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Vermillion > 3. 第二章
    吟游诗人和他的学徒一直在原地唱到口干舌燥,那两个野蛮人也没有回来。可能是因为他们年纪轻轻,惧怕这位高大又凶狠,看起来能够打败一万个野蛮人却宁愿穿上长袍兜帽,徒步跋涉千里的朝圣者,也可能是在他们的旅行中偶尔丢失一点随身配饰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天色稍微有点暗下去,玫瑰色的云朵开始聚集在天边的时候,晚祷的钟声响起了。响起钟声的地方并不是城外某座临时搭建的军用小教堂,而是在那座白色城堡的尖塔顶端,一个高耸的钟楼上。听见钟声的诗人停止了演奏,朝白城张望了一会儿,低下头来,在他的学徒耳边小声说:“看啊,波普,那就是大宗师。”


    而他的年轻学徒能看见的只有遥远的白色城楼上,一个小小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的同色斑点,只是一瞬间,那个斑点也消失在了一扇似乎是突然出现,其实只是被他的身体遮挡的门后。


    随着晚祷的钟声,朝圣者不但没有祈祷,还缓步走向了城堡的方向。他依旧把自己全裹在朝圣者的长袍之内,却不再遮掩自己高大魁梧的身形。吟游诗人和他的小伙伴在分神去瞻仰大宗师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了吗?”波普问他的老师。


    吟游诗人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回答:“我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那我们还能再见到他吗?”男孩问。


    吟游诗人拧了拧他的耳朵:“在这里可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你没发现你的那些小伙伴们也不敢来到这座城堡附近吗?”


    波普左顾右盼,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转向了那个吟游诗人:“您原来也能看到她们吗?”


    “亲爱的波普,”吟游诗人说,“眼睛能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而且,既然那位勇敢的朝圣者先生和我们对于比武大会的结果打了赌,如果他赌赢了,他就一定会回来。如果他输了,可能他就会逃走。为了让他赢得这场赌约——”他皱起眉头来想了又想,终于笑了起来:“我们再唱几首歌吧。也许会出现一个英勇的路过骑士,帮他赢下你手里的所有小徽章。”


    想要说自己不是傻瓜的男孩用不信任的目光从头到脚看了诗人一遍又一遍,无奈地扯歪了自己的宽檐帽,在人来人往却没有几个人驻足聆听的喷泉边上,继续唱了起来。


    晚祷钟声结束的时候,朝圣者站在了白色城堡的入口处。这座城堡所在的地方名义上是圣地,自然不能随便挖出护城河之类的军用设施,也不能随便拒绝一个朝圣者的来访。把守城门的圣殿骑士仔细地打量了来访的朝圣者,但在要不要放他进入城池这个问题上起了细微的争执,因为他实在太过可疑。


    朝圣者似乎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也没有在意那几个年轻骑士的争执。他在原地等待了片刻,午前曾见过一面的那个银发青年出现在了城堡幽暗的深处,来替大宗师传一句话。


    “大宗师让我带这个旅人去会客室,他要亲自与这个人会面。”


    如果大宗师要亲眼见来人一面的话,这本该是一句带着恭维的话语,但任何一句话在那个人嘴里说出来都是冷冰冰的。身穿麻布连帽长袍的朝圣者跟上了那个穿着战袍的骑士的脚步,穿过黑暗的长廊,踏上一层又一层的阶梯,年轻的,意气风发的圣殿骑士脚踝的金马刺在前进时不时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希望您不要做出不必要的举动。”圣殿骑士在城墙上的回廊中用冷淡的声音说,“如果您想要暗杀大宗师,请考虑一下自己的实力再动手。”


    “您为什么会觉得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朝圣者,会做出暗杀大宗师这样可怕的举动呢?”朝圣者问。


    青年的脚步略停了停,“战士的直觉……吧。如果冒犯了您,非常抱歉。”


    他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是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的道歉。不管他算是大宗师的小宝贝还是吟游诗人的小宝贝,都像是个还没有结束反抗期的气人小孩,而不是一个成熟的圣殿骑士。朝圣者摇了摇头,从城墙上往下张望,他的旅伴似乎已经融入了那些前来观看比武大会的游客之中,再也看不清谁是谁了。


    他们走完了这段城墙,顺着一圈一圈的石阶爬上高耸的塔楼。这座城堡虽然只花费了极短的时间从一片空地上生长起来,却也并非只是纸板糊成的空壳子。城堡里四处都装饰着黄金的不死鸟纹章,这是朝圣者在他不会对人提起的过去曾经非常熟悉的纹章。


    他们在塔楼尽头的一扇门处停下了脚步。圣殿骑士推开了云纹装饰的包铜木门,向朝圣者伸出了一只手。


    “在这里等。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大宗师指定要单独与你在这里见面。”圣殿骑士命令道。


    朝圣者走进了塔楼顶上的小房间,身后的门被关闭了,圣殿骑士闩上了门,还在门上挂上了一把锁。他说了谎,这是将远道而来的朝圣者关在了塔楼顶端的牢房里,而不是像他之前和门口的骑士们说的,将这个朝圣者带到大宗师的会客室去。朝圣者不以为意地左右看了看,又走到小窗边朝下张望了一下,最后坐在了离门最远的那一堆稻草上,开始闭目养神。


    他没有等待多久,门锁被开启,门闩被抽出的声音传到了朝圣者耳中。朝圣者站了起来,看到了走近这间牢房的人,一反常态地抛弃了他的谨慎态度,屁股沉了下去,又继续坐在了那一堆稻草上,就那么慵懒地眼望着走进塔楼的人。


    “你居然有胆子回来,隆·贝尔克。”大宗师说。


    大宗师身穿镶有三色装饰和不死鸟纹章的,长达脚踝的白袍,他头戴兜帽,像是就连在这个他早就认识的人面前,他也如同拒绝露出他的真面目似的、和朝圣者一样,把自己的脸埋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两人相似的造型让他们显得像是幼年时就失散的亲兄弟。


    这个时候我们才知道朝圣者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并不重要,它在世人之中从未被听闻。大宗师叫出朝圣者的名字,也只证明他们之前真的认识,而朝圣者如果没有理由,不会轻易踏足此地。


    “真是冷淡啊,大宗师。”朝圣者说,“亏我还来赏光观看你主办的比武大会,并带来了你我曾经作为一个传言谈论过的东西。”他把布包着的长手杖放在了膝上,“不过大宗师,你们接下来是要以教义来征服世界呢,还是用剑和烈焰来征服世界?”


    “你大可不必用这样的话来说别人,隆·贝尔克。前来这座城池签和平协议的野蛮人的国王,以及来访的其余国度的贵族们是不会允许我征服世界的,不是吗?”大宗师用冷淡的声音说,他的声音中听不出情感,既不傲慢也不平易近人,他就像处在另一个不管是圣殿骑士还是普通人都无法理解的世界中,那个世界甚至连朝圣者也无法侵入。“比武大会中来访的所有人都会出席,我作为主办方必须保证来访贵族们的安全,而且如果他们派遣人手前来暗杀我,我也得装作若无其事,不是吗?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去征服世界,因为暗杀者很快就会来了。”


    朝圣者拄着他的长手杖站了起来,他走到大宗师的面前,双方互相注视着兜帽下被隐藏的面容。


    “我们的一个族人成了野蛮人的奴隶。”朝圣者说,“然而他尊敬并服从于那些野蛮人,如果他被命令前来暗杀你,留他一条生路。”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隆·贝尔克?”大宗师冷冷地说,“我们的族人又怎么样?如果他甘心当一个奴隶,那他就只能做一个奴隶。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杀了他,杀掉一个奴隶会脏了我的手。我也不会再替一个奴隶去除奴役的面纹了,背叛自己主人的人也只会背叛别人。”


    随着一声巨响,朝圣者跳了起来,横过了自己的手杖,把大宗师按在了墙上。“你这句话是在向我发出挑战吗?”他厉声问道,兜帽从脸上滑了下去,露出了他尖长的耳朵和脸上深深的旧伤,“如果你挑战我,我随时应战!”


    “我觉得这里作为决斗的场所有点挤。”门口传来了年轻的圣殿骑士的声音,银发的圣殿骑士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朝圣者,显然他一直在门口目睹了所有的事情,“您应该在正式的场合发起挑战,说明您的身份,目的,以及选取决斗方式,还可以指定您的助手。”


    “修凯尔,你退下。”大宗师说。根据他现在被人按在墙上的状态,他本应该使用更加气急败坏的语气,但最终他也只是淡淡的,如同面前把他按在墙上的这个人不管身份地位还是武力都根本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去专心准备你的比赛,如果你不能获得第一的话,我们的纹章会遭到蒙羞。”


    “库洛克泰因和弗雷扎特获得了胜利的话,对骑士团来说也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我会努力的。”叫修凯尔的年轻骑士朝大宗师行了冷淡的礼,安静地退出了这间很难塞下三个人的小牢房。


    “不要告诉别人他是谁。”大宗师加了一句,年轻骑士停下来,静静地点了点头,他的步伐声逐渐远去,这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我和你的小宝贝们在来这里的路上见过一面。”朝圣者嘲笑道,“这就是你精挑细选用来挑战全世界的勇士,一个莽夫和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你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建起这座城堡,你应该选择一些更有实力的骑士,而不是用那些小孩子去愚弄你的比武大会。”


    “不明白的人是你,隆·贝尔克。”大宗师说,“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瞧不起的那些娃娃有你无法想象的潜力,这也归功于你——如果你没有背叛你曾为之发誓而战的纹章,我也不会急着招揽新人,在众多愚蠢的,脑袋里只有名誉的男孩之中找到他们。”他依旧把自己的脸隐藏在兜帽之中,这个掌管了圣殿骑士团巨大权力的人,在他的城堡的尖塔之上,从黑暗里盯着那个把他按在墙上的高大男人。他的头凑近朝圣者的头,他最后一句话如同耳语:“如今的我可以站在这块原本属于奴役我们的人,如今却已属于我们的土地上,并随意将它赋以圣地之名建立我们的城池,你是否能分享我的喜悦呢?”


    “你明白我们的族人身为奴隶的痛苦,也应该知道征服从不是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情。然而,我还是遵从约定,把你想要的东西带给你。”朝圣者说,他放开了大宗师,将手里的长手杖举到了眼前,“这是从野蛮人的圣地带来的东西,你拥有它,可以在你和野蛮人国王的谈判中占据上风。但是我劝你,不要轻易让巴兰知道你的底牌。”


    大宗师站直了身体,“是啊,我知道你认为我想说出的话:如果能以武力征服野蛮人,他们的圣地和圣物对我们来说都一文不值,不是吗?”


    “要当心啊,大宗师。”朝圣者冷冷地说,“关于你的奇怪传言已经流传到了很多地方,任何一条都可以用来指责你是一个窃取骑士团的异教徒。不,不要试图反驳我,在你的骑士团在森林里随意拦截路人并取笑他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并没有赢得所有人的拥戴,因为你是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的。自从十二年前,骑士团盛气凌人地在霍尔基亚的帕普尼卡举办比武大会,一个不愿说出来历的骑士击败了当时的大宗师热门候选人之一哈德拉,导致他也同时输掉了骑士团成员的支持,从而让你最终赢得了这个头衔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和他的差距,仅仅是五十一比四十九罢了。如果他没有参加那场比武,你也不可能真正战胜他。”


    “那也是因为哈德拉竟然蠢到自己接受挑战。”大宗师说,“一切的蛮勇都应该在获得权力以后结束——结束。我喜欢举办比武大会,但是我并不打算自己参战。你难道以为我会和哈德拉一样,被人打倒在地上,在泥巴与尘土中翻滚,最终灰溜溜地放下长枪与剑,余生虽然拥有大司铎的头衔,却只能装作开心地在乡下的孤儿院里做院长?”


    “他还是继续在给你的骑士团输送争强好胜的年轻人。”朝圣者说,“所以你要你的小宝贝获得胜利,因为另外两个挑战者都是哈德拉的人。”


    “看吧,看吧。我们之中到底是谁更怀恨在心,把这些琐事调查得那么清楚呢?”大宗师用不紧不慢的口吻说,“在幼年被刺下面纹成为奴隶并不是我们一族应负的命运,你,我和哈德拉都是为着这同一个使命作为盟友夺取骑士团的。当整个世界都在我们的脚下的时候,还有什么人胆敢给我们一族套上那耻辱的项圈呢?隆·贝尔克。你的背节和哈德拉的失败曾让我很失望,但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我的失望也已经成了过去。我相信你不想再见到我,不管是这罩袍还是罩袍里的我,你也知道自己带来的野蛮人的圣物也对我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你还是来了,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我要无所不能的大宗师帮我一个忙。”朝圣者说,“我与一位不愿透露自己身份的吟游诗人打了赌,赌一位流浪的骑士能够赢得这场比武大会。大宗师如果能够借给我一套铠甲和一匹骏马,我就能找到这样的一位骑士。”


    “我举办这场大会,自然是想要我的人赢得比赛的。”大宗师兜帽下的眼睛盯着朝圣者,“你找来的无名骑士赢得比赛,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你的小宝贝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喜欢你,你的另外两名勇士效忠哈德拉。如果你希望他们为你建功立业,那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朝圣者若有所思地说,“他们还很年轻,非常年轻……让他们偶尔尝到败北的滋味,在心中点燃复仇的火焰,更能让他们懂得胜利的来之不易,以及和平的可贵。哈德拉在暗处看着你,我也在暗处看着你,密斯特,如果你想要坐稳大宗师的地位,想要不死鸟的旗帜插满这个世界,你必须谦卑。我选中的这个骑士是我见过最聪明与最不诚实的人,你不能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却可以相信他的能力。并且他不是一个野蛮人,输给他不会给你带来任何损失,世人却不会说你靠作弊赢得这场比赛,你准备征服世界的传言也将被你的勇士的谦卑所破解,你将失去一些敌人,并增加一些朋友,这对你有利无害。”


    大宗师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长袍,朝圣者几乎可以肯定他在长袍下面穿着全身铠甲,“然而,如果野蛮人的国王一时兴起参加了这场比武,无论是你的勇士还是我的勇士,都没有任何得胜的机会。他的军团无法抵御骑士团的铁骑,但是他本人却抵得上我的整个骑士团。所以我才要与他签署和平协议,并以圣职者的名义赦免……他的女巫妻子,阿尔基德的女王。”


    “这看似是明智的,但是却也有不明智的地方。”朝圣者说,“她既然是一个和野蛮人之王结婚了的女巫,就不会在意你是否赦免她。你赦免她,只是因为你无法杀死她,在这基础上试图给自己留下一点颜面罢了。”


    “隆·贝尔克,隆·贝尔克。”大宗师叹着气说,“这么说来,你自己参加这场大会又怎么样呢?我不会下场与你比试,只要野蛮人之王不参加战斗,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既不需要寻找一位爱说谎的骑士,也不用害怕我的人作弊。对你来说,哈德拉也罢,我也罢,在战场上不都只是地上的尘土吗?”


    “然而我累了。”朝圣者说,“我已经抛弃了剑和长枪,拿起了朝圣者的长手杖——不,不要这么看着我,这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在后半生得到一点心灵的安宁。你的小宝贝,那个年轻气盛的骑士,多么年轻,多么骄傲,多么可爱——你对他青睐有加并没有错,但是为了你也为了他,他必须输一次。”


    大宗师沉默了,他绣着不死鸟纹章的罩袍发出沙沙的声响,终于,他回答了朝圣者:“你在一个小时后会被允许离开城堡,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在从这里到城外小客栈的路上,有一处街灯没有点亮,你要的东西会在那里等你。隆·贝尔克,你欠我一个情,我会有一天让你还清。”


    “感谢您,大宗师。”朝圣者谦恭地低下了头,双手捧起了大宗师的一只手,在他的铁手套上礼节性地亲吻了一下,“我会继续向世人传颂您的恐怖,以便您随时威胁他们。”


    大宗师离开的时候,朝圣者并没有在走廊里看到他的随从,或者那个年轻的圣殿骑士,这证明虽然他们部分暴露身份的谈话被人所知,他会被当做一位不太受欢迎的前来叙旧的故人,正式的谈话却在某种意义上是处于保密状态的。黑色长发的朝圣者重新拉上了兜帽,让它遮住了他的大部分面容,包括那两道又深又长的伤疤,只有那个年轻的骑士,大宗师的小宝贝看见了他的脸,知道了他的名字,如果他真的是大宗师的小宝贝,应该已经学会了对一些他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东西三缄其口。


    可是,那个骑士从什么角度看起来都不像是个会保密的人。让他保密的唯一方法,大概是什么秘密都不告诉他。


    他在塔楼的牢房里等待了片刻,一名穿着白袍,只有一只眼睛,一瘸一拐的老侍从端着一个带盖子的银托盘走了进来,将银托盘放在了窗沿上,掀起盖子,用恭敬的声音说:“莫尔格为您效劳,大宗师安排尊贵的客人吃过晚饭再离开。”


    这是朝圣者在下午见到的三名骑士之一的侍从,在圣殿骑士们的侍从都打扮得一模一样的时候,具体谁是谁的侍从很难分辨。朝圣者看了看伙食,只有干面包,羽衣甘蓝与莴苣叶沙拉和马铃薯浓汤,旁边放着一个用来让他掌控就餐时间的计时沙漏。被叫做尊贵的客人,却端上这样简陋的饭菜,如果不是大宗师刻意刁难他,就是这个城堡里的人都还在认真的斋戒。对于一个早上才见过了清早喝酒的修道院的朝圣者而言,这里的虔诚度确实配得上它的名声。


    朝圣者站着缓慢地吃完了晚餐,沙漏也恰好漏光了。老侍从收回了他的餐具,送他顺来路走出了这座城堡。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在城堡通向外城的石板路两侧,石街灯里闪着黯淡的灯火。


    在那些灯火中,有一盏是没有亮起的。


    朝圣者走近了黑暗,它如同丝缎一样轻抚着他的面颊和脸上的伤痕。在黑暗深处,有一个披着长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牵着一匹在黑暗中映着远方的灯火,闪闪发光的白马,马背上放着一个箱子,里面当然也应该是大宗师答应过的盔甲。朝圣者并没有打开箱子检查,他自己又不是要穿这套盔甲的人,不会因为盔甲的关键部位有或者没有一些凹陷或者窟窿而在意。


    “大宗师让我将这马和盔甲带给您,并希望您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黑暗中的人说。


    朝圣者从长袍中掏出了他曾用来与吟游诗人的小学徒打赌时打开过的黄金护符匣,打开看了一眼,又将盖子扣好,放在了那个人的手中,“作为租借这匹马与这套盔甲的契约,请你将这个圣物匣交给大宗师。”


    来人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恭敬地接过了那个护符匣,把马和铠甲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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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了朝圣者。如果灯光足够亮,让朝圣者能够看到他的表情的话,那个人脸上的表情就活像是朝圣者自己会打扮成路过的骑士去参加比武大会一样。当然这里足够黑,双方都掩盖了自己真实的想法,只是一个人牵着马,另一个人捧着护符匣,两人走进了不同的光中。


    “在赛前就把赌注让给别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哦。”


    朝圣者嘟哝着走近旅店,在小破旅店前摆着夜摊,悠闲弹奏着鲁特琴的吟游诗人一眼看见了他,对这位同路的旅人露出优雅的微笑:“我又赢了波普一次,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牵着驮着箱子的白马的朝圣者朝他点了点头,“他们回来了吗?”他问起那两个野蛮人,语气自然得像是先前惹是生非偷窃别人财物的不是自己。


    吟游诗人撅起了嘴,朝朝圣者摇了摇头,“我想,那两个孩子大概是害怕您,所以忍气吞声地逃走了。”


    “这可真是遗憾。”朝圣者的语气显得一点也不遗憾,“如果他们在这里的话,我还有一些话要让他们帮我传达呢。”


    “亲爱的,我亲爱的朝圣者。”吟游诗人说,“你不用多说,我也看到了你从大宗师那里得到的东西。如果您是想要自己参加这场光荣的比武大会的话,不用多说,我可以帮您编造一个家族传承超过五百年的显赫身世,并歌颂得像是真的一样……”


    “要参加比赛的不是我,而是你。”朝圣者说,吟游诗人蜜色的大眼睛惊讶地睁大了,他似乎想要反驳一句什么,拿着鲁特琴的手里却被塞进了缰绳。“亲爱的阿邦·迪·吉纽尔,十二年前帕普尼卡比武大会的年轻冠军,这片领地的真正领主,为了我能痛快地赢得你们的所有小徽章,这次也请一定要夺得胜利。”


    吟游诗人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牵着的白马温顺地站在他的身边,如果它与旅馆马厩里的小驴子被并排拴在一起,一定是小驴子的脾气要更暴躁一点。“我能斗胆问您……”


    “大宗师很可能对这马和盔甲做了手脚,在你上场之前,请仔细检查一下这套装备,省得因为尺寸不合适而影响比赛。”朝圣者自顾自地说,“如果你要参加第一天的单人比赛,可能需要面对的不止我们早上遇见的三位作为迎战者出战的圣殿骑士,因为如果你过早赢得比赛,很可能出现别的挑战者向你宣战。而在第一天的比赛中出场太多的话,受伤的可能性会增加,这会让第二天的乱斗战局变得不利。”


    “等一下等一下,我只是个可怜的吟游诗人……”吟游诗人摇着头,他宽檐帽上的大羽毛一摇一摇地,像是在符合他的话,“为什么一定要我参加这种野蛮的比赛呢?”


    “当你认为是我自己要参加比赛的时候,你并没有说这是一场野蛮的比赛。”朝圣者说,“你也认为这是一场光荣的比武大会,如果没有人作弊,没有人利用手中的权力来恐吓与威胁别人的话,这当然是身为骑士的荣光的一部分。不用多言了,阿邦阁下,你在十二年前获得胜利之后,本应出人头地,却销声匿迹,导致你的领地被视为荒地而被夺取的行为,至今还有些人耿耿于怀。大宗师至今仍然在警戒您的行踪,你出现在比武大会上或许反而会让他放松警戒,认为你是以为喜欢在流浪中行侠仗义却无视世俗权力的优秀骑士。”


    “我想,您在大宗师面前使用的肯定是另一套说辞,他才会借给您盔甲和马匹。”吟游诗人用轻柔的,带着失望语气的声音说。他依旧摇着头,像是这一路来对朝圣者积攒起的信任在被出卖的瞬间就全被消耗殆尽了:“盔甲会被打坏,马会被杀死,我会摔断脖子,您赢不到半个小徽章,我却失去了性命,这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不要把我想得太坏,阿邦阁下,”朝圣者低声地笑了,“我只是非常想要得到那些小徽章,也想要看到一场精彩的比赛。如果当面侮辱我们的那几个人赢得比赛,那岂不是太没有意思了。”


    吟游诗人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朝圣者,被交到他手头的温顺白马低下头来,舔了舔他的手,又抬起了头,吟游诗人在帽子被吃掉之前迅速地把手里的鲁特琴挂在了一边的栏杆上,双手捧起那颗大大的脑袋,在街灯的灯光下检查了马的牙齿和鼻子,“异食癖。”他嘟哝着说,“这可是那位大宗师借给你的马,说不定就患有可以传染给你和你的小毛驴的严重鼻疽……腿肿起来,跑不快,让你被对手戳个对穿……你以为她很听话,结果她跑到一半就停下来,把你脖子摔断……”


    “你在十二年前的比武大会赛前也是这样想象自己的一百种输法吗?”朝圣者快要被他的自言自语逗笑了,但是兜帽和阴影遮着他的脸,吟游诗人很难看到他的嘴角翘了起来,“那一次赢了以后也是怕遭到骑士团追杀,才逃走的吗?”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非常年轻。”吟游诗人嘟哝着说,“我可不知道一时兴起参加别的国家举办的比武大会会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他拉起马的一条腿试图检查蹄子,差点被马一蹶子撂飞,“真奇怪啊,他居然真的借给你一匹好马……怎么看都像是你和大宗师合谋要我的命,可是这是为了什么,我搞不清楚……”


    “我就说嘛,”朝圣者懒懒地说,“虽然大宗师很可怕,但是你也不要那么紧张,他不会在这种邀请了所有达官贵人的比武大会上公开折磨你的。”


    “他也许不会,您却说不定。”吟游诗人叹着气说,“从各个角度看过去,这都是一张试图拿我这个可怜的吟游诗人寻开心的脸。”


    朝圣者朝他点了点头,“这里只有没有纹章的盔甲和马匹,您需要定制自己的战袍,以及合适的武器。离比武大会不到两天了,不过我想在这两项上您一定都早有准备。在来路上我不时听见晚上有人磨剑的声音,那时我真的很担心会被拿来试刀。”


    吟游诗人无奈地对着不好笑的笑话叹了一口气,朝着朝圣者无精打采地挥了挥手,拿起他的鲁特琴,牵着白马走到旅馆的马厩去了。


    小旅馆人满为患,吟游诗人和他的学徒占据了最后的两张破板床,没有给朝圣者留出半个铺位,而在他们进行了不欢而散的谈话以后,吟游诗人和自己的学徒挤在一起,把床让给年长朝圣者的可能性就几乎降到了零。他盘算着去马厩里的干草或者什么东西上打发一夜,但是马厩也被旅馆里住客的驮马和驴子占满了,如果勉强挤进去,第二天就会臭得根本没法见人。至于做一些类似在喷泉边的小广场上彻夜祈祷这样朝圣者应该做的事情,那是不到没有办法不会纳入考虑的。


    朝圣者摇着头从旅馆边走开,感觉附近似乎有不应有的奇怪风声。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影,就继续走到了喷泉边上。吟游诗人已经离开了他的摊位,杂货小贩顶了上来,在街灯下给一些游客兜售着绣有骑士团纹章的手绢,供娃娃玩耍的木剑和野蛮人国王布偶。朝圣者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些粗制滥造的商品,听见一个声音说:“……真是亵渎。”


    “大宗师都默许这么做,也算不上什么亵渎了吧。”朝圣者随口答道,“至少这里没有售卖魔鬼纹章,虽然有些圣殿骑士都把魔鬼戴在胸口。”他画了个十字,转头看向早些时候被他偷走了束发金环的奴隶青年,“奴隶在没有主人的情况下一个人乱跑是很危险的,你的主人没有告诉过你吗?”


    “这和你没有关系。”奴隶青年用冷淡的口吻说,“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一个奴隶,想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朝圣者轻蔑地笑了一声,“你自己都属于别人,还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的呢?”


    奴隶青年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就连奴隶面纹的颜色似乎都变深了。他无法反驳朝圣者的话,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朝圣者罩袍之下的那片黑暗。朝圣者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回过头去看着小摊上的商品。他拿起一个野蛮人国王的布娃娃,问了价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点铜币,将它买了下来。


    “很可爱,不是吗?我觉得巴兰国王在亲民这一方面做得很好,就连山村里面的普通村民都听过他的传说。如果这里的小贩胆敢卖大宗师的布娃娃,一定会被大宗师宰掉的。”他对着空气说,语气轻描淡写,就像他没有在和那个奴隶青年搭讪,“做他的奴隶,当然比做一个苦命的自由人轻松。”


    “你什么也不知道,没有资格说他的事情。”奴隶青年用强压着怒气的声音说,“这座城堡的主人居然允许这样亵渎的物件当街出售,如果让国王陛下看到……”


    “除去不太恭敬的部分不谈,我倒觉得挺可爱的。”朝圣者说,捏了捏包着木屑的布娃娃,“你的国王会参加这次比武大会吗?”


    “参加这种无聊的比赛不是一个国王应该做的事情。”奴隶青年冷冷地说,“我们有自己的勇士,足以打败眼前的一切敌人。如果你想要为了你们的人打探情报才来和我们套近乎,那大可不必,因为你们就算作弊也不可能赢。”


    “听你的口气,像是默认了这场大会是充满舞弊和内幕的肮脏勾当,所以野蛮人的国王才不会参战。”朝圣者摇了摇头,“可惜,会被歌颂的荣耀之举,也不是一个奴隶有资格加入的。”


    他回过头,那个奴隶青年已经不见了,甚至没有回答他的最后一句话。他手里的野蛮人国王布偶嘎吱作响,像是在装作那个青年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