。
即使真的有切断因果窥视的法器遮掩,剑尊,剑尊也一定会,杀了他吧。
而被“开除”真传弟子籍,刚刚赶到的容明玦三师兄弟,可能因为见惯了师尊为小师弟做出的种种更出格的事情,竟然觉得这场景并不如何令人诧异。
他们反而更关心的是,此次谋害小师弟的幕后真凶,到底是谁。
而在在场众人震惊的注视中,祈怀月轻咳一声。
好了,师尊,他已经知道您很爱他了,没必要把这一点传得太过人尽皆知。
祈怀月如同一个被家长溺爱,在众人目光中有点别扭的小孩子一般,将头逃避似地躲到师尊怀里,含含糊糊地小声说道。
“师尊,我不会听别人胡说的。”
第74章 他只是,过于想念他的小弟子了。
场中一片死寂,只有谢越和轻笑出声。
“如果说我有疯病,只怕夏前辈的病症更加不轻呢。难道夏前辈不知,赤虚弥花的花香极易沾染到元神之上,而且一旦沾染,数月难以消散吗?对了,赤虚弥花的花香气味旁人难以察觉,只有经年累月服用赤虚弥花之人才会对这股气息格外敏锐。”
谢越和的眼眸如同魔渊中冰冷待噬的魔物。
“赤虚弥花具有成幻迷神之效,夏道友没有想到,这世上会有人如我一样,将赤虚弥花当成入睡的良药吧?”
谢越和的话语一处,场中瞬间哗然。
场中的弟子没想到谢越和竟然能拿出真的实证。
此刻夏乾城脑中空白一片,他本能地厉声否定道。
“一派胡言!什么赤虚弥花,什么花香气息,我一概没有听闻过。而且——”
夏乾城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完全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说赤虚弥花的气味只有你能闻出,岂不是说你一言就能断定我的生死?谁知你是不是公报私仇,恶意构陷污蔑……”
然而谢越和上前一步,夏乾城下意识就后退一步,不想让谢越和近身闻到自己元神上的花香。
谢越和此刻冰冷的面容,在夏乾城看来简直如同食人的狰狞恶鬼。
“不只有我才能闻到,若是夏前辈——”谢越和的声音很轻,却在喊着“夏前辈”时忍不住让人生出发颤的惧意。
“此刻将元神出窍,让诸位前辈仔细检查,自然会有大能检查出,夏前辈元神上的花香。”
谢越和一字一句,若有所指的冰冷笑容,配上那让人发寒的话语,让夏乾城简直如同堕入幽冥之中。
这一刻,夏乾城感觉身边的所有人仿佛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只要他露出最脆弱的元神,所有人都会瞬间击杀了他这个胆敢谋害观渊剑尊真传弟子的恶徒。
可是,凭什么?!
在生死大险面前,夏乾城目眦欲裂,两眼血红,
他明明才是那个观渊剑尊最应该收下的真传弟子!
为什么他筹谋算计了百年的位置,被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占去?!
而他如今更是被一个修为低下的杂役弟子,在众人面前步步紧逼到这种绝境?!
他好恨啊!他恨上天不公,恨剑尊无眼,可他最恨的还是——
占据了他原本位置的祈怀月!!
生出心魔的修者,在大喜大怒的刺激下,本就容易被心魔占据神智,做出平常时候根本不能做出的事情。
此刻夏乾城被心魔占据了神智,眼里只剩下一个祈怀月。
他的身体如同弦上待发的弓箭,迅猛地朝着祈怀月扑去,身上萦绕的血红不详气息透出垂死挣扎前的疯狂。
夏乾城拔出剑桥中的佩剑,“给我死吧!”
然而金丹修者最后的疯狂,在诸承渊面前,也只是如同一只蚂蚁的垂死挣扎。
在恐怖的威压下,夏乾城甚至没有近身的机会,他的身体如同一张凝固的壁画,可笑的怒容定格在剑尊的威压之间。
而看着夏乾城的表现,还有谁人不知夏乾城就是被逼到狗急跳墙,甚至敢不自量力地当着观渊剑尊之面动手的谋害祈怀月的幕后之人。
“没想到啊,夏师兄竟然是这等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幸好剑尊没有选中他作为徒弟……“
就连被夏乾城邀请来的海复成,此刻都不由后退一步,努力撇清自己和夏乾城的关系。
“没想到夏乾城竟然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我羞与此人为友,夏乾城,从此我和你恩断义绝。”
夏乾城的身体凝固在威压中,然而或许是剑尊特意的惩罚,他的元神此刻格外清醒,甚至能听到场中众人的议论,还有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鄙夷目光。
然而仿佛还嫌他这幅模样不够凄惨,谢越和此刻轻笑出声。
“夏前辈,怎么这么容易就撕破脸了?”
“对了,忘记告诉夏前辈了,刚刚的说法是我编出来,骗你的,没想到夏前辈这么经不住历练,竟然这么轻易就暴露出来了……”
谢越和微微摇头叹息,似乎是对夏乾城沦落到这样的下场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夏乾城的面色在威压中一点点憋红,怨恨狠毒至极的目光转移到谢越和身上。
如果夏乾城这时能脱困而出,他第一个想杀的人不是祈怀月,而是竟然敢三番五次戏耍他,害他沦落到这种境的谢越和!
而听着谢越和的嘲讽,祈怀月不合时宜地忍不住生出种想要笑出声的感觉。
当他是谢越和阴阳怪气的对象时,他好多次都忍不住生出一种想把谢越和弄死的冲动,可当他变成谢越和一条战线上的队友时,祈怀月突然觉得,谢越和这个人,似乎也不坏。
如果不是谢越和诈出了夏乾城,也许他就只能任由夏乾城逍遥法外,这说不定还会让夏乾城有第二次对他动手的想法。
如今幕后真凶伏法了,祈怀月完全放松下来。
他躺在师尊怀里,拉了拉师尊的衣袖。
“师尊,我们把他捆起来,到时候交给处刑司处置,好不好?”
感觉到师尊若隐若现的杀意,祈怀月撒娇着软声说道。
“师尊,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我要他在牢里担惊受怕几百年,尝尝我的感觉。”
少年人过于孩子气的话语,让容明玦三人都忍不住露出有点头疼又想要纵容的为难神情。
小师弟这么良善又心软,真是让他们既担心小师弟在外会受人欺负,又忍不住担忧夏乾城会有机会逃出囚笼,报复小师弟。
然而诸承渊的表现比他们这群有所顾虑的人更加直接。
诸承渊冰冷修长的指骨轻轻盖住少年明亮的眼。
他不能多看祈怀月的眼睛。
一旦被少年用这种眼神注视着,诸承渊总想要答应少年人请求的所有事情。
可是这一次,在事关危害祈怀月安危的问题上,他不能有半点手软。
“怀月,乖。”
坚固得如同城墙般的护罩无声升起,隔绝着祈怀月对外界的感知。
与此同时,夏乾城凄惨尖锐的惨叫声在外界凶猛响起。
所有人胆寒无比地看着夏乾城的身体,在大乘期修者如深海中的威压中,骨骼一寸寸断裂,血肉之身被硬生生压缩成一片肉泥的凄惨景象。
观渊剑尊,是在杀鸡儆猴。
即使有人知道这个道理,在冰冷的剑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刺透心脏的威压下,也只能战战兢兢地注视着这一场景。
就连刚刚还在疯狂叫嚣“为什么不给我弟弟陪葬”的冯炎山,此刻也战栗无声,真正明白了自己惹上的到底是怎样一尊冷漠无情的杀神。
而观渊剑尊此举,就是在告诉他们——
即使祈怀月心慈手软,想为伤害他的求情,可他的师尊,诸承渊是踏着尸山血海成长起来的修真界第一人。
即使诸承渊就地将所有人都杀了,人死之后,外界所有人都仍将称颂观渊剑尊斩妖除魔的仁名。
因为,不是剑尊想要成为修真界的正道魁首,而是——
修真界的正道魁首,需要诸承渊这位天下第一人。
而一旦诸承渊不愿成为这庇护苍生的正道魁首,那将是所有人都无法抵抗的灭世之灾。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清了这可怖的事实,再回想起他们刚刚小声议论的竟然是剑尊庇护之人,有些人的双股战栗,甚至控制不住地瘫软在原地。
然而,夏乾城的折磨还没有结束。
在他死后,他的元神竟然还被诸承渊活生生抽离出来,在众目睽睽下落入一处封印魔物的储物匣中,被诸承渊收入乾坤袋中。
活着的元神落入乾坤袋中,会是何等凄惨的景象。
只要稍微一深想,所有人惧怕得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对上剑尊这位可怕至极的杀神。
而在一切结束后,诸承渊撤下灵气罩,也将手从祈怀月的眼上放下。
祈怀月看着寂静无声的外界,忍不住暗暗纳闷。
师尊到底是做了什么,还把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正浩门弟子吓得和鹌鹑一样?
祈怀月再扫了一眼刚刚夏乾城的位置,没有看到夏乾城的身影,他其实就有了猜测。
算了,他刚刚就象征性地劝一劝,其实心里能大概率猜到,以师尊对他的在意,不可能轻易放过暗害他的人。
“师尊,秘境快要坍塌完全了,我们出去吧。”
祈怀月心疼地抱住师尊,如同无赖的猫崽般蹭了蹭师尊的胸膛。
他可想再让师尊在这坍塌的秘境里,为这么多人撑出一片不受影响的虚空了。
而感觉到祈怀月眼中柔软的泛着心疼意味的目光,诸承渊没有解释这点消耗对他而言微不足道。
他视旁人如无物地轻轻揉了揉小弟子的黑发,修长的指骨从弟子肩头划下,落入少年人柔韧而纤瘦的腰身。
某一刻,诸承渊甚至有种想要低下身,凑近少年人温暖雪白脖颈的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或许,他只是,过于想念,他的小弟子了。
第75章 他,到底对他的小弟子,生出了什么感情?
祈怀月感觉师尊的手落在他的腰上许久,没有下一步动作,竟然有几分痒。
少年人忍不住动了一下,可师尊冷淡环住他腰身的力度,似乎格外的紧。
祈怀月没想太多,他看向师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轻轻摇了摇诸承渊的衣袖。
“师尊,快带我们一起出去吧。”
诸承渊从刚刚一刹那的冲动间回过神。
他刚刚,想对他的小弟子,做什么?
难以遏制的躁动之感在胸膛中涌动着,如同一头困在囚笼中,却冲不开束缚的怪物,诸承渊的声音有些低沉喑哑。
“好,怀月。我带你出去。”
从秘境裂缝中回到外界,原本是应该是一段不可能有丝毫意外发生的坦途。
然而当少年人柔软温暖的身体离开他的胸膛,探头探脑地看向外界风景时,诸承渊的喉结微动,甚至生出一种想要将怀月重新抱到怀中,牢牢抱紧,不让任何风霜触碰到他的小弟子的想法。
可是,即使再不通人情,诸承渊也还是能意识到——
他对祈怀月的保护欲,不是一个正常师尊应该有的。
知晓秘境出了问题时的盛怒,见到少年时的欣喜,听到祈怀月在秘境中被人暗害时想要杀人的可怖怒火,以及之前,还有刚刚,对祈怀月生出的克制不住的想要靠近的欲望,都不是一个师尊应该有的情绪。
他,到底对他的小弟子,生出了什么感情?
这一刻,即使是对惊雷风雪,天道幽冥都从未有过半点畏惧的世间第一人,都对这个问题之后的答案,产生了难以开口说出一字的迟疑。
“怀月。”
祈怀月突然听到师尊低声唤他的声音,师尊的这声呼唤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他有些纳闷地回过头,声音却清亮快乐地应了一声,“师尊!”
在师尊身边,他永远是不用有任何忧虑,可以无所顾忌的孩子。
然而少年人的眸光越澄澈,诸承渊就越觉得他心中的那块恶念,原来如此污浊不堪。
他不想让祈怀月看向他的眼神,沾染上半点失望,怒火,甚至是愤恨和恐惧。
所以——
观渊剑尊垂下眼眸,伸出手揉了揉少年的黑发,声音冰冷却充斥着让天地都为之寂静的压力。
“我会庇护你的。”
即使是他自己想要伤害祈怀月,诸承渊也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天空中有乌云压顶,如同游龙般的雷电汇聚在观渊剑尊身侧。
祈怀月敏锐地感觉到师尊周围的气息似乎有些许变化,然而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师尊在发道心誓。
修真者与凡人不同,一旦对道心许下誓言,无论这誓言的内容是什么,一旦违背,就会生出难以摆脱的心魔。
而心魔,可是高境界修者在晋升大境界时,最恐惧遇到的邪魔。
祈怀月纳闷之间,突然听到一道声音在他神识内响起。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然有人对弟子发道心誓。小子,他就是你那位“天下第一人”的师尊?“
这是风尊的声音。
风尊竟然在他在师尊身边的时候出来了!
祈怀月悚然一惊,要知道他在师尊身边的时候,自称为天道的光团都从未敢开口一次。
再看师尊仿佛对风尊的声音毫无所觉的模样,祈怀月此刻感觉到后背隐隐发寒。
难道,那自称风尊的残魂,生前的境界竟然比他的师尊更高?!
不可能!
比他师尊修为更高的,这修真界只出现过两位,一个是万年前的蔺元魔,一个是数千年前已经飞升的苍华封。
等等,苍华封,风尊……
他不会这么倒霉,在一个适合通窍期修者历练的秘境里,遇到两个传说级的大佬人物吧?
祈怀月欲哭无泪之际,听到风尊话中的“道心誓”,忍不住转移了注意力,下意识否认。
“师尊怎么可能对我发道心誓?”
高境界的修者巴不得闭关千万年,平平安安突破下一境界,怎么可能自找麻烦给自己发下几乎必定招惹心魔的道心誓。
“怎么不可能?”
风尊不假思索地说道,“当年我对云伊……”
如同是一台机器陷入了足以终止全部进程的可怕错误,风尊的声音立刻消失在他的元神中。
祈怀月再呼唤了风尊几声,也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的心莫名安定了下来,不由斥责起了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
他刚刚在想什么呢?
如同蔺元魔这样的恋爱脑魔尊,万年难见。
如果风尊真的是修真界飞升的第二人,不对,除掉根本没有飞升的蔺元魔,应该说如果风尊真的是修真界飞升的第一人,苍华封,怎么可能残魂还停留在修真界,而且还因为一个名字失态到这种程度?
祈怀月心中甚至忍不住涌出一个有些缺德的想法。
风尊对“云伊”这个名字反应这么大。
如果下次风尊想对他师尊不利,他是不是能无限循环念“云伊云伊”,就能把风尊弄到死机?
祈怀月正出神间,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被师尊抱到了怀中。
他已经习惯了自己在师尊眼里是个经不得一点风雪的孩子的设定,此刻祈怀月自然地往师尊胸膛一靠,如同靠在了一个软硬度舒适,而且温暖宽阔的人形抱枕上。
虽然打定主意先不将风尊的存在,告诉师尊,祈怀月还是忍不住探了谈师尊的口风。
“师尊,您,您听说过万年前,修真界飞升第一人的故事吗?”
诸承渊抱着乖乖靠到他怀中,而且乌黑瞳眸仰头乖巧看着他的小弟子,胸膛中原本的略微烦闷躁动,终于慢慢停歇。
“听闻过。”
诸承渊以着平缓的语调,如同讲故事般,将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万年前蔺元仙的故事,讲述给了他的小弟子。
不得不说,这个故事非常符合修真界每个修者心中,对于修真界第一人的期盼。
一人一剑,斩尽当世所有的魔族。
这是何等的豪气冲天,又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可一想到幻境里抱着折云的身体,哭得和条狗一样的蔺元魔。
祈怀月只想吐槽:都是假的!
现在的人族肯定不知道万年前的人族是用了何等“蔺元魔看了都不一定能认出是他本人”的美化,硬生生将一个魔族至尊吹成了人族至圣。
“师尊,”
祈怀月心里那股想将隐秘告诉给师尊的心情格外强烈,他轻轻扯了扯师尊的衣袍,诸承渊低下头,他才在师尊耳边轻声说道。
“我在秘境里,遇到了他的残魂。”
少年柔软温热的气息,涌进了诸承渊的耳廓。
诸承渊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异样,却并不让他感到厌恶的怪异感觉,然而这一切都不及他小弟子的话语,给他的冲击力更大。
隔绝外界窥探的灵气护罩升起,笼罩着他们二人,严严实实地隔绝一切声音景象外传。
“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没有感觉到元神中风尊的声音,祈怀月大着胆子,除掉了光球和风尊的内容,将他在秘境中的大半遭遇告诉给了师尊。
祈怀月还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师尊,我觉得极剑门……可能是万年前蔺元魔布下的棋子,您,最好不要将太要紧的事情交付给他们……”
祈怀月还担心着前世兴风作浪,掩护魔子行事的极剑门,不知道之后还会得到魔尊怎样的谕令。
然而诸承渊的注意力,却早已不在他弃之不用的极剑门上,反而落入了蔺元魔对祈怀月如此“宽容”的对待上。
他不会如祈怀月这般天真,以为蔺元魔这样万年前手上就沾染无数鲜血的魔尊,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一个闯入魔宫,而且还打扰他与所爱之人宁静的人。
诸承渊也更不相信,万年前的魔尊遗存到现在的残魂,可能会将祈怀月错认成天万年前的爱侣。
联系到极剑门的谕令,诸承渊几乎可以断定,他的怀月不是折白的转世之身,就是与折白的转世之身有着极为重要的关联。
而无论是蔺元魔想让折白在他的怀月上重生,还是想借着怀月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标,诸承渊都不可能坐视蔺元魔完成他万年前的目标。
踩过血山血海,登顶修炼一途巅峰的诸承渊,从不对所谓的万年前的人族至圣,有什么敬畏恐惧。
而万年前蔺元仙能做到的事情,他相信自己在万年后一样可以做到。
可正因如此,诸承渊也不会小觑这位万年前的人杰。
当听到万年前的这位人族至圣,谋划之事与他的怀月有关时,即使是诸承渊,也少见地生出了遇到势当力敌的棘手对手的沉寒之色。
“不必忧虑,怀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应对。”
师尊的声音沉静冰冷,却是如同面对天崩地裂,也不会有一丝动摇的毫不迟疑。
祈怀月的心突然轻松了一点,他抱住师尊的腰身,如同树袋熊般用力在师尊怀里蹭了蹭。
蔺元魔的事情,已经无比棘手。
至于风尊的事情,还是等他搜寻古籍,确定风尊身份后,再考虑能否透露给师尊吧。
或许,谢越和也是个不错的询问对象?
第76章 爱之甚于性命
等等,谢越和呢?
祈怀月扭过头,看向师尊身后,然而漆黑一片的通道里,似乎只剩下他与师尊两个人。
“师尊,我们还不能出去吗?”
祈怀月记得虚空通道,尤其还是他师尊开辟的虚空通道,简直如同虫洞一样,应该不过片刻就能抵达秘境之外,可他怎么感觉他们好像在虚空通道里停留了很久?
已经历经好几次“迫害”的祈怀月,此刻脑中不由又生出了好多种可怕的阴谋论。
然而诸承渊只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弟子的小脑袋。
他只是想在无人打扰之处,和他的怀月,再待得久一点。
所以这条他亲自开辟出的通道,长得似乎永远抵达不到尽头。
而如果有人想抢走他重逾性命的小弟子——
观渊剑感觉到主人前所未有的可怖森寒杀意,隐隐配合着发出阵阵嗡鸣。
即使对手真的是万年前的“人族至圣”,诸承渊冰冷沉寒的眸底倒映出秘境底的血色。
他也不介意再斩一尊魔。
……
从通道内回到秘境外,祈怀月有了种重获新生的感动。
他本想和师尊一起立刻回返天霄宗,然而正浩门门主,还有先前剑尊从魔渊中救下的数位长老背后的门派,极力邀请剑尊多留一晚,同时再清剿一次魔渊中这些时日越发增多的魔物。
如果没有祈怀月在秘境中遇到蔺元魔残魂的这段经历,诸承渊定然不会浪费时间,在魔渊里这些如野草般永难斩尽的魔物上。
然而一想到近数年里不同寻常增多的魔物数量,诸承渊还是动了深入探索魔渊,同时剿杀魔物的念头。
要做到永久性地削减魔物数量,在诸承渊不可能永远留驻在魔渊附近的前提下,必然需要几个宗门联合出力。
剑尊答应了此次的宴请,正浩门门主也格外激动。
宗门内布置得处处张灯结彩,华灯初上,正浩门内被燃亮的灵晶照耀得如同白昼,寻常弟子平日难以见到的大能纷纷露面,送到的重礼更是常人毕生罕见。
从秘境中出来,到灵舟上稍微洗漱后,因为师尊跟其他宗门的宗主谈着正事,祈怀月乖乖地准备不打扰师尊,先跟着师兄们去参加此次的宴会。
可能因为秘境崩塌,他在秘境里又好几次被暗害的影响,三位师兄看得他寸步不离,几乎是将他围在三人中心。
此刻祈怀月走在盛师兄身后,旁边是容师兄和池师兄,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三棵大树围起来的小萝卜,有点被通天大树们挡着目光的无奈。
不过盛宴前所未有的隆重规模,让他即使只能隐约看到外界几眼,都有种自己踏足的不是感谢宴,而是宗主大典的错觉。
只是容明玦等人的三张冷面,吓退了不少原本大着胆子,打算与观渊剑尊最看重的小弟子攀谈之人。
祈怀月百无聊赖地眼神乱瞟着。
桌上的佳肴丰盛,即使对于高境界的修者,也是一道可以入口的,相当于液化灵琼的美味。
而佳肴旁雕刻着凤鸟飞月的火红灵器酒杯,泛着灼目的红色灵芒,传出来的淡淡酸甜果酒气味,配上那些菜肴的气味,更是让可以辟谷的祈怀月突然感觉有点饿了。
反正宴会的主角不是他自己。
祈怀月索性占据了一张偏远的角落桌子,拽着师兄们坐下。
“容师兄,盛师兄,池师兄,我们一起吃吧。”
祈怀月兴致勃勃地先给三位师兄倒了一杯酒,酒液如同火红的岩浆,醇厚的香味得让他想立刻喝上一口。
然而当他给三位师兄倒完了,正准备给自己倒上一杯时,容师兄却笑眯眯地拿走了他的杯子。
“小师弟还小,可不能现在喝酒。”
盛师兄无缝隙配合着,给祈怀月倒上了满满一杯……嗯,浆果汁。
闻起来也是酸酸甜甜的,可是一点都没有他眼馋的果酒的醇香。
祈怀月怨念地看了两位师兄一眼,正想感慨还是池师兄不强人所难时,发现池师兄关怀地递给了他一杯灵液。
对了,灵液,堪称是修真界的白开水,无色无味,除了喝下后能转化成灵气,价格昂贵外,一点作用都没有,
而面对祈怀月控诉的眼神,池归夜认真地说道。
“果汁也不易多用,小师弟年纪小,还是多喝灵液吧。”
祈怀月:……他是年纪小,倒也没小到才刚出生,只能喝婴儿才喝的灵液吧。
然而毕竟是师兄们的一番心意,祈怀月深吸一口气,还是喝下了容师兄递过的浆果汁。
酸酸甜甜的味道抚平了他刚刚的不开心,再喝下池师兄递出的灵液,看着三位师兄目不转睛盯着他,隐隐露出的仿佛家长看着懂事孩子一样的欣慰神情。
祈怀月暗自吐槽。
如果放在前世,就算他喝酒,喝到天亮也没人敢管他。
就是连师尊,都不敢说一个不字的。
“小师弟真乖。”
然而感觉到头顶三位师兄的轻柔抚弄和夸赞,祈怀月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
算了……比起前世一个人待在冷冰冰的大殿里,就这样被师兄们管束着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不过,师尊怎么还没来呢?
祈怀月随便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他看着灼红的以稀有灵鸟绒羽编织的火红地毯上,再看着正浩门处处火红一片的装饰,心中的吐槽欲望前所未有地旺盛。
幸好他师尊不爱穿红,不然踏足此地,真的就像来此成亲一样。
祈怀月有点后悔换上正浩门提供给他的红袍了。
祈怀月正百无聊赖地想着,突然感觉到场中一片寂静。
这反应,祈怀月无比笃定——
肯定是他师尊来了。
然而当他抬头一看,祈怀月也陷入了和众人一样的宕机中。
他师尊,竟然也穿了一袭红袍?!
众所周知,观渊剑尊虽然是天下第一剑修,斩杀敌人时从不手软,然而从不喜欢衣袍上沾有血液。
剑尊平日的衣着,更是以银,白色为主,如同高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也似是云端之上不沾染人间红尘半分的仙神。
而在剑尊的敌人眼中,诸承渊更像是世间最危险,也冰冷无情到极致的剑芒。
祈怀月从未见过师尊穿其他颜色的衣袍时的模样。
然而当头束玉冠,身着红衣,身上萦绕着淡淡寒意的剑尊,如同魔神降世般,仿佛压下整处宴场的灼目红意,踏足此地时,祈怀月脑中,不合时宜地涌现出刚刚那个荒诞想法。
师尊成亲时,应该就是这种样子吧……
也不知道,日后谁有幸能成为师尊的道侣……
祈怀月的心中,涌现出淡淡的,他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沉重。
或许,这就是世间孩子,不希望老父亲娶后娘的感受吧。
祈怀月沉重地想着,便看见师尊冷如寒星的眼眸,朝着他看来。
那一刻,剑尊身上不与万物交融的寒意,如同缓缓化去的寒冰。
“怀月,到我身边来。”
祈怀月感觉自己的步子有点僵硬,在众人的注视中,他来到师尊身边。
诸承渊牵着祈怀月的手,向众人冷淡颔首。
“我已收怀月为我的真传弟子。此后,我不会再收他人入门。”
此一重惊雷还不够,诸承渊又冷冷放出另一道惊雷。
“我已在他身上,落下心魔誓言。若是我的弟子出事,即使暗害他之人躲进黄泉碧落,我也必杀之。”
诸承渊知晓,他先前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对祈怀月的看重,固然能震慑一批心怀不轨之徒。
但是也可能有如同夏乾城与冯炎山这般心思狠辣之人,总抱着侥幸万一之心。
可他在众人面前,说出自己在小弟子身上结下心魔誓言,话语中所蕴含的重量,就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修真界中,断人道途,更甚于杀人性命。
即使是再情投意合的爱侣,也不一定愿意为对方立下终身不变,可能断己身道途的心魔誓言。
然而诸承渊不仅这么做了,还毫不遮掩地告诉给所有人。
这,就是祈怀月对他而言的重要程度。
一旦有人要伤害祈怀月,心魔誓言更是能让秘境世界之外的诸承渊,第一时间感知到危险。
而如这次一样,秘境即将崩塌,诸承渊却没有察觉的事情,也将彻底不可能重演。
而听到这两个震撼消息,或者说第二个远远超过众人想象的消息,让所有人落在祈怀月身上的目光,不由再深刻变幻着。
没有人再敢打着“祈怀月不过是走了个狗屎运,不知道为什么被剑尊看上,但一定会被尊上厌弃”的想法,甚至就连对祈怀月之前抱着的淡淡敌意,此刻都转化成了不可思议的敬佩,甚至是带着淡淡的恐惧。
这世间,哪里有弟子,能让师长为他做到重逾性命,甚至不顾忌自身道途的程度?
俗世凡人中的师长训斥弟子,就如修真界中的师长惩罚,甚至打杀弟子一样,是再寻常不过之事。
能做到为弟子解疑答惑的师长,已经少而又少,更不要说如同剑尊对待祈怀月这样的……
爱之甚于性命。
第77章 “怀月,你喜欢……?”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敢将祈怀月当成一个只是一时走运的凡人,那么此刻,就连各大宗门的宗主,都不能不将这个修为低微的通窍期修者看进了眼里。
祈怀月甚至感觉周围人看着他的目光,就差赤裸裸写了几个大字在脸上——
这家伙是不是上辈子救过观渊剑尊的命,才能让剑尊如此看重?
而听到师尊平淡得丝毫不知丢下一颗怎样可怖的惊雷发言,祈怀月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上辈子他也如旁人一样怀疑过,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师尊如此爱护?
不过在亲眼所见了师尊残魂在他面前自刎之后,祈怀月已经不再执着于这些无畏的问题上。
即使是重生一世,他最大的愿望也只是希望师尊能顺利飞升。
可明明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利,为什么师尊会突然立下心魔誓言,而且当众承诺永不再收其他弟子?
如果师尊以后真的不收徒了,他怎么慢慢在师尊面前减淡自己的存在感?又怎么让师尊将注意力转到其它弟子身上?
难道,就像他猜测的那样,前世他的飞升失败,是因为师尊过于牵挂飞升后他的安危?
那么他重生一回,又阴差阳错地折腾出了万年前的蔺元魔和极剑门,不知根底的风尊,而且又让师尊为着他立下了心魔誓言,岂不是把师尊飞升成功的概率又进一步拉低了?
祈怀月此刻脑中思绪纷乱,他脸上的神情一片征愣。
旁人皆以为是祈怀月为了这份从天上砸下的殊荣而惊喜得失了神,然而只有时刻关注着祈怀月变化的诸承渊,注意到了小弟子乌黑瞳眸中仿佛茫然无助般的神色变化。
修真界第一人,面容冷淡,犹如寒山上锋冷至极的霜雪,身上的威压凛冽强势,让人难以接近,却毫不掩饰地在众人面前,用力地牵紧了祈怀月的手。
而诸承渊此刻站在祈怀月身边,两人皆一身红衣的场景,让容明玦甚至有种错觉,师尊牵着小师弟时,仿佛天造地设,无人能干扰的一对璧人。
然而一想到这个比喻,如果透露出去,或许师尊会亲自逐出他这个不肖门徒,容明玦忍不住饮酒一笑。
无人知晓的是,观渊剑尊的神情看似从容而冷淡,目光却无数次在少年身上的神态上扫过,而祈怀月身上每一寸红衣的细微之处,都被诸承渊牢牢地记住脑中。
为什么,他的弟子脸上,没有过多喜悦之色?
难道……怀月,察觉到了他今夜也身着红衣的私心?
诸承渊的喉头微微艰涩地滚动了一下,然而他仍紧紧地握住祈怀月的手,没有半点松开的动作。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尊。
诸承渊很早就知道这一点。
对于只是挂在他门下的容明玦三人,他没有过多师长之心。
而他唯一承认的弟子,只有祈怀月一人。
当看见祈怀月的第一眼,他就动了收徒之心。
那时的诸承渊曾无比确信,他一定能比祈怀月不靠谱的前师尊,更好地保护自己唯一的小弟子。
可是在秘境中,甚至比进秘境更早之前,他竟对祈怀月动了不该有之念。
就如同今夜,诸承渊明知他的小弟子会着一身红衣,却还是选择了穿上红衣赴宴一样。
他的小弟子,本就适合少年人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红色。
诸承渊想象过无数次少年人穿着灼红如血的红衣,向着他一步步走来的场景。
就像是被红云托起的皎洁月光,又像他不能触碰的水中幻象。
祈怀月向他走来的每一步,诸承渊都能清晰地听到胸膛中的心脏跳动,都如同擂鼓般一声又一声沉闷响起。
那一刻,修真界第一人竟希望,他不是少年的师尊,而是与相爱之人一同携手,踏上成亲喜宴的一对普通道侣。
“怀月,你喜欢……?”
在祈怀月的注视中,诸承渊的神智似乎有短暂的一瞬崩离消散,连同话语都淹没在了隔绝外界的寂静中。
外界逐渐热闹的声响,似乎与他们与世隔绝。
祈怀月感觉到师尊久久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此刻沉黑得如透不进丝毫光芒的深渊。
这一刻,不知怎的,祈怀月竟然在师尊身上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难言危险。
不过,师尊是不可能伤害他的。
祈怀月忽略过了身上淡淡的寒意。
所以,师尊,是在问他喜欢这种公开立威,保护弟子的场面吗?
祈怀月知道自己被这般保护,仍向保护之人控诉,可能有点不知好歹,但还是忍不住轻轻抓住了师尊的衣袖。
少年乌黑的瞳眸笼罩上一层水润的,甚至有些气愤的光芒。
“不喜欢。”
因为知道师尊绝不会伤害他,祈怀月直言不讳道。
“我一点都不想看见师尊用心魔立誓的方法保护我。”
少年本来清亮的嗓音,甚至带上了一点低落的意味。
“我不想看见您受伤……”
而且,根本不需要师尊立下心魔誓言,他也相信师尊绝对会保护他的。
想到风尊刺裸裸嘲讽的话语,祈怀月此刻甚至有些茫然。
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同茫然无措的孩子,然而第一次,祈怀月在没抓紧师尊衣袖前,就感觉到师尊捧起他的脸,滚烫的,仿佛灼烧着的,格外不同寻常的手指热量。
诸承渊冷淡地垂下眼睫,眼下投下一片让人生畏的阴影。
“怀月,我只能以此保护你。”
如果他不立下心魔誓言,诸承渊无法想象:若是日后他再度违背了想要保护小弟子的初心——
那么,谁能代替他,保护他的怀月呢?
祈怀月感觉到脸颊边缘,被师尊微微发烫般的手掌灼烧般的温度。
他内心的疑惑加大着,祈怀月忍不住抓住师尊的手掌,脸颊轻轻蹭着师尊的手心,如同撒娇般将肚腹袒露给外人的柔软幼崽。
“可是,师尊,就算您不立下心魔誓,不是也可以保护我吗?”
少年明亮赤诚的眼眸,在诸承渊眼中,比月色更柔软动人。
“而且,我明明可以也保护好我自己的,所以,我也更想保护您啊。”
通窍期的少年人,仿佛丝毫不知自己这番话有多么大言不惭般,认真而有些难过地小声说道。
“我想保护师尊,和师尊想保护我,明明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能并存呢?”
诸承渊的指骨微微绷紧。
没有人知道,举世皆畏的剑尊,此刻用了何等毅力,才能忍住胸膛中如叹息般,遏制不住渴望着落在小弟子眼眸上的吻。
他知道小弟子问出的问题答案,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他。
少年人敬畏仰望的师尊,也不过是个——
会因情而轻易动摇的凡人。
在少年赤诚明净的担忧面前,世人眼中从不会有丝毫动摇的观渊剑尊,神情冷淡如万年不化的霜雪。
他久久望着自己的小弟子。
下一瞬,诸承渊收回触碰着祈怀月的手,就连目光也从自己的身上略微移开。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困意的影响,祈怀月竟在诸承渊收回手时,有种师尊的指尖颤抖了一瞬的错觉。
“怀月,既然如此,我做你一辈子师尊,好不好?”
祈怀月心头的疑惑越发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他今夜与师尊的对话,仿佛有着他理解不了的,复杂难明的用意,而他听得懵懵懂懂。
难道是师尊看出了他想找一个师弟的真实想法?
祈怀月下意识答道。
“师尊,不是本来就会是我一辈子的师尊吗?”
诸承渊看向灯火明亮的远方,声音飘渺得如同高远山巅的平顺风声。
“自然如此。”
诸承渊看向手中的酒杯,微红的酒液倒映出他如冰霜般万年不变的面容。
其实早在问出那句话前,他就已经料到了小弟子会给出的回答。
他的怀月,绝不会如他这般离经叛道,生出如他这般罔顾人伦之念。
所以在决定穿上那袭红衣时,诸承渊就已经明了。
今夜,是一个难以断绝七情六欲,名为诸承渊的凡人,选择放纵私心的的短暂时光。
而今夜之后,他会只记得自己是祈怀月师尊的身份,恪守师尊与弟子的界限,不越过分寸一步。
祈怀月的师尊,可以光明正大地注视着弟子平安成长,直至与他并肩的高度。
祈怀月的师尊,可以在日后的岁月里,庇护少年,不受丝毫霜雪催折。
祈怀月的师尊,可以让小弟子,永远只是一个天真无忧,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而这些,是有私欲的诸承渊,无法能让祈怀月拥有的,圆满人生。
但今夜,他只想放纵一回,与心爱之人穿着同样的红袍,设想他们此刻不是在万人瞩目的谢宴之上,而是在凡间再寻常不过的喜宴之上。
只是一对即将成婚的道侣。
“怀月,我会护你岁岁皆无忧喜乐。”
祈怀月已经习惯了师尊这般护短发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师尊朝他看来的眼眸中,藏着他看不懂的冰寒暗色。
第78章 他,不能再多看祈怀月一眼
祈怀月点了点头,认真道,“师尊,等我长大了,我也会让您岁岁月月无忧喜乐的。”
少年人越体贴懂事,诸承渊的胸口就越发窒闷。
他只能一口喝下杯中千年赤果酿造而成的心炎酒。
蕴含着充沛灵力,如同上等灵丹般的千年烈酒,对修真界第一人而言,也不过寻常井水。
祈怀月突然有点眼馋,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灵酒,能让师尊一饮而尽。
“师尊,我能尝一点吗?就一点点?”
祈怀月比划出了一个小指头的深度,乌黑的瞳眸期待地看着师尊。
看着少年投来的好奇目光,诸承渊的喉结微动着。
空白的酒杯,不知何时再度盛满了淡红的心炎酒。
诸承渊将喝过的酒杯,递到了祈怀月唇边。
观渊剑尊的声音冰冷低沉,带着一点淡淡的嘶哑。
剑尊握剑从不会有半点颤动的手,此刻握着轻盈的酒杯,竟让酒面泛起了淡淡的波澜。
“今晚,只准你喝一杯。”
祈怀月没注意到这一点,听见师尊意料之外的应允,他惊喜地睁大眼。
他没有想到三位师兄把他看得和孩子一样那么要紧,师尊竟然肯松口,答应让他喝酒。
虽然只有一杯,那也是他前世都没有沾过的酒啊。
因为过于相信师尊的判断,祈怀月学着诸承渊刚刚的动作,毫无防备地一口闷下。
然而烈酒一入喉,祈怀月就意识到他错了。
天啊!
好苦!
而且又苦又辣,酒液经过的地方传来烧灼般的刺痛,好像他喝下的不是一口酒,而是一口浓硫酸一样!
明明他刚刚闻到的酒味道是酸甜的,为什么师尊喝的这种酒这么难喝?
错误估计了师尊送来的酒的入口程度,以为是酸甜果酒的祈怀月,脸一下子染上了绯色,甚至忍不住用力地咳了两声。
剑尊的指尖轻轻抵住祈怀月的脖颈,渡过来的清凉灵气终于让少年舒服不少。
只是祈怀月在舒缓过来后,还是忍不住,在诸承渊露出了孩子气般皱眉吐舌的委屈神情。
“师尊,为什么这酒这么苦?”
少年乌黑的瞳眸染上了潋滟的水光,配上那灿若云霞的面孔,与一袭灼红的衣袍,如同从诸承渊心脏中抽出的,灼红艳丽的心头血。
谢宴上的一切场景,在这瞬间仿佛都变得黯然失色,只剩下祈怀月一人,深深刻印在了诸承渊的眼中。
剑尊久久地失神,某个瞬间,心脏中甚至生出卑劣的,想要反悔心魔誓言的恶念。
他,为什么,不能逼迫……
宴场外,一声如同将整个世界劈斩开的惊雷,将夜色瞬间照亮如白昼。
而在惊雷声中,诸承渊面无表情,将储物戒中剩下的大半壶酒一饮而尽,神情淡淡,声音却有种寒冰融化般的纵容。
“这是我入道时酿出的酒。”
心念越杂之人,喝到的酒味道,便越发苦涩。
是他的执念太重,牵累他的小弟子了。
不过,这也算是与怀月同饮过一杯酒了。
诸承渊握住小弟子手上的酒杯,收入自己的储物戒中。
剑尊别开一直停留在祈怀月身上的目光,同时,也松开轻轻停留在祈怀月脖颈的指尖,如同是被少年体温灼伤般的指尖,微微颤抖,最终恢复平淡地隐没于袖下。
这一刻,诸承渊在心中凝出一道恐怖凝练,看似无形无质,然而能瞬间斩杀他之下任何一人的大道剑气。
剑尊的大道剑气,曾用来斩过魔物,斩过居心叵测之人,然而这一刻,诸承渊毫不顾惜地将剑气对准自己的元神,然后一剑斩下。
刻入元神般翻涌啸冲的剑气,让即使是元神出窍,也不会被任何修者攻击所伤的修真界第一人,气血翻涌着,少见地有了短暂被重创的体验。
然而也正是这道剑气,斩去了如心魔般迂乱在剑尊胸膛,窒息沉闷的杂念,让诸承渊再度恢复了曾经修真界第一人冰冷无情的清明无欲。
只是他,不能再多看祈怀月一眼。
不然这短暂斩情的剑气,不到片刻只怕又毫无用处。
诸承渊闭眼。
这一刻之后,凡人诸承渊的心愿已了。
此后,他只会是祈怀月的师尊。
……
祈怀月迷迷糊糊地有点醉意上头,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师尊是什么时候离开他,和幻元宗宗主聊起来的。
但是他能感觉到,师尊同以往总是会注视着他不同,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寒意,而且没有在谈话时再多看他一眼,或者多和他说一个字的冷淡神态。
如同是被宠惯了的孩童,即使毫无道理,祈怀月也有点忍受不了师尊这种好像陡然冷淡的转变。
只是他多少还保留着一点理智,知道师尊是在和宗门宗主说正事,他不能随意打扰。
所以祈怀月一时醉意涌上,忍不住偷偷溜出了宴会大堂。
而在祈怀月走出大堂的瞬间,观渊剑尊的目光,瞬息间就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中扫过。
他的怀月……
元神中的伤势再度泛起深刻而毫不停歇的锥心之痛,诸承渊陡然看向面前文质彬彬,长髯方脸的幻元宗宗主。
“不知宗主,平日是如何与弟子相处的?”
幻元宗宗主一愣,他刚刚明明讨论的是驻守魔渊人手的事情,为什么尊上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幻元宗宗主深深觉得剑尊一举一动必有深意,他谨慎思考了一番,小心翼翼说道。
“我平日也如尊者一般,格外爱护弟子……”
诸承渊如同难以忍耐般,微微蹙眉,打断了幻元宗宗主的长篇大论。
“你可会时时刻刻关注弟子的一举一动,不容许他离开你身侧片刻?”
幻元宗宗主傻住了。
他连对待自己的道侣,都不会看得这么紧,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弟子这么做?
“当然不会,这世间怎会有师者如此看护……”
幻元宗宗主原本笃定的笑意,突然在观渊剑尊越发森冷冰寒的威压中,僵硬在了脸上。
回想到剑尊刚刚来到宴上时,对小弟子立下心魔誓言的强悍保护言行,幻元宗宗主突然觉得自己的性命堪忧。
不会吧,尊上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中的“师尊”,不会是指尊上他自己吧?
依靠着强大的求生欲,幻元宗宗主立刻圆回来。
“这……这自然也是有的,如果有师者视弟子如亲子,自然会百般呵护,这也是那个弟子天大的福分啊……”
然而听着幻元宗宗主的这番奉承,诸承渊的面色不见半点好转。
他并不是视祈怀月如亲子,更不觉得祈怀月拜他为师,是什么他人口中所谓的运气使然。
如果真要比较,遇见小弟子,才是他千年中不会有半分后悔的幸事。
即使让他忍受如现在这般剑气斩元神的锥心之痛千万次,他也不会后悔,遇见他的小弟子。
一想到祈怀月笑着喊他师尊的面容,诸承渊甚至感觉元神上的痛楚都微微减淡了几分,而那股想要出去寻找他小弟子的冲动,也越发强烈。
一生中从未对外物有过任何欲求的人,真正动念起来,忍耐反而成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切身之刑。
但是,他是祈怀月的“师尊”。
想着少年人依赖至极的师尊喊声,诸承渊竟然奇异地在元神与心念之痛中,寻到了一处平衡。
他是怀月的师尊。
日日年年,他会有无穷无尽的岁月,陪伴他的小弟子。
……
祈怀月来到了宴会大堂之外。
正浩门的地面都由白沙铺就,然而宴请宾客的厅堂外却是奢侈至极的,依傍着潭水园林,一砖一瓦都出自行家精心雕琢的亭台水榭,此刻如同静谧的银镜,倒映出明亮的月色。
看见祈怀月走出,原本在亭台外歇息或是乘凉的正浩门弟子,仿佛是看见一座会移动的魔渊般,识相地让出了以祈怀月为中心的一片真空地带。
然而在所有人避之不及的举动中,倚靠在水榭座椅上,漠不关心此处动静的谢越和就更加显眼。
与在场大部分都身着红衣的众人相比,谢越和似乎永远都穿着随时能隐匿入夜色中的黑色衣袍,从他身边散落的酒瓶来看,这家伙应该喝了不少。
从秘境中出来后,祈怀月已经对谢越和削减了大部分的厌恶抗拒之心。
不然他见到谢越和,多少要吐槽一句:怎么还是他?!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某种仇人一定会相见的孽缘。
然而此刻,祈怀月格外充满平常心地走了过去,甚至格外友好地问道。
“你的酒什么味道的?好喝吗?”
……
秘境里发生的一切,对于谢越和而言,如同一场诡谲多变得甚至有些不可思议的幻境。
无论是他被祈怀月所救,还是他与少年人仿佛形影相依,在燃烧着篝火的洞穴中度过的寂静夜晚,都曾让他有一种,仿佛可以短暂拥留住月色的错觉。
然而当祈怀月的师尊出现时,无论是祈怀月的目光,还是这夜色中的明亮,似乎都只为修真界第一人停留。
第79章 大郎,吃药了
当他注视着诸承渊揽住祈怀月的腰身,径直带着少年从秘境离开时,谢端闵不发一言,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越和的耳边仿佛再度响起谢端闵那时对他的真心劝告。
“祈道友,不是你能肖想和亲近的人。越和,你明白吗?”
谢越和曾经没有将这句话听入耳。
然而当他在铜镜面前,一次又一次忍着不耐地更换着正浩门酬谢宴的衣着,最终隐没在茫茫人海中,看着一身红衣,明耀出众的少年人,被冷淡如寒山冰潭般的剑尊,拥入身侧时,他再一次想起谢端闵平静的话语。
这时他才明白,他不可能留下那片曾短暂照耀过他的月色。
正如他在修真界第一人面前,不会有丝毫还手之力一样。
那一刻,谢越和突然觉得自己苦苦挑选,穿上红衣时的忐忑想法,就如同躲在淤泥的怪物,却不自量力地为了追向不可能留住的月光,披上一身滑稽的戏袍一般可笑。
而这般可笑又自欺欺人的傻事,只做过一次,就足以让他毕生难忘,永不会再犯了。
谢越和来到宴堂外,寂静少人的一处亭台,极少有月光透入,也没有任何景色可赏的阴暗角落,在这熟悉的幽暗中,他终于感觉到了难得的寂静与安心。
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了多年前,自己曾按照古方酿造出的千宵醉。
千宵醉,千宵难买一醉,平日里他只在腿上的疼痛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时,才会喝上一口的烈酒,在这时,比任何烈酒更能让他忘却掉胸膛中那一大片难以填满的空洞。
酿酒的古方中曾说,喝下千宵醉,醉到极致时,就能见到梦里都难以出现的人。
从前谢越和一点都不相信古方中提及的这点效用,然而在喝得意兴阑珊,眼前的景象昏沉一片之际,他的眼前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他心心念念的少年人面容。
“你的酒什么味道的?好喝吗?”
少年人略带着醉意的绯色面容上,明亮乌黑的瞳眸泛着柔软的水光,撒娇般软和的声音,故作凶巴巴地说道。
“给我也喝一口。”
从宴场上出来以后,祈怀月一直觉得口中的苦酒余味久久不散,此刻看谢越和喝酒喝得起劲,祈怀月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谢越和喝的酒一定是甜的!
他要把这酒抢过来!
谢越和连多抬一眼的动作都没有,视若无物般继续一口口,沉闷吞着瓶中的千宵醉。
这是何等可笑的幻觉。
以观渊剑尊对祈怀月爱若性命的重视,怎么可能让喝醉的小弟子离开自己身边,更不用说放任着祈怀月靠近他这样的人?
既然是喝醉后的幻觉,为何不能让幻觉中出现祈怀月认真看着他,如同看着剑尊时依赖而信任的笑容?
谢越和慢慢握紧酒壶。
还是说,即使在幻觉中,他也不配与观渊剑尊相提并论?!
酒壶在他掌中砰然碎裂,谢越和面无表情地收紧手,直到掌心中尖锐的痛楚和少年人的惊呼,才让他回过神,看向祈怀月。
祈怀月不满地看着清亮的酒液都从破碎的酒壶里落下,声音带了点指责的意味。
“你怎么能这么浪费酒?你不喝,就给我喝啊!”
熟悉的谢越和损人也不利己式的操作,让祈怀月再度生出熊熊火气,然而看着谢越和不发一言握紧着碎片,不断流出鲜红血液的手掌,祈怀月的神智清醒了一点。
“伸手出来。”
久久看着面前的祈怀月,谢越和如同听不懂人话似的,过了许久,才慢慢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试图触碰着少年鲜活的面孔。
祈怀月毫不留情地拍掉谢越和伸出的没有受伤的手。
“我说的是这只手。”
然而谢越和如同傻了一样,往日阴沉如魔物般的青年,此刻漆黑的眼瞳定定看着面前的少年人,口中呢喃道。
“是真的……”
祈怀月翻了个白眼,他意识到谢越和是真的喝醉了,而一个醉汉是没办法好好和他讲道理的。
他索性抓住了谢越和越发握紧碎片的手掌,试图掰开谢越和的手指。
而在意识到面前的祈怀月不是他的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人之后,谢越和也前所未有地安静下来,配合着摊开手掌,只是漆黑的眼瞳仍久久地停留在祈怀月身上。
竟然是真的?!
祈怀月真的来到了他身边?
难道是祈怀月也注意到了他的离席,所以哪怕剑尊不愿,也要来查看他的情况?
诸多纷乱的思绪掺杂纷纭,谢越和不知晓心腔中涌动着的是什么情绪。
但至少这一刻,是他这一天中前所未有,仿佛回到秘境中,与祈怀月两人独处的安宁时间。
祈怀月顺利地掰开了谢越和握紧碎片的手掌,看着有些碎片几乎是深深嵌入谢越和的掌心里,祈怀月看得一阵眼皮跳动。
谢越和这是醉到什么程度啊了?
不仅不觉得疼,还傻傻地盯着他笑?!
祈怀月心中对此刻智商应该为零的谢越和,泛起了如同对待弱势群体一样,淡淡的怜悯。
他用灵力抠出谢越和手心里的碎片,只是碎片拔干净了,那些皮开肉绽的伤痕仍看着格外触目惊心。
祈怀月从储物间里掏出回春丹,可能是他自己仍有点醉意使然的缘故,他往谢越和嘴里塞着药,嘴上鬼使神差地涌出了一句。
“大郎,吃药了。”
谢越和神色前所未有地安宁驯服,他不仅一点不在意手上的伤口,还格外心平气和地问道。
“大郎是谁?”
如果按家中排位来算,他在家中排名第二,也应该唤他二郎……等等,难道祈怀月唤着的大郎,是谢端闵?!!
一想到这一点,谢越和原本平静的黑眸中再度沾染了些许戾气。
谢端闵又不是什么没手没脚的病弱之徒,什么时候需要祈怀月亲自给他喂药?
然而谢越和的这句问话,仿佛戳到了祈怀月的笑点。
他眼中的谢越和,逐渐和“大郎”的面孔重叠,而他手里的,是送谢越和归西的药。
祈怀月脸上忍不住浮现出笑容。
“大郎……大郎是……的夫君,好可怜……”
少年的醉意后劲来得格外慢,此刻祈怀月再度感觉自己喝得真的上头了。
而听到少年喃喃自语出的“夫君”二字,谢越和的心跳几乎停跳了一拍。
“大郎”,是称呼谁的夫君?
总不可能,是祈怀月的……
将这个可笑的念头抛在脑后,看着祈怀月凑近他面容的笑容,谢越和几乎感觉到胸膛中的心跳,连同呼吸一样停滞在此刻。
说他是痴心妄想也好,说他是自欺欺人也罢,这一刻,谢越和压低着声音,如同怕惊扰了什么一样。
“大郎是称呼何人的?”
谢越和死死盯着少年人柔软的嘴唇,心脏前所未有强烈地渴望听到那两个字眼。
然而祈怀月醉得迷迷糊糊,此刻看着谢越和的脸凑近,他忍不住笑了一下,重复道。
“快吃药,快吃药……”
手里的药已经喂空了,祈怀月还是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靠在手上,然后将他的手,压在谢越和的嘴上。
这明明应该是个捂得人难受的姿势,然而闻到祈怀月身上淡淡的温暖气息,谢越和的心跳震如擂鼓。
回想起观渊剑尊搂着祈怀月的姿势,这一刻,谢越和心中某种念头如同杂草般疯狂滋长。
观渊剑尊能做得的事情,为什么,他不行……
谢越和轻轻张开手臂,做再大的恶事,也未曾有过半点迟疑的未来魔子,小心翼翼伸出的拥抱姿态,如同想要揽入梦寐以求,却始终求而不得的珍宝。
“怀月,你醉了。”
谢越和的声线有些沙哑,他轻声道。
“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少年人仿佛听不懂他的问话,又像是骄矜得习惯了被人抱,也被人如此爱护的小公子,大大方方地伸出手,露出一个“允许你拥抱”的施恩姿态。
这一刻,谢越和喉中干渴无比,他突然觉得,或许自己仍在千宵醉编织出的幻境中。
只是,如果这是他的幻境,他希望这幻境持续的时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甚至他愿意就如此沉醉不醒。
直到一道寒入彻骨的声音,插入他们其中。
“我来带他回去。”
仿佛只差一刹那,就能真正拥入怀中的少年身影一空,当谢越和回神过来时,看见的就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剑尊,轻轻安抚轻拍着怀中小弟子的后背,冷冷朝他开口的一幕。
观渊剑尊冷淡高绝,如寒山冰潭般的一眼,足以震慑修为已经跌入通窍期的谢越和,连开口说一个不字都无法做到。
可是,那是他的怀月,那是他心心念念,曾无数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年……
身体里格外汹涌猛烈的情绪,促使谢越和如同对抗压在身上的万钧重担一样,双眼爆出血红的细丝,手上愈合的伤口再度破裂,青年的面容此刻如狰狞恶鬼般,一字一句说道。
“还……给……我!”
把我的怀月,还给我!
第80章 师尊,您……做了什么?
虽然说谢越和竟然能在他的威压下还能挣扎,这一点确实出乎了诸承渊的预料。
可看着如同恶鬼疯狗一般,仿佛随时能扑上来的谢越和疯狂模样,诸承渊心中一片冷漠。
还给他?
那是他立下心魔誓言,小心翼翼守护到如今的小弟子。
谢越和一个杂役弟子,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
回想起从大堂走出时,看见的谢越和竟然敢妄图伸手抱住小弟子的景象,从胸膛涌上的可怕暴戾,让诸承渊甚至想要一寸寸踩碎这人的脊骨。
从见到谢越和的第一眼,他就隐隐对这个杂役弟子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恶感。
就如同对待一只如果不彻底碾碎,就还会不依不饶纠缠上来的恶鬼,诸承渊隐隐清楚谢越和的本质。
而每一次谢越和出现,似乎都能轻而易举引出他心中那股暴虐的暗面。
不如,就将这人在此地杀了……
夜色中,诸承渊的眼瞳一点点染上冰冷的血腥意味。
而在如有实质般进一步加重的杀气威压中,谢越和感觉到口鼻中隐隐弥漫开的血腥气息,即使气息一点点弱下去,也仍然毫不动摇地向祈怀月的方向伸出苍白的指尖。
青年漆黑的流血眼瞳,配上苍白如魔物的面孔,如同一只无声无息的恶鬼。
直到少年人撒娇般的声音在诸承渊怀中闷闷响起。
“师尊,我好冷啊。我想回房间睡觉了。”
慢慢恢复了一点清明神智的祈怀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睁眼,就看见他师尊和谢越和这般水火不融的模样。
可看在谢越和在秘境里帮过他的份上,他怎么也不能看着师尊就这么把谢越和杀了吧?
而且他在秘境的时候还和谢越和承诺过,出来后让师尊帮谢越和看病呢。
祈怀月感觉脑子沉沉的,他想不通。
谢越和是怎么人憎狗嫌到,连他师尊这么好脾气的人都想杀他的?
算了,这肯定是谢越和的错。
作为一个无脑偏心师尊的弟子,祈怀月没有进一步帮谢越和说好话的意思,他懒洋洋躺在师尊温暖的怀抱里,忍不住摸了摸师尊红衣上的淡淡云纹。
“怀月。”
感觉到胸口被小弟子的手掌轻抚的奇异感觉,诸承渊的身体微微僵硬,再加上他也不想在谢越和这种小事上,惹他的小弟子不开心,剑尊收回了想要将地下之人碾碎的威压。
而在诸承渊抱着祈怀月离开之际,谢越和再度用着全部的力气,发出最后两字呼喊。
“……怀……月。”
祈怀月的耳朵动了动,不知道怎么,谢越和的声音凄厉得像是被他丢下的某种怪物,让他好像有了淡淡的歉疚和不安感觉。
然而下一刻,师尊牢牢按住他后脑,不准他回看的大掌,和垂下的冷淡黑眸,又让祈怀月有一种仿佛他要去做一件错事的心虚感。
“师尊。”
祈怀月乖乖地将脸埋在师尊的胸膛,如同幼崽般轻轻地蹭了蹭。
“我好困啊,师尊,我好想你,你刚刚为什么不理我……”
然而仿若无意般,少年手上的回春丹摔落在地,圆滚滚的瓶身轱辘滚动着,落到了谢越和面前。
当观渊剑尊抱着祈怀月离开时,这一处亭台撤去了原本隔绝外人注意的屏障,有正浩门弟子,看见如同恶鬼般的一人,趴伏在地,牢牢握住淡白色的药瓶,然后将那瓷瓶狠狠丢入亭台外的漆黑湖水中。
然而不过一刻,那道如同恶鬼般的漆黑人影,也随着瓷瓶丢落处,跳了下去。
……
祈怀月几乎快要在师尊怀里睡着了。
为什么要说几乎?因为他心里多少还藏着一点烦心的事情。
这点烦心的事情,大概包括了秘境里遇见的蔺元魔,不知底细的风尊,师尊刚刚若有似无的冷淡寒意,还有……被他丢下的谢越和。
蔺元魔到底策划了什么阴谋?
风尊到底是谁?
谢越和以后该不会报复他吧?
醉意和诸多想法搅和得他脑中七零八落,而喝下的酒液也如同沸腾的岩浆,烧得他全身都暖融融的。
“师尊,我好难受。”
被师尊放到了床上,祈怀月感觉一股难言的躁意,他仍然像个八爪鱼一样,死死扒着师尊的腰身,不肯轻易下来。
诸承渊轻轻抚摸着自己小弟子的脊背,他将祈怀月抱到了自己的腿上,方便他的小弟子更随意动弹。
祈怀月这时候反倒涌起一点淡淡的羞耻心了。
他只有在小时候才被人这么安抚宠让。
虽然说他一直把师尊看成是他的老父亲,可师尊这么做,多少还是有点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但是,师尊身上的味道真的好香啊。
淡淡的,好像雪花般无色无味的凛冽寒气,似乎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身体里因为酒意而泛起的燥热。
不过,房间里实在太过寂静了,祈怀月感觉只听到自己一个人的声音,他忍不住扯了扯诸承渊的衣袖,毫无道理地要求着。
“师尊,您为什么不说话啊?”
诸承渊宽大衣袖下的身体微微绷紧,剑尊神色冷淡从容之下,却是用着万分的注意,才能维持身体中的这份平静。
诸承渊只有将自己当做是抱着小弟子的一尊石木之像,才能忍住元神中隐隐动摇生疼的刺痛。
“怀月,你醉了,应该好好休息。”
祈怀月感觉自己的口舌都说干了,才得到师尊这么冷淡的一句回应。
一向被诸承渊宠得无所不应的少年人,有点不开心了。
祈怀月突然感觉,好像不用等着所谓的小师弟出现,他在师尊眼里就已经开始失宠了。
祈怀月的身体僵硬着,一想到师尊以后像现在这样冷漠对他,不会抱着他安抚,不会搭理他,他要变成地里一株小白菜的凄惨的景象,突然悲从中来。
醉酒的人,感情最为旺盛。
明明这一幕是祈怀月早已经有所预料,甚至准备自己推动而成的,然而他眼眶里的眼泪,就像关不紧的水闸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
祈怀月努力想要捂住这股泪水,然而他身体轻微的抽噎声,却让极力想要保持冷静的剑尊,再也控制不住原本的冷面。
“怀月,怎么了?”
诸承渊甚至开始怀疑,是他酿造出的心炎酒出了问题,才会让他的小弟子如此难受。
然而剑尊不知道的是,当一个人委屈到哭的时候,来自旁人的安慰越能激发出哭的冲动。
祈怀月原本感觉自己能忍耐下来的,然而听到师尊终于带上了点关怀温度的声线,他索性把手一放,整个人再度贴到师尊怀里,咬着唇不让哭声泄出,眼里的眼泪却更加止不住了。
而听着祈怀月房间里隐约传出来的哭声,原本看祈怀月不见,准备出来寻找祈怀月的容明玦三人,忍不住推门而入。
“小师弟……?!”
然而他们一推开房门,看见的就是祈怀月趴在师尊怀中,强忍着哭着的场景。
“是谁欺负小师弟了?”
盛登星皱眉,源自护短本能的不爽,让他几乎想要立刻教训那胆敢欺辱他师弟之人。
然而看着师尊冷沉地注视着祈怀月,连一眼都没分给他们这些人的场景,池归夜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下意识问道。
“师尊,您……做了什么?”
气氛一下子似乎变得紧张了起来。
盛登星瞪大眼:什么?难道是师尊欺负了小师弟?!
祈怀月:……
他现在骑虎难下,到了一种掉眼泪掉不出来,不掉又太过尴尬的处境。
为什么三位师兄会在他发酒疯的时候闯进来啊?!
这也太丢脸了吧!
他明明就是想和师尊多相处一会,问清楚师尊突然冷淡的原因,并不是真的被欺负啊……
然而僵硬归僵硬,祈怀月很清楚,如果他没有及时给出合理的解释,三位师兄,尤其是一直对师尊抱有警惕的池师兄,不知道会把原因想歪到哪一步。
祈怀月只能迅速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极力镇静地回头解释道。
“我喝醉了容易发酒疯,我发酒疯的时候就是忍不住流眼泪,哭着抱别人,师兄,你们不要担心我。让我自己一个人哭一会儿就好了。”
祈怀月抽噎着,除了眼眶和脸颊还有点红,并没有太过悲痛欲绝的神色。
容明玦放下一颗心,稍微打了个圆场。
“是我们刚刚关怀则乱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不打扰小师弟休息了。”
有师尊在,容明玦也不担心小师弟会在没人看管的情况下出什么事。
然而池归夜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向极少对容明玦的决定有异议的池归夜,第一次直直地看向师尊,朝祈怀月伸出了手。
“既然小师弟还在难受,作为师兄,我也有照顾师弟的责任。师尊,不如您将小师弟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小师弟的。”
比起容明玦和盛登星对诸承渊的放心,池归夜因为幼年的经历,从不会对任何人轻易放下戒心。
而在来的路上,他也比两人更多地听到了祈怀月哭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