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怀月,不准与他人共浴。
祈怀月下意识在桌下摸了摸自己有点鼓的肚皮,刚刚因为紧张,他一下子吃得有点撑,以这具身体虚弱的肠胃来看,他可能会积食难受一会儿。
容明玦敏锐地注意到了小师弟有几分不自然的神态,他心思一动就想明白了其中原因,正准备拿出乾坤袋中适合凡人服用的灵丹,就发现师尊先他一步地伸出手。
诸承渊平日用来握剑的手,此刻轻轻地按在了祈怀月柔软的肚皮上。
祈怀月震惊地睁大了眼,还没等他想出推拒的理由,观渊剑尊轻缓揉捏,温和舒服的灵气灌入他的身体,他原本的不适顿时减轻了几分。
祈怀月舒服地闭了闭眼,大概是他见过师尊为他做出过更出格的事,在清楚无法反抗师尊的爱护之后,他就像一只铲屎官撸毛下的猫儿一样,学会了慢慢享受其中的舒服。
然而坐在另一边的容明玦三人,此刻的心情可以算是怀疑人生了。
容明玦:……我现在真的不是在什么试炼幻境里吗?
观渊剑尊给小弟子轻揉肚子的场景,简直比他曾经看见的盛师弟试图拿揽星剑织毛衣的场景,还要震撼他一百倍。
而盛登星此刻的心情也异常复杂。
师尊这么爱护小师弟,小师弟这次吃烧鸡吃撑了,以后不会吃烧鸡吃厌了吧?
那他想要靠讨好小师弟,留在观渊峰的计划不就没戏了吗?
池归夜:……师尊摸了那么久,是因为小师弟的肚子很软,很好摸吗?想试试看。
完全想法各异的三人,像三樽完全凝固的石雕,不敢发出任何一声打扰到诸承渊动作的声响。
“师尊,我现在一点也不胀了。”
像是被主人抱在怀里,强行撸毛的猫崽,祈怀月抬头看向诸承渊,试图让师尊结束这漫长却又舒服的揉捏动作。
诸承渊很喜欢小弟子乖顺得任揉任捏的样子,但更希望他能没有任何病痛妨碍。
“一个时辰后,我为你灌窍。”
祈怀月:???
“师尊,怎么这么快?大师兄不是说……”
少年本来还想继续说下去,可在师尊冷淡的目光中,祈怀月一下极具求生欲地噤了声。
诸承渊看向容明玦,没有任何意味的眼神,让容明玦后背冷汗直冒。
“你有何异议?”
容明玦的头瞬时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没有没有,我先前不知道是师尊亲自出手,如果是我为小师弟灌窍,自然是准备多一些时日。师尊出手的话,一定没有任何问题了。”
容明玦的这番话完全出自真情实意。
祈怀月也连忙找补道。
“师尊,刚刚是我说了胡话,我当然是最相信师尊的。我现在就去沐浴清心,等师尊为我灌窍。”
祈怀月本来想转身就跑,可没走几步他就想到,将大师兄独自留下,面对师尊,未免也太过不讲义气。
祈怀月大着胆子说道。
“师尊,那个……灵泉很大,要不,让师兄们也和我一起泡泡吧?”
这本来应该是个增进师兄弟之间感情的好提议。
然而莫名的,祈怀月感觉到师尊身上散发出的气压更低了一点。
“怀月。”
祈怀月挺直腰,“师尊,怎么了?”
诸承渊脑海里一闪而过昨晚少年光裸着雪白脊背,披散黑发的场景,他冷冷道。
“不准与他人共浴。这是剑修持正修身的戒律。”
虽然上下两辈子都没听过这样的戒律,可不妨碍祈怀月乖乖点头。
“我知道了,师尊。”
容明玦也连忙应道,“是的,师尊,我也记住了,日后我也会督促同门弟子谨遵戒律的。”
诸承渊原本打算将容明玦这一干无关人等,直接从观渊峰上轰走。
可听见容明玦的保证,观渊剑尊第一次将目光认真投注在他这个名义上的大弟子身上。
如果他的小弟子日后要寻修士为友,一个谨守戒律的修士,自然比外界寻花问柳,不守清规的邪修要好得多。
“既然如此,你便记下我颁布的弟子规令,负责监督其余弟子遵守。”
容明玦激动得声音微微高昂。
师尊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显然是认可了他这个大弟子的身份。
那么无论再难,他都会督促所有弟子好好执行。
一旁的盛登星和池归夜,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祈怀月看着师尊和大师兄“其乐融融”的样子,不由放下一颗心,悄悄溜去沐浴了。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等祈怀月饱含着郑重严肃的心情,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一推开门,他仿佛就看到了一个大号师尊背后,三个小号的“师尊”。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你们怎么都变成跟师尊一样冷若冰霜的神态了?!!
祈怀月第一反应这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然而等他再推开门,看见师尊身后三个师兄不苟言笑的冰冷模样时,祈怀月心尖打着颤。
“师尊……”
诸承渊点头。
“大师兄……”
容明玦冷漠点了点头,虽然很想对小师弟展露温柔的微笑,可一想起师尊刚刚说过的戒律,容明玦的眼神立刻犀利了起来。
作为观渊剑尊的大弟子,他一定要发挥好以身作则的作用。
“二师兄……”
祈怀月祈祷的眼神看向盛登星,可盛登星身上再也看不出以往的随意率性,就连点头的动作幅度也完全和师尊,还有大师兄一致。
盛登星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都要留在观渊峰,少有认真的盛登星对此事已经完全认真了起来,在遵守戒律上他发挥了堪称百分之两百的积极性。
“池师兄……”
池师兄点头,眼里的幽幽深湖也变成结了冰的深湖。
既然是师尊的要求,而且大师兄和二师兄没意见,那他也没什么意见。
仿佛被师门所有人孤立的祈怀月,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师尊,我,我能看一下戒律是什么吗?”
大师兄动作快速地递来玉简,看见祈怀月茫然地捧着玉简,他立刻反应过来小师弟还没通窍,没办法读到玉简中的内容。
容明玦认真地代为宣读了起来。
“第一是专心剑道修炼,不得分心于外物。”
“第二是洁身自好,大道修成前不得失却元阳,更不得寻花问柳,沾花惹草。”
“第三是不与外人亲近,身心唯近于剑道。”
……
大师兄一条条戒律读下来,听得祈怀月头昏脑胀,心里朦胧浮现出一个想法。
他为什么不去当和尚?
就算和尚的戒律,也没有他们师门管得这么严格吧?
祈怀月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有点暗无天光。
为什么他前世压根就没听到这种戒律,难道是他这辈子的蝴蝶翅膀扇得太大了?
祈怀月谨慎思考,认真提问。
“大师兄,我只是师尊的授习弟子,也要遵守戒律吗?”
容明玦毫不迟疑地应道。
“自然。”
祈怀月想要跑路。
“……要不我还是先回杂役堂了?”
“怀月,”
然而师尊叫住了他。
“你不喜欢戒律?”
祈怀月确实不喜欢条条框框的限制,上一世师尊也很少拿宗门定规来约束他。
然而在师尊的问话下,祈怀月忍不住有了一种淡淡的负罪感。
难道就因为这几条令规,他就要弃师尊于不顾了吗?
……可说不定不做观渊剑尊的弟子,才是解救师尊的最好方法呢。
祈怀月的念头在危险边缘徘徊。
诸承渊看着自己埋头不说话的小弟子,心中一软。
“你想要更改哪条?”
容明玦一愣。
师门令规也是可以随意更改的吗?
祈怀月眨了眨眼,他莫名从师尊的话中汲取到了无穷多的信心。
“师尊!”
诸承渊应了一声。
祈怀月期期艾艾地开口。
“师,师尊,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祈怀月含糊其辞,却不妨碍诸承渊,还有容明玦等人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小师弟这是一条也不想守啊?
容明玦有些哭笑不得,差点绷不住自己的冷面。
少年拖长着仿佛撒娇的音调,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着,乌黑水亮的眼瞳像是清透的珠子一般,卖乖讨好的笑容让人心中发软。
“如果真守戒律,那师尊以后也不能摸摸我了吗?”
就像是翻着肚皮撒娇的猫崽,祈怀月甚至还得寸进尺地轻轻抱了抱师尊的手臂。
看了看靠在他手上,如同树赖般带着点无赖意味的祈怀月,诸承渊冷淡的神情不变。
“胡闹。”
却没有再提任何遵守戒律的事情。
容明玦心里慢慢有了一点明悟。
小师弟,似乎有点能克制住师尊啊。
将这个过于无法无天的想法压在心底,既然师尊不提弟子规令的事情,容明玦三人也识相地不再提起。
观渊剑尊开始给祈怀月灌窍。
然而祈怀月做梦都没有想到,灌窍的地点,在他的床上。
这么严肃的事情,为什么要在他床上进行?
根据师尊的要求闭上眼,祈怀月努力提醒自己。
不能睡着!
不能睡着!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他要端正态度……
第32章 “今夜,我守你入眠。”
然而躺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师尊温暖的手掌覆盖在他的眉心上,祈怀月的睡意一点点涌出。
灵力如同温暖的水流,从他的眉心一点点灌流往下。
通窍是修士的第一层修炼世界,也是凡人与修者真正的分水岭。
凡人的穴窍闭塞,通窍期的修士,全身的穴位都被灵气贯通,形成一条流畅的循环回路。
上一世祈怀月为了打通自己闭塞的穴窍,即使有无数灵药灵浴辅助,感觉也和自己动手拔掉自己的智齿一样。
那酸爽疼痛的感觉,哪怕是现在他都清晰地记得。
不过现在,有师尊帮他灌窍,疼痛的感觉至少会轻一点吧,就像是他请牙医拔智齿一样……
祈怀月脑子环绕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已经做好了被疼醒的准备。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久久没有降临,病床上的少年人睡颜逐渐安宁,如同缓缓沉下的一轮明月。
就连第一眼就知道祈怀月很好看的容明玦,此刻也忍不住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给凡人灌通穴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特别是对于观渊剑尊这般灵力浩瀚,如同无边无际的汪洋般的修者,更相当于用惊涛骇浪去打穿一条小细流的通道,还要注意不损伤祈怀月脆弱的身体。
一点淡淡如霜雪般的熏香,不知何时在房间中燃烧起来,竟然连容明玦都有了淡淡的昏昏欲睡的感觉。
只不过容明玦师兄弟三人神智混沌了一瞬,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容明玦看着坐在床侧的观渊剑尊,此刻动作缓慢地轻轻疏通着少身上的灵窍,神情冷漠不动地注视着祈怀月的样子,心中逐渐升起一种明悟。
这种具有催眠效用的熏香,应该是师尊特意给小师弟准备的。
常人被灌通灵窍时会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痛苦,而且灌窍过程中,若是灌窍者有一刻不仔细,加重或减轻了力道,都会给被灌窍之人带来极其恐怖的痛苦。
若是有熏香催眠,应该能让这种痛苦减轻不少。
不过,能对炼虚期修者起作用的熏香,难不成是身价堪比数百极品灵晶,以炼虚期大妖内丹为原料制成的幽迷香?
想起自己的全部身家,可能都买不起几根这样的香,容明玦生出淡淡的惭愧感觉。
以后他收人为弟子的时候,应该不能和他的师尊一样,用这么贵重的沉香为他的弟子做安息沉梦的准备吧。
容明玦轻声开口。
“师尊,可需要我和您一起疏通小师弟的穴窍?”
给凡人通窍,需要的反而不是什么高修为的修士,而是耐心与足够沉稳的细心。
如果能多几个人一同灌窍,应该能减轻师尊的不少负担。
盛登星和池归夜:“我也可以……”
然而下一秒,他们三人眼前一花,甚至都没有多少感觉,就被“请”出了观渊峰。
看着禁制笼罩中的观渊峰山脚,盛登星看向容明玦。
“大师兄,师尊是什么意思?”
容明玦沉思片刻,“师尊,应该是不需要我们随意插手的意思。而且,有师尊在,小师弟这次应该能顺利通窍。”
想到这里,容明玦认真问道。
“小师弟通窍之后的礼物,你们打算送什么呢?”
盛登星一时气短,想到自己空空的只有一柄揽星剑的身家,他思索了片刻。
“我去抓个人,送给小师弟。”
容明玦还来不及阻止,就看见盛登星的剑光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容明玦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他敢肯定,小师弟绝对不会喜欢盛登星送来的“人”,至于师尊——
想到师尊对小师弟的重视,容明玦心中忍不住浮出淡淡的担忧。
师尊不会一气之下把盛师弟逐出师门吧?
“池师弟,你——”
容明玦刚想问池归夜的准备,结果他一回头,池归夜的身形就消融在了虚空中。
“容师兄,我去准备了。”
容明玦:……他的师弟本来就不多。希望逐出师门的人数,不要增加到盛登星和池归夜两个人。
……
房间里,幽迷香缓缓氤氲出雾气。
品质极高的幽迷香不仅能让人入梦,甚至能让人生出幻觉。
这些光怪陆离的幻觉,对于诸承渊来说,平日里不过是随时一剑可斩,虚妄得不用在意的幻象。
直到幻象中,出现了他的小弟子冷若冰霜的面容。
“我可以自己修炼,不劳尊上费心了。”
诸承渊从未见过他的小弟子看向他时,如此冷漠而警惕的神色。
但他不在意。
因为他乖巧的小弟子此刻躺在他的身侧,神情安宁得如同陷入一个美好的梦境中。
然而像是从美梦突然落入噩梦之中,祈怀月皱眉,细微的气音哀求般说道。
“……师尊,不,不要走。”
诸承渊心中一软,在灌窍之余,他仍有精力将被子盖在他的小弟子身上,他握住了祈怀月的手。
“我不会走的。”
小弟子微弱柔软的力道,像是撒娇的猫崽,如果不是时候不合适,观渊剑尊简直想要像凡间的人哄抱孩童一般,抱起他的小弟子,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哄着他从噩梦中慢慢醒来。
“别怕。”
观渊剑尊轻轻按着祈怀月的眉心,牵动的剑气波动,足以让少年刚刚做的噩梦消散无踪。
“我在这里。”
诸承渊握着祈怀月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
祈怀月眼一闭,一睁。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床上的被子已经盖在了他身上,窗外的夜色漆黑,竟然已经到了晚上。
显然他是睡过了一个白天。
祈怀月下意识调动自己身体里的灵力,凡人时无法掌控自己身体的滞涩感觉完全消失,虽然只是一点淡淡如萤火般的灵力,可确实已经有灵力在他身体中慢慢流转。
他,睡一觉起来,就通窍了?
这也太过顺利了吧。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躺平式修炼?
祈怀月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神智还有点懵懵的。
然而下一刻,窗边就传来了容师兄的声音。
“小师弟醒了?”
原本黑漆漆的窗外,突然冒出了三颗高度一致的头。
大师兄温和地看着他,“小师弟体内的灵力,流转得可还顺利?”
祈怀月乖乖点头。
盛登星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郑重其事地问道,“厨子我已经带回来了。小师弟现在想吃烧鸡吗?”
一天内啃了两只烧鸡,即使是祈怀月都有点吃不消了。
“盛师兄,我一点也不饿。”
停顿了一下,祈怀月才意识到盛师兄这番话里的关键。
“你把厨子给我放回去。天霄宗不能拐卖人口。”
盛登星听懂了他的前半句话,老实地哦了一声。
前两个师兄都问过话了,带着沉黑面具的池归夜迟疑了一会儿。
“小师弟,你现在累吗?”
灌窍过程中,祈怀月从头到尾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睡觉。
如果他不是清楚池师兄的性格如此,他真的会以为池师兄的这个问题是在嘲讽他。
“我不累,只是——师兄,你们为什么都在外头,不进来?”
师尊的声音从门外淡淡响起。
“我不准他们进来。”
祈怀月立刻回头,亮晶晶的乌黑眼眸满是不解。
“师尊,为什么?”
“他们会打扰你。你才刚刚通窍,应该多多休息。”
听着师尊的话,祈怀月差点以为自己不是登上了一个新的修炼台阶,而是刚刚大病了一场。
虽然说刚刚晋升通窍的修士确实可能灵力循环不稳,有控制不住灵气的风险,可也不至于连师兄探望都受不住吧。
他前世——
祈怀月仔细回想了前世,吃惊地发现似乎他前世通窍之后,确实有一段时间他没有见过任何外人,那时候甚至连师尊都没出现在他面前。
“好。可是,师尊,”祈怀月忍不住小声说,“我现在睡不着。”
诸承渊看了看自己可爱的小弟子。
不能心软。
关窗,盖被子,让温和灵力将他按在床上,熄灯。
等一系列操作如同行云流水般完成,祈怀月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师尊,你还在吗?”
师尊的声音离他更近了一点地响起。
“在。”
明明是冷淡如寒冰的声线,此刻祈怀月却莫名感觉到师尊温和而耐心的情绪。
“今夜,我守你入眠。”
祈怀月:???他这还怎么睡得着啊?
让师尊给他守夜,他何德何能啊?
即使是一向知道师尊有多么偏爱他的祈怀月,此刻也有点忍受不住了。
“不要,”少年的声音在被子下闷闷响起,“我不想打扰师尊。”
诸承渊声音淡淡,“我不觉得打扰。”
“师尊,”祈怀月退让了一步,“要不让傀儡守着我吧,你先回去吧。”
然而师尊温暖的手掌已经轻轻覆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怀月,闭眼。”
“别害怕,我不会走的。”
感觉到自己的手甚至被师尊主动牵起,牢牢握在手中,祈怀月感觉自己头顶着的问号更大了。
怎么回事?
他不就灌窍睡了一天的时间,怎么感觉他和师尊的感情就像是经过了十几集一样飞快上升了?
第33章 他的小弟子,还没有这么黏过他。
祈怀月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这一世在师尊面前,他是没有什么拒绝的定力的。
“……好吧。”
祈怀月闭上眼,可能是因为他被灌窍时睡了一整个白天,现在他反而没有什么睡意。
少年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不安分地颤动着,明显是没有睡着的模样。
然而诸承渊有着十二万分的耐心,他隔绝着房间外的全部声响。
就如同每一个日夜不受打扰地练剑一般,黑暗中,诸承渊静静注视着祈怀月逐渐安稳的睡颜,奇异地获得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与宁静。
祈怀月再次醒来时,他看着窗外已经升到顶头的正午太阳,懊恼不已。
他竟然真能让师尊守着他,自己蒙头大睡,还睡了整整一天半?
窗外再探出了三颗整齐的头。
容师兄笑着打招呼。
“小师弟。”
盛师兄认真地提捧出油纸裹着的的烧鸡。
“我来给你送烧鸡了。”
池师兄也低声说道。
“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这熟悉的一幕,让祈怀月想起了昨天的场景。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
幸好,师尊不在。
“师兄,你们进来吧。”
祈怀月打开窗,然而容明玦三人摇了摇头。
容明玦说:“师尊加固了禁制,不让我们随便进入小师弟的房间。”
盛师兄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小师弟才刚通窍,确实要好好保护。”
池归夜幽幽说道,“盛师兄,以后打架的时候,你要记得离小师弟远一点。”
盛登星认真点头。
祈怀月看着已经认真讨论起来保护他的三位师兄,有点呆住。
“……师兄,你们不能进我房间,要不我出去找你们吧?”
不然隔着窗户说话,总有一种怪怪的即视感。
容明玦点点头。
“好,那我们在道玄殿正门等你。”
祈怀月莫名就有了一股小学生时约着去春游的使命感,他以最快的速度收拾洗漱好自己,就沿着记忆的位置准备走出道玄殿。
然而道玄殿内部的空间太过辽阔,走道房间星罗棋布,祈怀月绕了很久,才找到了一处出口。
然而他刚一走出去,就看见了一只睁着圆圆而澄黄色的眼睛,暗褐色的羽毛看上去稠密蓬松,嘴尖尖如小鸡,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可爱大鸟。
如果这只大鸟没有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话,看上去很像前前世他见过的猫头鹰。
然而在这只大鸟面前,祈怀月觉得袖珍而可爱的生物,可能是他自己。
“对不起,我,我走错路了……”
祈怀月刚想退出去,就感觉到一股力道拉得他寸步难行。
他回头一看,只见那只大鸟用嘴轻轻咬住了他的长袍,圆圆的澄黄眼睛里似乎自带“陪我玩”的特效。
祈怀月:……这,这谁顶得住啊?
祈怀月被这只大鸟脖子似乎有根微微翘起的杂毛吸引,他忍不住伸出手,帮它抚平了这根杂毛。
猫头鹰似的巨鸟低下头,仿佛道谢般蹭了蹭他的手。
哇,这种毛绒绒而滑顺的羽毛触感——祈怀月快要忘记自己和师兄的约定,沉迷在撸鸟中了。
“你喜欢这头妖兽?”
师尊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祈怀月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自己撸巨鸟毛的手。
“师尊。”
诸承渊朝他走来,巨鸟仿佛察觉到威胁般,缓缓缩着身体,就连头都有点畏惧似的,瑟缩在了祈怀月背后。
这头妖兽,倒是乖觉。
诸承渊面无表情地想道。
“这是我让多宝阁送来的妖兽之一,名为巨羽妖鹰,性子温和,可以作为坐骑,血肉也可炼为丹药。你可喜欢?”
祈怀月惊讶地睁大了眼。
“是送给我的吗?”
他想起来了,巨羽妖鹰,很多修士豢养过的,妖族中少数的能被驯养,同时也跟随着主人一起进步的飞行坐骑。
前世他也见过同期修士骑着毛绒绒的这种妖兽,如果不是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待宰鱼肉,没必要连累宠物,他早就想要养一头这么威风凛凛又可爱的坐骑了。
而巨羽妖鹰听到诸承渊提到的“丹药”字眼,更是害怕得努力蹭着祈怀月后背,卖乖讨好。
诸承渊点头。
“当然。”
他一开始确实想过,借着巨羽妖鹰让他的小弟子开心。
可看着祈怀月喜不自胜,抱住巨羽妖鹰的脖子,恨不得将头都埋在妖鹰的毛里时,诸承渊心中突然浮现出一种淡淡的不悦。
他的小弟子,还没有这么黏过他。
现在却如此亲近一头妖兽。
“师尊,能不能给我的鹰想一个名字呢?”
祈怀月期冀地看向诸承渊。
诸承渊看了一眼连眼神都不敢和他对视,全身怂得就差埋起来的妖兽。
“月常。”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祈怀月身体一颤,仿佛再度回到了前世,师尊赠他月常剑的时候。
——“明月永常,就唤它月常吧。”
“怀月,怎么了?”
看见少年的肩膀微微颤抖,头低着不让人看清神情的样子,诸承渊上前一步,轻轻护住祈怀月的肩膀。
灵力循环没有问题,身体……除了虚弱一些,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然而他的小弟子抬头,明明是笑的神情,却让诸承渊感觉到了祈怀月努力隐藏下的那份怀念与难过。
“月常,很好的名字呢。师尊,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祈怀月的语气轻柔又温和,乌黑的眼眸潋滟着一层柔软的水光,像极了回想起一段让他难过,又让他欣悦的过往。
诸承渊陡然冷静了下来。
是谁,也和祈怀月起过“月常”这个名字?
是——祈怀月的前师尊吗?
诸承渊陡然问。
“‘月常’有何寓意?”
“明月永常啊,这不是师——”
祈怀月正想说,这不是师尊你说过的寓意吗?
然而说到一半他才想起,如果按着前世的时间,现在距离师尊赠他月常剑,还有几十年呢。
“这不是师尊起这个名字时的想法吗?”
然而诸承渊沉黑而冷色的眼眸看着他,突然道。
“此名不妥,不如唤它——师渊。”
祈怀月读着这个名字,越读越觉得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又含蓄蕴藉。
他兴冲冲地问。
“这个名字好好听,师尊是怎么想到的呢?”
然而少见的,诸承渊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观渊剑尊平日握剑的修长凌厉指骨,此刻却是用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师于观渊。
这是观渊剑尊不愿告诉小弟子的,隐约宣示庇护者的标识。
诸承渊开口道。
“巨羽妖鹰会将子嗣生于深渊峭壁之上,然后一走了之。深渊峭壁若有灵性诞出,自然会庇护巨羽妖鹰的幼鹰从蛋中孵出。因此巨羽妖鹰的第一位良师,便是渊壁。若这幼鹰日后修炼有成,得以化为人形——”
诸承渊画风一转,漆黑冰寒的眼瞳径直看向祈怀月。
“你觉得它应该去寻渊壁,还是去寻那对它不闻不问的父母?”
祈怀月有点懵。
啊,他觉得,既然幼鹰都长大了,应该谁也不会去找,而是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吧。
可莫名的,祈怀月能感觉到,师尊想听的似乎不是这种答案。
“嗯——”
靠着前前世做语文阅读的能力,祈怀月敏锐地判断出了师尊的情感倾向。
“去寻——渊壁?”
迎着小弟子求知若渴的眼眸,诸承渊心中微松。
既然“幼鹰”选择了“渊壁”,那么“妖鹰”的生死,应该也无关紧要吧?
紧张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
祈怀月抱着自己的师渊幼鹰,高兴得简直想和它玩一天。
但所幸最后的一点理智,还是让他想起了和三位师兄的约定。
“师尊,道玄殿正门在哪里?我想去找师兄他们。”
诸承渊不动声色地问道,“所为何事?”
如果祈怀月此时回答“师兄他们来找我”,观渊剑尊就想顺从自己的心意,将那三个记名弟子丢出观渊峰了。
祈怀月莫名有了一种乖孩子偷偷溜出去,和别人家的坏孩子玩,结果被家长抓了个正着的心虚感。
“师兄他们……给我准备了礼物,师尊,要不——”
祈怀月念头一转,“您也和我一起去吧?”
对于危险的敏锐预感告诉祈怀月,如果他让观渊剑尊一个人留在道玄殿,可能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诸承渊冷淡不变,就如同被小弟子麻烦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好。”
然后守在道玄殿门口,期待着见到小师弟的三人,就看见他们的小师弟,带着一只一人高的幼鹰,兴高采烈地从道玄殿正门跑出来的场景。
而在他们灿烂悦目的小师弟背后,大门的阴影中出现了师尊如寒霜冰峰般,让人肝胆俱寒的面容。
仅仅只是诸承渊投来的淡淡一瞥,都足以让三位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修士,感觉到一股深深的从骨髓里散发出的寒意。
这种感觉,就像是凡人时发现自己诱拐一头小熊出来玩,结果发现阴影中有一头巨熊冷冷盯着他们。
只有小师弟茫然无知地喜悦道,“容师兄,盛师兄,池师兄,你们看,这是我的坐骑——师渊。”
第34章 我与你同去
看着容明玦三人僵硬的表情,祈怀月忍不住问。
“师兄,你们是不喜欢妖兽吗?”
容明玦,盛登星,池归夜的头顿时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低眉敛目地沉默不言。
祈怀月茫然又问,“那师兄,你们刚刚有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三人的头摇得更快了。
他们哪里是不高兴?
只是在师尊面前,不敢过于僭越谈笑。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看见师尊的神情,心里忍不住生出淡淡的仿佛拐骗了小师弟的心虚。
祈怀月后知后觉了什么,他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
只见师尊神情淡淡,却如微风吹过的雪原般冷冽从容,让人一见就忍不住生出亲近的感觉。
总不可能是师尊,把师兄们吓成这样的吧?
“师兄,现在带我去你们的住所吗?”
容明玦三人下意识地看了师尊一眼,不知为什么,就连平日无法无天,肆意从心的盛登星,竟然也有点不敢贸然答应小师弟的这个合理请求。
最后还是容明玦发扬了大师兄扛锅的风范。
“小师弟,你有和师尊说,要与我们一起去住所的事情吗?”
祈怀月:?
他好像梦回了前前世,去朋友家玩,还要被朋友小心问有没有和父母报备的紧张感。
可是,他现在不是一个成人了吗?
为什么去师兄住的地方,还要和师尊报备?
然而在三位师兄严肃得仿佛在探讨什么生死攸关问题的目光下,祈怀月还是乖乖转头,问向师尊。
“师尊,我可以去师兄的住所吗?”
诸承渊点头,淡淡道,“我与你同去。”
这下祈怀月真的感觉到了淡淡的不和谐感觉。
如果把神情紧张的师兄们,看成是邀他出去玩的朋友,再把师尊看成是必须要报备去向的家长,那么把“家长”一起请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容明玦感觉到了小师弟的迟疑,再感觉到师尊身上散发出的寒意,急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师尊也是要去寻孟宗主的,对吧,既然顺路,不如就请师尊与我们同去吧。”
盛登星也和池归夜干巴巴地点头附和。
祈怀月也感觉好像没什么不对。
接下来的一路上,他走在师尊和三位师兄中间,感觉到空气弥漫开的沉默气氛,忍不住主动打开话题。
“容师兄,盛师兄,池师兄,你们的住所还在宗主峰吗?什么时候搬来观渊峰呢?”
容明玦三人:……是他们不想搬来观渊峰吗?是他们不能啊!!!
然而在师尊冷冷的气压下,三人的目光疯狂对视,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说辞。
这时,诸承渊开口了。
“你想让他们住进道玄殿?”
这次换祈怀月有点不确定了。
“……如果师兄们,不能住进道玄殿,那我一个人住进道玄殿,会不会,不太好……”
少年乌软的眼眸清澈而纯粹,不自然的担忧神色让诸承渊突然改变了主意。
如果能让祈怀月一直留在道玄殿,允许容明玦三人留在道玄殿,也不是一件为难之事。
“好,他们之后也一并迁入道玄殿。”
如果不让容明玦三人住进道玄殿,诸承渊觉得这三人或许会经常拐着他的弟子跑到别的地方。
倒不如让这几人一直留在观渊峰上。
在观渊剑尊冷寒的注视中,容明玦等三人喜出望外,立刻恭恭敬敬地应下。
“多谢师尊!”
接下来三个人的胆子也大了几分。
盛登星用揽星剑托住装着烧鸡的油纸,稳稳地递到祈怀月的面前。
“小师弟,吃吧,还是热的呢。”
祈怀月一大早真的没有吃烧鸡的胃口,再加上刚刚抵达通窍之境,他虽然还没能辟谷,但三五天只吃一顿,也不会觉得难受。
“我不饿,盛师兄,你吃吧。”
盛登星很馋,但是剑道是他人生的第一追求,所以此刻他用了百分之一百二的定力,严辞拒绝。
“我也不饿。”
祈怀月有点为难地看向池师兄。
“池师兄呢?”
池归夜也摇头拒绝。
“容师兄?”
容明玦笑着摇头。
至于师尊——祈怀月转念一想,昨天师尊没有动这些烧鸡一口,应该是真的辟谷到不食人间五谷了。
盛登星热情推销,“你吃吧,这烧鸡多香啊——”
盛登星打开油纸,香气四溢,看着脆嫩无比的烧鸡简直让人食指大动。
然后,一颗头突然挤进了盛登星和祈怀月中间。
还处于幼年期的巨羽妖鹰,一小口,咬住了整只烧鸡,却没有立刻吃下去,怯怯而渴望的目光,看着祈怀月。
即使是幼年期的巨羽妖鹰,也能看出谁才是主宰它生杀大权的真正主人。
祈怀月和盛登星:???
“……盛师兄,不好意思……”
祈怀月有点尴尬,他的鹰怎么把师兄准备给他的烧鸡给吃了?
“是我管教不严,我,我之后赔给你两只烧鸡吧?”
盛登星面色不变,看着眼神都不给他一眼的巨羽妖鹰,心里默默换算着。
小师弟很喜欢这头妖兽=这只妖兽吃了=小师弟吃了=师尊吃了=师尊以后可能帮他练剑。
“不用赔我,”盛登星平日直来直往,只是懒得动脑子,而不是没有脑子。
他甚至还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
“既然师弟你的鹰喜欢烧鸡,以后我多点喂它吧。我和人间的厨子学了不少手艺,正好可以用得上。”
盛师兄实在是太过热情,以至于祈怀月心里有点慌。
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上一世的盛师兄,不说冷漠,可至少看见他也是和看见一块石头草木,没有多少差别的,为什么现在只是刚刚认识了几天,盛师兄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无比热情?
“盛师兄,真的不用了。我,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盛师兄的地方。”
盛登星一不留意将心里话脱口而出。
“小师弟,你有师尊啊!”
祈怀月:???
“盛师兄,师尊,不是我们的师尊吗?”
诸承渊冰冷的目光,也少见地投射到了他这个从未留意的弟子上。
而想着自己话都说了,盛登星索性坦荡道。
“小师弟,我只是想如果我能照顾好你,师尊也许会陪我练剑。”
对于一个剑痴来说,与修真界第一人练剑的诱惑,已经大到能让他无视一切险阻。
祈怀月也没有想到,盛师兄的愿望,竟然如此纯朴。
他上一世性情冷漠,没有与过多人保持来往,一直以为容师兄他们虽然没有住在观渊峰上,可与他的待遇应该相差不多。
现在看来——难道是师尊对更天才的弟子,要求越严,教育的方式也更加苛刻?
诸承渊冷冷说道。
“我不喜揠苗助长,剑修修炼,本就不是喂招喂出来的,若是你没有足够天资参悟自己的剑道,最终也不过是个拾人牙慧的用剑者,而非是是一个真正踏入剑道的剑修。”
盛登星久久不言,只有巨羽妖鹰小心再蹭了蹭祈怀月,发出了格外幼嫩,能听得出它是一只幼鹰的嘤声。
它咬着烧鸡要馋死了!能不能让它吃了?
祈怀月轻轻摸了摸巨羽妖鹰的头,“师渊”自认是得到了许可,欢快地一仰头,一整只烧鸡就被它三下五除二地吞进了肚子里。
它甚至还有点珍惜地叼着油纸,换着方向啄着,像是个学习怎么舔酸奶盖的孩童。
“我明白了。”
盛登星目光如夜色中的狼群般陡然一亮,他认真说道。
“原来我一直以来的剑道修炼,都走进了岔途。”
盛登星身上的气息如同岩浆沸腾流入的水域,就连祈怀月也感觉到了盛师兄身上逐渐强大,如同破竹而出般的晋升气息。
“我现在有了寻到自己剑道的把握,多谢师尊提点。”
祈怀月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绝世天才吗?随便一句话,一个提点就可以顿悟晋道。
和三位师兄相比,祈怀月真心觉得自己就是混入狼群中的一头哈士奇。
不过祈怀月现在别的什么没有,有的就是一副格外平和的心态。
他前一世确实有修道的天资,可以说是百人里才有一个的资质。
可和三位师兄相比,他就像是一个小学里班里前十的学生和世界顶尖的学神相比一样,三个师兄是经过重重厮杀,才成为的师尊门下弟子。
他们无论是资质还是悟性都是亿万人中挑一,三百年的时间里击败无数天骄,真正登顶的绝世天骄。
至于他,即使现在就被赶出师门,能被观渊剑尊收入门下,再和无数内门弟子都仰望的三位天骄师兄的经历,都足以羡煞一干人等。
因此祈怀月此刻没有一点负担地称赞道。
“盛师兄好厉害!师兄,其实不用刻意照顾我的,师兄和师尊都是绝顶的剑修,一定都可以登顶的。”
盛登星带着野性的湛蓝瞳眸,第一次不带任何功利意味地看向自己的这位小师弟。
盛登星一直知道自己的这位小师弟长得很好。
可是如小师弟一样,长得很好,内心又如此纯粹干净的人,他平生少见。
第35章 他不愿祈怀月有哪怕一丝一毫受伤的可能。
盛登星生来就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能感觉到他人的善意与恶意。
因为这双异类似的蓝眼,他从小就在他人的疏远和非议中度过。
而感觉到的外人的恶意越多,他就越不喜欢与他人来往。
如果不是大师兄耐心引导,池师弟也不对他抱有任何恶意,也许他会成为孤身一人,只与揽星剑相对一生的剑修。
可现在,他在自己从未正视的小师弟身上,感觉到了和容明玦,池归夜一样的纯粹善意。
他们都不把他当成异类,也不对他存有任何利用,恶意,惧怕的心思。
或许,容师兄说的是对的。
师尊的眼光,不会比任何人差。
所以,他真的要有一个需要他多照顾看护的小师弟了。
盛登星从未有过照顾师弟的经历,而池师弟也不喜欢外人靠近。
容明玦之前苦口婆心劝说他要多多照顾的小师弟的话语,此刻终于被他艰难地想起。
第一条,是——要保护小师弟?
盛登星低头,认真地感觉着祈怀月体内的灵气。
——微弱得像是一朵脆弱灵花。
“祈师弟,以后我陪你练剑。”
祈怀月茫然地对上盛师兄认真的蓝眼。
话题是怎么一下子跳到这里的?
而且,让盛师兄陪他练剑,他真的不是寿星公上吊——找死吗?
“盛师兄,我才刚刚通窍,连剑都没有握过。”
祈怀月前所未有地感激自己现在还是个通窍的层级,他自认自己和盛师兄同为金丹层次时,也挡不下盛师兄一剑,更不用说他现在还是个通窍的弱鸡了。
面对祈怀月澄澈的黑眸,盛登星毫不犹豫道。
“我压制住我的修为,再陪你练剑。”
祈怀月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
大概就是师尊压低修为,如同砍瓜切菜地打同层修为的盛师兄的场面,变成同等层次的盛师兄,砍瓜切菜地打哭他的悲惨场景吧。
如果不是清楚二师兄的性格坦诚直率,他真的会怀疑盛师兄是在借机教训他。
上辈子的他估计这时应该满怀敌意地准备反击了,不过这一世的祈怀月还是能领会到盛登星话语下的直白好意。
盛师兄不是性子和蔼的大师兄,从来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与剑无关的琐事上。
之所以提出这个与提高自身实力完全无关的提议,也是因为想让他早点拥有自保之力吧。
祈怀月还没想到委婉推拒的借口,诸承渊就冷冷开口。
“不可。”
诸承渊连想到祈怀月要忍受灌窍之苦,都觉得无法忍耐,更不要说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在比试中受伤。
剑修的比试有多危险,这一点诸承渊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即使有他在一旁看护,刀剑无眼,修士反而被自身的刀剑所伤的事情,也不胜其数。
他不愿祈怀月有哪怕一丝一毫受伤的可能。
然而尊师重道的盛登星,此刻有些无法理解观渊剑尊给出的回答。
看重一位弟子,难道不应该希望他青出于蓝,早日在剑道一途上有所成就吗?
盛登星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
“为何不可?我虽然剑道一途不如师尊,可至少在陪练上,我一定会尽心竭力的。”
诸承渊冷淡的神色更甚冰雪。
“怀月与你们不同。此事不必再议。”
容明玦担心盛登星会继续顶撞师尊,连忙出来打圆场。
“盛师弟,教习弟子的事情,师尊应该早有准备了。我观你气息浑然沉厚,应该快到化神大成之境了,你还是先专心修炼,不要分心他务。”
盛登星遗憾地应了一声,在师尊和大师兄都不同意的情况下,他只能放弃了陪小师弟练剑的想法。
然而这时,祈怀月突然醒悟过来。
他自己是下意识地对盛师兄有些畏惧,可师尊为何不愿让旁人教他练剑?
难道是觉得他在剑道一途上没有过多天分,所以不愿让他浪费时间吗?
祈怀月想起了上一世,师尊也是尽力提高他的修为,给他不胜枚举的法宝,只是在剑之一道上,很少真刀实枪地教他如何练剑,就连剑招,也是让他学的宗门中最中正平和的剑式。
那时他一直觉得师尊或许是对他抱有歹意,才不传授给他真正的强大剑法。可是重活了一世,他当然知道师尊才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那么,果然是师尊觉得,他确实没有剑道上的天赋,所以不必浪费时间吧。
祈怀月的心情有些黯然。
突然他的肩头一重,毛茸茸的短羽蹭着他的脸颊,祈怀月这才发现,师渊将头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肩上,轻轻的唧唧声像是在安慰着他。
祈怀月的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算了,他本来就不是天才这件事,他前世就已经明白了。
能重活一世已经是最大的幸运,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然而祈怀月没发现的是,当他抱着巨羽妖鹰的头摸摸蹭蹭的时候,诸承渊的目光同时也落在了巨羽妖鹰身上。
豢兽门弟子小心翼翼推荐着巨羽妖鹰的声音犹在耳边。
“尊上,按照您的要求,不要太过黏人,也不能随意伤人,同时还具有一定成长潜力,并且通人性的上品妖兽,就是我们门主养的这头巨羽妖鹰了,我们门主爱它如宝,这头妖鹰幼鸟也格外通人性,若是察觉到饲主不悦,还会主动安慰……”
——察觉到饲主不悦。
所以,他的小弟子,刚刚是在难过吗?
诸承渊突然开口。
“若你想练剑,我可以陪你。”
祈怀月早就从刚刚的一时低落中缓过来了,听到这话他连忙拒绝。
“不,不用了……”
仔细想想,让天下第一剑修一招一式地陪他练剑,搁到前前世相当于勉强一个顶级数学家陪他这个程度都没到幼儿园的学生,一起算加减乘除的题。
那也太委屈师尊了。
所以修炼这一块,还是和前世一样吧。
而且——按照他本来的想法,他确实应该和师尊慢慢淡开联系……
“那你想与何人练剑?”
诸承渊的嗓音透出淡淡的寒意。
不愿让他陪同练剑,难道他的小弟子和这三人不过相处的短短时间,就已经有了比他更亲近之人?
想到容明玦摸着祈怀月头的那一幕,诸承渊眉间微蹙。
稍微靠近诸承渊这一边的容明玦完全要靠着自身的理智,才能忍住在不断涌出的生死危机下防备的念头。
“师尊,要不——让我来教导小师弟吧?”
在诸承渊缓缓移来的目光注视下,容明玦有种仿佛身处于万剑峰,被无数锋利剑气即将斩为千刀万片的胆寒感觉。
难道是他刚刚的措辞有哪句不当,惹怒了师尊?
容明玦的脑子飞快思索着自己刚刚的问话,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触怒师尊的原因。
而祈怀月原本也想答应下来。
可感觉到仿佛冰冷凝固的气氛,一股危机感迫使他改口。
“我剑道上的天赋应该不好,还是不必麻烦大师兄了?”
诸承渊淡淡问道,“何人说你剑道天分不好?”
容明玦感觉到师尊剑气抑制下的一丝恐怖杀意,他此刻格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玉凝剑。
如果这份杀意是对着他去的,也许他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而看着一无所知的小师弟,容明玦冥冥之中生出了一点明悟。
或许,师尊的这份杀意,与小师弟的话语有关。
祈怀月摇头。
“是我自己察觉出来的。”
然而看着少年柔白面孔上流露出的失意神情,诸承渊心中的杀意更深。
“是他教导你的吗?”
诸承渊甚至不愿说出“前师尊”那三个字。
他们身边的容明玦三人也忍不住竖起耳朵。
师尊和小师弟说的这个“他”是谁?
怎么好像师尊和小师弟之间,还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祈怀月有点茫然,但回想了一下师尊说的“教导”两字,他很快就想起了自己和师尊说过的“前师尊”的事情。
谎言最大的坏处,就是得用一个又一个谎言去圆。
祈怀月有点紧张,却还是努力镇定地说道。
“当然不是,师尊……”祈怀月意识到自己的称呼出了问题,他立刻改口,“前师尊一直对我呵护有加,他好像也不愿教我剑道,我才觉得……可能是我自己的天资太差……”
在观渊剑尊沉寒的威压下,祈怀月的声音越来越小。
看着祈怀月不安窘迫的神情,诸承渊对那位没有履行好教导保护之职,却牢牢占据着祈怀月心中“师尊”地位的修者恶感更甚。
只是此刻,比起一定要找出那人的杀意,他更想先安慰自己失落的小弟子。
“你的天资并不差。”
诸承渊顿了顿,不过一念转过,他就想明白了祈怀月刚刚低落的原因。
“我刚刚不许盛登星陪你练剑,是怕他把握不好分寸,练剑途中伤到你,更何况你刚刚踏入修行,当以固本培元为先。”
“待你的灵气通道巩固,我便教你练剑。”
诸承渊看着祈怀月,字字沉声而肯定。
“他不教你的,以后皆由我来教。”
第36章 我会一直庇护你
寒风凛凛中,诸承渊垂眸望他,如同端坐九天之上的神祗,唯独向他一人投向注视。
祈怀月有一瞬间想到前世师尊的残魂,这么无情无欲地看他,然后消散在剑芒中的样子。
“好,师尊。”
他轻轻拉住师尊的衣袖,如同想走出巢穴的雏鸟。
“我会努力学习剑法,早日追上师兄们的。”
如果他能快点强大起来,师尊能少操一点心,或许,就能阻止前世的惨剧发生……
“不必急于求成。”
诸承渊的手掌轻轻搭在少年的头上,温和的力度如同安抚,又像是许下一个平淡的承诺。
“我会一直庇护你。”
没有任何善恶的条件限定,也无需过多言语修饰,祈怀月或许根本不懂这份承诺的重量,然而世情练达的容明玦却能立刻明悟观渊剑尊这个可怕承诺下的笃定和冷漠意味。
即使日后,小师弟举世为敌,师尊,也会站在小师弟这一边吗……
而少年人仿佛得了一颗糖般,出尘明丽的面容上露出灿烂无邪的笑容。
“谢谢师尊。”
这笑容不是得到了修真界第一人郑重承诺的喜悦,而是如同孩童得到大人的宠溺般,藏着一点骄傲和亲近的依赖。
小师弟,绝不会滥用师尊的这份爱护。
容明玦从祈怀月的笑容中读懂了这一点,心情也忍不住放松了起来,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来到宗主峰,几位宗主峰弟子见到观渊剑尊,立刻上前行礼。
“尊上,宗主有急事相请。”
然而看到诸承渊身后的四人,几位宗主峰弟子一愣。
显然,孟宗主要请的人里,应该只有观渊剑尊一位。
祈怀月见状,体贴地说道,“师尊,那我先跟着师兄去洞府,您先去找宗主吧。”
容明玦主动说道,“师尊,我会照顾好小师弟的。”
盛登星:“我也会照顾好小师弟的。”
池归夜也无声点头。
诸承渊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宗主峰在天霄宗内,已经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安全的地方,他即使再放心不下自己的小弟子,也不至于信任不了宗主峰的巡视。
只是看着祈怀月还带着一点少年稚气的明丽面容,诸承渊突然有些明白,凡间那些牵挂着孩童,一刻也不愿让孩童离开视线的父母的想法。
他的弟子这么良善,又这么温软亲人,若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被人欺压——
一瞬间,观渊剑尊身上隐隐散发的危险杀意,简直让几位请人的宗主峰弟子都不敢言语。
“若是遇到危险,我会即刻赶来。”
得到祈怀月回应后,诸承渊一步踏前,落入了空气中隐隐裂开的缝隙中,缝隙乱流中的恐怖压力一晃而逝。
等到诸承渊的身影消失,几位宗主峰弟子才反应过来,观渊剑尊此刻应该已经去到宗主殿了。
几人忙着回去复命,容明玦也不留他们过多寒暄。
而等宗主峰几人离开后,四人一鸟间紧绷而沉默的气氛陡然一扫而空,就连一路上缩着脖子,蹲着走的师渊都神清气爽地站直身体,嘎嘎嘎地欢快叫了几声,然后格外自来熟地扑了扑翅膀,试图大鸟依人地把祈怀月拱到它身上。
“师渊,你还小呢,在你成年前,我还不能让你当坐骑。”
祈怀月试图和巨羽妖鹰讲道理。
可是幼鸟歪了歪头,澄黄的眼睛装满疑惑和催促,尖尖而小巧的黄嘴不满地叼着祈怀月的衣袖,想让他快点上来。
刚刚那个人类太吓人了,它现在急需发挥一下驮饲主的作用,才能保证自己不进丹药炉子里。
拥有六七岁小孩神智的巨羽妖鹰,心有余悸地想道。
而盛登星此刻也忍不住探头过来。
“这只鸟的名字叫师渊?是师尊起的吗?”
祈怀月点点头,“师尊本来想叫它月常,后来才确定它的名字叫师渊。”
祈怀月顺带着将师尊给他讲过的巨羽妖鹰幼鸟长大的故事,也告诉给了盛师兄。
盛登星有点无法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是看着小师弟乖乖回答他问题的仰头样子,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摸一摸容师兄和师尊都摸过的,小师弟柔直黑软的头发。
然而容明玦冷咳一声,当了一回无情的恶人。
“盛师弟,你忘记师尊之前的叮嘱了吗?”
听着刚刚祈怀月的回答,容明玦似乎隐约明白了师尊的逆鳞所在,就是小师弟。
别说是让小师弟受一点伤了,如果此刻盛师弟真敢去摸小师弟的头,他一点都不奇怪师尊会立刻出现,顺带着给盛师弟一剑。
这么一想,他先前摸小师弟头的行为,简直是在师尊的逆鳞边缘拔毛。
容明玦不知自己是否应该庆幸,师尊只是用杀意警告了他,而不是对他真正出手。
看着容明玦的神情坚决,盛登星只得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祈师弟,那你要吃烧鸡吗?”
盛登星少与他人打交道,更不知道怎么和一看就像灵玉洁云捏出的小师弟相处。
他只知道祈怀月喜欢吃烧鸡,便想要塞多多的烧鸡给他。
祈怀月好像也有点弄明白了盛师兄看似冷漠肆意下直来直往的想法。
他刚要点头,却听见池师兄兀然开口。
“要不要去我的夜明洞府?”
听见一向寡言的池归夜,竟然主动开口邀请小师弟去自己的洞府,别说盛登星,就连容明玦此刻也一脸见了鬼的神情。
“池师弟,你也想像盛师弟一样,想让师尊指点剑招吗?”
容明玦虽然觉得池归夜不是盛登星这般嗜剑如痴的性格,却着实担心小师弟跟着他们,遭遇了某些需要请来师尊的大事。
容明玦冥冥中有一种预感,如果真出了这种事,也许师尊以后都不会让他们和小师弟见面了。
池归夜直接道,“不,我有礼物要送给他。”
紧接着,池归夜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此行最大的问题。
“师尊应该很快就会回来,我的礼物再不送出去,师尊就不会让小师弟收下了。”
容明玦不由也生出了一些危机感。
“好。师弟,你想先看我们三人中谁的礼物?”
温文尔雅的容师兄,率性直白的盛师兄,冷漠幽幽的池师兄,三人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祈怀月莫名有了种陷入奇怪修罗场分支路线选择的感觉。
“那我选……”
……
孟玄素原本殚精竭虑地认真处理宗门内务,突然感觉到一种刺骨又熟悉的冰冷。
他一抬头,只见殿内空中露出条条恐怖的裂缝,裂缝撕裂变大,诸承渊披着寒霜杀意般出来,仿佛预备着要取他的项上人头。
将不着调的想象从脑中压下,孟玄素莫名有了种要小心说话的危机感。
“师弟,其实这桩要事也不算太过紧急,我没想到你竟特意撕破虚空,横渡而来……”
说着说着,孟宗主心中不由浮现出一股暖心的感动。
然而殿内的空气实质般地陡然一冷,诸承渊看着他,这一次孟玄素真的感觉到了观渊剑尊身上涌出的淡淡杀意。
“为何要事寻我?”
孟玄素不敢耽搁,立刻说道。
“魔渊近日频繁发生异动,有数十位正浩门弟子和一位内门长老在巡逻魔渊时失踪。师弟,我怀疑此事或许也与我们天霄宗内有人私自修习魔功有关。正浩门特意修书一封,请师弟你能去巡视魔渊异动……”
听到这里,诸承渊已经明白孟玄素找他的前因后果,剑尊眉眼更为冰寒。
“让他们另寻他人。”
诸承渊的拒绝不是没有理由的。
天霄宗是修真界第一大宗,而魔渊是无数魔物盘踞,最为危险的魔气喷发的地域,按理来说,即使要镇守魔渊,也应该由修真界前几的大宗镇守。
而正浩门在修真界的势力中只算中流,可因他们的功法与斩杀魔物有关,正浩门就始终不肯搬离魔渊附近,便和几大宗门的长老一同派人镇守魔渊。
可因为正浩门实力弱小,每每魔渊爆发,宗门内长老都无法控制住魔物的爆发,只能频频寻求天霄宗,尤其是观渊剑尊的帮助。
因为天霄宗和正道魁首的职责所在,诸承渊多次应邀去巡视魔渊。
直到他发现正浩门三番五次假意捏造魔渊异动的消息,只是为了让他留在正浩门,正浩门宗主想要为他做媒,正浩门长老想推荐玄孙为他真传弟子。
有过这几次经历后,诸承渊对正浩门心生厌恶,更不去搭理他们之后的请求,孟玄素自然也不敢强逼他应邀。
快要近十年,诸承渊没有再从孟玄素嘴里听到正浩门三个字。
如今再听到这三字,诸承渊立刻拒绝。
孟玄素也知道正浩门当年假意欺骗诸承渊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次事件紧急,而且已经得到证实,他也不想让诸承渊再陷进那群蝇营狗苟的修士之中。
“师弟,我此次查验过了,正浩门禀报的弟子和长老失踪的消息,确有其事。我也和正浩门门主约法三章,让他们不得再随意打扰你。魔渊之事,毕竟事关天下,师弟啊……”
第37章 他不想见到祈怀月日后为此人伤怀的模样。
诸承渊冷若寒冰的神色,没有因为孟玄素的劝说而有半点动摇。
孟玄素心中叹息一声,他也知道,自己这位师弟一旦对外物有了恶感,那是无论怎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都无法让他改变心意的。
但莫名的,孟玄素脑海中突然闪过祈怀月的面孔,孟宗主鬼使神差地开口道。
“我记得正浩门有一处适合通窍期弟子进入的试炼秘境,虽说天霄宗也有适合的秘境,可多进入别的秘境中历练一番,被大道清气洗经伐髓,还是对身体有好处的。师弟如果这次答应出手,应该可以为你的宝贝徒弟换得几次进入的名额。”
诸承渊没有否认孟玄素带着几分调侃意味的“宝贝徒弟”一说。
此刻他在心中仔细衡量。
试炼秘境是界外的碎片之界,每一处试炼秘境里都天然带着不同世界的大道清气,这股大道清气虽然对高境界的修士没有多少作用,却能够滋养低境界修士的身体,还带着改善修炼资质的作用。
天霄宗虽然是修真界的第一大宗,可为低境界弟子准备的试炼秘境并不算多,宗内秘境多为高境界修者准备。
按照诸承渊原本的设想,他本来打算让祈怀月在境界稳固后,再慢慢进入天霄宗的秘境中。
可是天霄宗能对通窍期有用的秘境只有两三处,其他宗门里,留有给通窍期弟子进入的秘境更是屈指可数,正浩门的秘境,恰巧是这些秘境里除天霄宗以外数一数二的试炼场所。
既然这对他的弟子有用——
诸承渊冷声应下,“我去去就回。”
孟玄素忙不迭地拦住一分一秒都不愿耽搁的剑尊。
“等等,师弟,我看过时辰了,后日正浩门的试炼秘境才正式开启,我天霄宗恰好也有几位刚步入通窍期的上佳弟子,既然你都将徒弟带进去了,不如也将这几位弟子一同带过去吧。”
在诸承渊表露出不耐前,孟玄素连忙说道。
“也算是让你的小弟子在一路上有个同伴,说不定以后就结了个善缘。”
诸承渊不认为修真界会有比他分量更重的善缘,只是想到祈怀月粲然的笑容,他心中一动。
与其让他的小弟子与容明玦等三人过多来往,倒不如祈怀月多结识一些其他修者,日后也不至于被他人蒙骗。
诸承渊点头。
看见诸承渊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孟玄素也松了一口气,他这样也算是完成了荆长老的嘱托。
“师弟,路上荆长老可能会带着一些人与你一同随行,但你放心,荆长老寡言少语,一定不会打扰到你的……”
孟玄素本以为诸承渊不会对这个人事安排有过多异议,却没想到诸承渊眉宇一蹙,殿内冷寒迫人温度更低一层。
“荆长老?他是处刑司司主?”
孟玄素没想到诸承渊竟然会在意荆长老随性,难道是荆长老身上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孟玄素脸色严肃。
“荆长老确实是处刑司司主,可是他有何不妥?”
即使欠下荆长老的人情,孟玄素的心中还是更信任观渊剑尊的。
然而诸承渊问出了一个让他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他是谢端闵的师尊?谢端闵此次也随行?”
谢端闵?
即使是身为天霄宗交际花的孟宗主,都在脑子里搜寻了许久,才找出了与这个名字相对应的,比荆长老存在感更小的真传弟子形象。
“确实,可是荆长老的弟子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诸承渊想到了那时挡在祈怀月面前的谢端闵的模样,心中的不悦更重三分。
“他与我的小弟子一见如故。”
诸承渊的语气不像是在陈述一件事情,更像是拔出一柄透着森然寒意的雪白利剑。
孟玄素:???他觉得他师弟说起那个入魔弟子,都没现在对谢端闵的这股不悦深重。
“怎么了?”
孟宗主小心问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诸承渊薄唇紧抿,冷寒的黑眸在孟玄素身上一扫而过。
“我担忧怀月被此人蒙骗。”
孟玄素回想了一下谢端闵留给他的印象,明明是一位沉稳少话,尊师重道的孩子,可为什么从师弟嘴边说出来,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孟玄素不敢触怒此刻杀气腾腾的诸承渊,语气更是小心翼翼。
“我看他心性不坏,是否其中有什么误解呢?”
诸承渊毫不留情道。
“此人痴善有余,却鲁钝莽撞,不思变通,也毫无心计,有小善而无大志。看似适合为友,然而此人难成大道,若是中途陨落,只会让与他亲近之人伤怀。”
如同谢端闵这样的修士,千余年里诸承渊已经见过无数位了。
这样的性格或许能爬到一定的境界,却注定不可能爬得更高。
因为如谢端闵这般存着许多顾虑和惦念之人,是不可能做到对大道之外的一切冷淡忘情,只专注于修炼之上,反而更可能被世俗红尘扯落到淤泥里,平白滋生过多心魔。
所以诸承渊不愿让他的小弟子,与这类人结为朋友。
他不想见到祈怀月日后为此人伤怀的模样。
孟玄素认识诸承渊许久,早就掌握了从观渊剑尊的三言两语中理清诸承渊想法的技能。
可饶是他读心的技能再纯熟,想清楚诸承渊的脑回路之后,他还是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诸承渊这是在养徒弟吗?
他养自己的女儿都没有这么细心多思,还考虑到孩子认识的道友万一死掉,会不会给自己的孩子造成严重心理负担的问题。
难道这就是许久没有收徒想法的观渊剑尊,一旦收起徒弟,真正展露出的可怕护短之处?
孟玄素现在开始真心实意地担心自己的宗主之位,可能不保了。
“尊者,要不我私下和谢端闵聊一聊,让他主动疏远你的小弟子?”
诸承渊沉默不语。
他不愿留下一点可能让祈怀月疏远他的破绽。
孟宗主努力揣度着日渐徒弟脑的观渊剑尊的想法。
“或是,我示意荆长老,在一路上多给谢端闵布置修炼的课业,不让他与祈怀月有交谈的时间?”
诸承渊终于点头。
“我的小弟子在等我,若你没有其他要事——”
孟宗主连忙说道。
“那我就不耽误——”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诸承渊就像是一秒都不愿在这里久留一样,从虚空缝隙中消失在了玄清殿里。
“——你了。”
孟玄素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突然觉得如果收徒前的观渊剑尊,应付起来就像一座沉默冰寒的冰山,那么收徒后的诸承渊,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个觉醒了神智,还超级护崽的攻击型冰山。
现下还没有过多不识好歹的人,招惹到祈怀月,真是一件对修真界,对天霄宗,对他都再好不过的大好事!
不然他真的难以想象,连对徒弟的朋友都如此严苛挑选的诸承渊,真正被惹怒后会做出怎样可怖的事情。
……
“那我选先看礼物,可以吗?”
既然师尊很快就会回来,他也许连去师兄们洞府的时间都没有,那他还不如趁着这点时间,看看师兄们给他准备的礼物呢。
而面对小师弟明媚诚恳的笑容,容明玦三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字眼。
“那我先来吧。”
容师兄摊开手,笑眯眯地问道。
“师弟要不要先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祈怀月认真想了想,以大师兄温柔体贴的性子,如果准备了礼物,应该是很贴心的能让通窍期弟子使用的,而且看上去应该不是很大……
“是,乾坤袋吗?”
容明玦脸上出现了些许惊讶的神色。
“小师弟是怎么猜到的?”
就像他第一眼看见祈怀月,就听见祈怀月唤他大师兄一样,此刻容明玦心中一动,有点讶异却又想不到自己能和小师弟想到一块的欣喜。
“没错,是我挑选了许久才看中的法器,一看到它,我就觉得小师弟会喜欢。”
容明玦的手上出现了一个缝补着栩栩如生,无比凶猛生动的老虎头的乾坤袋。
说实话,这种乾坤袋对年龄小的修者来说,可能有点幼稚,可是对于束手束脚活了两世的祈怀月——
他一眼就心动了。
就算用不上,摆着看也是个超级威风的收藏品啊!
“谢谢大师兄。不过芥子空间——”
祈怀月扯出了脖子上戴着的乾坤戒。
“师尊之前已经送过一个给我了。”
而芥子空间不可相互重叠放入。
祈怀月想了想,认真说道。
“师兄这个,我拿来当藏品,可以吗?”
祈怀月的眼瞳乌黑柔软,被这样的亮晶晶眼神注视着,容明玦当然不会说出否定的字眼。
“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我送给小师弟的礼物。”
只是容明玦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若是他能早一步送给小师弟——
那师尊应该会将他宰了。
容明玦成功冷静了下来。
接下来,盛登星登场了。
看着信心满满的盛师兄,祈怀月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兄,我是绝对不接受活人礼物的。这一点我之前应该和你说过吧?”
第38章 小师弟容貌出众
盛登星认真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为此准备了两份预案。
如果小师弟想要做烧鸡的厨子,他就给小师弟带来一个天香楼的大厨,如果小师弟执着于不要活人——
盛登星信心满满地递出了自己的礼物。
巴掌大小的透明芥子空间内,有一栋圆圆的透明白塔,而这白塔里,有数百只小型烧鸡挂在钩子上,随着盛登星的动作而轻轻摇动。
芥子空间保鲜保温的能力很强,把烧鸡放在芥子空间里,这样以后小师弟想什么时候吃,就可以什么时候吃了。
盛登星自认,如果谁送他这样的礼物,他一定会无比欣喜。
而祈怀月,容明玦等人不由陷入一阵深深的沉默中。
祈怀月深吸一口气。
二师兄这是烤了多少只烧鸡啊?他这得吃到猴年马月才能吃完?
容明玦陷入思索。
盛师弟什么时候学的烧鸡?再这样下去,盛师弟不是很快就能顶替掉他在师弟们心中的投喂地位了?
不行啊,看来他得多学其他菜式了。
而池归夜,此刻在心中默默比较盛师兄和他的礼物。
思量一番后,池归夜确信,只要小师弟不是盛师兄这样的性格,应该会更喜欢他的礼物。
为了不让气氛过于冷场,也为了不让盛师兄伤心,祈怀月最后还是佯装惊喜地收下了盛登星的礼物。
“谢谢盛师兄!我以后……天天都有烧鸡吃了!”
祈怀月面上笑着,可一想到日后一日三餐烧鸡拌饭的生活,他突然就想完全辟谷了。
在场几人一鸟中,只有巨羽妖鹰幼鸟是真的无比欣喜。
它大大的澄黄眼睛渴望地盯着乾坤珠里火红的烧鸡,微微张开的尖尖鸟喙简直想要将珠子里的食物一口吞下。
巨羽妖鹰幼鸟蹭着祈怀月,发出了夹带着嘤嘤嘤,叽叽叽和嘎嘎嘎的渴望叫声。
盛登星满意退场,下一刻几人的目光投注到了池归夜身上。
即使是直来直往,冷漠率性的盛登星,也不由伸出一点好奇,孤僻寡言,不爱与他人来往的池师弟,给小师弟准备了什么礼物。
众目睽睽下,池归夜淡然自若地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张沉黑色的面具。
在场四人再度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他们看了看池归夜脸上的沉黑面具,再看了看池归夜拿出的沉黑面具,容明玦委婉地问道。
“池师弟可是想要更换面具?可需要我们暂避一下?”
容明玦知道池归夜一向不爱现出面具下的真容示人,因此格外主动地提出给池归夜腾出独自唤面具的场地。
然而池归夜打破了他这份侥幸。
“不。这是我给小师弟准备的礼物。”
容明玦的额角忍不住抽了抽。
小师弟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他还不能确定。
但他知道,如果等师尊回来,看见小师弟戴上了一张和池师弟相似的面具,师尊的心情一定不会很好。
为了保住自己为数不多的师弟,容明玦觉得自己还可以争取一下。
“池师弟,为何想到送这份礼物给小师弟呢?”
池归夜沉默地看了一眼祈怀月的面容,声音幽幽如同寒潭。
“小师弟容貌出众。”
似乎担心祈怀月不懂他的意思,池归夜可以强调了一下。
“与我一样。”
祈怀月艰难地理了理其中的逻辑。
池师兄的意思,难道是觉得,凡是长得好看的,都要戴面具?
盛登星突然问道。
“池师弟,为什么从前不送我面具?”
池归夜平静地瞥了盛登星一眼,漆黑眼眸莫名就透出了一种“你配吗”的幽幽冷感。
容明玦的笑容也不由僵在了脸上。
虽然作为剑修,他从不在意自身的容貌如何,然而配上池师弟和盛师弟刚刚的对话,他莫名就有种什么都没做,就被人骂了一句长得丑的感觉。
而且这个人,还是一直不爱说谎的池师弟。
在容明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前,祈怀月立刻说道。
“其实我觉得,容师兄和盛师兄的姿容,在我见过的修士里也是排名前列的。池师兄之所以不给两位师兄送面具,应该也是觉得师兄们很强,不需要面具遮掩吧?”
池归夜触碰着剑鞘的指尖一动,他没有想到,祈怀月竟像是心有灵犀一样,读懂了他礼物下的真正想法。
这块面具,并不是容貌出众者修饰或显示不同的饰品,而是一种遮掩品。
果然,只有小师弟才能明白,这种不能言说的苦衷。
池归夜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他主动说道。
“除了纯黑色的,我还有其他颜色的面遮,小师弟可要来看看?”
祈怀月本来想拒绝的,可这一刻,池归夜从眼神里透出的渴望,就如同漠然在寒夜中孤独行走了太久的旅人,突然遇见了与自己同道的同行者的喜悦。
祈怀月的心脏触动了一瞬,他突然明白了,这或许就是他了解池师兄为何一直戴着面具,为何从不愿与他人亲近等种种行为的最好时机。
如果错过了此刻,也许就像前世一样,他不会再有机会了解池师兄的心结。
“好。”
池归夜深深地看着祈怀月,修道百载,他鲜少有过如此轻松,甚至是想将人主动带到洞府的心情。
池归夜伸出手。
然而祈怀月的肩头上,巨羽妖鹰幼鸟警惕地探出头来,圆圆而充满警惕的黄色眼瞳瞪着池归夜,警惕地叫了两声。
干嘛呢?
趁着我的大主人不在,想对我的小主人动手动脚是吧?
格外明白人性的巨羽妖鹰幼鸟,甚至无师自通了捧高踩低的道理。
即使它清楚眼前这个人类拥有一剑戳死它的能力,可比起给了他最危险恐怖感的那个人类,那还差得远呢。
“师渊”简直像老鹰护着自家崽一样,恨不得将祈怀月整个都盖在自己翅膀下藏起来。
祈怀月有点无奈地抱住了幼鸟伸得长长的脖子。
“不许闹了,你再胡闹,以后我就不让你出来了。”
巨羽妖鹰委委屈屈地嘤了一声,最后只能看着祈怀月扯了扯池归夜的衣袖。
“师兄,我们走吧。”
池归夜将刚刚巨羽妖鹰恨不得将少年完全护住的场景看在眼里,他的黑眸深了深,突然转向容明玦。
“我只想带小师弟进府。”
容明玦有点头疼。
他的师弟们,怎么都如此我行我素?
现在最让他省心的,就只有小师弟了。
“池师弟,不是我们不放心你,只是我们刚刚答应了师尊,无论如何都要看护住小师弟的。”
池归夜平静说道。
“我元婴大成了。”
容明玦陡然一惊。
什么?
他比池归夜,盛登星早入师门数百年,也不过刚刚晋升到炼虚期。
盛师弟刚刚晋升到化神期也罢了,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池师弟,竟然也快到这种化神期了?
然而池归夜的眼眸没有分毫波动,如同说的不是让修真界无数修者为之眼红的修炼进度,而是一句平淡无常的话语。
“一刻之后,我就带小师弟出来。”
容明玦这次没有再阻拦。
盛登星毫不犹豫说道,“小师弟出来后,也来我的洞府坐坐吧。”
池归夜点头,他的洞府在一处深湖之下。
池归夜掐诀,让一层柔蓝色的水波笼罩在祈怀月之外,然后带着祈怀月,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湖水中。
盛登星的指尖环绕着锋利无比的剑气,他躺在湖边一人高的草地中,身下悬浮得却不沾染丝毫杂土。
容明玦默默注视着幽深的湖水,想着自己晋入炼虚期的时间。
或许,他也应该加快修炼的进度了。
他想永远成为给师弟们遮风挡雨的庇护伞。
只有巨羽妖鹰幼鸟,此刻格外气急败坏地对着湖水嘎嘎嘎地乱叫。
它的小主人呢?
为什么下湖不带着它一起去,是看不起鸟吗?!
……
柔蓝的避水膜阻挡了外界的一切压力,甚至让祈怀月感觉身体都有些轻飘飘的。
不愧是池师兄,这份避水术也运用到了如此完美通融的程度。
这么想的,祈怀月也这么说了出来。
而池归夜的声音在深湖中更飘渺幽幽了几分,像是被困在湖水中千百年不得出的水鬼。
“这是我改良过的避水术,我可以教你。”
祈怀月还没道谢,就感觉到池归夜的身形陡然停下。
“到了。”
眼前的水波似乎猛然退开,看似漆黑的洞穴在一阵柔和的阻力后消失不见。
祈怀月感觉自己的脚踏到了实地上,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
“池师兄?”
池归夜的声音幽幽响起。
“忘了你不能视物,等我一会儿。”
等洞府中亮起柔和却不刺眼的光芒时,祈怀月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像是来到了漆黑大海的底面,又像是夜幕中没有丝毫光亮所在的地方,明亮的烛火照亮的是宽敞而平整的青石地面,没有顶层,或者说两人高以上的位置就是一片漆黑得光线照不亮的地方。
无数个排列整齐的装着玉简的书柜,单调的蒲团,还有墙面上依次排列开的面具,让这里更像是一处荒僻的藏书处,而不是修者的洞府。
第39章 他想保护小师弟
虽然说修士确实没有五谷轮回,而且大半家当都是放在芥子空间里,可是像池师兄这么素净的洞府,也确实是祈怀月平生罕见。
池归夜走向墙壁,挂满了面具的地方。
“小师弟喜欢哪一件?”
祈怀月认真地一个个面具看过来,面色忍不住有点紧张。
这不是都长一个样吗?
难不成池师兄是在考验他的眼力?
突然间,祈怀月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回答。
“池师兄不是说还有其他颜色的面遮吗?”
池归夜拿下两张黑色面具,摆在祈怀月面前。
“这张融入星陨而化,有寒青之色,这张掺带九明熔山之岩,略带一点赤色,小师弟喜欢哪张?”
看着池师兄认真得仿佛和他研讨什么严肃课题的样子,祈怀月揉了揉眼,睁大了眼睛扫视着两张面具。
不!就算池师兄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他也还是相信他眼睛给他的感觉——
全黑的!
就算是天塌下来了,这两张面具也是全黑的!
祈怀月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出乎意料的,池归夜看着他,眼神中却似乎带上一点笑意。
“小师弟为何不摸摸它们呢?”
祈怀月伸出手,先碰了碰池归夜说的那张寒青色面具。
好冷!
就像是触碰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一样!
可是外表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寒气,祈怀月觉得这十分神奇,他忍不住用右手轻轻碰了碰那个熔岩面具。
而有了心理准备后,他做好碰到滚烫铁块的准备。
然而与寒冰似的那块面具不同,他触碰到的另一块面具,竟然是暖融融的。
像是大冬天里温度刚刚好的暖宝宝,铁质面具的触感,竟好像还带着一丝柔软。
“小师弟这时还觉得它们颜色相同吗?”
不知道是不是祈怀月错觉,他感觉池归夜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温和的人气。
祈怀月认真地再看了看这两块面具。
虽然他很想通过心理暗示改变自己的答案,可他的眼睛真的看不出池师兄说的那两种颜色。
祈怀月有点低落地摇了摇头,他仰着头,老老实实说道。
“不,师兄,我还是看不出来。”
少年的手搭在面具上,乖巧仰头的模样,让池归夜想起了多年前他见过的一只毛白如雪,瞳眸清澈的幼猫。
“看不出来,也很好。”
面具下,池归夜勾了勾唇,少见地有了一点轻松的感觉,只是池归夜话题一转。
“小师弟,可知为何——我只带你入洞府?”
祈怀月想了想,“池师兄是不是不喜欢带太多人入洞府?”
“这是其一,”池归夜并不否认这一点。
即使心里承认了容明玦和盛登星这两位师兄,他总归是不愿与任何人相处的。
可是,祈怀月不一样。
他在少年身上,仿佛看到了茫然无措的幼年自己的影子。
也因此,他忍不住对祈怀月抱有更多的纵容和善意。
“其二是,我不愿你和我一样。”
他不愿让祈怀月,再重蹈他的覆辙。
祈怀月欲言又止,“池师兄,从前遇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池归夜的手,搭在了自己的面具上。
祈怀月毫无预备间,震惊地看着池归夜在他面前,取下了面具。
修为高的修者,容貌都不会难看到哪里,洗筋伐髓加上灵气浸润,足以让修真界的大半修者都拥有格外不俗的面容。
即使毁容之人,也可以通过灵药让自己的容貌恢复如初,清气出尘。
然而池归夜不同,在看到池师兄的第一眼,祈怀月就看出池师兄身上笼罩难消的淡淡厌倦意味。
三位师兄对他热情,但其实各有各的冷漠之处。
而池归夜就是最明显的,几乎将“离我远点”刻进骨子里的幽冷倦厌之人。
当池归夜脱下面具时,撞入祈怀月眼中的,就是如同不见天日万年的一张苍白面孔。
这张面孔毫无疑问是悦目的,然而容貌下透出的如同幽冥之下,死寂凄清的感觉,让这张脸更像是一张幽幽睁着眼,爬出鬼川的千年恶鬼。
这一刻,祈怀月即使克制住自己后退的冲动,也抑制不住全身发麻一样的受惊战栗。
“我好看吗?”
当池归夜问出这句话时,祈怀月有种身临其境的仿佛陷入诡异怪谈陷阱,无论回答什么都会落入一个陷阱的感觉。
他的回答如果出错,池师兄不会把他直接埋了吧。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然而祈怀月坚定地点了点头。
“好看。”
他相信池师兄不会害他的。
池归夜提了提唇角,如同木偶戏里僵硬的笑容。
“师弟,我曾死过一次。”
青色阴暗的环境配着池归夜幽冷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恐怖。
然而下一刻,祈怀月用力向前,捏了一把池师兄的脸。
是热的。
说明池师兄现在还是个活人!
祈怀月感动得热泪盈眶。
“师兄,你不要笑了,我害怕。”
这么说,祈怀月用力地拉了一把池归夜的衣袖,忍不住朝着师兄走近了一点。
被打断了幽暗的情绪后,看着不畏惧反而越发靠近他的小师弟,池归夜心中突然涌出淡淡的遗憾感觉。
如果,他能早些认识小师弟,或许……
“想出去吗?”
感觉到袖子传来的轻微颤抖,池归夜突然不想让祈怀月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恶事了。
祈怀月迟疑了一会儿,他都被师兄吓成这样了,要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这趟不是白来了吗?
而且,池师兄为什么说他死过一次?
“师兄,我……还想听你的事,可以吗?”
池归夜顿了顿,终于开口。
“我幼时在一处富贵人家出生,无忧无虑,懵懂无知。”
祈怀月很难想象池师兄还是个懵懂孩子时的样子,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点不祥预感。
“直到一位修者找到我的父母,要将我带走。那位修者说他的孩子体弱多病,想为他找一位玩伴,顺便引导我进入道途。我的父母拒绝之后,那邪修就当着我的面,屠戮了我池家满门。”
“那一年,我七岁。”
“池师兄……”
祈怀月突然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他不想听池师兄再揭开那血淋淋的伤疤。
池归夜却像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那邪修将我带走后,让我拜他为师,他传授我一门功法,日日让我药浴,洗筋伐髓,通透穴窍。与我一同被抓来的有二十一个孩子,他们修炼功法初成后,就会被带走,不再回来。最后被带走的是我,我十三岁时,那邪修终于将我带出来,我看到了他的孩子,用着我最后那位同伴的身体,健康活泼,爱闹爱笑。”
“他告诉我,他的孩子身有魔骨,每一年便要换一具肉身,他初见我在年会上,雪白可爱,便觉得我应该做他的孩子的皮相。”
短短几句,就让祈怀月的脊背发寒,张口难言。
然而池归夜没有就其中的血腥之处说下去。
“后来,我被宗家之人救了,接入了主脉的池家。然而因为这幅皮囊,也闹出过许多祸事,拜入天霄宗后,我不愿再以本面示人。”
池归夜看着他,幽幽的黑眸在祈怀月的面容上一寸寸扫过。
“师弟,现在你有喜欢的面具了吗?”
池归夜递过他手中的三个面具,如同是小心的分享着最后一颗糖果的孩子。
“选一个吧。”
“池师兄,”祈怀月有点难过,可他看着池归夜,一字一句肯定地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容貌出众招引了恶果,而是这世界上,本就有许许多多的恶人。”
“这些恶人欺软怕硬,即使我们退避三尺,他们也还是会不依不饶地缠上来。凭什么要让我们来忍让退避他们呢?他们才是不应该存活于世,需要为自己做的恶事担惊受怕,每日惶恐不安地担心恶果降临的人。”
“师兄,你不要害怕。等我修炼有成,我,容师兄,盛师兄,还有师尊,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明明还是个再弱小不过的普通修者,然而这一刻,祈怀月看着池归夜,眼里闪动的耀眼光芒,却让池归夜有一种仿佛被脚边柔嫩的花苞,努力拥抱保护着的感觉。
他,明明是想保护小师弟的,为什么,竟好像被小师弟反过来安慰保护了一样?
池归夜有一瞬间微微茫然。
他低下头,仿佛与那年七岁的自己相对。
他如今已经金丹大成,曾经那掳走他的邪修,如今回头看去也不过是个弱小无比的筑基修者。
孩童时每一个孤独的夜晚,每一个畏惧死亡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日日夜夜,每一个痛恨自己为什么长了这幅相貌的痛苦时刻,如今回头看去,原来是弱者为了解释自己所受的罪过,而将原因全都推到自己身上的自我折磨。
“师弟……”
池归夜的喉头突然有点干涩。
他突然生出一种淡淡的庆幸。
庆幸他没有在最没有保护能力的时候,遇到祈怀月。
庆幸他能成为祈怀月的师兄,而不是眼睁睁看着祈怀月挡在他面前的弱者。
第40章 他的怀月呢?
看着祈怀月眼中的亮芒,仿佛与他幼年光影的重叠,池归夜心底的那些幽冷憎恨,难以释怀的孤寂怨憎,突然一点点消散开来。
他无法再挽回幼年时的那场惨剧,但至少——
他可以保护现在的小师弟。
“小师弟,不要因为一时的好,而轻信任何人。”
池归夜带着格外郑重意味,一字一句冷声告诫。
祈怀月心中隐隐对池归夜话中所指的对象有了预兆,他摇了摇头。
“师兄,我不明白……”
池归夜幽冷的目光,前所未有地让祈怀月感觉到仿佛浸在潭水中的寒冷。
“我从未见过,尊上对人如此看重。”
池归夜极少称呼诸承渊为师尊,固然是因为邪修的事情,让他对师尊这一词没有任何好感。
同时也因为,在从前为数不多的相处中,他能看出,观渊剑尊对待任何人,都如同对待天地间一尘埃般冷漠而视若无物。
这样的观渊剑尊,与其说是一个活人,倒更像是凡间百姓供奉了千年的庙宇上的神像。
池归夜一直都不觉得这有何不妥,观渊剑尊这种层次的修者,应该已经近于大道忘情,无喜无悲的境界。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理应不应该对任何人有所偏爱的剑尊,毫不掩饰地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了对祈怀月的偏爱。
池归夜从不相信任何平白而来,猛烈而让人生畏的好意。
所以当看到被观渊剑尊保护得连观渊峰都难踏出的祈怀月时,他仿佛看到了那一年,被困在邪修洞府中,不得自由的他自己。
邪修困住他,是为了剥离他的肉身。
那么剑尊困住小师弟,图谋的又是什么呢?
修真界里,不是没有修者轼徒弑亲,重开大道的事迹。
池归夜也知道自己这一番无异于忤逆犯上的话,如果流传到外界,会惊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更甚者,即使剑尊一剑杀了他,也不会有人敢求情半句。
可是,小师弟以诚待他,他同样想要以最纯粹诚恳的善意对待小师弟。
“我可以带你离开天霄宗。即使师尊亲自追索,我也有带你离开的把握。”
池归夜的神态无比凝重而诚恳,祈怀月原本茫然的表情,慢慢变得哭笑不得,又有几分欲言又止。
如果前世的他,遇到池师兄说出这番话,应该会感动得忍不住流下遇到心友的眼泪,恨不得立刻追随池师兄一起跑路吧。
不对,他那时候的被害妄想症,比池师兄还要严重点,应该会连带着怀疑池师兄也别有用心。
而同为被害妄想症的前病友,祈怀月竟一时找不到能让池师兄相信师尊对他这么好,值得信服的理由。
毕竟池师兄也没有像他一样重活过一次。
祈怀月只能认真说道。
“池师兄,我相信师尊不会害我的。就像——”
祈怀月急中生智,用力地攥紧了池师兄的衣袍,让他看着自己诚恳的目光。
“我相信池师兄也不会害我一样。池师兄对我很好,师尊也对我很好,容师兄和盛师兄都对我很好,我进入修真界以来,虽然遇到过坏人,可一直都有遇到过愿意帮助我的善人。”
“师兄如果担心我,平日里就多来陪我玩吧。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妥之事,师兄那时再来帮我,好不好?”
在小师弟真诚的注视中,池归夜突然想不到一句否定的理由。
他垂首,轻声道。
“好。”
……
盛登星原本自得其乐地和自己的剑气玩得惬意,突然感觉到一片阴影投下。
在一阵生死危机的猛烈寒意预感下,他陡然站起身,几乎和容明玦同时跪下。
“见过师尊。”
诸承渊冷冷地看着这两人,“怀月呢?”
他的神识一寸寸扫过宗主峰,竟然没发现小弟子的身影。
如果不是堪堪存着一丝理智,清楚发动剑气可能会让祈怀月身体虚弱一段时间,诸承渊已经克制不住让他的剑气来寻他的冲动了。
“小师弟在池师弟的洞府里。”
话音刚落,两人就感觉到诸承渊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努力缩小着自身存在感的巨羽妖鹰,此刻发出哀怨的唧唧叫声。
它看了看深不见底的湖水,再看了看自己毛绒绒的身体,飞扑到了容明玦和盛登星面前,饱含谴责意味地看着他们。
大主人没有带他去找小主人也就算了,你们这两个人类,可不能把它丢在这里!
一只没有人跟着的巨羽妖鹰,可是要被抓走,做成丹药的!
容明玦和盛登星交换一个眼神,没有多言,给巨羽妖鹰施了一个避水术后,同样往湖水中赶去。
池归夜的洞府虽然隐蔽,可在诸承渊神识扫荡下,没有任何修者的洞府能瞒过他的知觉。
池归夜察觉到了些微异样,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祈怀月就朝着他身后高兴地喊了一声。
“师尊!”
诸承渊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府中,池归夜也感觉到了外界的呼声。
“池师弟,池师弟!”
两个人是进,五个人也是进。
在和祈怀月里聊过之后,池归夜对外人进入洞府,已经没有了过多抗拒。
两人刚进入洞府,就看到了祈师弟拉着池师弟的衣袖,高兴地朝他们招手的样子。
“容师兄,盛师兄!”
两位师兄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师尊的方向。
诸承渊看着小弟子还拉着池归夜的衣袖,没有松手的意思,身上冒出的寒气简直让容明玦和盛登星两人恨不得自己没进洞府。
“怀月。”
祈怀月转过头,拿着刚刚池师兄递给他的面具,跑到师尊面前。
“师尊,这两块面具的颜色有什么差别?”
看着自己的小弟子兴致勃勃,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模样,诸承渊压下刚刚淡淡的不悦,终于将目光投给了他手上拿着的两块面具。
“寒青过浓,赤朱稍淡。”
祈怀月震惊了。
难道他真的是个色盲?
“师尊,我为什么看不出来?”
少年的神态带着几分委屈,诸承渊压住了想揉小弟子头的冲动。
“无妨,此物本应是铁黑之色,我可为你剔除杂色。”
眼看着师尊真的有接过面具,直接把它们炼化成全黑的想法,祈怀月大惊失色。
“不要啊,师尊,这些面具是池师兄的!”
诸承渊淡淡一声。
“嗯?”
这次连祈怀月都感觉到了一丝危险意味。
他连忙道,“这是池师兄打算送给我的晋升通窍的礼物。我看不出颜色之分,师尊帮我挑一块,好不好?”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像入口的柔软蜜水。
诸承渊看了看祈怀月手上的两块面具,一想到它们曾戴在池归夜脸上,他突然道。
“你想要何种面具?我可为你炼制。”
一听这话,祈怀月猛地摇摇头。
他现在都恨不得师尊最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投入到修道里,哪里想师尊为了他浪费时间在无用之处上。
“师尊,这个是池师兄送给我的礼物。如果要您亲自炼制,那就是您送给我的礼物了。师尊,帮我挑一块嘛,我想收起来作为纪念,平日不会佩戴。”
不知道哪一句话戳中了师尊,诸承渊这才淡淡地应下,他一眼扫视过去。
无数面具上,有一块没沾染上池归夜身上的过多气息,是没被佩戴过的。
诸承渊点了墙壁上的这块。
如同琥珀般的灵力将整块面具封存平整,放入了盒中。
祈怀月向池归夜道了谢,之后他们又重新回到了岸上。
只是回到岸上后,祈怀月莫名感觉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师兄,你们有看见我的师渊吗?”
容明玦和盛登星突然身上一僵硬,他们下意识往湖水中一看,手指在背后一掐诀。
没过多久,一只圆滚滚的水球从湖底猛地冒出来。
避水膜里晕头转向的巨羽妖鹰幼鸟,从膜里得到自由后,看见了自己的小主人和大主人,它的底气和怒气值猛增,嘎嘎嘎地大叫着,扇着翅膀去啄容明玦和盛登星。
可恶的人类!
把一只怕水的可爱幼鸟带到湖底就算了,还不一起带进巢里,这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容明玦和盛登星虽然不放出灵力,也能抵挡住巨羽妖鹰的啄击。
可因为心虚的缘故,他们还是硬生生地挨了好几下。
而一旁的祈怀月差点看傻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的巨羽妖鹰幼鸟是从湖底跑出来的?
为什么师渊要去啄容师兄和盛师兄?
不过反应过来后,祈怀月当即想去抓师渊。
“不准咬师兄!”
而巨羽妖鹰幼鸟啄了人好几下,出了一口气后,在大主人的死亡凝视下,也不敢多动,乖乖伸出翅膀,主动被祈怀月抓住。
它委屈地嘤嘤嘤了几声,就像以为自己的体型是只弱不禁风的普通幼鸟一样,试图缩到祈怀月怀里。
祈怀月被它厚厚的羽毛捂得差点喘不过气。
忽然间他身上一轻,当祈怀月回过神时,他看见巨羽妖鹰幼鸟整只晕倒在了地上。
而诸承渊则面色冰冷地站在幼鸟旁边。
“妖兽野性难驯,我让豢兽门再管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