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昨天说和他一起视察工厂,这种事本身麻烦不到他,只是他来事情会好办很多。他是资方,更适合做这个“刽子手”。
谢景珩的轮椅碾过水泥灰的地面,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江浔错后他半步。
身后跟着质检部的工作人员。
视察到现在哪个工厂保不住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质检部的员工一脑门子冷汗,工厂厂长也战战兢兢。
“三号车间的装配线就在前面。”厂长擦了擦额头的汗,指了指不远处忙碌的流水线,“谢总,江总,这边请。”
半自动化装配线,工人在配合机械臂操作,工人已经得知上级视察的消息,见他们走过来便停下手中工作。
江浔扫过流水线,“机械臂右边一侧为什么没有安装安全防护网?”
车间主任面色如常,说:“工人经常在右侧出入,为了行动方便,我们干脆把右侧防护网拆了,我们都是先进车间再启动机器,入口处不会产生安全问题。”
江浔不置可否。
厂长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有些怪异,像是刻意殷勤赔笑。
他悄无声息走到谢景珩身侧,把他挡在身后。
这顶多算个安全隐患,没什么好为难他们的,谢景珩温和地向工人们一笑,“你们继续。”
就在工人再次启动机器时,临近工位的机械臂突然发出刺耳的噪音,原本应该平稳运行的机械臂开始剧烈抖动,操作台上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工人狂按操作台,机械臂却失控一般没有反映。
江浔反应极快,拉着谢景珩的轮椅后退,躬身将他整个人罩在身下,飞溅的金属碎片从背后擦过,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
巨大的金属臂掉落,重重砸在谢景珩刚才所在的位置,金属与地面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伴随着操作工人和几个质检部的人发出惊呼,“江总!”
旁边车间的工人听到动静,都探出头来,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
“江浔…咳…咳咳……”谢景珩一开口被烧焦的烟味儿呛了一下。他抬头看江浔,眼睛里咳出泪花,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胳膊。
江浔手轻轻顺了两下他的背。
“别急,胳膊划了一下。”他扯了扯嘴角,低声在他耳边说,很快自己直起身。
江浔看向厂长,眸子倏地变得凌厉。
“江总,您您没事吧,我我我叫救护车!”王厂长眼神慌乱。
机械臂像是突然短路,断掉的部分还残余着黑烟。
他刚才躲闪不及,大臂的衣服被划破一道,不算很长,伤口在黑衣服里看不真切,但血顺着江浔白皙的指尖在地面上滴下几滴。
谢景珩很快镇定,“小张,先送江总去医院。”
江浔的秘书立刻上前,问江浔,“江总,我和您先去医院处理一下?”
“你也跟着,务必把江总照顾好。”谢景珩对陈特助说。
江浔扫过周围,“好,不过云驰必须给我个交代”。
“一定。”谢景珩碾了下自己指尖,刚刚蹭到的是江浔的血,他周身的低气压化成实质。
王厂长发觉场面可能超出自己预期,吓得屁滚尿流,语无伦次地说,“谢总,是我们厂的工人安全检查不到位,我一定查明白了,一天,明天就能给您个交代!不不不,今天下午我就找到负责人……”
“王厂长。”谢景珩打断他,微眯着眼,漆黑的眸子里一抹冷光,吓得王实一哆嗦。
“王实,一天都不用,就不麻烦你在下面找替罪羊了。你最好自己和陈董说,主动申请报废六条生产线,也算是给董事会留点体面。”
这么拙劣的手段,但是如果不是江浔,陈国栋这是对他下死手。
谢景珩心里还是有点堵得慌的,虽然这两年看尽了人情冷暖,但是他毕竟叫陈国栋一声叔,总以为哪怕人走茶凉大家也会念几分旧情,没想利益面前,陈叔连他的命都想要。
只可惜,要让陈国栋失望了。
陈国栋亲手给他创造了个绝佳的机会,该砍的生产线这次一个也不会留,董事会也是时候该大换血了。
谢景珩眸子暗了暗,直接把质检部的人遣回公司,让司机开车去了市医院。
“谢总他们在外科2诊室,张秘书说在处理伤口了,没什么大碍,您别担心。”陈特助在医院门口等他,边上电梯边汇报说。
谢景珩在医院诊室见到了等在门外的张秘书。
“怎么样了?”
“左肩那里划了个口子,有些金属碎片在里面,刚刚开始清创。”张秘书一五一十答道。
“家属来了可以进来陪一下。”医生在里面喊了一句。
谢景珩没亲眼看见情况放不下心,没多想就进了。
医生正拿着镊子处理江浔的伤口。
“家属?”江浔疼的额头上都是汗,还有心情调笑他。
谢景珩选择性屏蔽了这句话,转头看向医生,“他怎么这么疼,缝合伤口不用打麻药吗?”
“缝合的时候打的,现在简单清一下创,别紧张。”医生安慰般冲他笑了一下。
“这么紧张我啊?”江浔笑着问他。
谢景珩没回答,但还是忍不住盯着医生手里的动作,伤口暴露在灯光下格外触目惊心,医生用镊子挑出铁屑碎片,然后用沾上酒精的棉团摁进去。
江浔肩上肌肉被刺激得一抖,他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
江浔眉头紧锁,用另一只手把他轮椅拉过去,捂住他的眼,“害怕就别看了。”
“闭嘴别动。”谢景珩把他手拿下来,却被他反手握住。
江浔的手少有的冰凉,他没推开。
打麻药本身就挺疼的,医生叮嘱了一句,江浔估计没打过,针尖推进去的时候握他的手忍不住用力了些。
之后缝针江浔暂时没什么感觉,医生的针法不错,不过少说也得缝七八针。谢景珩看着针线从皮肉里穿过去,忍不住跟着幻痛。
这个程度大概要留疤的。
谢景珩看着江浔露出的半个肩膀,肌肉线条流畅,细皮嫩肉的,这疤添上去有些不知好歹了。
他不自觉咬了咬后槽牙,陈国栋这老东西。
医生收了针线,叮嘱道,“记得伤口别碰水,前三天每天换一次药,第四天来复查,这段时间饮食上避免辛辣、油腻、生冷和发物。”
“可以了,拿药去打破伤风吧。”
谢景珩陪他缝合完,打了破伤风,医院都下班了。
江浔的秘书不管生活方面,一到点就被他强制下班了,而这人一踏出医院就不由分说地上了谢景珩的车。
“下车,回你自己家!”
“我自己家里没人照顾。”
“那你就请个护工!”
“我不喜欢和别人住。”
“陈特助,把他拉下去。”
“江、江总……”陈特助战战兢兢望向后视镜,不敢回头看后座。
“谢景珩,你好狠的心,我是因为你才受的伤……”江浔语气装的可怜巴巴的,侧身凑近,把谢景珩逼到贴紧车门。
陈特助连后视镜也不敢看了,眼观鼻鼻观心当作自己不存在。
“你……”谢景珩用手轻轻一推。
江浔弱不禁风一般,一下子弯下腰捂着肩膀,“嘶……疼……”
谢景珩觉得他是装的,咬了咬后槽牙,最终还是妥协了。“开车。
“去吃饭,想吃什么?”
“都行,看你。”江浔心情愉悦,如果他背后有尾巴,现在已经忍不住左右摇动。
谢景珩眯了眯眼,那吃法餐吧,有叉子,免得江浔说自己抬不动右手要他喂。
“四度半岛,”谢景珩转过头对陈特助说,“问问还能不能留观景位,没有就小包厢。”
“好。”陈特助很快打了个电话,订了个观景位置,因为是老顾客,也不用向餐厅过多交代。
两人位的餐桌,临近一整面落地窗,高楼大厦的灯光交相辉映,车流如同流动的灯带,共同勾勒出璀璨的京市夜景。
“上次来还是两年多以前。”江浔带点感慨地说。
上次也是和谢景珩来的,那时候他还是个普通大学生,来这种地方时带着精心藏匿的拘谨,像林黛玉初进贾府,靠观察别人才没出糗。
虽然,出糗了谢景珩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谢景珩不管他心里的小九九,一边切着牛排,一边四两拨千斤地随口答道:“是是是,这世道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还没感叹呢江总您就别感叹了。”
灯光昏暗,谢景珩用那双修长干净的手叉了块牛排,眉眼懒散地垂着,漂亮又矜贵。
江浔薄唇下透出若有若无的笑。
他也叉了块牛肉,送进自己嘴里。
却立刻被谢景珩出声制止,“等一会儿,那盘牛肉也是我的。”
“一口?”
“不行,勃艮第红酒炖牛肉,两个都是发物。吃你的土豆泥千层吧。”谢景珩把两个盘子换了个位置。
江浔切了块儿千层,也不错。
桌上大部分都是给他点的,牛羊肉海鲜都不能吃,快成纯素宴了,谢景珩自己也没吃两口,他胃口本来就不大。
吃的差不多了,谢景珩看江浔精神头下来,有些打蔫,估计伤口麻药劲儿过了,会有点疼。
“吃饱了吗,回去吗?早点休息。”他问。
“嗯,回你那儿。”江浔执拗地强调了一遍。
“走吧,指定给您照顾好了。”过命的恩情,江浔想住就住吧。
出差回来那天江浔就要和他一起住,好像和他住上瘾了。
他当然不愿意,反手把密码又改了一次。
这次好了,连密码都不用,江浔如愿以偿登堂入室。
“就三天,不用换药了立马回你自己家住。”
“客房在一楼,这里,没人住过缺什么自己找人送。”
江浔点头如捣蒜,转头问他,“那件黑色睡衣去哪了?”
是,客房没人住过,以前江浔来了都住主卧,什么睡衣洗漱用品都有他一份。
这话问的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丢了,自己解决。”谢景珩冷冰冰丢下一句,划着轮椅自己坐电梯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