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将大亮，石子路上就走来了个姑娘。
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脚上随意地趿着双鞋，衣服上还挂着几丝若有若无的稻穗，想是出来得急，连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余姐姐自昨晚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她给余以若指的方向没错，莫不是迷路了还是什么？天又亮了，大家都会出来干农活，可莫要被人抓住发现了，要不然会被吴婆婆绑在木桩上，活活烧死的。
雨霖焦急地想着。
沿着余以若可能会去的路找了好几圈都没发现人，别人倒是发现了她。看到她面容的一刻脸上不是惊悚就是害怕，偶尔还有点惊喜，像是发现了什么筹码。
雨霖自然听过要是救了这村子里的人，就会有好几两大白银作为奖赏，她也知道因着死去的小孩越来越多，这些人已经开始把目光对准了她。她很幸运活到了现在，但在他们的口中，她是妖怪，是异类，是不会死的罪人。
抬头望了望天，阳光真是刺眼，明天就是祭月大典。
主祭人，是被天神选中的人，只要做了主祭人，她什么也不用说，就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至于她为何会在这场疾病中安然无恙，她想估计是概率的可能，她有一点对余以若撒了谎。
装饰稻草人的贝壳，石头，珍珠不是她买来的，更不是她捡来的，是她娘留下的。她娘不是这里的人，是她爹出去闯天下，带回来的。但是她爹娘走得太早，她现在依然记得她爹走后，她娘眼里的欣喜。
其实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一个人眼里会流露出和其他人不一样的神情。她爹那么好，处处依着他们，为何在她爹走后，她娘会开心，甚至开心到发了疯，满地乱跑乱蹿，嘶吼嚎叫，没多久瘦弱的身躯承受不了这一剧烈的情绪波动，也跟着她父亲去了。
正走着，不自觉就来到了座矮房子的门口。
墙壁上挂着狰狞的兽骨，低垂的门檐上是成串的动物白骨，被风一吹，叮叮当当地响，都不知道是天神护佑的声音，还是地底的亡魂在飘荡。
面前的正是吴婆婆，荼边村神婆的家。
“哐当——”有东西摔到了地上。
雨霖一惊，才发觉自己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方，明天就是主祭人选拔，要是被其他人发现，又不知道背地里怎么嚼舌根。略带艳羡地多看了几眼，便转过身子打算循着原路回去。
既然找不到余以若，姑且是回去了吧，毕竟能拿出那样平白发光的球的人，想也不是普通人。
雨霖安慰完自己，当真往回走。
“小雨！”有人叫住了她。
雨霖一愣，声音好熟悉，她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到吴婆婆一边拐杖向她看来，一边朝她招手，面容和煦得仿佛不是她印象里的吴婆婆。
吴婆婆向来是不苟言笑的，私底下对他们苛刻得很。曾经她随着父兄下地收割稻谷，镰刀坏了。当时她家还在老远的深山，要是回去拿的话，一来一回可是要耗费一整天的时间，时间又急，她的父亲哥哥力气大是收稻谷的主力军，是不可能去的，跑腿的活只能她去干。
作为村子里的神婆，是不需要下地干农活的，只要她一声令下，就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到她家，而那些送粮食的人脖子上，脚上都会就此多出块劣质的玉牌，据说是辟邪用的。
雨霖也没有见过，只听说那东西只能本人自己看，要是别人碰了，东西就不灵，传得神神叨叨的。究竟有没有效果，雨霖想也是有的，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神婆还在呢？
幼小的姑娘跋山涉水走了好远的路才走到吴婆婆的门口，她踮起脚敲了敲她的门。门慢慢打开，闯入眼帘的就是神婆大人娇媚的略带神秘气息的脸。一路上组织好的语言到了嘴里，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神……神女大人……能不能……”雨霖把断了的镰刀举起来。
吴婆婆只笑了笑就知道她要干什么，“是要把这镰刀修复好吗？”
乍然露出这般友好的神色，雨霖心里的恐惧一扫而过，点头又摇头，大胆地把自己准备的说辞说了出来，“不是修复镰刀，我们是想借用您的镰刀。”
“借用？”吴婆婆眼睛眯了眯，闪过狡黠的光，“那用什么交换呢？”
“交换的东西。”雨霖低下头喃喃道：“爹爹还没说，不过我可以用这个跟你交换。”
不大的娃娃从怀里掏出个黝黑黝黑的石头，上面挂着根红绳，用的年岁太久，红绳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又黑又脏。
雨霖欣喜地把自己仅有的宝贝捧出来，“这个是我出生那年，我娘梦见说天上掉了很多石头，她捡起其中一枚发光的石头，然后就醒了。等第二天我爹出了门，发现门口果真有了块石头，我爹娘觉得是天神的指示，所以捡起来给我串起来，当成了护身符。”
“石头？”吴婆婆蹙着眉头打量。
“是啊！这么多年我还活得好好的，都是这块石头的功劳呢！你可是不知道，我小的时候贪玩，不小心闯进了蛇窝，我爹娘还以为我要没命了，没想到我竟然活了下来，可见都是这块石头护着我。”雨霖说得一张脸红彤彤的，“上面的红绳是我娘从衣服上扯下来的线，孔是我爹和哥哥轮流给我钻的，这块石头可宝贝了！”
“说白了就是块……”吴婆婆眼里的惊奇渐渐消逝，“没什么用的破石头？”
“破石头？”小娃娃摇摇头，“不是破石头，是小雨的护身符！”把石头递到吴婆婆手边。
“拿开，别脏了我的手。”
“可是我就只有这么值钱的东西了……”雨霖有些为难，“我爹和哥哥还等着我的镰刀呢。”
吴婆婆上下审视了几圈，像是在估量她的价值。
不合身的衣服，镰刀也是补了又补，看起来也不是能负担得起她的要求的人，脸上的笑开始用和煦变成了不耐烦，“那就用牙齿咬嘛，反正用刀割也是割，用牙齿割也是割，而且牙齿比刀还锋利呢，能咬得动那么多东西，岂不是比镰刀好用？”
雨霖嗫嚅着说道：“我爹爹说了，要镰刀，吴婆婆你能不能把镰刀借我们，我们很快就会还回去的。只要用完，我就还给你。”
“谁知道你会不会换，而且你怎么敢保证你连自家的镰刀都弄坏，会不会把我的镰刀也弄坏。”吴婆婆讥笑道。
雨霖很是无助，四下的人家都在收割稻谷，是没有人家能分出把镰刀借她的，只有这个不去下农田却有粮食吃的人能借她，要是这个都借不到，那她该怎么办？
“神女大人……您就借我……我一定……我保证不会弄坏的。”雨霖哀求道。
“走走走，真是晦气，拿不出钱就滚开！”吴婆婆那张娇嫩的脸上显出几分狰狞。
“吴姐姐！吴婆婆！”雨霖吼道。
正说着，又有人走了过来。
是隔壁家的大姑娘，她看垃圾般地看了眼雨霖，就把视线移开。那视线移到吴婆婆脸上时，竟是小心翼翼和谄媚，“吴姐姐，您看……”
雨霖不知道她们后面说了什么，因为吴婆婆的家门在她眼前牢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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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上，最后那个大姑娘还恶狠狠地踹了她一脚。雨霖滚到了好几步开外，手臂还被镰刀划了道口子，咕嘟嘟的血冒了好多好多。
从不生病，身体倍儿棒的她，在回去的路上几次要晕倒，手臂上的血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流光光才能止住。飘飘摇摇地跑回去已经是下午，她想着就像那吴婆婆说的那般，用牙齿咬，应该是和镰刀功效一样的。
年幼的她当时怎么也不知道，她父亲看向她咬稻谷时那幅又气又怨又心疼，几种神色交杂在一起的表情是多么得可怕。后面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吴婆婆没这么好脾气，无论是谁。
“小雨，你是来找我的吗？”吴婆婆笑了笑，她干枯的脸本就难看，强硬地一笑，脸上的肉扯成一团，像是被人随意揉皱再铺平的废纸。
“不是，吴婆婆，我只是不小心路过这里而已。”打小对她的阴影还在，她更多的还是畏惧。
“听说你也想做主祭人？”吴婆婆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上下看了看她。
雨霖点点头，“我是想做主祭人，而且我已经练得很好了。”她卖力地向她展示自己的优势，“我力气很大，而且手艺也比以前进步了很多，我可以选上的！”
“确实不错。”吴婆婆笑道：“就是还有个隐藏条件。”
“什么条件？”雨霖动作一顿。
“过来帮吴婆婆一个忙吧，帮完我就告诉你。”吴婆婆脸上挂着的笑，不知为何，雨霖看着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雨霖应了个好就同她进了屋，屋里和外面不同，屋里铺着满是雨霖没见过的锦罗绸缎，四角点着烛火，烧得噼啪作响。一前一后的两个影子倒映在墙壁上，忽大忽小。
“帮婆婆把这木头削一削。”吴婆婆把她引到里头。
几乎要横亘整个房间的大木头应该是松树的，松树的表皮斑斑驳驳的，像是干涸的土地，更像是面前这位吴婆婆的脸，爬满了龟裂。
吴婆婆不知用了什么，轻轻松松地把木头拉出来分别摆好，给了雨霖个小小的刀片，让她把上面的皮削掉一层。雨霖依言照做，等做得差不多时，她便见吴婆婆把这些逐一裁放，摆放的形状有些像棺材？
棺材？这个念头跳出来的时候，雨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棺材不是用柳树就是杉树，红椿树，用松树，这不是明摆着给死去的人下绊子吗？而且据说要是过世的人的棺材是松树，松树砍了不会发芽，他这一代就会断子绝孙，这是多大的仇恨啊！
雨霖想着也有可能不是棺材，而是别的物件，但越到后面，瞧着这个棺材的形制模样大致出来的时候，雨霖就觉得这个念头愈发不可控制。吴婆婆还拿了块绸缎比量了比量，是照着她的身量比量的。
又放到了松树上，像是给死人遮盖的。
要是死去的人盖的是绸缎，绸和“愁”同音，而缎和“断”同音，那么这个人死后子孙也是不得安宁的，就算这个人没有子孙，但也会波及到旁系，也就是说和这个人有关的人都逃不掉。
雨霖咽了咽口水。
突地想起吴婆婆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神婆的，她原本也是有个孩子的，不过那孩子三岁的时候就溺亡了，悲痛交加之下，吴婆婆才不得已走上了当神婆的这条路。
雨霖不安地问：“吴婆婆，这是村子里又有谁过世吗？”
“没有。”吴婆婆想了想，“不过很快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别急，很快你就知道了。”吴婆婆神秘兮兮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