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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温玉仪微微打量,想来入城面圣时,原先不修边幅的男子便是这打扮,如此着回装束,倒是顺心了许多。


    “美人儿可让小爷我好找!”


    只手用一巾帕紧捂着口鼻,赫连岐环顾起周围景致,又朝外头的庭院望去,目光最终落于倒在房门前的几名府卫身上,一想便大悟了。


    “美人这是……被楚扶晏软禁了?”


    她随之望向赫连公子,回想起楚大人赫然恼怒的情形,而现下这幽禁一事的确是真的,良久轻叹而答。


    “昨日将他惹恼了,随后就被关在了寝房内,寸步都离不开。”


    “有美娇娘为伴,却心存不满将发妻欺打,如今还囚禁上了……”赫连岐暗骂岂有此理,话至一般着实忍不住,便痛骂出声,“此人恶积祸盈,罪该万死!”


    那一道清肃身影的罪状于赫连岐的眼里已难以洗清,在未离京前,只得让这公子继续误解着……


    话语轻然一转,她再听府内异常寂然,纵使像这样寻常说话,也未惊动任何侍从,不禁疑惑道:“王府戒备森严,赫连公子是如何孤身潜进的?”


    “府邸的侍卫被迷香迷倒了,一时半刻不会醒,美人可大胆离去。”


    闻言自满地微扬双眉,赫连岐从袖中拿出一木盒,悠然打了开,呈于眼前的是一个香篆。


    盒中香印有燃过之迹,想必这府宅内之人皆是闻了此物,才失了意识。


    那么游廊旁的书室呢……


    她朝其方位轻望,心想屏风后的案边男子,可也倒在了迷香中……


    “这可是我从晟陵带来的迷香,闻此香者能昏迷一个时辰。”公子得意非常,执着香篆摇晃了几般,携美人而逃之事似真难不倒他。


    “怎么样?我虽是喜好玩乐,却说一不二,说了能带美人逃离,便定是十拿九稳。”


    此香一点,嗅者像是立马能陷入沉睡,暂且是唤不醒了,温玉仪顿感诧异,从不知晟陵的香有此效用:“晟陵的迷香竟有这奇效,是本宫孤陋寡闻了。”


    “这香并非是晟陵才有,而是仅有赫连氏开的香坊才有!”他闻语自傲地扬眉,潇洒挥袖,落落大方般盛情而邀。


    “美人若有兴致,等到了晟陵,可随我去香坊居住,日日可看到各种香料。”


    被派遣他国的使臣虽是微官末职,官轻势微,却多少有些家底。能被择以来万晋商讨缔盟,这位世家公子所说的香坊,定有稀奇之处。


    若真去了晟陵,无地可安,话中的香坊确是个极佳之选,她杏眸轻敛,婉笑回应着:“听赫连公子说的,本宫可是兴致盎然。”


    “快用这绢布捂上口鼻,迷香无色无味,美人再闻着,也得倒下。”


    从袖内再取出一块叠好的巾帕,赫连岐赶忙相递,示意着时辰无多,快步沿着长廊向府外行去。


    接过递来的绢布,上边还沾有清水,此前见赫连公


    子放浪纵脱,不想这公子却有几分心细,她轻盈一捂,便跟着面前人影奔走而去。


    跟随她的女婢自然不可落下,又有一条方帕被轻巧抽出,他走前随性地递给剪雪。丫头面露欢愉,紧跟其步履离了此间寝房。


    弯月高悬,院落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府侍,都阖眼安眠着,似乎被那迷香夺了心神。


    未过半刻钟,府邸大门就映入双眸,她回望这玉宇般的府殿,心觉这里所受的冷落与幸宠,终是要远去了。


    “还是王府外的空气新鲜!”


    赫连岐取下方帕,猛地一呼气,余光瞥至一旁似等了很久的皓影,困惑开口:“那位是……”


    她闻声瞧去,如墨夜色下立有一道修长身姿,笔直如松,月华正落于其身,衬得月夜更为明澈。


    伫立之人是楼栩。


    不明楼栩为何在此静候,思索不出因果,她柔和弯眉,朝其莞尔回笑。


    温玉仪眼望几步之远的玉立风姿,沉默地与她相望,似有万千意绪藏于无言下。


    她轻然启唇,告知着赫连岐:“他是我朝的皇城使,亦是先前替本宫传话之人,在此等候,想必是有话要与本宫说。”


    “赫连公子可否稍等?”刻不待时,可她仍想再听楼栩说上几语,以作道别。


    旁侧公子欲言又止,回首一瞧身后肃静的府邸,忙一挥袍袖:“美人快些去吧,我就怕那楚扶晏杀出来,到时我们二人都走不了。”


    明了地颔首轻拜,温玉仪顺着巷道旁的壁墙端步走去。


    眸中男子比此刻的月色还要皎洁,她轻步一止,缓缓俯身恭拜。


    温玉仪正容而语,眸里不觉流淌过一丝柔意:“楼大人深夜到此,是为哪般?”


    “下官只是想来护送娘娘,绝不打搅娘娘分毫。”掌中的剑鞘被握紧,楼栩想着她白日在马车中的遇刺之景,实在无法安心。


    至此,是来将她护送出城的。


    之前对楼栩放了些许狠话,她此时回忆起,却有少许懊悔了。


    跟前的劲直之人不闻不问,仅是想护她安危,仅是……仅是不愿见她身陷危境,被困至惶恐之下,无人可求。


    她听罢眸色微颤,桃面笑意未褪,忽而问道:“楼大人不问本宫何故出逃?”


    轻缓摇头淡笑,他柔缓而答,剑眉也跟着扬起:“下官只愿娘娘平安顺遂,别无旁意。”


    “听闻大人提亲了……”


    念着早些时日前听得的传闻,温玉仪释怀般敛下视线,面色平静和缓:“本宫向大人道喜。”


    现下想起,她已是面目无澜,连同心下困苦不安的心绪徐徐飘散。


    忽感旧日里那份不可见人的情思已日月如流而疏淡,她已经不剩了念想。


    楼栩蓦地僵了僵身,凝望身前娇柔无骨般的姝色,眸底浮上一层愕然:“娘娘是从何处听到的?”


    她见景再度低眉,温和答道:“酒肆茶坊都传遍了,本宫即便是不想知晓也难。”


    “家父对下官的婚事逼迫得紧,这传言是为遮人耳目。”觉她对此有所误会,楼栩陡然一顿,忽就明晓了她何故愈发疏远,连忙接上一语。


    “下官与柳姑娘之间……一清二白,娘娘莫多想。”


    坊间的流言果真是不可作信,当初没去多问几言,听那剪雪胡言乱语,她竟轻信了……


    眼下回想,是她被情念扰乱了方寸,温玉仪凝滞了身躯,于心底自嘲般轻笑。


    楼栩是为应对父亲的刁难,才出此一计,和柳姑娘逢场作戏,上演这一出。


    楼大人从未变心,她欣喜若狂,原先油然而生的愁绪瞬间一散。


    她借着月色多瞧了几眼,站于跟前的楼栩含笑而立,依旧是她的心上人。


    月下澈影也未再多语,他望向仍在等候的赫连岐,正色凝眸,执剑抱拳道:“娘娘安心去吧,这一路由下官护送。”


    “楼大人护得越久,本宫会越觉得不自在。”岂料她温婉行礼,遥望满天星辰,缓声回言,便行入了夜色里。


    “楼大人止步于此,莫再跟着了。”


    他似也听懂了话外意,待她回眸瞧望时,空巷已无人迹。


    埋于心里的那个人,就这样消逝了。


    温玉仪款步回于府门边的一角,寒露微重,夜风轻拂而过,着实寒冷,就唤剪雪取了件氅衣披至肩上。


    “赫连公子久等了。”


    嫣然言上歉意,她顺势朝巷道尽头走去,却被赫连公子一把拉了回。


    谨慎地噤了噤声,赫连岐再望四周,将她往一侧的小径带去:“万不可走那巷道,美人想被捉回王府不成?跟紧我,我知晓一条僻径。”


    才来万晋未有几日,这位晟陵公子竟能知晓偏僻之径,躲过追来的府卫,她暗自叹服,由他引路而去。


    可在街巷中七弯八绕后,她仰目而望,终是落脚在了一所客栈前。


    周遭荒凉,此客栈尤显破旧,连牌匾都已被毁得瞧不清上头字迹。


    她不解转眸,瞧向身侧另有打算的公子。


    夜半之时,城门已关,最早也只能等清晨再出城,赫连岐故作坦然地轻甩衣袖,无耻般一扬唇角,轻问:“今夜回客栈休息一顿,明日一早便启程,美人觉着如何?”


    “小美人儿可有异议?”


    娇姿玉色似在沉思,他又转头看向默默跟步的剪雪,不恭地再问。


    剪雪微愣,未见过有公子会问女婢之意的,双颊顿时嫣红,轻声回道:“奴……奴婢听主子的。”


    客栈坐落得隐蔽,今夜应不会有人找到此处来,这里倒真是个可安睡之地,温玉仪肃然应好,随之行入了客栈。


    看来这权宜之计,是要等到晨时再走。


    此客栈像是荒废了多时,从堂内举目观去,似乎仅有十间雅房,她瞥向趴在案桌已熟睡的掌柜,沉静回道:“在出城门前,我皆听赫连公子的。”


    见她欲唤醒掌柜,赫连岐讨好般轻笑一声,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所带的盘缠着实不多,无法再开一雅间,今夜还得委屈美人与我住一间了。”


    赫连公子真是一毛不拔,吝啬至极……


    她瞬息明了,这赫连岐虽怜惜女子,却爱财如命,并且将钱财看得比美色还重要。


    想他所拥有的香坊,以及晟陵使臣的身份,赫连公子便绝非是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之人。


    温玉仪敛眉淡笑,回忆起公子所言,上回他在青楼寻乐还是楚大人付的银钱,当真既荒谬又堪笑。


    “一间如何能住下,”她上前轻叩案桌,抬高了语调,有礼有节地唤向掌柜,“劳烦掌柜再开一间客房,无需头房,地字号便可。”


    第52章


    语声刚出口,云袖被倏然一扯,她疑惑看着剪雪,见丫头犯难般支吾其词。


    “主子,奴婢走得急……”丫头不断翻找着行囊内的物件,心急地嘟囔起来,“将钱袋落在屋舍了……”


    她不由地一愣,当下囊空如洗,没有银两带在身,这往后之日她该如何过活……


    许是只能将奁中的金银首饰变卖了,温玉仪沉默片刻,心下一狠,决意去取囊中的玉簪。


    二位姑娘的窘迫之态悄然落至眼眸里,赫连岐抬声咳起嗓,一本正经地蹙眉发着誓:“美人将就一晚,我行得端坐得正,乃谦谦君子是也,发誓不碰美人,总行了吧?”


    今宵已再想不出有何更适宜的计策,她回看剪雪,认了这穷困潦倒的处境,端然走上了阁楼。


    “那就有劳赫连公子带路了。”


    柔声浅道着,她一步步行上楼阶,引得赫连岐健步如飞地向前引路,面容布满了喜悦。


    然而貌若天仙之女大多无情。


    熄灭烛火前,赫连岐眼睁睁地见着


    此姝影卧榻而眠,给他仅留了一张草席在地。


    烛火一灭,雅间唯有玄晖相照,他失落般躺至席上,目光紧望软榻之上的娇姝背影:“美人儿,你当真狠心让小爷我席地入睡?”


    心知这恋酒贪色的公子怀着何等心思,温玉仪拢了拢被褥,置若罔闻地阖目安寝。


    “我瞧榻上宽敞,你挪一挪身,我与美人共枕眠……”


    可榻下男子似极为不甘,默然一阵,又委屈地开口。


    “赫连公子向来都这般轻浮?”她半晌微启丹唇,轻柔嗓音在寂夜下透出丝许淡漠,“男女本就授受不亲,无亲无故睡于同张床塌,是要被他人嚼尽了舌根。”


    这女子瞧着柔弱可欺,心却冷得很,赫连岐意绪烦乱,闷头一入衾被,觉此等美色是不论怎般都得不到了。


    “明早一出京城,离了此地,还会被何人非议……”


    客栈雅间是赫连公子付的银钱,她占了房中床榻,还让其睡于席草,的确是过意不去,温玉仪思忖一霎,缓慢挪动身子,为之腾出了一块地。


    “仅此一晚。”她颇为将就而道,使得公子眸光一亮。


    可这抹娇色只是心生同情,并非是想相邀风月,赫连岐翻身上榻,望她依旧冷漠不言,又觉白欣喜一场。


    房内幽静,他辗转反侧良久,迟疑再三后问着:“美人儿真不想陷一晚柳影花阴?”


    然换来的仅是一声冰寒之至的话语,令他不敢再道:“公子再沉湎淫逸,就躺回席上去。”


    “美人的心真是狠透了……”


    赫连岐郁结缠心,紧抿了几瞬薄唇,心觉美人定是被那心狠手辣的夫君带偏了:“小爷自诩也是风流倜傥,潇洒自如,美人淡漠至此,定是和楚扶晏那厮学的……”


    说起楚大人的名姓,她莫名心头一颤。


    不知等大人醒来,觉察她不见了,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可他是喜是怒,是哀是惧,与她有何干系……她只不过是居住王府的一名过客,而今限期已到,她该毫无留念地走远。


    客栈外有寒风喧嚣,树枝随冷风猛烈而晃,晃落一地树影,映于轩窗上,使房中壁墙若明若暗,将华光轻挡。


    那风声便如安眠之曲,她静听少时,稳然入梦熟寐。


    原想着日升之初就动身离城,然而当真到了清醒之刻便已近午时。


    她想去埋怨剪雪为何没将她唤醒,更衣之际,忽见丫头急匆匆地跑来,急不可待地朝她相告。


    “主子,出大事了!”


    剪雪拧紧着眉眼,气喘吁吁了好半刻,才将方才传得满城风雨的道听途说之言清晰说出,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下心绪。


    “今早,楚大人在朝堂之上大动肝火,意在朝中有人蓄意谋反,妄图逼宫,字字句句皆指向皇城使。”


    于此,丫头难以置信地摇头,深感其中定藏有蹊跷:“可主子深知楼大人的为人,忠心赤胆,廉洁奉公,又怎会……”


    时日万千,偏选在今日早朝时,偏冲着楼栩发难,楚大人是有意为之……


    明知她唯对楼栩怀着倾慕之绪,他寻不到她,便以这一计迫使她现身。


    温玉仪怔愣,垂落的眼睫微微颤动。


    她轻攥玉指,不禁发出一叹:“他在引我回王府,想将我逼到绝路。”


    “楚大人专横霸道,残暴不仁,终会失民失天下之心,”剪雪恍然一僵,听得明白,觉楚大人行此举未免也太得不偿失,“为见主子一面,大人宁愿失掉威势……”


    他行出之举已近乎疯狂,似是不计一切后果也要将她寻回府中,让她成为无处可逃的掌中物,欲困她在府殿一世不得安。


    透过长窗,远望熙来攘往的城门,温玉仪眸色微晃,口中喃喃:“再不走,城门恐是要出不去了。”


    剪雪没了主意,眼望身前的婉色指骨轻颤,恍惚言道:“主子决意要走,那楼大人的安危……”


    楼大人的生死安危当如何是好。


    本是决然欲离的思绪忽作凌乱,无澜静潭逐渐泛起轻微浅波,她垂目一笑,却感无奈与悲凉。


    为难之下,再度缄默良晌,她才缓声相道:“陛下让我离京,只要离了京城,便会留我一命。我若回去,就是违逆圣意……”


    丫头蓦地瞪大了双眼,不由自主地捂上唇,瞬间如梦初醒。


    剪雪将主子近来之日所见的不宁与忐忑相合为一,顿悟般颤声道:“主子是说,回府途中遇上的刺客,是陛下想……”


    “可主子为何不告知楚大人?”


    剪雪心上发慌,猛地抬眸低喃:“大人的权势大,定能护住主子的……”


    道理她都明白,可若向大人摇尾哀求,所得的仅是他的嘲讽与傲视,来日她又当如何卑微立命……


    何况,大人对公主执念至深,陛下欲除之人也正是他想除去的人,他怎会好意帮她……


    陛下除她性命,他与公主百年相守,一石二鸟,一举多得。


    她许久不答,也无回作答,欲言又止下听闻赫连岐在房外高声呐喊。


    “美人儿,是时候启程了!”


    怅然浅笑着,温玉仪命丫头带上行囊,开了房门,随着门前伫立的公子一同下楼。


    年久未修,楼阶已有轻许摇晃,扶着阶栏稳步而行,等目光落至客栈堂中,她步调再缓。


    不经意间,她闻听二三名布衣男子正话着闲。


    “你们可有听闻温宰相杀妾一事?”一位其貌不扬的公子于胸前挥动折扇,抬扇一挡,极有兴致地问起。


    被问的男子现出一脸鄙夷,轻蔑般一啐:“温宰相失德背道,杀了侍妾与其腹中骨肉,引起百官愤慨,许是要被削去官职,流放千里了。”


    就此长叹不已,那公子感慨良深,将折扇收起,一饮案几上的粗茶:“连自家骨肉都下得去手,温宰相罪孽深重啊……”


    听于此处,步子顿然停下,她浑身颤动得紧,着实难以再向前走去。


    她仍未出现,他便转头又对温家下手,知她最在意之事是温府的兴衰,他便不顾情面地逼迫……


    若她再不乖顺地回府,接下来将听见的传言或者更加荒唐,她已承受不起。


    那侍妾暴病而亡,明明是大人自己所为,他怎能卑劣地将罪名安于她父亲身上……


    “主子……”瞧她久久未动弹,剪雪慌神未定,低声轻唤道。


    “回王府。”


    温玉仪凝望行至客栈外的不羁之影,目色一凝,冷静地下了决断。


    望此景大惑未解,赫连岐赶忙疾步走回,愁容满面地凝紧了双眸:“美人这是改了主意,不愿走了?”


    “夫妻一场,我去与他来个了断,”恭然朝公子拜去,她大为不安,心藏歉疚道,“等我两个时辰,一个时辰也成……”


    赫连岐欣然应着,只是一想她折回府邸能否再脱身已无法得知,便悄声问:“我们在城门处等着,美人可想好了退路?”


    恭谦俯身又拜,她未作停留,当机立断奔出了客栈:“给公子添了乱,我来日再赔不是。”


    街巷中车水马龙,两旁肆铺吆喝声无休,腾腾热气时不时飘荡而出,又消散于雾色里。


    草木凋零,裸露的枝条于风中摇曳,挂着凝结成冰的露珠。


    回至王府已是午后未时,等这抹婉约清丽露面于府邸前,府卫皆惊吓了住。


    “王……王妃娘娘……”


    绯烟恰巧路过,望见这道皎玉般的身姿,手中的承盘险些没端稳。


    忙停下手上粗活,绯烟急迫地拉她至一旁,心里七上八下道:“娘娘去了哪儿,可把大人着急坏了……”


    “他在何处?”


    温玉仪走入庭院回廊,出神地望向游廊深处的那一间书室,心里已有了答案。


    “还能在何处,这时辰定是在书室的。”面上似又升起了忧愁,绯烟随她的目光,望那书室紧阖的房门。


    想来大人已近半日滴水未沾,如此放任大人,全府上下便不得安宁,绯烟继续回忆,与她再次道起:“可自早朝后,大人就伏于案牍,不声不响,也不让人入内……”


    言此嗟叹,绯烟轻晃着头额,总觉得这府邸太是怪异:“奴婢觉着再这么下去,大人太过伤身。”


    第53章


    她闻语了然地走到书室前,命府侍备了许些菜肴,理


    了理思绪,随后叩响了轩门。


    为寻她回来,楚大人不计得失,伤人伤己又伤身的,真叫她烦闷不堪……不辞而别之法行不通,她便回府郑重道别,也好和他有个了断。


    “大人,是妾身。”闻听房内未有丝毫动静,她再轻盈开口。


    然而几字轻落后,步履声隐约轻响,房门便被猛然打开。


    她沉静地端立于门前,见门内清癯身姿冷肃而望,清容透着疲惫,眸中竟泛有血丝,目光里的愁苦与心伤之绪隐隐交织缠绕。


    “你去了何处?”


    楚扶晏猛地握上她的肩骨,双手使上了前所未有的狠劲,手指颤抖得不成话。


    他欲将跟前的这道娇柔狠狠捏碎,却又不忍伤到她:“本王去了寝房找不见你,行囊细软皆空,以为……”


    温玉仪转眸命侍从端上菜品,露出一贯的莞尔笑意:“大人再怎么急切,也不可饿坏了身子。妾身来陪大人用膳,用完膳再说其余的事。”


    “好。”


    岂知大人应得果断,眼底的失魂落魄陡然散尽,清眸溢着失而复得之喜。


    轻柔地在案旁坐下,她抬手执筷,将玉碟中的佳肴夹至大人碗中,柔声道着:“大人把妾身逼迫得走投无路,兰艾同焚,玉石俱摧,只是想引妾身回府。”


    楚扶晏低眸冷笑,眸光落于碗里,让人不明心绪。


    顿了良晌,他压低语声,终是边说边用起膳来:“你是本王的发妻,本王绝不会放走你……”


    “相看两生厌,何必两生嫌,大人是何故执着……”安然坐于他身侧,好言好语地细声相道,温玉仪已然无计可施,只能提点般和大人说着理,“大人将妾身休了,除去束缚,可自在安宁些。”


    她的话里仍有要走之意,楚扶晏身子微僵,不悦地放落碗筷,眉宇不由地拧紧,语气却平和着。


    “你回来,本王既往不咎,原谅你违命而逃,并且将那些罪状都撤了,可好?”


    虽然强横,让人不得抗拒一丝一毫,但此刻他极力遏止着愤意,近乎哀求地恳请她留在府中。


    “妾身非走不可,求大人应允。”


    可眸前娇婉女子依旧未领会此意,与几日前相似地跪地一拜,再温声软语地求他放过。


    秋眸含着潋滟水光,似要落下清泪。


    “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才能因我而留下……”


    眼望身前如碎玉般的娇色,楚扶晏轻阖深眸,默了良久,低低地道出声,放于案桌上的手缓慢握紧:“成婚以来,我已在尝试了,我……我已在尽心尽力地护着了。”


    她闻声浅笑,灿如桃花,回想起大人这些时日的脾性变化,倒真是一次次地将她容忍,心下似有哪一处的寒冰逐渐融化:“大人待妾身好,妾身都记在心里,妾身会回报……”


    “温玉仪,我有些心悦你。”


    清冽之声飘落下,打断了原本想说的话。


    她震颤抬眸,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大人所言,将此语印落在心。


    神思清晰后,她才觉得大人疯了。


    温玉仪全身发了凉,欲语还休了一会儿,终又疑虑着:“大人在说什么?”


    待冷眸再度睁开,氤氲散开,眸底一片清冷,他直直地对望,再道:“我说,我心悦你。”


    她一指自己,顿感荒谬绝伦,缓声再问:“大人……喜欢妾身?”


    “你想安稳度此生,想有人相守相护,我都可以做到。”起身来到她面前蹲了身,楚扶晏抚上她散落至肩处的一缕墨发,似求和般让着步。


    大人怎能心悦她呢……


    若被旁人听去,再流传出府邸千里,恐要被世人妄议,皆会以为是她硬夺了公主的心上人。


    眼下她已成了陛下和公主的眼中钉,成了二人的肉中刺,当下情形,在这风口浪尖上,她需躲着陛下的耳目才最是妥当。


    可大人说,他心悦她。


    这是否意味着,大人打心底里是愿意护她的。


    她暗暗压下窃喜之感,如若近时来的微许期望有了莫大的回应,此外,还有些遗憾。


    喜的是终有人愿将她护着,遗憾的是该戛然止住了。


    温玉仪淡然作笑,微俯首敛眉,轻声将他提醒着:“楼大人提亲一事皆是谣言,公主也还未成婚,一切仍有转机,大人这是在做什么……”


    “你心系楼栩,还想与他厮守?”


    说起此名,烦乱之绪尤甚,他凛声发问,又感说重了些,眸色颤乱得紧。


    “大人不想和公主天长地久?”


    她轻然发问,似在有意地试探着大人的心悦:“妾身说过了,大人那痴心妄念,莫付错了人……”


    楚扶晏更是不解,一扬云袖,道得十分傲然:“付错了又如何?世上何人敢阻我?”


    眼前的肃影说得不可一世,仿佛是这世间最是孤傲的一缕月华,她见势一愣,任由些许异样的念想作乱。


    此念怪异,几时起,几时会灭,她都答不上,只觉着大人愿意护着她,便是再好不过之事。


    “此次回府,妾身是来道别的。”一封信函被取出衣袖,她缓缓拆出书信,将纸张摊开,平静道。


    “妾身已为大人备好了休书,大人只需在上面签押,这门荒唐的亲事就会告终。”


    听大人表明着心意,温玉仪心无波澜,唯想的是自身安危,觉得如果再在京城待着,楚大人与温家皆要因她受上牵连。


    离开上京,断了和两者间的干系,她才可以重新立命于世。


    她也想护着一些人与事,护着母亲与温府,姑且借此一避纷争,倒是个两全之法。


    休书赫然在她手中展开,一字字真切映入眸里,宛若把把利刃扎于心上。


    他说了心悦,她置若罔闻,眸色平静得似一滩死水,还递他休书一封。


    究竟是谁要休谁,他已分辨不出。


    楚扶晏纹丝未动,仅默然盯着,薄唇紧抿,许久未张口。


    见大人颇为不愿,她再次无言,斟酌了好半刻,垂目回道:“一厢情愿换不了两心相悦,妾身求大人……求大人开恩……”


    “罪己文已被人送去了温宅,大人放妾身走吧……”


    愉悦之余,却留有几分哀伤,若她早知大人的情意,知大人愿倾力相护,便不会被这样逼向绝路。


    她定会尽数告知,以得楚大人的偏护。


    温玉仪眼睫轻颤,喃喃恳求,此情此景顺着大人的心,她当真显露的一副求怜之样。


    “你所书是何罪?”


    楚扶晏只手接过休书,将其放于案几上,正声问起那罪己书。


    关乎她的名节之事,他或多或少心下在意着。


    深思熟虑过后,温玉仪如实而答,婉声盈盈,令他惊愕地:“妾身轻薄无德,与他人有染,做了伤风败俗之事,愚不可及。”


    “大人不知情,是妾身……妾身杨花水性,背夫偷香。”


    她真将一切罪过揽于自己身上,想将名声二字彻底毁去,以换她自由……


    楚扶晏本该勃然大怒,本该大发雷霆。


    可一望眸中娇女,他如何也气恼不起来,心底淌过的尽是疼惜与哀伤。


    “何人允许你这么写的……”楚扶晏微微切齿,双目透出万般冷意,硬生生地吞下怒气,半晌再言,“身为女子,这若传遍上京,可就真没了容身之处……”


    说到此处,他忽而就明白了。


    风言风语流传于京城各地,她不甚在乎,只因她已不介怀。


    她只想逃之夭夭,不愿留于王府……


    “你要走?”愕然瞧向此抹娇丽,楚扶晏轻缓摇头,沉声问道,“你要去何处……”


    心念被这清肃之影的一举一动搅得天翻地覆,温玉仪缓然避开视线,悄然抿动着唇瓣,小声沉吟着。


    “大人快些签押。臭名一传,妾身会殃及大人的威名。”


    闻言,他踉跄地走了几步,抬袖指向壁墙旁软榻,嘲讽般低笑了几瞬,目色浑浊而起。


    “你既然说你举止轻浮,那便自行脱了衣,躺到塌上去。”


    温玉仪大吃一惊,生怕自己听错了。


    如此羞辱之言猝不及防地落于耳畔,她微睁着杏眸,眼见大人面无神色地指着卧榻,一副凛然不可拒的模样,似乎要让这折辱印刻在她心头。


    “没听清吗?本王让你脱下衣物。”


    “待我多要几回……”他一攥休书,淡漠一挥,眸底若有暗流汹涌,“等要够了,我就顺你的意,签了这休书。”


    “妾身从命。”


    恭然直立起身,徐步走于榻旁,她不慌不忙地解落裳扣,照他所言褪尽了素裳。


    只感自己大抵也是无药可医了,她再抬指取下发簪,发丝如瀑而落。


    心想着倘若与她云雨缠绵的人是他,她好似是愿意的……


    反正早与大人同过房,此请求不过分。只要能让她离开,服侍这些她都是愿的。


    楚扶晏滞在房中,觉她乖顺得不可理喻,他如是说,她便如是做了。


    唯独那颗心,怎般也不属于他,所谓爱而不得,原来是这样无力。


    望她褪落层层薄纱,一句埋怨也没有,他错愕地观望,忽地轻问:“你没觉着受了轻贱?”


    温玉仪低着黛眉,嫣然一笑,背对着他摇了摇头,柔婉答着:“此话若从楚大人口中说出……便不觉轻贱,毕竟妾身早就是大人的了。”


    “温玉仪……我会让你后悔的。”


    听着身后传来冷语,似从凉薄的唇瓣间一一挤出,带有丝丝狠厉,使得凉意缠身,她莫名心颤了一霎。


    还未转身,便觉皓腕被狠然一扯,温玉仪步子不稳,顷刻间摔在了床榻上。


    高山冷雪般的寒息急促侵袭而来,待回过神时,她已被这寂落身影压下。


    双手被他死死地桎梏。


    不等她道出一字,凉寒气息迫不及待地将她裹挟,冷寒之气覆上了樱唇。


    温玉仪不由地一抖,未有分毫余力去反抗。


    第54章


    与他所说相似,她真当是悔了。


    不明白自己为何要顺从地应下,大人素来毫不留情,她应知晓的……


    娇躯犹如火烧般灼热,炽灼游离于寸寸玉肌上,她抑制不住地发颤。


    旁侧被褥乱作一团,无处可攥,她只可抓着男子的衣襟,若一随风而荡的叶片,绵软地承下此劫难。


    清癯身影衣冠齐楚,霁月清风,而她却寸缕不挂,羞愧难当,有些像是狐媚玉骨缠上了权贵臣子,祸乱着宫城朝纲。


    温玉仪闷声哼吟,却有清泪从明眸中落下,哽咽被冷冽吞噬,淹没在了冰寒里。


    然楚扶晏置之不理,听而不闻,此番势必要让她尝上些他所受的痛楚,那剜心之痛定是要令她知晓一些。


    今日此娇羞之女落至他怀里,他便绝不放她离去。


    “妾身求……求大人……”


    趁着少许间隙,她连声央求,泪珠盈睫地朝他瞧看,未得他法,只得娇声轻唤。


    “阿晏……”


    这一唤还真惹他止了住。


    幡然醒悟自己方才唤得有多亲近,她想掩面作羞,奈何玉指与大人紧紧相扣,不可抽离。


    “求我什么?”楚扶晏灼然相望,俯视而下,戏谑般问道。


    见景霎那晃神,她竟也不知在求着何事,只觉清泪湿润着眼眶,茫然而答:“我不知……我……”


    楚扶晏不留情面地讽笑着,似在床笫上未曾心慈手软,倾身至她耳旁低语,欲让她羞愤不已:“惹我忧思成疾,我定要让你尝些苦头。”


    “反正我是你唯一的枕边人,他日若有人碰你,你也会无休止地想起我。”


    “温玉仪,你摆脱不了我的……”


    而后,他发了狂一般贪婪索求,引她颤栗连连,碎吻如狂风骤雨倾落。


    他眼见姝色在怀内支离破碎,啜泣连连,快意弥漫至暖帐各角,似有春水旖旎不绝。


    “我想……我想求一碗避子汤。”温玉仪杏目通红,由着细吻落满脖颈,羞然轻语着。


    若真因此有了身孕,她又该如何离开京城……况且,她已有离京之意,当真不想和大人再有牵连。


    可楚扶晏根本未听她哀求,冷冷轻笑一声,随即漠然拒之:“他事可允,此事允不了。如此,你才可彻底归于我。”


    “大人也太不讲理了……”


    夫妻间哪有这般逼迫的,她泪眼婆娑,眼底淌出汩汩委屈。


    楚扶晏阴冷再望,困她入怀,仿佛想让此娇姝与他一样不安生:“欲夺想要之物,我偏是不择手段,倚势凌人的。与我相处已有了些时日,你还不知我?”


    随后又是一场疾风怒雨,她隐隐抽泣,卑微乞求,仍换不来他的一瞬怜惜。


    “呜……”羞赧之意极难作忍,呜咽如缕而起,温玉仪紧咬着丹唇,不住地吭着声。


    “阿晏……”


    她不断地低唤,思绪乱得若针线缠绕,却全然不知是因何唤他。


    许是被这唤声萦绕,他像是更来了兴致。


    所过之处染上几许凶横,楚扶晏低笑未止,欲迫使她逐渐臣服,随同那薄冷的心也屈从于他。


    可堪堪持续了片刻,柔吻正巧落至颈窝,他埋头于她的颈处,静然不动。


    “别这么唤我……”


    嗓音极为阴沉,透着浅浅喑哑,楚扶晏半晌未行举止,低声又道:“再这样唤着,我会不舍。”


    她觉心上猛烈一震,感受颈肤沾了几点温湿。


    伏于身躯上的清凛之姿迟迟未动,禁锢她的力道却似解了。


    心思混沌又缠乱,温玉仪伸手轻环起清瘦腰身,抚上大人的后背,怅惘地将他宽慰。


    竟有那么一瞬,她有些动摇起所下的决意。


    伸指想去解大人的衣袍暗扣,双手却被倏然擒于掌中,顿觉他是误解了,她娇然浅笑。


    “我不逃,我只是想……为你解衣。”


    楚扶晏闻声轻愣,徐缓松开了手,任怀中女子一颗一颗地解下衣扣。


    锦袍顺着纤纤玉手的拨动慢慢滑落,紧绷的弦也慢慢断得无处可寻。


    怀内女子解得极是认真,皙指似有若无地触上微凉肌肤,杏花般的笑靥晕染羞涩,诱他再将她紧拥。


    侧身一转,便如一只鸟雀被他从身后环抱,她哑口无声,却察觉大人再未有所行动。


    他只是拥她在怀,狠心之下涌现着淡淡柔意。


    楚扶晏再沉默几许,遽然开口:“玉仪……你别走,我可以护好你。”


    似猜测到了什么,思忖过后,他又问着:“你急着离京,可是有人要暗害你?”


    此刻这般,是如何也瞒不下了。


    无尽的委屈与困苦在心底叫嚣,温玉仪轻拭桃靥泪痕,往他的清怀钻了钻。


    “陛下欲杀我,若不尽快离城,我活不了。”她抿动唇瓣,转回身子撞上他的深邃目光。


    听闻这一事,终于了悟她何故执意要离京,原是那傀儡皇帝作的祟……


    楚扶晏忽有心疼之意,将这只鸟雀再往清怀一带,眉目间的柔色褪去,唯留一缕森寒淌于眸色里。


    隔了好一会儿,他轻藐地扬唇,凛紧着眸光投向窗外:“区区一个无权势的皇帝,能让你畏惧成这样?”


    她恍然埋了埋身躯,细声相语着,又觉得毫无遮掩,被风吹着凉,便伸指去够那掉落榻下的被褥:“阿晏,他终究是陛下,他为君,你为臣,又怎可乱了君臣之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从,更何况我仅是一名臣妻。”


    良久够不着,温玉仪罢休地回于


    软榻,忽瞧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被褥拾起,大人温和地盖衾被在她身上。


    “若非楼栩相救,那匕首未偏移,我已丢了性命,”难得见大人和气温柔,她轻声诉说,将早先遭遇的事低声相诉,边说着,边感惧怕不安。


    “先前无惧,从那之后我就惶恐了起来……”


    来龙去脉已知得清晰,楚扶晏一凝目色,似涌过了丝许杀意。此杀意并非是对她,而是对那远在深宫,沉湎淫逸的当今圣上。


    他蹙眉暗忖了一阵,静默地想了半刻,似是已有了谋划:“莫怕,你去城外避上一阵,此事我会有打算。”


    说出口终是畅快了许多,知大人的情意为真,愁眉莫名地舒展开来,温玉仪不禁回想起这几日的遭遇:“那日你不在,我被召进宫了。此事重大,可我不敢说,我怕大人说的护我,只是些玩笑话。”


    “说了再不试探,你不信我?”闻言更作疑惑,他清冷地反问着,一行一举都颇为轻柔,生怕她又逃得无影无踪。


    “阿晏……我其实挺畏怯的……”


    温玉仪悄然放落了心防,可想到那城门处还有等她的人,离京的决意便不改。


    至少在大人稳固局势前,她要远离这是非之地,不让母亲,不让楚大人,不让任何人因她有所困扰。


    “此举是冲我而来,并非你之过,”心下掠过丝缕笃然,楚扶晏抚过女子肩处垂落的青丝,仍有担忧如藤蔓缠心,“除此之外,可还有令你胆怯之事?”


    她缓慢垂目摆头,视大人作唯一的靠山,毫不避讳地倚仗起他威震四方之势。


    这念头与情念无关,她走投无路,想从他人身上寻一处依靠。恰好大人能护,恰好大人心悦,她可利用这一点仰仗其威,过此劫数。


    见势已是喜形于色,这抹娇婉之色未将他拒以千里,他满怀憧憬,想着她许是也有心悦之情。


    念及此,楚扶晏欣喜若狂,近来之日渐渐滋长的情思似有所释放。


    他眼望案上平放的宣纸,默然几瞬,语声里夹带些恳切:“那休书……能否不签了?”


    有时对这人真是无计可施,平日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貌,此时在帐中,大人竟如此低微相求,她顿然心软,说不上一词。


    “你不说,我便当你是默许了。”


    他见此更觉欢喜,吻着她的颈肩,落着梅花似的轻浅红痕。


    不自觉地微仰长颈,任由碎吻绵延而落,温玉仪娇然低吟,语不成句地为自己辩驳道。


    “休妻本就是我的恳求,阿晏……阿晏执意不签,我也是……也是无能为力的。”


    花叶片片飘落至窗台,连同跌宕的心一道平稳落地,她微弯起眉眼,转首勾上他后颈,软弱地回吻着。


    于是,身旁的冷月清姿就被欲念占红了眼,在她耳畔缓然呢喃。


    “玉仪,你心里应是有我的。”


    她随之陷入一方冰湖,再坠进深渊火海,浑然间声息紊乱:“阿晏疯了,我……我受不住。”


    “是夫人太可欺了……”


    低低一笑,大人顺势拉她入风花云月,引得她微颤不止,羞人连绵。


    之后,她回忆不起翻云覆雨了几回,唯模糊地记得与大人沉醉颇深。


    云雨一过,楚大人仍是应她所求签了休书。


    笔墨落下的瞬间,他不易察觉地细微一颤,此后又平静如初。


    温玉仪瞥望递来的纸张,缄无言地将其收好,再一理素裳恭然拜退,于此书室内不留一丝痕迹。


    仅剩悬于榻上的幔帐轻微晃动,遗落几分道不明的缱绻。


    城门一带祥和如常,没有追兵来此地擒人的迹象。


    赫连岐宽心宁神着,悠缓地远望着行来的过路人,揣测她和那楚大人谈得应当还算和缓。


    正如是作想,如山似海的人群里端然走出一清丽娇色。


    剪雪双目忽地明朗,抬袖朝面前的淡雅女子挥动起双手。


    丫头心觉困惑,欢悦之余,打量了她一圈:“主子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难事?”


    第55章


    回思起适才与大人在软帐内醉梦承欢之景,桃面不禁绯红,温玉仪佯装淡然,从容地上了马车:“方才被困住了片刻,赫连公子久等了。”


    “困住?楚扶晏果真禽兽不如!他可有伤你?”


    听罢,赫连岐赶忙走近而望,一瞧便瞧见她脖颈处二三点醒目的殷红,蓦地惊跳而起。


    走入舆内沉静坐下,她一撩车帷,从然回道:“未曾伤着,公子可启程了。”


    “我都见着了!你还要为他隐瞒此行径?”赫连岐在意起颈上遗留的几处嫣红,笃定她回了这趟王府,定又被欺辱了,不免恨得牙痒痒,忧虑地看向身侧的剪雪。


    “快劝劝你家主子,被欺负了都不知,她这是鬼迷心窍了!”


    可剪雪望主子面染桃花,眉眼掩不住复杂之绪,稍许了然地紧跟上,轻巧摊手道:“主子纵使鬼迷心窍了,迷的也是与楚大人之间的事,奴婢人微言轻,自然管不着。”


    “愚忠!这是愚忠啊!”


    见景扶额长叹,赫连岐执起折扇轻指着二位姑娘,随后无奈地一上马车,示意马夫快些赶路出城。


    车辇驶出了上京,随山色苍茫,浮云归拢,行向了落日残霞中。


    她当真离了这愁绪纷飞之地。


    陛下的恫吓之言依旧徘徊于耳边,若不想让温家因她受上牵连,她暂且从都城离去。


    愿签那休书,大人是为了护她周全,待到风平浪静时,他再与她道一番后话。


    至于是否将此桩婚事复圆,一切便再议了。


    此举虽看着是休妻,却更似和离。


    夕阳渐落,天幕陷入漆黑一片,她左思右想,那床笫间的一幕回荡于思绪里,挥之不去。


    驶过几条山路,车轮辘辘声于夜幕下尤为明晰,剪雪坐于旁侧寻思良晌,才缓道出声:“主子……适才和楚大人……”


    “嗯,”温玉仪抬手一掩颈间吻痕,云淡风轻般回道,“是大人执意的。”


    “他说他……心悦我,”倏而一瞥身侧的丫头,她恍然一顿,欲遮还羞地为自身又言上一语,“大人吃软不吃硬,我顺从着,他才会应我……”


    可不论怎样作解,都遮不住滋生起的贪欲,她回想那未作深思的几个时辰,觉自己是丢了冷静。


    都已狠心地让大人去签那休书,已决意做一了断,她怎能……怎能就那般顺服了。


    主子微变的窘迫之色落入了眼底,剪雪见她思绪万般,皱眉思索了几许,忽问:“主子的心可还是仍旧被楼大人占得满?”


    似被丫头说中了心事,端直的身躯微滞着,她微低下杏眸,良久未答,心绪乱得很。


    她不明与楚大人之间的道别,怎成了那不堪启齿的抱枕之约……


    “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温玉仪惘然轻吐了几字,觉如今能倾诉的,也唯有这贴身女婢,“大人如何能这么对我……而我又怎能荒唐地从了命……”


    主子对楚大人念念不忘,而大人亦对主子疼惜在心,剪雪托着腮,只当主子是真的动了情:“在风情月思上,哪有什么能不能的。主子就是思虑过多,瞻前顾后,才给自己徒留不痛快。”


    唯有她自己知,在她心上,与楼栩相比,楚大人根本不及分毫。


    她回应不了大人的心悦,只想利用着这份情感,让大人护着她与温府上下,其余的她不去深想。


    温玉仪浅浅一笑,悄然言道:“你说的在理,是我思虑过多了,往后只为自己快活便好……”


    剪雪回望时,瞧主子眉目含春,碧玉娇羞,是从心底里散出的怡悦,愈发觉得主子是真对楚大人。


    “除去和楼大人相识那一日,奴婢从未见主子如此欢喜,想来主子是敞开了心扉。”欢畅言笑着,丫头心感惬意,这才解了大半心结,抬起帷帘,赏起夜空中从层云里钻出的明月来。


    温玉仪浅打着哈欠,困倦地倾斜身子,倚靠至轩窗旁,将氅衣解下盖在身上,羞惭道:“方才太为纵恣,我先休憩一会儿,实在有些乏了。”


    “主子快歇着去,奴婢不扰了。”忙将薄氅盖得严实,剪雪闭口不作打搅,欣然又望起山路边的晚景。


    约摸着过了半时辰,马车徐徐驶过山间石路,马蹄声寂寥,四周唯有虫鸣与马车碾过宽路之音游


    荡于山林。


    温玉仪阖眼入眠,心绪上时不时浮现着那肃穆之影。


    在她走后,大人会想些什么呢……


    眼下休书已签,她也远走他乡,他们本该是形同陌路,再无交集。为何她却因床褥间听到的花言巧语,心神动摇得厉害……


    她此趟一走,何日才能再相见犹未可知,亦或是再见时,他已娶妻纳妾,儿孙满堂。


    而这一段荒唐的日子便是过眼烟云,消散后再无人记起。


    胡思乱想了片霎,就沉沉地做起了大梦,温玉仪已想不起梦见了谁,只是觉着既安心又哀伤。


    隔日模糊睁眼之刻,旭日已上了三竿,窗外路景已非崎岖山路,映入眸中的是宽广官道。


    车轮许是碾过了坑洼之地,马车猛地左右摇晃,颠簸了几瞬,她彻底清醒,明眸内褪去了惺忪之意。


    赫连岐不羁地坐在舆前,一手肘撑着脑袋,另一手掀开帷幔,喜笑地问道:“美人儿可睡醒了?前面便是晟陵了。”


    身旁的剪雪顿时来了兴致,探出身去张望了良久,望前处沿街的肆铺人声鼎沸,九衢三市行人如织:“虽与京城景致不同,也好是热闹!”


    就此行过城门,眼望路人奔走如市,毂击肩摩,掎裳连袂,熙攘声四起,她瞧望两旁的街景,听得一声声吆喝传入耳中,觉晟陵一地真是热情得紧。


    “姑娘,我这儿的胭脂色泽很鲜艳!”耳旁不经意飘来几声叫卖,她循声而瞧,见高呼声是一位胭脂铺的肆主喊得。


    “一抹嫣红,如诗如画,姑娘要不要来看看!”


    “劳烦停一停!”温玉仪轻然朝前一喊,待马车停稳,她望清摊主身前的摊位。


    摊铺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胭脂,乍一瞧还十分精致。


    在摊铺前挑选了几番,挑中一个最是喜爱的胭脂色,她莞尔浅笑,柔声问向摊主:“这胭脂需几钱?”


    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见眼前闺秀知书达理的模样,着实喜欢,不声不响,便将零头抹去了:“姑娘手里拿着的需一两。”


    伸手再取上一罐红釉瓷器,她敛声又问:“那罐唇脂呢?”


    “我瞧姑娘是真心喜爱,这样吧,我一共收姑娘二两银子,姑娘可将此二物都拿走。”在空中比划了一霎,摊主眉语目笑,暗示着此价是不可再低了。


    “给。”


    然这走来的姑娘颇为爽快,拿出钱袋便利落地将银两放于摊上,取上胭脂就轻步回了车舆。


    这一举使在旁观望的赫连岐与剪雪目瞪口呆,不知她何时有这么多的银钱,瞧钱袋鼓囊之样,应能花上好一阵子。


    马车沿路继续行去,剪雪按捺不住,靠近悄声问道:“主子哪来的银钱?”


    温玉仪深不可测般一扬黛眉,柔缓答着:“临行前楚大人给的。”


    “大人想得可真是周到……”未想这银两竟是楚大人给的,剪雪捂唇惊叹,感慨大人几时变得细心,将主子的烦恼都探查得一清二楚。


    钱袋在衣袖中被缓缓攥紧,她不觉念起帐中寻欢后的丝缕温存,心乱如麻。


    彼时在大人怀中静待了许久,深知自己必须离开,才能够不影响他的夺权之路。


    承欢过后,温玉仪不舍地坐起身,想伸指取回掉落在地的素裙。


    岂料大人先一步起了身,拾起裙裳,再为她小心翼翼地更起衣来,那慎重仔细的神情都被她望入眼里。


    温玉仪未受过男子此番厚爱,顿然瞧出了神,含糊着话语,半晌抿起樱唇:“我可以自己来的……”


    “过往皆是你服侍本王,今日见你要走,本王想伺候你一次。”


    于此回得轻描淡写,楚扶晏不疾不徐地更着衣,似真将她捧于掌中悉心呵护着。


    然而不久,素衣上的盘扣被扣错不少,连腰际的丝绦都被系得极为生硬。


    她敛眉轻笑,又觉不合时宜,忙隐忍下笑意:“大人连衣扣都扣错了……”


    她蓦然想起,府中的妙龄侍女甚多,大人多少应也会沾染些秀色,怎能生涩成这样貌……


    莫不是受这厚宠的,她是第一人。


    温玉仪极为费解,猜想他应未给姑娘着过衣裳:“我瞧着府上女婢诸多,大人怎对女子衣物还这般生疏……”


    “那些女子本王瞧不上,你是本王唯一碰过的。”


    问出的霎那,她便听楚扶晏肃声相回,话语冷得不容置疑。


    那可真当是她的殊荣……


    温玉仪暗暗思忖,低眸又见大人着手理起浅裳,将扣错的衣扣悄无声息地解下,再重新摸索着扣上。


    几经折腾,她静默地看他走到书案边,提笔在休书上端正地签下了名姓。


    叠好宣纸,大人将休书平静地地塞回信函。


    他回身走至她的跟前,从了她所愿:“休书已签,予你自由。”


    她得了自由,大人放过她了。


    “大人勿念。”


    一向恭敬地行着礼数,温玉仪拜得肃敬,随后再未回首,朝着府门端雅离去。


    第56章


    远处山水于于夜色掩映下似一卷泼墨画,行步过几道街巷,她却听着跟随在后的步履仍未歇止。


    虽跟得谨小慎微,她仍是洞悉到了,至于跟从的是何人,一听那步调便知。


    已说了就此止步,大人为何还默不作声地跟着……


    思来想去,她忽地停步,回眸望那几步之遥的冷肃之影:“大人既已放我走,何必一路跟着。”


    楚扶晏长身玉立,抬袖递出一物,低声启唇道:“这银两你拿好,总花他人钱财,你又当如何偿还。”


    凝神瞧大人手中拎着的物件,竟是一个钱袋,她诧异一滞,不明他是从何处得知,她急缺银两的。


    兴许他翻遍了整个寝房,察觉她未带银钱在身,便唤人备下了这钱袋。大人若留心起来,可谓是个极好的夫君。


    此般想来,先前是她疑三惑四,将大人误解得太深了。


    “大人如今也是外人,这银子我不能收的。”


    一想现下已没了牵连,温玉仪柔声相拒,却避不及面前男子的深邃眼眸。


    他闻言不悦,与往常般微蹙起清眉,凛然道:“即便是失了夫妻之名,本王也算不得外人。”


    “不是外人,那又算何人……”断了夫妻间的干系,怎么还不算外人,她微然瞥开目光,小声嘀咕了一语。


    哪知大人答得直言不讳,一刻也未作犹豫:“至少是有过雨润云温之好的,是曾经的枕边人。”


    怎会有男子这般不知羞的……


    温玉仪拿此人没了办法,无言收下钱袋,接过时忽觉这银包太是沉甸,便暗忖起大人究竟放了多少银钱在内。


    “妾……”刚说出一字,就意识到道错了话,她趁势顿了顿,敬重言谢,“民女谢过大人。”


    她断了与温家的血脉之系,断了与楚大人的夫妻之系,已是庶民无疑。


    钱袋入袖,原想着在此处别过,她正欲辞别,忽感身子一倾,纤腰被人揽了上。


    思绪再次被拽回时,她已发觉自己被轻拥在了大人的怀里。


    “待定居后,可否告知本王身在何处?”


    楚扶晏将她微许青丝别于耳后,随即沉声问着,唯恐她不愿告知,前思后想,发着誓一般正声又道:“本王绝不与任何人道,也不前来打扰。”


    听大人所言,是渴求能知晓的,他想知她居于何处,想知她将来的住所,倘若哪日想来寻她,大人也能有迹可循……


    心软成病,对大人再不可相拒,温玉仪听着他嗓音柔和似雾气,一字一字地沁在心上,便鬼使神差地应了。


    “好……”


    对这忽然来的温和措手不及,她轻柔应着,语声如同木棉花般柔软。


    楚扶晏闻语颇为欣喜,深眸中的柔光微动,藏有期许地落下一言:“本王等你的书信。”


    回想终了,面色轻染上红润之泽,她转眸一看身边的丫头,见剪雪正凝眉而思,眸光直直地俯望她衣袖。


    剪雪寻思未


    果,指了指云袖,好奇地眨了眨眼:“女为悦己者容,主子买这胭脂水粉,是要妆容给哪位公子看呀?”


    言语极轻,仍被舆前的公子听进了耳中,赫连岐一拉车帷,得意地指向自己:“那还用说,美人儿自当是为我妆容!”


    “非要为悦己者容,便不可为自己而容?”温玉仪肃然一哼,觉这位公子见多了世面,便再驳上一语,“再者说了,赫连公子见过的莺莺燕燕颇多,我自是比不得那些傅粉施朱的姑娘。”


    赫连岐扬唇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无羁一摆:“那确是比不得,不过是她们比不上美人。”


    “不与公子打趣了,今日歇脚于何处?”


    再谈下去,可真要被这玩世不恭之人带偏了话,她遥望前方僻静窄道,喧哗声已离远。


    将折扇朝前一挥,公子言笑晏晏着:“前方不远处便是香坊了,美人再等等就到。”


    所到的香坊位于宅巷深处,四周种满了榆树。今时入了冬,树枝枯瘦裸露,待来年初春,定又是一番盎然绿意。


    温玉仪静望门前牌匾,上头写着“云间香坊”四字,匾额由橡木所刻,多望上几眼便觉颇具雅致。


    “恭迎少爷回府。”


    马车还未停稳,几名府侍就娇妩着拥了来,个个体态轻盈,娇艳多姿。


    原以为此香坊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想出门相迎的竟是大半府奴,她跟赫连岐的步伐行入堂院,望了半刻,也未见有他人前来恭迎。


    院中之人寥寥无几,温玉仪心生疑窦,悄问着旁侧公子:“这香坊看着怪冷清的,令尊不在府上?”


    “老爷说出一趟远门,将两位夫人与我那长兄一同带了上。”赫连岐似乎早已得知了坊中近况,习以为常地挥起水墨扇。


    转瞬一思,这公子霎时喜笑颜开,侧目问向一旁的女婢:“所以这香坊如今是我说了算,我所言可对?”


    女婢闻声娇笑,毕恭毕敬地答道:“老爷本就有意将此香坊赠与少爷,少爷命令之事,我等恭敬相从。”


    “那都给本少爷听好了,给这位姑娘备一间雅房,再好生伺候去!”


    听罢,赫连岐忙厉声吩咐,佯装一副阔气公子之貌,示意周围听命的府婢,此姑娘定是要好好招待的。


    “奴婢遵命,”那女婢了然颔首,向她恭然一笑,便挪步安顿起来,“姑娘随奴婢来。”


    这处香坊不算大,沿着院中小径未走几步就到了雅间,房内宽敞明亮,却莫名有一丝寒凉。


    温玉仪命人取来了纸笔,执起墨笔在纸张上书下几字,缓缓折好放入了袖中。


    主子这一举止尤显怪异,剪雪边收拾着一路背来的行囊,边问道:“主子是在和谁写书信?”


    她敛目笑笑,决意明日一早送此信去邮驿:“将这所居之处告知楚大人罢了。”


    “大人若知晓,会派人来捉拿主子的!”


    丫头随口道出一句,但又觉没有什么借口可拦,毕竟楚大人待主子好着,应不会卑劣至此。


    “他不会,”哪知主子回得轻巧,淡若云烟地道起了实情,“他已休了妻,我与大人已毫无瓜葛。”


    “休妻?”


    剪雪陡然一震,蓦地睁大了双眸,不解般晃起脑袋,迟疑再问:“楚大人还是签了那休书?”


    未等到主子回应,轩门已被赫然撞开,丫头顺势瞧去,见赫连公子满心欢喜地立于门前,顺手一拍袍上的尘埃。


    “我可都听见了!美人儿这回总算是跳出了火坑,脱离了苦海!”


    赫连岐仍旧不正经,浪荡不羁地挥动着衫袖,扬扇道,“从今以后跟着小爷,我带美人花天酒地!”


    待于榻柜旁的剪雪一听便不称心了,十分有芥蒂地挡于主子前,肃穆地回着话:“主子才不要去那莺巢燕垒之地!我家主子可是名门闺秀,你莫要带坏了主子!”


    “也罢也罢,美人在坊中休养,我独自去寻欢作乐!”最见不得女子气恼,赫连岐暗叹一声,随之扬眉,意有所指地看向房中秀色,“美人若有所需,直来房中寻我便是……”


    “最好是深夜,深夜之时最适宜,彼时小爷正巧缺一位暖床之人。”


    毫不知羞,还与主子说着这等污言秽语,剪雪愤然跺脚,气不打一处来:“赫连公子怎能羞辱主子!”


    “我可没有羞辱,我是诚恳相邀……”赫连岐忙回嘴驳斥。


    被二人吵得头晕脑胀,像是一刻也安宁不得,温玉仪轻然将二者推出房去,没好气道:“一路舟车劳顿,人困马乏的,你们去外头吵嚷,我先休息下了。”


    此地幽静,四处无人打搅,避于晟陵,她倒可学一学制香之道,助这位赫连公子打点香坊,以报收留之恩。如是而想,她便顿时沉下了心。


    那封书信还被放于衣袖间,既是应过了,她理应是要寄出的。


    随着暮去朝来,寒风愈发凛冽,风卷玉屑,京城内的檐瓦铺上了素尘,银花漫天而降。


    玉絮堕纷纷,却仍输寒梅一段香。


    皇城寝宫内依旧轻歌曼舞,香炉袅袅生烟,隔着屏风便能窥见里头的承欢侍宴。


    忽有阴冷之气逐渐逼近,舞乐声遽然一止。


    望清进殿之人时,守于殿门外的宦官忙甩拂尘,摆手命殿内的舞姬退下,自身也哆嗦着告退而去。


    许是听丝竹之乐莫名止了,李杸握紧着怀中娇软玉腰,只手掀开罗帐,瞧殿内已不见娇媚玉姿。


    唯有一道清癯之影伫立于榻前,李杸不由地惶恐起来。


    “白日和嫔妃纵情风月,耽溺美色,陛下好有雅兴。”楚扶晏冷声轻笑,所执的长剑在手中轻晃,剑锋碰落于地,发出冷脆之响。


    “楚爱卿怎来了寝宫寻朕?”见景不禁向帐内一缩,李杸忙放下床帐,凛声问起两旁的宫侍,“你们这些奴才,怎么不让楚大人去大殿候着!”


    可殿中的侍奴早就没了踪迹,此时势必要直面这独闯帝王寝宫的疯子,李杸颤抖着全身,又将怀内月娘拥了紧。


    而后缓和作笑,楚扶晏抬剑轻触剑刃,刃上泛着寒光,他作势一顿,眸底漾出缕缕寒冷。


    “陛下不必责怪这些奴才。是微臣新得了把上好的长剑,急切地想献给陛下。”


    第57章


    “铸剑之人说,此剑吹毛利刃,削铁如泥……”他道得悠缓,仿佛觉着这是平常不过之举,银剑一抬,榻上幔帐便似飞花般零星而落。


    “微臣不信,想拿给陛下瞧一瞧,试试这剑……锋不锋利。”


    “啊!”眼下不着衣裳,月娘本能地钻入李杸怀中。


    将已被撕扯尽的端庄宫裳掩盖在身,月娘紧跟着颤动不安,见楚大人前来的架势,浑身不禁抖动。


    李杸紧望着剑上的冷光,额间冒出了几许虚汗,故作淡然地一扬眉眼,逢迎笑道:“爱卿想怎么试剑?朕可命人将宫中最坚硬的试剑石取来。”


    “此剑是用来杀人的,微臣觉着,再坚固的磐石,也不及以人身试剑来得痛快……”长剑从榻沿处悠然而举,楚扶晏执剑划过李杸怀内的娇妩,眸色再度冷上半分。


    “陛下认为,微臣说得有何不对之处?”


    大气不敢叹出一声,李杸眼看利刃指向了月娘心口,赶忙将她往怀里一护,双手颤得紧,完全失了平素的帝王之威。


    这位当今圣上无言良晌,眸光不移,疑心颇重地问道:“楚爱卿所言极是,只是这人身试剑……爱卿可有讲究?”


    冷然一扬唇,楚扶晏肃声答着,别有深意地朝月娘的胸口刺去:“微臣以为,陛下身边的这位美娇娘……便再适合不过。”


    眼睁睁瞧着剑刃上移至左胸,常侍奉于陛下身侧的千娇百媚连颤栗都不敢,眸里溢满了泪水,紧揪着龙袍不放。


    “臣妾从未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未得罪过楚大人……”月娘楚楚可怜地望向李杸,哀求般无力抽泣着,“陛下救救臣妾,大人他……”


    未等陛下回语,那长剑已决然刺进了娇体。


    鲜血顿时若泉水汩汩而流,染透了榻上被褥与纷飞下的红绡幔帐,殷红入目,动心怵目。


    “陛下救臣妾,救……”


    惊恐地一睁媚眼,未感痛意蔓延至百骸,月娘已断了气。


    娇颜死不瞑目地躺于怀里,李杸吓得胆颤连连。猛地将此尸身丟甩至一边,缩于榻角,皇帝抑制不得地发着颤。


    “月……月娘!”


    几瞬后,李杸才惊醒发生了何事,凝望那没了气息的女子,痛哭流涕地哀嚎起来。


    悲切良久,便听有嗤笑淡漠地传来,他极为憎恨地瞥望这道清肃,心如刀绞。


    “楚扶晏!”


    李杸扬袖一喝,怒目视向这无惧皇威的佞臣:“敢杀朕的爱妃,你要反了不成!”


    悠闲地收回银剑,楚扶晏一抹刃上血迹,再若无其事地收于剑鞘里:“微臣才轻轻一刺,怎就断了气了。看来是微臣错怪了那铸剑人……”


    “这长剑当真是一把好剑。”


    “微臣将它献于陛下,望陛下莫被狐媚迷了心窍。”这执掌朝权的身影故作恭敬地摊开双手,将长剑奉上,随后回得意味深长。


    “究竟是何人要反这天下,陛下可要慎重而思……”


    李杸战战兢兢地接过,僵直着身子不寒而栗,全身发颤,险些拿不稳。


    默然许久,他颤声而答,每答一字,都感悲痛欲绝:“幸亏有楚爱卿清君侧,朕才能坐拥这万里江山……”


    “陛下能这么想,微臣就安心了。”


    眉间笑意又加深了稍许,楚扶晏从然退离,却又似想起了什么,淡笑着回眸再望。


    想来已是时候架空这宫城内的整个皇权,楚扶晏微然凝眸,缓缓言道:“既然玉玺已归微臣看管多年,陛下不如将兵符也交于微臣,以便不时之需。”


    李杸紧咬着牙关,深知此人闯入寝宫是来示威的,却无可奈何只能受下这一辱:“兵符早已由项太尉看管,朕何时有调遣兵马之权!”


    自登基以来,他便是受万人嘲笑的傀儡皇帝,丝毫权势皆落不到他的掌心里。


    面前之人是为讥讽,也是为威胁而来。


    “是微臣糊涂了,忘了陛下并无权势……”佯装恍然大悟地将此句答得清晰,楚扶晏拜下一揖,慢条斯理地退拜而下,“扰了陛下雅兴,微臣有愧,就先告退了。”


    李杸颤身站起,生怕这不惧朝纲的重臣对他心生杀念,忍着心头愤恨,正声问道:“朕近日习了君臣之道,无论朕有多昏庸,身为臣子皆杀不得朕……弑君之罪无人敢担下。爱卿觉着,朕所言可有过错?”


    却因其起身举动过大,碰落了放于榻边的剑鞘,银剑落地声响彻于大殿中。


    “陛下无过,所谓君臣之道,微臣自有分寸。”步子微顿,楚扶晏轻哼一语,又笑了几霎,眼底的冷意不减分毫。


    遥望这恶鬼般的男子渐渐离远,李杸回首而望,蓦然抱头痛哭,声泪俱下。


    “月娘……”


    他满目怨愤地捶打榻案,孤寂漫过所有意绪:“朕该死,朕护不住你……”


    待舞女奉命回于寝宫时,惊愕地见陛下瘫坐在地,鲜红的血渍浸染了龙榻。


    无人能料得,堪堪一刻钟,月娘竟被楚大人夺了性命。


    都城街巷内,本是晴朗的天莫名暗沉了不少,尤其是在摄政王府前,许是周围枝叶繁茂,投落的阴影更显浓重。


    一处巷道内莫名寒意森森,有男子身着朝服,面色阴沉地踽踽独行,行路之人自是知晓此人身份,未敢妄议,默不作声地离远。


    楚扶晏未乘坐马车,只是徒步走于街头巷口,眼望巷中百姓见了他如同遇见恶鬼般纷纷避让,也作何反应。


    直至走回王府,阴冷的视线逐渐放远,他抬目一望,府前槐树下肃立着一道人影。


    这清俊之影映入眸中,扰得心绪更加纷乱。


    皇城使楼栩,他暗自讥嘲,想来此人是为了那柔婉姝影问罪来了。


    薄唇似有若无地稍扬,楚扶晏淡漠地端量,无喜无悲地启了唇:“皇城使来找楚某有何事?”


    那人一言不发,垂落的两手握紧了拳,望他走来,怒目迎面而上。


    向他硬生生地砸上一拳。


    此拳的力道过大,他一时未站稳,踉跄地跌落于府墙边,血腥之气顿时弥漫于唇齿间。


    “大人!”


    值守府门两侧的侍卫惊吓万分,一齐抽出长剑,直对着此时正居高临下瞧望大人的皇城使。


    “都退下!”他冷声轻喝,抬手拭过唇角,看着血渍沾于长指上,不紧不慢地下着命令,“此乃私人恩怨,谁敢插手,本王治他的罪。”


    楼栩静望跟前的这位摄政王,愤懑溢满心头。


    根本无从难以宣泄,无顾不上所谓尊卑,楼栩俯首猛然使力,攥着他的衣襟半拎而起,拳头又重重砸落。


    动静之大,惹得几名恰巧路过的府婢愕然捂唇。


    楚扶晏再次摔落,清癯身躯骤然再撞巷墙,口中血腥味更加浓烈。


    这痛感似将一些异样之绪层层扯出,一遍遍地侵占着一切念想。


    他不知那是什么,只感有无尽的烦闷袭来。


    怒气仍是未消,皇城使指尖发颤,手背有青筋爆起,怒然发问:“敢问楚大人就是这么对待发妻的?”


    兴许听到了风声,她这心上人是来打抱不平了,楚扶晏忽地嗤笑,缓声问道:“皇城使问的,可是温宰相之女温玉仪?”


    “她向来小心翼翼,嫁入王府不敢越矩,将分寸拿捏得妥当,”楼栩紧咬着牙关,愤恨交加地挤出几字,怒火迅速蔓延,“楚大人如此待她,不怕遭天谴吗……”


    “本王如何待她,是本王的家事。”闻言漫不经心地开口,他将家事一词道得微重,讥讽之意未减分毫。


    “皇城使无妻无妾的,怎还管起他人的家事来?”


    自从听闻她被递休书离城,楼栩就已沉不住气,当下见楚大人无耻到令人发指,更是难忍愤意,于是,别于腰际的长剑顺势出鞘。


    “楚大人莫装糊涂,”剑刃不留情面地抵至他脖颈上,楼栩双目泛红,执剑的手依旧发着颤,“大人心向公主这一个外人,却对发妻百般刁难,一步步地将她逼到绝路,试问哪一举动是君子所为?”


    一字字地听入耳中,楚扶晏低低地笑着,笑声出奇得冷:“皇城使是在谴责楚某品行不端,卑劣龌龊?”


    “是又如何?”楼栩嗓音发紧,切齿沉声道,“早就瞧不惯楚大人的小人行径,她不敢出的气,楼某来替她出。”


    替她出气?


    面前伫立的男子竟说要替她出气,他暗暗冷嘲,理好的凌乱意绪又被搅得天翻地覆,那一团大火像是真烧到了他这里。


    “皇城使是以何种身份替她出气?”深眸内的冷意加深,楚扶晏抬指移开颈边长剑,缓缓站起,“是故友?还是余情未了的情郎?”


    他随即凑近,带了一丝嘲弄,扯唇道于其耳旁:“可惜了,这世道只认名分,她即便是死,也与楚某成过婚。”


    “是楚某的……故配。”


    嘲讽地道完一语,他怅然一瞬,忽觉最后二字陌生又遥远。


    她已是故配,与他毫无瓜葛,原先将她束缚的一纸婚书已被他撕得粉碎,这便意味着,那抹婉色未来所遇之事和他了无干系。


    楚扶晏后知后觉,像有冷水浇淋而下,浇于心尖上,冷得他浑身一僵,不免打起颤来。


    第58章


    “楚大人不觉得可笑吗?”楼栩回以轻笑,冷眼观望道,“逼她离了都城,让她走投无路,大人还感到得意了?”


    “楚大人将她糟蹋,自有人会将她珍惜……”抬剑再指,剑锋所指之处正是其咽喉,皇城使满目愤恼,停顿几瞬,忽又庆幸般释然一叹。


    “也罢,她如今终是脱离了苦海,也算自由了。”


    楼栩蓦然收剑,愤然落下半语:“只希望她将来再不会遇见卑鄙小人……”


    徐徐站直了身,见眼前男子似要收手,楚扶晏却被万千恼意扰心,面上笑意


    仍旧未褪,清眉微不可察地一蹙。


    从府卫身侧悠缓地取上一把剑,他阴森地发笑,阴寒的容色有些瘆人:“皇城使发了如此大的怒意又是为哪般?她人已离去,皇城使纵使对她还留有情念,她也不再作思量。”


    “一直以来,楼某与她两情相悦,楚大人不会不知。”楼栩正色回语,欲将暗藏的情愫摆于明面上说,欲郑重其事地宣誓主权。


    “两情相悦?”重复轻念了一回,楚扶晏讪笑了几声,目光落向手中泛着寒光的银剑。


    “两情相悦,你也护不住她。”


    这词实在是刺耳,光是听着便不受控地深想,越想越是愤怒,他却不明怒从何来。


    心底漾着阵阵波澜,那无端生起的怒气渐渐将他吞没,究竟是为何而怒恼,他想不出,也无法深究。


    最初之时,他便知她心里装的是楼栩,而他心念常芸,这本就是事实。


    既然是事实,他何故要闹僵此局,何故会……心有不甘。


    然游荡在心的杂绪越发缠绕在一起,一念翻涌,楚扶晏幡然领悟。


    他气的或许是昔日的自己。


    是他自己不小心,又或是故意为之,将那朵温婉芙蓉弄丢了……


    楚扶晏哼笑着,断然放下一句讽刺之言:“有你这无能为力的情郎,她也是够可怜的。”


    闻语,楼栩是真的怒火攻心,眉宇一凛,长剑直直地朝前刺去。


    霎时兵刃相交,刀光剑影乍现而出,清脆声响清晰地回荡,响彻于深巷之上!


    无人料想,楚大人竟会与皇城使在巷陌大打出手,刀剑相向。


    望此景,王府霍然炸开了锅。


    府邸上下的奴才与侍婢赶忙东奔西走,此讯瞬间传了开。


    其中有府奴急得焦头烂额,趔趄地疾步走过,额上满是细汗,急切道:“大事不好了,楚大人和皇城使在府门前打起来了……”


    一听话中的二人,闻者顷刻间一惊,连忙放下手头活:“怎么没人去将两位大人拉开?万一出了人命,谁能担待得起?”


    “可楚大人说了,私人恩怨,任何人都不可劝阻……”那奴才回得吞吞吐吐,颤声相告起来往的众人,“谁若劝了,是要被降罪的!”


    “私人恩怨?”


    听言极为不解,由经府院的婢女颦眉深思,怎般都不求甚解,楚大人何时与皇城使结下过深仇大怨:“以前也未见大人与皇城使结了如此大的仇啊?”


    “这当中的仇怨谁又知晓……”奴才谨慎地噤声,示意其莫再多言,转头告知起其余下人来。


    “总之,你们都看着点,若真出了事,我等根本担不下。”


    因那挥剑时带起的缕缕凉风摇晃着枝杈,府宅大门的石阶上落了许些枝叶,微风不止,所过处尘埃飞卷,划出的冷光望得人心惶惶。


    剑刃交锋之声频频作响,待尘灰缓慢散尽,四周围观的府奴定睛而望。


    不远处的巷角画面定格,皇城使正举剑抵于楚大人的颈处,忽一偏移,那颈部便有殷红渗出,顺着朝服一点点地流下。


    围瞧者心知肚明,楚大人虽会使剑,可哪里敌得过成日刀口舔血的皇城使,此番是必然。


    天色微暗,一柄长剑掉落于地,响声震动着周遭空气。


    楚扶晏两手空空,任凭锐利剑锋触着颈间肌肤,模样尤显狼狈。


    然而他仅是纹丝不动地站着,不顾颈处伤势,眸色稍黯,忽而发出自嘲般的低笑。


    “楚大人输了。”


    楼栩见势放落长剑入鞘,冷哼着退于几步之遥,清容上仍有怒意浮现。


    似乎这一番打斗远远不够,不够缓解那积压多时的怨愤。


    颈上疼痛伴随而来,他疯了似的冷笑,凝了凝眸光,悠然答道:“是输是赢,还尚未可知。”


    楚扶晏慢条斯理地抬眸,动了动唇,沉冷再道:“哦,忘了告诉皇城使了,楚某只是暂且放她走,她还会回来的。”


    “她今生今世都是楚某的发妻,楚某不会放过她的。”


    他边笑边说着,每个字都有意拉得长,似想让此男子听得真切,意在告知着,她摆脱不了。


    她摆脱不了……


    曾有耳闻,当朝摄政王暴戾恣睢,阴狠毒辣,尤其是脾性颇为古怪,能猜透其心思者寥寥无几,如此听他道着,让人不觉心慌。


    楼栩不禁蹙起双眉,思忖片刻,迟疑地问着:“楚大人想做什么?”


    “她恨我也好,厌我也罢,我都不介怀。”泰然自若地理起朝服,抚平衣上褶皱,楚扶晏继续言道。


    “我要困住她一辈子。”


    “意欲何为?”楼栩难以置信,难以想象这话外之意,只知楚大人不会平白无故地说出此话来。


    他随之再笑,透着几许寒凉,似已于无声无息中下了决意:“想困就困了,哪有那么多因果可问。我发觉她十分有趣,忽然不想放她走了。”


    “休书是我递的,我自有法子能让她再完婚一次……”楚扶晏冷然低语,微勾薄唇,笃定道。


    “她逃不走的。”


    他仿佛想要编织一个牢笼,将那道娇婉玉姿困于当中,令她逃脱不得,深陷于痛苦之下。


    他还想……擒她回摄政王府?


    “衣冠禽兽,畜生不如!”楼栩怒从中来,闻声上前,毫不犹豫地又砸上一拳,“楚大人当心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楚扶晏照旧轻笑,不疾不徐地擦拭着流淌出的鲜血,低劣地回应道:“不得好死我认,但这断子绝孙,皇城使可是连她一同咒骂了。”


    句句都似在挑衅,戳的尽是楼栩的伤疤,他乐在其中,心觉快活畅意,几近疯狂地欲见这皇城使的反应。


    果不其然,所望之人真就勃然大怒,攥紧他的衣袍发狠地砸着拳。


    力道极重,似要将性命也一并夺去。


    他也不还手,任由楼栩发泄着心头怒火,道出的话语仍然卑劣:“不论她愿与不愿,她都会再次同我成婚,到时候请皇城使来参宴啊……”


    那日,终究是府卫抗命前来相阻。再不阻下,楚大人恐是真要丢了命。


    已近黄昏,枝头落叶零零碎碎地飘至染血锦袍上,楚扶晏良久抚着壁墙起身,轻然拂下袍衫上的枯叶。


    瞧见随从欲来搀扶,他摆袖而拒,随后迈着步子,失魂落魄地行回府邸。


    一面行着步,一面还咳了咳嗓,府中之人皆望楚大人不停地咳着血,又满不在乎地抬袖,随性将血渍拭去。


    那背影尤为孤寂,府内下人不敢吭声,只望着大人拖着伤痕累累的单薄身躯,摇摇晃晃地步入寝殿去。


    殿门一阖,再没了响动。


    以楚大人平日的脾性,如此情形下是万不可被人打扰的,若去扰了,被赐的定是死罪。


    可大人负了伤,又将自己关在府殿里,连送膳的婢女都不曾被应许入内。


    这般过了两日,着实令人忧愁。


    终于有府婢望不下去了,生怕大人有恙,便悄然去府外请了大夫,冒着被治罪之险,抬手叩响殿门。


    心里头忐忑不安,那婢女轻叩门扇,细听殿内动静:“楚大人,奴婢从医馆请了大夫来,大人可需看诊?”


    “楚大人?”未听其声,婢女似慌了神,慌神之际,放肆地再敲了敲。


    寂静片晌,终有冷语传出,才令庭院中的随从松下口气来。


    “近日无需伺候,都出去。”


    大夫已请了来,再回想大人被皇城使打伤成那般模样,婢女酝酿片霎,小声言劝道:“但奴婢瞧着,大人伤势颇重,为保重身子,还是让大夫瞧一瞧为好。”


    紧接着又有冷冽之语飘出,语中透满了不耐:“本王的话你是听不懂?”


    “是,奴婢知晓了。”


    至此只能将大夫请回,侍婢恭肃俯首,明了楚大人当真无碍,就安心地从命离去。


    殿中炉烟袅袅而绕,与血腥之息混杂相融,慢慢弥散


    于寝殿各角。


    楚扶晏平复着思绪坐于案台前,凝望一张铺展开的宣纸良晌未动,想就此将杂乱不堪的意绪理清。


    原本说好与那柔婉似玉的女子互作替身,她所念是楼栩,而他唯想的是常芸。


    这一切听着似是各取所需,各生欢喜,他和那温家长女本是奉旨成婚,无情念可言。


    究竟是从何时起,常芸的影子变得模糊不可见,深藏于心底不为人知的欲望被她窥视得彻底……


    时日久了,竟莫名被她闯入。


    她的一颦一笑渗透进他原先的不堪里,见缝插针,无孔不入。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第59章


    想于此处,他戛然而止。


    他不愿再继续深思,好似再想下去,思绪会更加繁乱,他无从理顺。


    楼栩所言甚是,他卑鄙无耻,行同犬彘,从始至终都不知心归何地,是他不明心思是为哪般。


    是他行事荒唐,曾经还将她刁难……


    楚扶晏若有所思地起了身,却不慎打翻了砚台。砚池从书案摔落,连带着纸张一同掉下。


    那张宣纸瞬间被溅出的墨汁玷染,洁白无痕的纸面被染上墨点,墨水渐渐染开,使得纸张满是污点。


    他静静地俯望着,对此盯了好半刻。


    染了也好,染了,便只属于他一人了。


    府邸前庭府侍各自忙碌,正于此刻殿门缓缓而开,楚大人端身肃穆地踏出殿阙,转身向一旁的小径走去。


    有奴才见景忙跟步陪同,卑躬屈膝地轻问:“大人可还安好?”


    “本王死不了。”楚扶晏面无神色地道着话,对所受的伤仍旧不介怀。


    他只徐步走着,沿府廊一路向前,止步于偏院。


    身后的奴才抬目瞧去,望大人停留在了一间耳房前,旧时所闻依稀掠过脑海。王妃娘娘刚入府时,像是住过此地,大人是为王妃而来?


    阴冷面容令人难辨喜怒,楚扶晏一甩云袖,命来人退下:“本王在此待上几日,你们退了吧。”


    随行来的奴才听命拜退,退了几步,蓦然又被唤住,悉听大人接下来的吩咐。


    他望了望干净整洁的桌案,恍惚间有一幕闪过眸前,良久开口问道:“且慢,这屋子有人打扫过?”


    未明大人所指何意,奴才左思右想,谨言慎行般答着:“自从王妃娘娘搬出了此屋,这屋子只被打扫过一回……”


    “大人要寻何物?”


    眸光在屋内各处转悠,楚扶晏张望几瞬后,意味深长道:“王妃……她曾翻阅过书册理到了何处?”


    奴才不解,极力回想大人指的是何物。


    可冥思苦想,这府奴只能想到曾放的秘戏图画册,迟疑再问:“大人说的……可是那些春宫图?”


    据说那遗留于案角的图册是王妃某日午时翻看的,不想无人来收拾,之后就被草草地放于柜架上,奴才听罢一望柜格,庆幸还在。


    “本王闲来无事,也想看看,不可吗?”楚扶晏凝紧双眉,镇定地反问。


    惹大人气恼可就遭殃了,奴才吓得一哆嗦,僵身在侧:“在……在书格上放着。”


    好在楚大人未怒恼,仅是只身走向书架,取来了图册,便无声遣退下人。


    那奴才心感释然,趁此慌忙离退。


    此后的数日大人真就留宿至偏院耳房,将画册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时而还重复地望上几回。


    整座府宅都不晓楚大人在房内做着何事,只觉大人太是反常,与昔时那个不怒自威的身影迥然不同。


    府中的几名随从实在好奇,聚于院落一处悄声议论。


    “你们有谁知晓,大人这几日在偏院做什么?”一位府婢掩唇压低了语气,唯恐被有心之人听去告了状。


    其中有一丫头凝眸回忆着,将瞧过的景象如实告诉着:“我远远地观望过,大人仿佛是在翻看书籍,目不转睛的,看得可认真。”


    如此茶不思饭不想地观书,大人定是在理政,方才言语的府婢笃然而答,随后叹落一息:“我猜测,大人是在朝堂之上遇了些棘手之事,眼下定困扰着,我等是绝不可打搅。”


    “你们都猜错了!”


    一侧的奴才深知实情,赶忙挨近了小声道:“大人看的,那是春宫图。”


    话语一出,围聚的几人陷入无言里。


    要知楚大人平素翻的皆是高深莫测的书册典籍,其中的学问常人不甚了然,又怎会……又怎会独自关于屋内看戏秘图。


    沉默须臾,婢女将信将疑,急忙让其打住:“大人何时会去看那污秽之物,你莫胡言乱语,小心掉了脑袋!”


    在旁的丫头赞同地颔首,跟着附和道:“就是,大人平日翻阅的书卷都是精挑细选的,极为讲究,哪会有闲心去瞧那等羞臊不堪的画册。”


    “你如此败坏大人的名声,到底用意何在?”那丫头寻思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气愤,想为楚大人道上几言。


    “是真的,我从不骗人,大人当真看的是春宫图!”见无人相信,本是窃窃私语的奴才被逼急了,不自觉地抬高了语调,高喝一声,“我若道了假话,便遭天打雷劈!”


    正于此刻,恰巧有两三名府卫走过,将此话听得一清二楚,明面上不语,私下却悄然传来。


    于是,楚大人偷看春宫图,还不让随从打扰一事便传了遍。


    全府的下人颇感诧异,不觉向那静待屋中的肃影投去异样目光。


    甚至还有传言说,楚大人瞧着像个正人君子,其实私底下风流着,如此举止是想要去逛青楼。


    闯祸的奴才焦急万般,怕此事越闹越大,唯恐大人知晓后责罚,前思后想,又高喊着添了一句。


    “你们这都瞧不出,楚大人埋头看春宫图,是因为……是因为想念王妃娘娘了!”


    好了,这下整个王府都心知肚明,楚大人是思念成疾,怀念王妃了。


    岁暮天寒,几日后的晟陵云迷雾锁,天色阴沉,寒露沾满了草木,似有风雪将要来临。


    街巷一角的云间香坊格外静谧,于寂冷之下透着恬静与安闲。


    然一阵跫音急促地落于坊外巷道,随之轻响至院中长廊上。


    赫连岐急切地敲响了雅间房门,未闻听有人前来开门,火烧火燎地一展折扇,又匆忙叩起门扉。


    直至从雅房中行出那抹娇柔婉色,他才松了松气,走入房内,饮了饮膳桌上还热乎的清茶。


    “美人儿,方才我接到君命,我朝君王召我明早入宫,心绪一下子便无法安定,尽思索着是为何事召见。”


    沉静听其所言,温玉仪忽地灿笑,还以为是何事惊慌成这样,原是赫连公子担忧受陛下责罚:“公子达成两国交好之势,是该受封赏了,不必担惊受恐。”


    “此言当真可信?”赫连岐双目微亮,闻此话忽就沉心而下,适才的忐忑逐渐平息。


    望面前公子霍然一拍胸脯,她抬袖掩上丹唇,劝他放上一百个心:“公子今夜大可安然入眠,明日一早便会有定数。”


    缔盟一事顺利谈和,晟陵君王忽而召见,这使臣又刚从万晋归来,若非为封赏,她的确是想不出为何事而召。


    赫连岐为难地瞥了一眼,想着迟了时日折返回京城,倘若被追问,总不得说是为美色而赴汤蹈火。


    “可我晚回了一些天日,若被问起,该如何作答?”


    “万晋接客热情,公子盛情难却,就多留了二日,让随侍先带着盟书回了凌晟。这一来未拒万晋待客之礼,二来不误缔盟之约。”她莞尔一笑,缓缓说出几言,似于顷刻间已为他找好了说辞。


    闻言忙从旁执上一支墨笔,在纸上草草地书写,赫连岐蓦地抬眸,有些忘却般羞愧道:“美人再说一遍,这话我得记一记。”


    于是依他所愿,她再度缓声相告,又思忖起帝王许会疑惑之处,替这慌张无措的香坊公子一一想好了对策。


    赫连岐听着愣了神,觉这位温家闺秀果真是较寻常之人要聪颖一些,让她在此辅佐着打点香坊,真是极佳之法。


    主子与赫连公子在房内商议着极其严肃之事,剪雪踏入雅间欲作禀报,就瞧见公子正垂眸凝神而记,主子则坐在旁侧全神贯注地思索。


    丫头欲言又止,敲了敲门边梁木,轻声道:“主子,方才张家公子前来寻见,邀


    主子明日去梅园赏梅。”


    “还有李氏布庄的李公子,给主子送来了请柬,诚邀主子前去三日后的暖寒宴。”


    在书案放下一封信函,剪雪偷瞥向赫连岐,轻咳了几嗓。


    怎么才来了半月不到,美人儿就无意勾得了城中男子的心魂,赫连岐愁容满面,目光落于那暖寒宴的请柬上,闷气油然生起。


    “不去不去,美人是小爷我带来的人,”赫连岐挥袖将那信函取过一瞧,又烦闷地递于她眼前,“他们怎么不去打听打听云间香坊的名声,竟敢来抢本少爷看中的姑娘!”


    剪雪得意地仰眸,欲为主子再多美言几语,心觉公子能挽留下主子已是天大的福分:“主子貌美如玉,才情过人,自是受诸多公子青睐!”


    “我都知晓了,可来这里还未过上几月,我想先熟悉熟悉香坊,就不出门了。”每回听此二人左一言,右一语的,温玉仪便感头疼不已。


    她揉了揉眉心,满不在乎地走出寝房,连信函也不曾收下。


    如此又过了半月有余,她应了赫连岐所求,打理起了这整间香坊,习得香道中的玄妙之处。


    昔日所见的迷香是香坊中人配制香料时偶然所得,之后便成了这云间香坊的独门秘方,从不外传。


    而作为打点香坊的报酬,赫连岐欣然应允,将此秘方告知了她。


    时日如飞,岁月安然,自她留心习起了制香之道,日月朝暮翩然而逝,一晃便是半载。


    第60章


    仍于闲暇时会想起千里外的那一人,虽用一封休书断了干系,毕竟楚大人是曾经护过她的人,她该要记此人于心里。


    她不知上京朝局的近况,相隔太远,在晟陵打听不着,未免有几许担忧。


    说好告知了居所,他会来寻的,怎么至今还未见影踪。


    初春来临,大人未曾来寻,夏至已过,仍没有丝毫音讯……


    如同一个过往的来客,匆匆一别后,他就像夕晖朝露,顺着清风飘过,之后便云消雾散了。


    眼见着深秋将至,又要过上一岁冬时,温玉仪时不时地环顾起经过坊外的送信人,除了那几位富家公子的书信,再未见多的信件。


    楚大人成日忙于朝政,可会因朝堂骤变,权争风起云涌,而忙得不可开交……


    她兴许是当真有些牵挂了。


    这挂念也未明从何而来,她兴许觉得,倘若大人真出了事,这唯一的一座靠山便要倒。


    她不可没了那处高台,纵使不做夫妻,楚大人也有用之处,不可任他倾倒。


    这一日,温玉仪于坊中制着香,将新送来的沉香料挑拣而出,一丝不苟地分门别类。


    大抵是理了二三时辰,她轻抚额上细汗,忽感饥寒,才惊觉已到了午膳之时。


    恰好瞧见剪雪端了些许糕点来,她顺手取了块枣泥糕尝上几口,又静气地学着坊间侍婢的精湛之艺,刻苦专研起制香术来。


    剪雪疼惜万分,虽说主子将这香坊打点得井井有条,可也不能不顾及身子……


    正想劝说主子,丫头忽一转眸,便望一名奴才快步走来,在室前禀告:“温姑娘,张家公子前来拜访香坊,问姑娘是否有闲暇。”


    “此人怎么总是不请自来……”温玉仪微蹙起秀眉,手里的细活不曾慢下。


    那奴才缄默片刻,似乎已料到会得此回语,恭肃又道:“若姑娘未得闲,张家公子便让奴才道一声歉,叨扰了姑娘,望姑娘勿怪。”


    闻语噗嗤地轻笑出声,想必这近一年的时日,张公子已摸清了主子的脾性,剪雪轻柔咳嗓,走至其旁侧扬唇而笑:“依奴婢看,张公子对主子的爱慕之心,远在万里都能感受得着。”


    “我没有成婚的打算,也没有接纳张公子之意,如今只怕耽误了人家,酿出大祸来。”然而主子答得平静,像是真不愿再谈及风月,不愿再陷于情念里。


    主子的心上装的是何人,丫头稍有了然,可已过去如是之久,楚大人仍未有消息传来,瞧当下局势,应是再不会来寻主子了。


    此理连她这旁观的女婢都知晓,主子自当也能明了,剪雪思索片晌,终是慎之又慎地道下一言。


    “往事已过,主子终是要朝前看的。”


    “大人既不来寻我,我又何必像望夫石一般苦苦等候,你不必劝说,”温玉仪淡漠而回,理完香料,端步回于寝房,欲更一件整洁端雅的裙裳,“与张公子回上一语,让他去堂内候着。”


    丫头总觉着有何处怪异,却不明所以,望她的背影走远,挠了挠脑袋,忙招待起张公子入堂。


    这张家公子张琰是晟陵赫赫有名的富商,传言此人富甲一方,是因继承了祖上积下的家财。


    也不知怎地,讨好这位富贵公子的姑娘不可胜数,可公子偏是对这云间香坊新来的温姑娘一见钟情。


    为得她芳心,张琰尽心竭力地取悦至今,却仍是一无所获。


    此女总是摆出一副心安神泰的模样,笑得温婉,恍若早已受过大喜大悲,习惯将思绪藏至心底。


    偏是这波澜无痕的样貌引得张琰心潮腾涌,势必是要将此香坊内的温氏姑娘谋求入怀……


    张琰闻听坊中侍奴得她应允,邀他进堂相候,霎时喜不自胜。


    不枉今日着了一袭雍容华贵的锦袍,与她并肩立着,真有几般相配,他随奴才疾步入堂而候,生怕让她先行了来。


    温玉仪款步来时,见堂中公子仰首踱着步,掩不住心上的喜悦之色。


    她浅笑着行于身旁,柔声相问:“张公子今日怎想着来云间香坊探访?”


    闻声猛地一回神,张琰佯装正经地轻哼几声,随后正色答道:“吾妹的生辰在即,小生思索着,这云间香坊的香囊远近闻名,便想趁得空之时,来请教姑娘这香道之妙。”


    香囊……


    作势沉思了几瞬,她顺道行至香料前,回想昔日所学,婉然为他娓娓道来。


    “香囊的功效繁多,不知张公子所需为何,”抬袖轻展玉指,温玉仪缓声解释,却感身侧那炽灼的眸光紧锁于她身上,并未瞧柜中香料一眼,“这兰草解暑化湿,有沁人心脾之效……”


    听罢,这位张家公子畅快一笑,随之极为不耐地瞥向身后不识眼色的自家奴才:“听到了吗?温姑娘选的定是最好的,还不快去买上几件!”


    “奴才糊涂,奴才糊涂。”那随侍良久才会了意,一拍脑袋,赶忙吩咐而下。


    她瞧望此景也不戳破,久闻这张氏公子出手阔绰,此刻看着果不其然,一展云袖,便向昂贵的香料行步而去。


    “若赠女子,可选婴香,五香馥芬,极是好闻。但该香所用的香材颇多,价钱却是不菲。”


    成日穷奢极侈的贵胄自是不懂行道的,张琰见势豪横挥起折扇,感一旁的奴才太不会察言观色,愠怒渐起,又回眸瞪向侍从。


    他冷冷一咳,掩面朝侍奴挤了挤眉:“你们这些奴才,听了半刻,怎还需我提点……”


    “公子……想买几份?”那随侍悄声而问,不确定地问道。


    若非有心仪的姑娘在侧,张琰许是要将折扇敲到奴才的头上。


    “这还用我说?自是将这香坊里有的都买下。”


    温玉仪暗自一惊,想此公子家累千金,却不想能豪阔至此,像是欲将这整个香坊都揽于名下。


    坊内侍女闻讯忙赶来制起香囊,她未见过世面,无言少时,故作漫不经心地提醒着:“张公子买这般多的香囊


    回府,令妹怕是无处可摆放。”


    “多买一些,看吾妹喜欢哪个,往后小生便挑着那一款买!”张琰喜笑着从容回答,忽地顿住,眉目更明朗了些,“到时还要劳烦着温姑娘……”


    只怕这人是别有用心,她垂目轻叹,弯眉轻问着:“看中哪一香囊,张公子直唤香坊的下人便可,何必非要我来?”


    对此,这位张公子回得斩钉截铁:“小生唯信温姑娘的,旁人一概不信!”


    温玉仪只道他是太过难缠,微凝上杏眸再反问,话语里透了些气恼之意:“同样的香囊,公子偏听信我一人,又是何道理?”


    “小生只想与姑娘多话几句闲,姑娘莫往心里去……”眸前姝色已抬高了语调,张琰慌忙道歉,自觉自己还是过于心急,让这娇柔玉色惊吓了去。


    目光悠缓地落于香坊深处的膳堂之地,方才便觉饥肠辘辘,此时更甚,她轻敛视线,疏远般言道:“此刻已到了用膳之时,想必公子也等着回府与夫人一同用午膳,我便不留张公子了。”


    她未说错分毫,这张家的大公子早已娶妻,还纳了一名小妾。


    然而取悦此公子的姑娘成千上万,是因他堆金积玉,财气逼人,所拥的家财羡煞了整个晟陵。


    张琰面色尤暗,觉她是在意着家中那位妻室,忙压起心下的烦乱之绪:“温姑娘有所不知,我家那夫人……是奉的父母之命才成的婚,小生对她没有情意可言的。”


    “既已成婚,公子便要好生待夫人,莫让她独守空闺,受尽了冷落,”她敛眸徐缓勾唇,好奇地轻声再问,“公子如此将我费力讨好,是想着再纳妾入府?”


    于此,他又陷入了沉默里。


    那正室之位已被人占了多年,他与府上的夫人如今一日也说不上两句话语,若温姑娘真介怀,他便下定决意去与家父家慈再争上几回。


    张琰寻思一霎,似立着烟月盟誓般郑重地许下一诺:“姑娘若愿意入张家,小生可给家中夫人休书一封,娶姑娘为正室。”


    “这世道女子命薄,一生皆要被男子呼来唤去的,被束缚于女诫之下,再遭夫君舍弃,该有多悲凉……”


    感慨世上女子的命数从不是自身可掌,她沉吟般落下一语,转身便朝着膳堂而去,连恭送都未曾有之。


    徒留张琰愣在原地,不明她所云。


    适才这一幕真切地映入膳堂独自用膳之人的眸里,赫连岐眼望那张家公子神色黯然地离去,再见着美人,正神采飞扬地走来,不由地感叹万般。


    这女子似比世间的大多男子还要薄情。


    他念及此处,便不觉自己费尽心机多年,仍未将她哄骗入帐有多丢人,根源还是因为她太过冷心。


    “美人心好冷,竟就这般将张公子打发了,人家公子好歹也是晟陵数一数二的富商巨贾,多少姑娘想得他青睐都不成。”赫连岐饮尽盏中清茶,顺手一斟,为此娇色的空盏也斟了满。


    跟随着主子来到膳桌旁,在旁侧掩唇低声作笑,剪雪一扬秀眉,假意高傲地抬了抬下颔:“恋慕主子的世家高第数不胜数,那张公子自是入不了主子的眼!”


    心中翻涌许久的困惑又席卷而起,赫连岐追问向丫头,心上尤为不甘:“那小美人儿可说说,究竟怎般的公子才能让你家主子瞧得上?”


    “还能不能好好用膳了……”


    温玉仪无奈小声嘀咕,心念着香材还未分拣出,今日可是要忙活上一阵:“香坊刚进了批沉香香材,待午膳过后,我还要去制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