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孙】EP18 我觉着神爷早就不要我了。


    童彻死的时候,戚檐一直盯着文侪,见那童彻炸作菸灰后,那文侪神情蓦地变得很淡,便上前又把他的肩给揽了,笑说:


    “诶、看你刚刚待她那么上心,还以为她死了咱们文哥的表情要更难看些呢!”


    文侪说:“在阴梦里,你我都自身难保,还同情别人……甭说笑了!要同情也要到后头同情他们原主,对着这些扭曲的空壳论个屁的人情。”


    “是吗?你几分钟前瞧上去还挺难过的。”


    “总得装得逼真点,人家才愿意同咱们掏心掏肺。”文侪平静地说,“像那地铁里的怪物情人一样。”


    “装就装吧,不妨事。”戚檐吹了个口哨,“反正我见过你真伤心是什么样。”


    文侪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只叫自己骤然陷进童彻那一张带靠背的皮质旋转椅中。这类椅子一旦坐下去,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片柔软包裹里头,舒适得能叫人将身上疲乏连带着身旁喧嚷一并忽略在外。


    “喂,文侪。”戚檐一只手撑住桌子,低头盯住那看电子显示屏看得出神的文侪,“刚刚我杀了一个人。”


    文侪听了那话却无动于衷,手上滑动鼠标的速度甚至没有丝毫减慢。他被显示屏映得亮澄澄的双瞳里,只有印刷体黑字在极迅速地上下移动。


    半晌过去,那人才忽然记起来耳里进过一句话,便随口问了一嘴:“怎么杀的?”


    不问杀人理由,仅仅在乎手法。


    戚檐笑了笑,一只手扣住文侪的下巴,强迫他仰起了脑袋,那双紧盯计算机的双目也因面庞的偏移,而被迫对准了戚檐的笑眼。


    戚檐说:“在这阴梦里头待太久,你有些麻木了吧?这当然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我还没看够你当初那般单纯干净的傻样呢!”


    文侪啧一声,大力挥开他的手:“少他妈说些有的没的鬼话……”


    “生气了?”戚檐还是笑,笑得肩都跟着抖,他凑在文侪的耳侧,说,“我把水果刀从楼上扔了下去,扎死了底下一围观的闲人。”


    文侪掏出笔记本便写,写完后又将本子往旁边一扔,继续翻看论坛:“记住心底杀人的冲动,下回原主再要操控你的时候,提前吱一声。”


    “真冷漠。倒不如揍我一顿。”


    文侪没有回答。


    ***


    水,深蓝色的水正在不断上涨。


    从天而降的暴雨化作了巨大的潮浪,潮水积聚、积聚,先是淹没了一楼,而后层层往上,灌满窄小的楼梯间,直至站在顶楼那间俱乐部办公室中,膝盖往下,都浸没于水中。


    第七日了。


    文侪推开窗子,叫那带着腥气的海风一股脑地跑进屋来,吹淡了屋中像是十年无人居住的重尘味。


    他回头看向戚檐,却只见那人正摘下肩膀上那只布偶,在并不算干净的海水中清洗。


    “嗳,它不知道怎么越来越脏。”


    文侪看见血色在那玩偶浸泡过的地方呈涟漪状一圈圈晕开,戚檐的左手正陷在那玩偶所处的涟漪中心,浓而以至于发黑的血就那么淋漓地往外冒。


    “放心,不是我的血。”戚檐从容说。


    “咱们也到时候该坐下来整理整理前几日发生的事儿了。”


    可文侪虽如此催促戚檐,自己却忽地浸去了回忆里头。记忆的波涛鞭挞着他有些僵硬的躯体,叫他脑中逐渐锈蚀的零部件缓慢地、极缓慢地运作起来。


    他忽而想起来,这五日来死了六个人的事实。


    ***


    第四日


    “滴答——滴答——”


    雨点自碎了一角的窗子蹦入屋来,毫不留情打在一熟睡人的面上,湿润的长睫翕动,终于向上抬起。


    童彻死的第三日夜,俩人浑浑噩噩便昏睡过去了。当叫雨水打湿面庞而忽地惊醒时,文侪只觉全身疲软,就好若经历了一场尤其漫长的远足。


    他鬼使神差地瞧了眼脚上球鞋,湿漉漉的,还沾满了发潮的烂泥。


    在哪里沾的,他已没力再计较。


    许久未见的江昭正一动不动立在一个等身镜前,他穿着密不透风的登山服,过高的衣领自他的脖颈延伸至下巴一小截。


    “阿侪,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江昭回身,露出一张消瘦得好似正在经受一场重病的脸,他的眼下有两道深深的乌青,几乎发灰的惨白肤色叫文侪想到了摆在灵堂里的一坛骨灰。


    当看到暴雨下还有明晃晃的月光照入窗中时,他就该对这些不正常之处有所反应的。可他在那一刻只若是被海妖迷惑的旅人,定定地盯着江昭发愣。


    江昭一边笑着一边向下扯足有拇指粗的外套拉链,当拉链拉开露出那一条几乎被血染红的白衬衫时,文侪好似再一次看到了黄腾高中里遭遇严重校园霸淩的那位高中生。


    可江昭没有同他诉说被人纠缠,被人殴打的故事,他只是张开不知何时已开裂的唇,说:


    “阿侪,我从一些不干净的人身上沾了种怪病,我好怕……妈妈总劝我去治病,我没说不治,可她总哭,她总说我要不快些治病就会死的……”


    那对于江昭而言过分肥大的外套很快被他抛在了地上,短袖与短裤上都沾满了赤红的腥臭液体,可显露出的四肢却叫文侪更为震悚。


    病,确乎是极严重的病。


    他的四肢布满腐烂的痕迹,像是被硫酸泼过一般,皮肉翻卷着皱巴巴地缩起来。巨大的疮疤曲曲绕绕地绞缠他的四肢,鼓胀着,拥挤着,彷佛下一刻便有什么要从中喷溅出来。


    “哦?他也穿着绣花鞋啊?”


    文侪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道慵懒的声线,毛茸茸的脑袋又一次从他肩上长出来,戚檐半睁着惺忪的睡眼,似乎对眼前人的存在并不惊怪。


    文侪察觉那人不安分的手总想搂到他腰间,猜是那人要借力站稳。可若是那么惯着戚檐来,他必然一直没精打采没个清醒,便向旁边一闪,叫戚檐猛然向前一倾,差些倒下去。


    “呃啊……”


    戚檐站定,还没来得及嗔怪什么,脚上套着双花花绿绿的绣花鞋的江昭又打着颤开口了。


    “我妈叫我燃香拜神爷,可我觉着神爷早就不要我了。他早将我抛弃了,否则我怎么会染上这个怪病?你说凭什么是我?我知道我没阿彻那般厉害,可我也尽力了啊……我……我……”


    文侪这才意识到,江昭手中正端着一个铜香炉,炉上插了四根香。


    “神三鬼四,看来他拜的可不是什么‘神爷’,而是‘鬼爷’吧?”戚檐忽而笑起来。


    恰是这时,江昭在地上瘫坐下来。他像是叫鬼上了身,开始挖香炉里的灰吃,吃得很是着急,像是饿了好些天。入口的灰还没塞进去,又有新的送进嘴中了。


    戚檐忽地蹙眉,大掌往上一抬,又一次遮住了文侪的眼。


    “这也别看了吧,恶心。”


    文侪要扒下戚檐的手,戚檐却很是坚决地捂住他的眼。后来像是怕文侪挣脱,又很快道出了详尽描述,以充当替代品。


    “他的表皮在一层层往下脱落,露出底下淡粉色的真皮层。哦,眼球也快掉了,几根肉线牵着,血哗啦啦地往外淌着……”


    文本和想像的力量也很强大的好么!!


    文侪想得有些反胃,可他好似听到了戚檐窸窸簌簌的笑声。


    “两只眼珠都没了,果真要走的留不住啊。头发开始一片片地往下落了,从后脑勺开始,最后到头顶。呃……那是什么?脑袋上有些古怪的凸起与凹陷,像是被人对着脑袋砸过似的……好生奇怪……”


    “哐当——”


    一声巨响后,文侪忽动的长睫遽然挠了戚檐的掌心,叫戚檐觉得有些不自在。


    “发生了什么?”


    “江昭他自个用斧子砍断了自己的两只脚,斧子是他从老班桌上拿的。”


    文侪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又听得布料摩擦水泥地发出好些声响,那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清晰,直到有东西忽而拽住了他的裤脚。


    “别搭理吧……是江昭来送‘脚’了,穿着绣花鞋的两只脚。”戚檐赫然将文侪转了个方向扯入自个儿的怀中。


    几声凄厉的怪叫紧随而来。


    江昭死了,死在了第四日。


    ***


    时钟敲了12下,这是夜里那12下。


    第五日到了。


    江昭带来的一切化作菸灰散去,可是在那飞扬的土尘之间忽有几根红圆柱拔地而起,将那天花板撑作黑黢黢的一片浓色,一眼望不到顶。


    地板晃动得厉害,大坝放闸似的唰啦巨响乍起。


    文侪环视周遭,想要找到声音来处,却只见那戚檐瞪目朝他奔来,那一双狐狸似的冷淡眼这会儿好似盛满了浓烈的什么东西。


    他还来不及反应,身后那血红的浪潮已然奔涌而至,活像一条乱卷的长舌要将他们压碎在口腔内。


    可是文侪还没来得及瞧清那血浪模样,脑袋已经被摁进了戚檐的胸膛,紧随而至的是戚檐几声闷哼与从四面飘来的呛人气味。


    所幸浪潮渐退,可待瞅不着浪的影了,那戚檐却迟迟不肯松手,只还感慨一句:“文哥,那浪好猛。”


    “猛?”文侪察觉到戚檐此刻情绪的不对头,没强硬地挣开他的怀抱,难得温柔问他,“怎么了?”


    戚檐无力地将脸埋他肩上,高挺的鼻骨硌着他的肩头肉。他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摸戚檐的后背——满掌粘腻,一并触及的还有戚檐细微的颤。


    “哈——”文侪仰面深吸了口气,随即戚檐被人握住手臂猛然翻了个面。


    满背烧伤。


    戚檐回首见他神色不虞,这才解释:“嗐,没啥事。我醒的比你早些,也是才搞清楚在郭钦那小子的地盘,咱们得踩着红水走,那些东西温度是正常的,偶尔却会从不远处那些黑洞洞的地儿涌来些浪尖很烫的浪,碰着人像是被火烧了似的。”


    戚檐回身给他展示自己被烧得有些焦黑的右手掌:“我刚清醒那会便有幸碰着个小浪。”


    文侪锁着眉头,那戚檐倒是轻巧晃来他眼前,笑着说:“咱们在这儿阴梦里也约法三章吧?”


    “什么?”


    “你问的是‘为什么’还是‘是什么’?如果是‘为什么’我就不赘述了,咱就说‘是什么’吧。”戚檐自说自话地立了三个指头,“一、不准心疼我,咱们提高效率;二、你若还是心疼我,那便选择一种方式来安慰我,安慰完就不准再拿那事出来说;三、安慰我的可选方式只有两个,亲我一口或是抱我一下。”


    “又犯什么毛病!”文侪呵斥他一句。


    那戚檐倒是乐呵呵地摆了摆手:“你刚才已经让我抱了,咱们这事就算过了。”


    这头二人还没说清那事,一仰头却见上头垂落无数条红纱,将这黑漆漆似的下水道一样的地儿分作几块。


    在那些红纱停止抖动时,他忽而听闻有婴儿的啼哭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那文侪本驻足仔细分辨声音来处,下一秒意识到什么后,却猛地扯住戚檐朝那哭声最为嘈杂的一处跑去。


    文侪一路上不知抬手拨开几回拦路的红帘,叫那跟在后头的戚檐的眼晃了一晃又一晃,好似见着了无数次那人掀开红盖头的模样。


    他登时一怔,不由得自嘲地弯了眼——那算什么,还没告白就已幻想到那地步了?


    真他妈的痴心妄想至疯魔!他若是文侪,一旦知道了旁人的龌龊心思,铁定要缠着薛无平说要单人行动!


    他回神于文侪站定的一刹,只见那身着红长衫的郭钦正疲倦地坐在个雕花的木椅上,脚边爬着一圈嗷嗷啼哭的怪婴——没眼的,没鼻的,没嘴的,亦或长得根本没有半分人样的肉块接在不停蠕动着,从他们那不知可否称作身体的东西里拔出最为尖利刺耳的嚎叫。


    文侪牵着戚檐的手松开,他将手拢在口边喊道:“郭钦——”


    那人闻声终于抬起自个儿那发乌的眼皮,有气无力地笑了声:“你来了。”


    然而他的情绪蓦地又发生了变化——他霍地捂着脸崩溃哭起来,叫那黑框眼睛中盛满了泪液,最后掉在地上被那些怪物给分食殆尽。


    他忽而仰面,盯着那无止尽的天花板,红着一双眼,说:“文侪啊,他们不听我的,只要他们一日围着我,一日不放过我,我就一日不能脱逃。”


    “所以啊——”那郭钦的双脚落了地,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怪物忽而像是婴儿对母亲的依赖般咬上了他的袍衫,或直接咬破了他的皮肉,只盼能紧贴着他。


    郭钦却还是艰难迈动着自个儿那穿着绣花鞋的大脚,趔趄着朝文侪走来。


    他痛哭流涕:“所以……你啊,为什么要长这两只眼睛呢!”


    文侪的心口被他戳了戳:“伤疤里头只有烂掉的血肉。”


    “老雁折翅,幼雁何活?”


    那话方说完,郭钦便收回手去。戚檐后撤一步,将文侪也给扯了过去,便是那一霎,那些尸婴迅速上攀,将郭钦的头脑连同刚收回去的手一并覆盖,他呃唔挣扎着,一阵猛浪扑来,将他和那群东西一并压倒在地。


    郭钦死了,死在了阴梦第五日。


    ***


    红浪猛退,老旧的破茅屋顿现。


    村里都不常见的茅草房就那么颤悠悠地藏入杂草之间,而茅草屋的正前方,是三口深不见底的井。


    文侪靠近去瞧,只见井缘爬满了墨绿色的青苔。穿着一身孝服的颜添正在朝井下张望,她身边摆着几张写满数字的草稿纸,她每往井下看一眼,便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个数字。


    她探身的幅度不断增加,身子愈发地前伸,脚叫青苔一滑,一不当心便往下头栽。


    然文侪伸手猛然拽住了她,半个身子都没进井中的人就那么被他生生拖到了一边。


    可颜添开口第一句不是感谢,而是问了一句:“文侪,你说,这井究竟有多深啊?先前分明没出错过,怎么现在我总也测不准?你说我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文侪不知该如何作答,往旁边一瞥,只见戚檐那傻大个这会也学着颜添的模样正往井下看。文侪忧心那人没个分寸,一不小心掉下去瞎搅事,于是赶忙将他往后拽。


    谁料戚檐纹丝不动便罢,还转身冲他勾了勾手指头喊他过去。


    “干什么?”文侪没好气。


    “这口井的水位比较高,水也较那俩要清澈。”戚檐笑得明朗灿烂。


    “你到底想说什么?”文侪凑过去,两张人脸于是出现在了水面上。


    戚檐指着水面上自己清晰的倒影,笑说:“我才发现我的头发已完完全全变成金色了。——嗐,就想问你觉得我什么发色更好看些?若是你喜欢金的或者浅些的,等重生后我便去染一头新发色。”


    戚檐言罢还娴熟地冲他抛去个媚眼。


    “靠……”文侪揍了他一拳,气还没消就又被他装可怜的模样给气得肺快炸了,“你他妈给老子正经些成不成!!!”


    “不对、不对呀!”一袭孝服的颜添喃喃自语,她又摸去了井边,迳自站起身来。


    她浑身上下一片白,单头发是黑的,以及将脚上穿着双花色的绣花鞋。


    “颜添——快下来,你慢慢同我说,究竟是什么不对?”文侪缓慢地靠过去。


    哪曾想他这一举动却叫颜添觉着冒犯,她忽而尖叫起来,刺耳的声音差些捅破俩人的耳膜。


    “数据不对!!!”


    她一语罢骤然往后倒,人就那么跌入了井中,只还听得井下传来声什么东西落地砸出的巨响。


    戚檐见状探了个脑袋去看,感慨一句:“原来那口是个枯井。”


    可颜添死后,这儿的景象却并不如先前一般迅速崩塌。


    一片大雾迅速盈满周遭,当戚檐牵住文侪的手,口中喊着怕走丢时,文侪没有逼他松开。


    他们没有朝四周乱走,仅仅立在原地,可那三口井却云雾一般叫风吹去了,自土壤里长出来的是一块破旧的墓碑,碑上用红墨水描了四个大字“老南之墓”。


    ——是那秃头数学老师的墓碑。


    可碑上虽说是墓,那人实际连棺材都没有,更没有下葬。


    那老南早已经发僵发寒的尸首套着裹尸布摆在一旁,露出了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以及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


    颜添与秃头老南死了,同样死在了第五日。


    ***


    大风叠起,吹得钟表乱转。


    第六日到了,前来替代的是那老班的世界。


    他是最后一个准备接受死亡的人,他的世界也似他的处境一般光秃而荒芜,不远处有如沙丘一般堆着先前死去的那五人的遗体。


    沙漠正中支起一个简陋的裁缝铺子,顶头悬挂的红布叫风鼓得时收时涨。


    老班一身灰鼠色长褂,翘着二郎腿,晃着自个儿穿着绣花鞋的三寸小脚。他手边挨着一水的红丝线,手上待添上纹路的帕子倒是白的。


    他的摇椅边插着十根燃烧的蜡烛,面前摆着个神龛,只是因为背朝他们俩放着,文侪也不知那里头摆着什么个东西。


    然而文侪只探头一瞧,便被里头那僵尸硕大的脑袋给吓得一激灵。


    “‘尸位素餐的裁缝’么?”戚檐眯眼喃喃将学校柜子上写的介绍语背了遭,又转头问文侪,“他这拜的哪路神仙?”


    “尸爷!”文侪啧声,“你仔细瞅瞅,这里出现的东西一大半都同当初童彻在黄腾高中里神叨叨讲的那个故事对上了!”


    “对上吗?当时童彻讲的一大半不都是关于咱们眼前这主儿如何虐待郭钦的?这儿单是老班分裁缝铺,和郭钦有半毛钱的关系么?”


    “你倒是给老子看了再说!”


    戚檐眯起眼朝四周瞅了瞅,这才指了指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框,欠身讪笑:“真对不住,您也知道的,我现在高度近视,这眼镜还给那沙砾给刮花了,实在看得不太清楚。”


    文侪在铺子里四处翻找,却不忘应付上一句:“中看不中用吧。”


    戚檐脑子转得快,一闻言便开始借题发挥:“文哥,你说这眼镜是因我才好看,还是因为本身就好看?一定是因我人漂亮才这样吧?将这眼镜往那神龛上的尸爷耳朵上挂,也不见得会漂亮……谢谢你啊,文哥!都叫这阴梦折磨成这样了,还不忘夸我一句漂亮……你也忒喜欢我了!”


    “老子下回一定谨言慎行!”文侪咬牙切齿。


    戚檐于是笑着抬手遮了风沙,一路小跑至那堆尸体边。


    那郭钦的腹部果真留有一道未完全剖开的刀痕,而双手早已被削得只留了光秃一掌。


    他终于定睛看向那老班椅边绕着的十根蜡烛。


    ——蜡泪直流,他却看到了被流蜡掩住半截的指甲。


    戚檐为那老班的惊人癖好合手拍了个掌,而后淡笑着走向老班,问:“您好端端的,为难人郭钦干什么?”


    “我为难他?”老班捧腹大笑,笑得险些叫他那一堆瘦骨头碎在椅上。


    “我们都是人啊,几个人会明知家里头有杀人犯却还会心甘情愿地往回奔呢?”


    “你难不成是想说你并未迫害郭钦么?”


    老班手里捏着根针,仔细绣起帕子来,良久才又念上一句:“干裁缝这行,最重要的就是心细。若是一个不慎犯了错,人家要缝这个,你给缝了那个,缝出个怪物还不算什么,这时间不等人呐!”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当过班主任的,怎么连话都说不明白?”文侪耐不住骂一句。


    那人闻言回头直勾勾地顶住他,随后站起身来扯了扯接近铺顶的一段打了死结的麻绳,说:“小文啊,你答应我的,不能忘吧?”


    “我答应你?”文侪挨近了些,“我答应了你什么?”


    “啊、不是答应我,是答应我们。”


    那人说罢便踢倒了脚下的木椅,那粗绳紧勒着那人的脖子,留下愈发清晰的紫痕。


    老班也死了,死在了阴梦第六日。


    ***


    老班死后,潮声忽而将这片沙漠给包裹。


    那扇登山办公室的唯一窗子蓦地向他二人挨了过来,叫戚文二人足以扒着窗看清外头涌流的洪水正将一切都给冲毁吞没。


    他们能感受到这栋楼房的底部正在瓦解。


    后来,他们身后已不再有什么沙漠,有的仅仅是归于原状的办公室,以及被叠放在角落的、干硬的六具尸体。


    再后来,外边的世界变作了一片汪洋,他们成了随着海浪浮沉漂流的孤房里的唯二幸存者。


    第七日就这么到来了。


    第82章 【孙】EP19 唯二幸存者私奔的惊悚爱情电影。


    “是不是特有末世的感觉?”戚檐走到那陷入回忆的文侪身边,面朝汹涌潮浪,扶稳了铝合金的窗框。他的袖口挽起至手肘往上,白衬衫上还留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忽而回首,冲着文侪笑得像太阳:“咱们今儿的处境就像那类仅有唯二幸存者私奔的惊悚爱情电影。——你能选择并依赖的只有我一人。”


    “去掉爱情,只有惊悚。”文侪错过了那小子明朗的笑,单把自个一本被水浸得皱巴巴的厚笔记本在会议桌上摊开,“咱们来仔细整理一下这混乱的七日吧。”


    “为什么不论在哪儿你都能找到笔记本……”戚檐扶额。


    “用心找,总会找到的。”文侪不假思索回答。


    言罢,文侪合掌一拍:“废话少说,咱们开始吧。”


    ***


    “这回的阴梦还挺特别,NPC全死没了。”文侪先在笔记本一空白页的左上角画了个正方块,随后拿蓝紫色圆珠笔描了个粗粗的【死因】,“而且他们的死因千奇百怪,再加上阴梦‘前传’提到的‘集体自杀事件’让我有些在意,咱们不如先分析分析死因?”


    戚檐把手指敲在那‘死因’二字旁边,笑道:“你这都写上去了,还有的我选?先斩后奏啊,文哥?”


    文侪客气地冲他笑笑,接着说:“第一个死的是童彻,她死在第三日,若先不论她那一大堆尸体是怎么来的,只看她口中说的‘最后一张皮’,那么她的死因是……身体爆炸?”


    “这个在现实里不好实现吧?”戚檐耸耸肩说,“若她的阴梦死亡情态与现实有一定相似之处,那么强调的或许是躯体的支离破碎么?碎尸?不对……这样就不是自杀了……”


    文侪把笔的按压头倒扣在桌面上反覆摁压,咔哒咔哒的声响接连不断,嘀嘀咕咕道:“逐渐透明的皮肤、膨胀的躯体……”


    “像是被气体充满一般,然后‘砰’!”戚檐在他眼前拿拳头放烟花,末了又敛目叫长睫的影子加深了泪痣的色彩,他说,“借助气体自杀的案例也不少见,人体虽然很难因吸气过多而膨胀死亡,但吸入过量的某些气体倒足以导致人体中毒……唔、最常见的大概是一氧化碳中毒,常见的方式就是烧炭自杀、煤气自杀那类,此外二氧化碳、氨气等中毒自杀也不算少见。”


    “这暂时还没有替代想法,我先这么写着。”文侪的笔随嘴动,“第二个死者是,死在第四日的江昭。他是……”


    “吃香灰,然后开始变得一塌糊涂。”戚檐笑道,“哎呦,那场面刺激得叫我还以为重回研究某些皮肤病菌的实验室。”


    “吃香灰么……服毒?”文侪分析说。


    戚檐趴在桌上,侧脸枕着手,视线从圆珠笔的滚珠,顺着笔杆子与手指向上,再从手臂和脖颈爬到文侪的面庞上,他笑说:“大差不差。”


    文侪点头的同时,骂了一嘴:“你他妈再看着老子的脸莫名其妙地乱笑,老子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好凶!”


    “你倒是狡辩狡辩啊……”文侪瞪他一眼,“第三个死者是,死在第五日的郭钦。”


    “死因……被浪压死的……跳海?”戚檐不假思索,很快又否认道,“不对,你把适才那答案涂掉。那浪是火,他该死于烧伤才是……改成‘自焚’吧。”


    “那这也算过了,下一位。”笔尖的沙沙响融在外头的海浪声里显得很微弱,文侪说,“同样死在第五日的颜添。”


    “唔……她是跳枯井,倒是可以笼统概括为坠亡,但究竟是跳井还是跳楼不好说。”


    文侪思量片刻,眉头拧起来:“老南只有个碑。”


    “他既然直接借用了颜添的场景,估摸着死法同她差不到哪儿去,也写个坠亡吧。”


    “行。第六个。”


    “老班。”戚檐说,“显而易见吧?上吊。”


    文侪的笔先他一步停下,只将上头多余的笔墨用指尖小心蹭去,说:“死因就分析到这儿。”


    那文侪的瞳子瞟向钟表,他说:“现在快九点了,咱们还有最多13个小时,接着整理吧……呃、为了破解每个人身上的谜题,我们能利用的线索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除却八人都参与了发生重大事故的‘黄腾登山俱乐部西南行’活动,以及都经历了严重的网暴外,具体的现实经历皆没有直接线索。因此,目前我们只能根据大家死亡世界里所包含的元素来对每个人的具体经历进行猜测。”


    戚檐将脑袋贴过去,就差没贴到文侪唇上了,只见文侪开头第一段用圆珠笔写了个大大的【绣花鞋】。


    “你挨那么近做什么?滚远些。”文侪将他往旁推开,才继续说,“死者脚上都穿着绣花鞋,所以一会儿不论是我先死,还是你先死,咱们都相互留意一下,看看自个儿或是对方脚上有没有绣花鞋。此外,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有的人裹了小脚,且是否裹小脚与性别无关,裹了的人仅有童彻和老班。”


    “哎呦我们大哥真能干,什么细节都能注意到。”戚檐搓麻将似的揉了一把文侪的头发,他其实想凑上去,可是文侪不让,他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少特么的再对我动手动脚,挠阿猫阿狗挠习惯了吗?”文侪猛地把戚檐的手拽下给他扔回去,又说,“但是绣花鞋这一意象先前在黄腾高中里仅在童彻的柜子里出现过且在作答那校园中的四谜题时,是专指【童彻】的,所以咱们得挖出那里的绣花鞋和这儿的有何共同点。”


    文侪说了那么一大通,戚檐却仅说:“你不喜欢我摸你头吗?摸脑袋可是关系亲昵的表现!”


    “靠!两个大男人,你摸摸我的,我摸摸你的,发什么疯?你把脑袋伸过来,看我也把你摸来摸去的,你爽不爽?生怕我秃不了,非得薅几把才满意是吧?”


    “又炸毛……”戚檐将一双狐狸眼尽可能睁得圆溜,随后将脑袋垂下来,“摸吧,我喜欢你、摸我。”


    文侪给了他一脚,戚檐才不情不愿用一只手撑着纸,慢腾腾地往外吐字:“先前那个绣花鞋谜题形容的是孙煜对童彻的偏见与不正确认知。这回的绣花鞋也可能代表‘偏见’,譬如网民、社会群体或者其他什么对俱乐部成员的偏见?”


    “有可能。”文侪拿细头签字笔在那绣花鞋三字上画了个红圈,又捡起圆珠笔往下写【木偶】,笔尖在那被他描粗的二字周围留下几个点,“你对那童彻抱上楼的瘆人玩意有什么眉目么?”


    “那大木偶我单看见她扛进屋里头,倒没仔细观察过。”戚檐耸耸肩,朝窗外蔚蓝的大海努了努嘴,“单论寻常意象的话,海和人偶是两种极端——无穷无尽的自由与任人摆弄的绝对束缚。”


    戚檐见文侪转了脑袋去看海,眸子盛入海面倒映的天光时清亮清亮的,很是漂亮,便不自觉地舔了舔发干的唇。他不动声色将身子挪过去,在文侪反应过来前又开了口。


    “童彻的私信中全是不堪入目的羞辱吧?社会对女性的偏见无论是过去还是如今都不少,一个长得漂亮的女性管理层人员易遭受的非议与攻击她更是一个不落。她被卷入刑事案件中,那群网络暴民却都在抨击她的外表与身材,她之前也说了,他们那般斥责她的理由是——她那日不够漂亮。”


    戚檐的大掌忽地从外包裹住文侪的手,只操纵着那差些骂出脏话的小子的手在纸上写下【毁容】。


    “我先前就觉得她面上的六角梅太过突出,那并非漂亮的象征,应该是她说的‘不漂亮的’的具体表现。那场事故以后,若一个大美人毁了容,那群只知道造谣的苍蝇自然会嗅着味来。”


    文侪见戚檐松开了手,顺势转了转手腕,将圆珠笔头摁了回去。他把笔抛给戚檐,说:“我手再写要长茧子了,你写会儿。”


    “大哥都吩咐了,小弟一定给您办好。”戚檐笑着压下圆珠笔的后钮,“咱找个线索多的爷分析吧?”


    戚檐话说到一半,潦草的【郭钦】两字已然躺上纸了。


    “你给我把字写正一点,要是敢给我东一块西一块地乱写,老子把你皮剥了!”


    “嗐!分明我受伤的时候,最心痛的人就是你了,怎么还老是说些不着调的?听来像是撒娇。”


    戚檐正笑着,肩上忽然结结实实挨了文侪一下,他只得正色起来。


    “郭钦在校园那柜子里得到的形容是【被恶狼咬的状元】。”戚檐一面说,一面扭头看向文侪,“这古往今来,被狼咬的、最为出名的典故便是‘东郭先生和狼’了罢?”


    “中山狼么?如若这里的狼指的当真是那典故里的中山狼,那么这谜语的前半截指的便是有人受了郭钦救助,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戚檐轻轻嗯了声:“不过这‘状元’二字,咱们还得思索思索它的含义。”


    ***


    那二人正琢磨着,身子却不约而同地一僵,旋即双双扭头看向门边。


    ——在这无边无际的海洋中央,目前已知仅有他二人存活的情况下,门被敲响了。


    第83章 【孙】EP20 他弯了的理由是文侪像只猫?


    “别慌,我去瞅瞅。”戚檐扶住因低头而下滑的黑框眼睛,顺手捏了捏文侪僵硬的肩膀,“可千万别说什么要一起去,这阴梦毕竟不是给拜把子兄弟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地儿,咱俩能保一个算一个。至于为什么是我去嘛——自然是因为你当下是‘孙煜’,还得还原死况,所以只能是我。”


    文侪没法反驳,犹豫间见已往外走出几步远的戚檐又侧首看向了自己,那双笑弯的眼中酝酿着淡淡的杀意。也是在那一刻,文侪头一回觉得戚檐好似已完全融入这个充斥着血腥与杀戮的阴梦之中。


    “亲爱的,若我迟迟不归,你来查看情况前,记得捎上具有攻击性的锐器,刀啊棍子啊,什么东西使得顺手便带着,可千万不能赤手空拳,赌运气!”


    “要你说……”文侪将目光挪开,又把自个儿那透白发凉的手伸到阳光底头暖了暖,像是猫儿晒爪子般。


    没成想这副模样叫那很快便不知生死的戚檐瞅了,竟又催快了心跳。


    戚檐轻轻往外吐出一口气,不禁感慨这几日可算是体会到了思想健康课本里描述的青春期的朦胧悸动是什么感觉。


    ——怎么该冲动的年纪他光顾着和学习打交道了。


    说实话,文侪那般模样过去不少见,怎么偏偏现在随意一场面就能把他的魂给勾没了?


    戚檐想,大概是因为他发现文侪像只猫,而他挺喜欢猫的……


    他弯了的理由是文侪像只猫?


    鬼都不信。


    那么,若是以后文侪问起来,他要如何回答呢?


    他总不能说自己也不知道吧?


    既然如此,他便说是见色起意好了。


    一张对人胃口的脸,岂不比什么性格、内在之类的理由听起来更直白更牢靠么?


    不是总说什么‘脸在江山在’么?


    告诉文侪只要长着那一张脸,他戚檐就铁定能够死心塌地一辈子黏着他。


    多让人有安全感啊!


    戚檐乐乐呵呵,他也打心底希望文侪能喜欢他的脸,也能对他见色起意,原因大概在于他自个也清楚自己那无赖性格活像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从里头也并不一定翻不出好东西,就是他妈的难啊!


    他可不指望文侪眼光独到至能因他的混账性格喜欢上他。


    此外,戚檐还通过这三个委托认识到了一个事实——他要是继续低声下气做那小子的贴心棉袄小弟,那家夥是真要养出一辈子大哥瘾的……


    说到底,呃,至少目前,文侪只想做他的大哥,他的祖宗,他的爹,他的爷。


    “真不像话,文侪是……外头那鬼东西也是。”


    戚檐绕过里头不知何时变得曲绕起来的长廊,几经辗转,总算来到大门前。


    他仰起脑袋盯住那扇瞧着并不结实的木门,内心平静得像死海。


    他知道这扇门好似潘多拉的魔盒,指不定开门后瘟疫找上门,叫他像江昭那般死状可怖,亦或者天降个畸形鬼怪,顺着他颈上的环状疤,叫他身首异处。


    可他依旧心如止水,


    这年头能叫他心潮浮动的恐怕也只有文侪了。


    哎呦,才刚离开那家夥几分钟,怎么又开始想他了?


    几分钟?


    戚檐仰首,这才发现分钟走了已将近二十分钟了。


    他的手毫不犹疑地向下握住球状的门把手,那门把手大概有些年头了,锈迹沾了他满掌。


    戚檐笑了一声,倏地推开了门。


    ***


    文侪照旧俯着身子,虽然此刻戚檐不在身侧,却仍旧像是在回答那人的疑问一般将心中所想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状元’的含义么……这词除了拿来比喻在某一领域表现最为突出的人物,好像还真没其他意思……”


    文侪用笔头轻敲前额,忽而问了句:“对了,当时咱们在高二教室的郭钦抽屉里,以及高一郭钦的柜子里头,都搜出来些什么玩意来着?”


    见好一会儿没人吭声,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那一头卷发,寻思了半天,总算自答:“高二教室里头的是黑头盔、拐杖、吊瓶,高一柜子里头的是个铁指挥棒。”


    “指挥棒……郭钦他是当时那登山活动的主要指挥者么?”


    文侪对这一猜测不是很确信,奈何戚檐不在,为着方便后头同戚檐梳理讨论,他还是落了笔。


    【郭钦身份:领导者、指挥者?】


    “说起来,郭钦他在黄腾高中那会儿似乎总和育子扯上关系,童彻口中故事算一个,那‘孕堂’广播站的尸婴算一个……在他死亡的那个世界里也是,脚边围绕着的尽是些尸婴……所以那些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指挥……尸婴……难不成是想说那些个登山参与者皆像孩子似的不听从指挥么?”


    文侪撑桌晃着笔,外头洒进来的日光很是暖和,足以叫他忽视海风携来的凉意。海风没能吹动材质粗硬的落地窗帘,那窗帘却叫角落那些个堆得七扭八歪的尸体拱得凹凸不定,呈现出千层糕那般的形状。


    文侪的视线往最顶层那位的脸儿瞟了瞟,说:“那么下位就分析你好了。”


    “唔、江昭在校园里总想同他人集体出行,如若撇开他的性格不论,那么能从集体行动中取得红利的唯有规则【全面防御】或是【僵尸同化】的持有者……又因最后未能在规定时间返回宿舍的童彻和郭钦中,童彻活了下来,为了逃避僵尸的攻击,她所能持有的规则仅有【僵尸同化】,这样分析下来,江昭的技能不出意外就是【全面防御】了。”


    “这技能名倒是和他相称得很。”文侪把笔杆子放进阳光底下晒着,一面在脑海里翻找有关江昭的回忆,一面张嘴念了出来,“江昭他高二教室的桌肚里有药片与口罩,高一柜上写的是……哦——【没有齿牙的庸才】,柜里装的是带血绷带。”


    “这些个线索风格,也太过相似了些……要不说他受伤,要不说的是他如何处理伤口、保护自我……就连柜子上的话也着重强调他‘没有齿牙’,即手无缚鸡之力……难不成给了这么一大通线索,就是要我们明白他是个弱小之人吗?”


    “啧、那戚檐怎么磨磨蹭蹭的,这儿有东西挡着又瞧不到人……”文侪蹙眉朝门的方向看了看,喊了声,“喂,戚檐,快些回来!”


    回应他的是闷闷一声“嗯”。


    文侪暂时放下心去,便接着思索:“江昭死亡的世界里的主要布置只有一面等身镜,剩下的全是他展示自个儿千疮百孔的身体……什么样来着……”


    文侪死活想不起来,后来蓦地想起来他的眼睛当时叫戚檐给遮去了,不禁抱怨一声:“那多事的……”


    眼见思绪又给卡了,文侪又将手拢在嘴边喊人:“戚檐!你好了没?都快二十分钟了,你心里准备还没做好么?!我看要是屋外有人,早都跑了!”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拖长的“嗯”。


    在这时候回一个“嗯”,是不是有些怪了?


    文侪霍地起身,在冲过去前想起戚檐临行前的那句提醒,于是先转身去俱乐部厨房里摸了把水果刀来。


    拿着刀不好跑,再加上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只能尽量放慢脚步,然而他将要走至走廊拐角前先停了停,仅深深吸了口气,在吸进肺里的空气还来不及排出时,一个跨步便绕到了玄关处。


    然而门前没有戚檐的影子,他试探着呼唤几声戚檐的名字,仅有那叫童彻搬上楼的木偶,眨了眼,发出一声“嗯”。


    文侪顿尝冷汗直流的滋味,只是找到戚檐的渴望排山倒海似的压来,叫他心中的恐惧相较而言,变得格外不值一提。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随即摸上了门把。他不给自个儿留品味恐惧的时间,几乎是长指方绕了上去,便将门把向右一旋。


    门开了。


    外头什么也没有,仍旧是从前那窄小的平台。那往下的楼梯已经断裂了,甚至围墙也崩塌了。这会儿他朝侧边望去,所见唯有海水蓝天。


    恰是他朝原楼道处那深不见底的海张望的一刹,身后的屋门忽而叫风遽然阖紧。


    “我靠!!!”


    文侪猛回头去敲门,可敲了半晌那门把仍旧动也不动。


    错愕间,上涨的潮浪开始舔上文侪的后脚跟,秉着求生的本能,他开始剧烈地拍打屋门。


    下一刹,他好似听见屋中传来几声古怪的脚步声。那是时断时续的咚声,比寻常人的脚步要更沉重。


    水果刀被文侪手心的汗沾湿了,有些发滑。五指却在这时变得僵硬,就好若考试后期因发麻而难以控制的手。


    他的喉头滚了滚,在旋钮咔哒转动后,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通体发黑的巨物就这么出现在文侪面前。


    超乎常理的数量与有限的表达空间时常成为震慑人类的重要因素。


    眼前那通身长满白点似的眼睛的怪物便显然是那样一个东西。


    他不停地摇晃着脑袋,地抖落密密麻麻的头皮屑一般的眼珠子。


    在那同样布满眼球的左手朝文侪伸来的刹那,他挥起了手中的水果刀。


    水果刀在下一秒呲啦捅进了那东西脖颈,他表皮那些细密的眼睛忽闪起来,可文侪却咬紧牙关,抽出水果刀,又照着那怪物的胸脯一通乱扎。


    “扑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击鼓。


    随后皮肉撕裂、血液喷溅的声响开始愈发清晰。


    当文侪的手开始发颤地握不住水果刀,叫那刀子哐一声砸在地面上时,


    他听见了来自身后的,来自远方的,潮声与风声。


    那东西终于倒在了一摊乌黑的血泊中。


    从那怪物体内溅出的不明液体覆盖了他的眼,在视野一片模糊的极大不安全感下,文侪竭尽全力平复了呼吸。


    他擦去遮挡视线的污浊浆液。


    然后,他看到了——


    地面上青年血肉淋漓的尸首。


    看到了,


    被乱刀活活砍死的,死不瞑目的戚檐。


    看到了,


    被他亲手杀死的戚檐。


    第84章 【孙】EP21 他,不会为我伤心太久的。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在脑内一片嗡鸣中,文侪好似听见自己的膝盖嘎吱响了声,半月板碎了,四条韧带也断了,他失去了自主站立的重要前提,所以极尽狼狈地跌倒在地,跪在了戚檐的尸首边。


    可其实不是,支离破碎的是戚檐,而他自个儿身上没有一处伤,但他还是像一只被冻死在枝头的鸟雀般,跌落了。


    他发不出声来,所有的叫喊都好似晚间车流一般凝固在喉腔。可他的声带分明在震动,又为何喊不出来?


    他一向聪明,因此在撕心裂肺地彻底将嗓子喊哑前弄明白了——他的耳朵已暂时性地失了聪。


    火海一般的血泊在不断扩大,从戚檐脏腑中汩汩外流的血带着深入那人筋脉内的体温,沾湿了他的衬衣与长裤。


    他失魂落魄一般将脑袋贴在地面上,伸指试探那人的鼻息,又伸手触碰那人的心脏,可是他既没有感觉到微弱的呼吸,也没能察觉到心跳的迹象。


    六年前车祸现场的场景如天生具备洄游性的鱼,艰难离开后再一次不讲道理地回溯而来。


    重卡碾轧的是戚檐,却连同他那颗四分五裂的心一并摘离。


    他清楚,一直清楚——他费劲力气是要救下戚檐,还那人一条命的,而不是从间接性杀人转变为直接杀人的。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文侪不信宗教,因而在渴望忏悔时甚至寻不着一个容身之处,也并不知晓虔诚忏悔的方法。他倒在戚檐身边,握紧那人冰凉的手泪流满面,在嘴里再说不出一句道歉时无力地将自己的前额抵住戚檐的前额,于意识模糊的瞬间开始想——


    戚檐喜欢乱摸给他摸就是了,又不会掉块肉。


    他本来不就是为了让戚檐重活一遭才毫不犹豫地接下薛无平的委托的么?


    可他此刻容许戚檐为所欲为了,戚檐可以醒过来了吗?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泪水如洪流涌来,他无法抵抗,双手抬起只将像是要滴血的眼揉得更红。


    他觉得心底难受,所以他想——


    倒不如死的人是他。


    ***


    人间已至寒冬,不断堆厚的白雪直淹到了铺子门槛。然而店主是个好吃懒做的,死活不肯亲自动手扫雪,只阖紧门窗,暖融融地赖在了铺子里头。


    戚檐趿拉着两只笨重的毛拖鞋,一面埋头嘬怀中那绒毛蓬松的薛一百,一面走到了薛无平椅后,问他:“在看文侪吗?”


    薛无平点头,戚檐却没看那把两条长腿都搬上椅、蜷缩着身子的瘦鬼,只用左手卡住那爪子挠着他针织衫的猫咪的咯吱窝,右手托着它的屁股离自个远了点儿,先不舍地再瞧了几眼,才塞进了薛无平怀里。


    他搬了个塑料椅来,毫不客气地抬脚将那薛无平的旋转椅踹到了一边。


    薛无平骂了声娘,只赤脚踩着冰凉瓷砖将那椅子挪回来,指着显示屏感慨:“啧啧啧,你看那臭小子,也忒脆弱了些……要伤心也该是为我这种帅的,为你那种狐狸一样老奸巨猾的狗东西,活脱脱浪费时间!”


    戚檐将双臂搭在桌上,极慵懒地把脑袋枕上去。他伸指隔着显示屏揩过文侪的面庞,自言自语:“还不够……再多点、再多为我伤心点……”


    薛无平见他叽里咕噜地不知在说啥,于是将脑袋挨过去:“你小子说啥呢?”


    “我说,文侪他,不会为我伤心太久的!他呀、他比较重视效率……”戚檐凝视着那大屏,手指在那人的脸颊处蹭了又蹭。


    “是吗?”薛无平神色古怪地瞟了他好几眼,忽地又抓了薛一百肉嘟嘟的两只粉肉爪,唱起一首戚檐觉着既陌生又熟悉的歌谣,“白絮飘,深冬来——”


    ***


    你他妈的就是个孬种。


    你个怂包,你个懦夫,你个王八蛋——


    文侪哭得无力后便在心底骂自己,可就好似他过去即便是打工累得头昏眼花,也依旧要在深夜点灯苦学一般,他强撑起身子离开了戚檐。


    六年前也是那样,他匍匐起身,极残忍地将戚檐一个人独自留在了事故现场。


    一个正常人,真的会在刚杀完朋友后,不加犹豫便回归正常生活吗?


    文侪想,他大概早就疯了。


    从戚檐死的那一天起就疯了,彻彻底底。


    文侪甚至没有清洗掉手上鲜血,便颤悠悠地握住了方才那支圆珠笔。


    “到谁了……到谁了……”猩红在笔记本上洇开,可文侪骂了句脏话后在血迹上写下了颜添的名字,“颜添……颜添……靠——她干了什么……”


    “别他妈的抖了……”文侪将手中圆珠笔猛然砸在地上,转而握住一只有些断水的钢笔,又假装在和别人对话,“颜添……颜添,【算命的算账先生】,黄腾高中时候她明显是在父母威逼下学习入魔的分数至上论者,她的抽屉里有、有半截树桩……”


    “用排除法的话,目前已知童彻的能力是【僵尸同化】,江昭是【全面防御】,老班是【限制行动】,郭钦曾被【准确定位】的规则拖累过,那么他持有的规则应是排除那四者外的【全体单独行动】,那么颜添显然只剩下【准确定位】这一张牌了。”


    “还有什么……颜添在她死亡的世界里,她在校园中对分数的执念转化作对记录数字的痴迷……”


    “她当初说什么来着……哦她说,她先前从未出错过,而现在测不准——既然反覆强调那事,那么那事便极有可能是她的死因的转化状。在这登山俱乐部里,目前可供他们产生异样执念的事件唯有那场登山事故……她对于数字的执念若与那场事故有关,便可能涉及距离、温度、高度、湿度等具体数据的测算失误。——你觉得呢?”


    文侪仰起脑袋,只看见了空荡荡的座位。


    来自门外死人的血腥味又弥漫开了。


    文侪扶住会议桌干呕一声,在眼泪再度开始打转前狠命掐了自己一把。


    疼啊,但能清醒。


    “……秃头老南,没有书桌,没有代称,也没有专属的抽屉,线索太少,咱们先别管了吧……”


    说出咱们两个字的时候,他能明显感觉到心脏抽了抽。


    “只剩老班了。【限制行动】的规则持有者,【尸位素餐的裁缝】,柜子里是缝纫工具,连自个儿死亡的世界里也依旧在缝补东西。他是迫害郭钦的人,可分明他与郭钦皆是俱乐部成员,且前不久的相处还很和睦,怎么会突然发生那样的转变?”


    “想啊!快想——”文侪开始急躁地扯住自个的头发,倏忽间有一念头窜入了脑海,“缝缝补补,是修补漏洞之意。修补之物可以是实体的是虚无的,可以是心理的也可以是生理的——譬如人体的疾病亦或者伤口。老班他,是负责医疗的人员么?若当真如此,那么,老班对于郭钦所做的就仅有可能是治疗,而非伤害。”


    “只是目前无论是关于颜添的,还是老班的猜想都需要更多的证据佐证……”


    这般想着,文侪站起了身。


    ***


    此时已近下午2:00,外头日光烈得像是能把人给活活烧熟。文侪盯着那蓝海愣了一愣,在眼睛被过强的阳光晒得视野中出现白斑黑点前,顶头那几列灯管很有眼力见地自动亮了起来。


    他的思维略有钝化,于是捏着眉心,起身将那专备了厚厚一层遮光布的窗帘给蓦地拉上了。


    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苦涩被他强行咽下去,随后,他将手伸向了挨着老班办公桌摆放的报刊架。


    那厚厚几百份报纸拧了他的眉,他低声埋怨一声:“我靠……高三报刊架上的英语日报都没这么多……”


    可嘴上说归说,手上该做还得做。


    他抱着那些叠起来比自个儿腰还要厚上好些的灰家夥们,一声不吭地翻阅起来。


    这阴梦的细节给足了,每份里头都是实打实的新闻报道,他虽能一目十行,却架不住千百篇报道又臭又长。


    白纸黑字,叫他翻得眼睛都快花了,才终于翻到一篇有关黄腾登山俱乐部的报道。


    【2005年5月26日,黄腾俱乐部6名主要负责人员集体自杀,分别为:】


    一大片恼人的污渍遮去了死亡人员的具体名单,然而据目前线索来看,黄腾登山俱乐部显然有八人,假如排除了孙煜,即“我”,那也该有七人才对。


    虽然目前与他人死法差异最大的就是戚檐,可是他也并不能将戚檐完全排除在集体自杀的人员名单之外,因为若将这一被海水包裹的世界当作戚檐的世界来看的话,他也同先死的那六人没有区别。


    而且这报纸中着重强调了同日自杀一事,说明这阴梦中的死亡日期差异无疑存在偏颇,甚至连他们的死亡先后顺序也是颠倒错乱的。


    文侪思索良久,只耐着性子把余下的报纸给啃完了。


    然而就在他把报纸整理好准备物归原位以便下次查找时,却不自觉捧着那一大沓玩意仔细端量了好一会儿,他莫名觉得不大对头:“这报纸是不是忒短了些?”


    他摸着报纸顶头粗糙的切边,毫不犹豫地伸脚勾来一旁的脏纸篓,将里头或细碎或揉成团状的白纸皆倒去了地上。


    那些玩意上头显然有不少黑字,奈何那些墨字皆被切得很细碎,可他没别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一上,便费了将近一个小时。


    他捏着比指甲片还小的东西在地上拼凑了半天,这才凑出“院报”二字。


    院报?


    他适才看的那些个玩意皆出自院报?


    这里是医院吗?这登山俱乐部同校园那般也是臆想?


    文侪惊恐地环视着这一登山俱乐部,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扶住里头的一堵白墙,正强行纠正自己紊乱的呼吸,目光却在那时刺向了被他自己阖紧的窗帘。


    自心底迸发的恐惧常常来源于错误认知被揭开的刹那,哪怕它平平无奇。


    文侪跌跌撞撞地去将那窗帘扯开,刺目的白光再度迷了他的眼,然而当视线再度聚焦时,只见外头走动着好些身着白大褂的大夫。那些人感受到他的目光,齐刷刷将眼睛冲他转了过来。


    工牌在他们的脖颈上晃动着,上边印着——


    “黄腾精神病院”。


    第85章 【孙】EP22 他不是我的爱人。


    恐怕三秒都未及,那些个身着长白褂的大夫已闯入屋中,强扣住他的手,将其压倒于病床之上。一嗔目咧嘴的医生倏地用手掌堵住了他的口鼻,橡胶手套上刺鼻的消毒水薰得他头晕眼花。


    “呲呲——”


    现在已很少见的粗针头向外滋出顶头药水,那手持注射器的大夫似乎有意要文侪看见,在注射前先贴心给他翻了个身,这才不紧不慢扯开他身上不知何时换上的蓝条纹病号服的袖子,叫他上臂三角肌暴露在湿热的空气当中。


    见多了旭日东升里头那些个拿针乱扎人的好大夫,文侪不禁在心底感慨起这回阴梦中的大夫真是难得的贴心,至少没往些奇怪的地方注射。然而还不待他感慨完,那药水已经被输入他的体内了。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愈来愈快的心率霎时叫他胸闷气短。


    他的手中途叫人松了开,那一刻他纵然照旧浑身发软,也还是竭力去拔那扎进肉中、且仍在不断下压的注射器。


    可他的手被人轻松拍开,落在冰凉的病床上,再无力抬起。


    文侪筋疲力竭着将要闭眼的刹那,他挪目看向了高挂墙上的圆形极简钟。


    ——夜里二十一时整。


    ***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1】


    【解四谜: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未存盘·阴梦首日】


    ————【存盘点加载中……】————


    ***


    文侪睁眼,目之所及一派昏黑,他率先否定了自己开局即失明的猜想,并在察觉自个儿被拘束于一方窄地,以至于手脚难以动弹之际,想起了阴梦首日那个铁柜。


    若是他猜的没错,那么在这铁柜中还有江昭。


    文侪正盘算着如何自然地搭话,哪曾想靠他那侧的柜门吱呀一响,他登时失了一支撑点,蓦地往外倒去。


    他结结实实栽进了一人温暖的怀抱里,薰衣草洗衣粉味与暖融融的阳光味纠缠着他的鼻尖,竟叫他觉着从未有过的安心,以至于一时忘了挣脱。


    戚檐头一回瞅见文侪这般温顺,活像一只晒太阳的猫慵懒地赖在他怀里,一高兴,又揉起他蓬松微卷的发。


    “哎呦,好乖好乖——”


    文侪一听那话,猛伸手将他推开,哪知戚檐竟也顺势往后退几步,旋即张开双臂,又迎上前来。


    “你要干什么?”


    文侪怔愣的片刻,戚檐给了他一个极尽标准的拥抱——倒也没那么标准,他的手在揽住文侪脊背的刹那,悄摸着往下搂住了他的腰。


    嗯,手感很好,比他想的还要更窄些。


    眼见反应过来的文侪要喷火了,戚檐于是赶忙收拢五指,轻轻掐了一把,这才心满意足地撒开手。


    这没办法,戚檐自个儿都困惑,怎么唯独在文侪面前总难以自持,分明文侪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的……


    男人啊……


    他忽地想起他那群好兄弟,那群可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在泥巴里打滚的好兄弟们……即便是矮子里拔高个,挑出个段礼来,抱他也像是抱装得很满的大垃圾袋,虽说那人身上总是很香,可要他像抱文侪那般去抱那人,他还是觉着既肉麻又恶心。


    戚檐想,果然他不是天生的同性恋。


    都是文侪害的,所以文侪得对他负责。


    他微微垂头,恰看见稍仰着脑袋的瞪他的文侪,拧起的眉心可爱,微压扁的眼可爱,哪哪儿都可爱,哪哪儿都好。


    “哎呦——”戚檐把脑袋垂在文侪的肩头。


    他怎能喜欢到这程度啊。


    “傻X,你干嘛呢?!”


    “我头疼。”


    文侪听了那话果然没再推搡他。


    “我死后,你哭得也太可怜了!”戚檐朝他耳中吹风,他想说自己喜欢文侪因为他哭,但又觉得那话说出口,文侪准把他当变态,于是将话合时宜地收了尾。


    文侪觉得耳朵痒,偏着脑袋离戚檐远了些,眉头拧得更紧:“我没哭。”


    “唉,骗人,我都看着了——怎么还不承认?”


    “你脑袋真的疼吗?”文侪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他停顿了会儿,又说,“……老子管你头疼不头疼,再说废话老子就揍你!”


    戚檐贪婪地嗅着文侪肩处淡淡的衣香,眼神往旁侧一瞥,盯住了他白皙的颈子。他舔了舔唇,喉头滚动,悄悄往那处凑近了些……


    “我、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只是我们得尽快赶去幸存者聚集地了……”江昭又扯起自个儿的长袖,眼神有些闪躲。


    文侪赶忙笑着应了,被甩开的戚檐只是揉着挨了一记肩击的下腭,装出个疼得快死了模样跟到了文侪身边去。


    ***


    二人依旧与那畏畏缩缩的江昭一道往那幸存者教室去,只是这回戚檐嫌麻烦索性跑前头领路去了。


    戚檐心情倍儿好,于是猛然将门一推,便冲里头人打起招呼来:“大家好啊,很高兴看到大家都活着的模样。”


    “特么的找抽!”文侪低骂一句,旋即一把将那人给推入屋去。


    戚檐并不恼,若非教室里有好些人,那脑袋半黑半黄的挑染小子必然要顺势跌在地上,碰瓷要文侪来扶。


    郭钦没多说什么,只皱着眉头,像先前那般催促他们归位。


    在那之后,又是与先前毫无二致的广播讲述规则以及抽牌。


    那戚文二人本还在猜测这局手中牌,哪曾想将牌一翻,竟还是那分别映射着无规则持有以及规则【替死鬼】的【箭牌-白】与【箭牌-中】。


    老南的自杀也恰发生在揭牌后几分钟内。


    文侪摩挲着那麻将的纹路,说:“既然一切照常,那么我们先前分析的各个参赛者所持有规则与他们自身一定存在相关性。”


    戚檐点点头,目光在众人之间缓慢地绕圈:“江昭是【全面防御】,童彻是【僵尸同化】,颜添是【准确定位】,郭钦是【全体单独行动】,老班则是【限制行动】……”


    他的瞳子转回来,笑道:“孙煜是【替死鬼】。”


    文侪抬手像是拦太阳一般遮了那人毫不掩饰地刺来的视线,说:“眼下江昭与童彻所持有的规则皆与他们如何防御各类暴力相关,倒是余下那三人有点不大一样。”


    “我看大屏时,听到你分析颜添在俱乐部中负责的工作或许与测算数字有关?”


    “是。”文侪说,“距离、温度、高度、湿度,估摸至少沾了其一。”


    “与数字相关也不一定要测算嘛!你看江昭和童彻所持有的规则,可以说是他们想要,且本身并不具备的技能。若是照如此推测,那么【准确定位】也应是颜添她想得却不具备的技能。”戚檐笑着,“进了深山,迷路或是遭遇什么其他事故后,救援信号发送可是至关重要的。”


    “你是想说,救援地点定位及信号发送方面是由颜添负责的?”


    “不错。”


    文侪很快便接受了这一猜测:“那若照如此思路,郭钦想要全体单独行动,而老班想要限制他人的行动范围么……倒也没错,上轮翻得的线索已足够说明郭钦是那次登山活动的指挥者,且好心做了驴肝肺。他想要自暴自弃,对那些个忘恩负义之人置之不理倒也算是情理之中……倒是老班,最后虽说分析出是个医护人员,只是【限制行动】与那身份似乎不搭边。”


    “倒不一定要搭边,我们只要清楚,在当年那场事故当中,最叫老班悔恨的是——他没能限制他人的行动。我猜想应是当时有些不服从郭钦指挥的人,随意乱走,闯了祸。兴许就是那事害得郭钦受了重伤,才有了这阴梦中老班折郭钦指、缝肚之类的扭曲场面。”


    文侪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欢喜地搓了一把他的脑袋,说:“那么关于这些规则的难题便姑且可以告一段落了!”


    他搓够了,要把手拿开,那戚檐却不干了,直把文侪的手摁在他脑袋上,力道重得像是想把自个儿的脑袋压扁。


    意思是再摸会儿。


    文侪的眸光肉眼可见地失温,他说:“三、二……”


    戚檐撒手了。


    ***


    这轮虽同上轮并无太大出入,但也依旧存在区别。


    眼见那老南刚叫尸潮给吞了,广播播报完那人的死讯却不停止,只接着说:“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请各位走到教室角落领取我们给各位配备的老人机。其中有安装校园论坛软件,请各位同学做好进入【空无一人的早晨】游戏的准备。”


    戚檐的嘴角勾了勾,笑道:“奇怪吧?”


    文侪挨个瞧了众人神色,这才点点头,说:“若说这游戏时间提前,是因为这游戏时间本就不定的缘故,我还能觉得正常,可是它这回根本就没进行论坛使用方法及游戏规则的介绍……那广播显然是说给你我听的——它知道这是我们的第二轮游戏……一个阴梦里并不起眼的设计竟能有记忆存储功能么……”


    “这回的委托人不也是个大人物吗?”戚檐蹲到角落把那即将爆炸的手机放进了文侪手里,“孙煜他本事大到什么程度,咱们都不清楚。咱们一块儿干,只管分内事就好。”


    戚檐特意在齿间咬重了“咱们”、“一块儿”几字,文侪却一点儿也没发觉,只说:“论题发了。”


    【论题二:你睁眼醒来,发现自个儿处于一个空无一物的纯白世界里。你身边有一个人,他自称是你的爱人。你定睛一看,那确实是你的爱人。你感到困惑,问他这里是哪儿,怎么毫无色彩。他告诉你,世界一直是这样的,你先前看到的世界不过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都是虚假的。你大惊失色,斥责他说谎,说这里才是梦境、才是幻想。可是后来你用了几年时间都没能从那里逃出来,也就是说,这个空无一物的纯白世界,真的有可能是真实世界。你忽然想起了你与爱人相遇的场景,你想到你们从小就是青梅竹马,一块度过了缤纷的童年,你爱上他甚至是因为他在情人节送了你一束七彩玫瑰。于是你开始怀疑,怀疑你爱人,究竟是不是你的爱人。】


    【A、他是我的爱人。 B、他不是我的爱人。】


    第86章 【孙】EP23 他是个人渣。


    【请大家即刻开始作答。】


    戚檐盯着显示屏笑,说:“上回问的是要不要和怪物爱人私奔,这回又是问爱人是否为真……这游戏是和爱人过不去了!”


    文侪看了题却并不急于思索,只掏出本子埋头写字。久未听他回话,戚檐于是将脸拧得皱巴巴地倾身过去看他究竟在写什么,却先听见他几声喃喃自语。


    “上回咱们猜错了,所以‘臆想症’不是童彻,‘臆想症’投稿的故事在江昭死后,所以也不是江昭。”


    恰是他口中话说完时,三行字也被他工整写在了日记本上。


    【臆想症≠童彻,臆想症≠江昭】


    【《桶装脑髓》——臆想症】


    【《肉块卵石》——斡旋眼】


    “论坛里可以备注来着,你直接给他们备注上去呗,这样方便看。”戚檐催着文侪,待瞅见他无奈地把手机解锁了,才又接着问,“你不想想如何作答那论坛问题?”


    “想了又有什么用,反正会自动作答的。”


    “嗳、也是。一会儿你还选择【猜测】么?”


    文侪点头:“不然我那【替死鬼】的规则没什么用。”


    戚檐见文侪停笔后,还是没将瞳子转向显示屏,便问:“瞧咱们文哥这样子,这是不打算根据回答来猜测论坛昵称映射的参赛者了?”


    文侪将自个儿的手机显示屏转向他,手指点在那昵称【仁心一片天】上,说:“我觉得这是老班。”


    “医者仁心么……这倒是有理。”然而戚檐还是将文侪的手机给他推了回去,说,“不过嘛,咱们还是安稳把他们的回覆看了吧?我猜每一个论题应该是他们所共同经历之事的一个映射,仔细瞧瞧有百利而无一害。”


    “唉——费时啊。”文侪长叹一声。


    戚檐眯眼看他,说:“再费时你也没这样过,那故事怎么你了?”


    文侪死不作声,只将瞳子恹恹挪回手机显示屏。便是那一刹,论坛蓦地开始滚动。


    【A、他是我的爱人。 B、他不是我的爱人】


    (=、≠皆为文侪个人备注)


    【1L B(初月一轮=戚檐):他是个骗子。】


    【2L A(二律背反=文侪/孙煜):与其一个人孤苦伶仃,还不如就认定他是我的爱人。】


    “咱俩的原身是疯了么,答得飞似的……”文侪睨着,“还恰好是两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3L B(斡旋眼):我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了,还要我相信这世界的爱人是真的?】


    戚檐笑起来:“这斡旋眼真是……回回都像要骂人,但他这答案我挺喜欢的……这人郭钦吧?”


    “再不然便是颜添。”文侪补充。


    【4L A(万花筒里的你我):我既然忘了很多事,那么其中兴许也包含有我是如何爱上他的。】


    【5L A(开球):我在他以爱人身份自称的情况下相处两年后,才开始思考他是否是我的爱人这件事,足以说明他这两年的行为举止无一不符合我的爱人形象。】


    【6L B(臆想症):如果失去了爱的缘由,“爱人”这个词自然已不适用于称呼那人。不论从前我是否爱过他,至少他现在不是我的爱人。】


    【8L B(仁心一片天):当我开始质疑他是否为我爱人之际,他就不再是我的爱人了。】


    在论坛回覆停止滚出时,论坛接口叫一行熟悉的滚动字给覆盖。


    【猜测时间开始,请决定进行猜测的人在10s倒计时以内发送数字1。】


    “求稳就选【斡旋眼】,正确率50%……但要是不想再经历一回那累死人的规则【限制行动】,就照着你之前想法来,正确率为20%。”


    “我可不是你。”文侪一面叩下1,一面说。


    “懂了。”戚檐笑道。


    在老人机的显示屏叫一封提醒他速速作出猜测的新信息覆盖后,文侪镇定地选中了昵称【仁心一片天】,作答【老班】。


    文侪一动不动地盯着在昏黑中发亮的显示屏,像是当年高考查分般,连眼也不眨。


    几秒后,红感叹号没有出现,代替它的是个红圈,然而这也无法叫文侪表示出一丝一毫的欣喜,因为他看见不远处那老班紧揪着胸口处的衣裳,浑身痉挛着栽倒于地。


    那人片刻后口吐白沫,眼球上翻,文侪皱着眉,要移开眼。先前那总嚷嚷着这儿也怕他瞧了做噩梦哭,那儿也怕他瞧了做噩梦哭的戚檐却是站他身后,强硬地卡住了他的下巴,要他朝前看,说:“文哥,你看了觉着怎么样?还是觉得无所谓吗?”


    “你……发、什么疯……”文侪去扯他的手,硬是连一根手指也没能掰动,徒然蹭得下颌处红了一块。


    戚檐的轻笑在他耳边响起,他说:“文哥,你再怎么自欺欺人,也还是在意的吧?——我和你不一样,我只觉得他的死状可笑。”


    他想要文侪看清自个儿就是在逞强的事实,却并不将那话明明白白说出来,因为再说下去,文侪准翻脸。


    他说那话也是希望文侪能把他看得更清楚——他戚檐不是那般阳光干净、纤尘不染的好人儿。所以,即便是来日再亲手杀他无数次,也不要哭得那般厉害了。


    不值得的。


    不过他虽是个人渣,很多东西现在还是不会告诉文侪。他可不愿平生唯一一次初恋,连表白都还没来得及就泡汤了。


    文侪拧紧眉心,发狠了把他的手给攥住扯开:“老子管你怎么想的!!!”


    然而那文侪还没把呼吸给捋好,广播先宣告了老班的死亡。


    文侪深吸一口气,同戚檐说:“你举止再怎么怪异,行事再怎么随心我都一概不理!下回你再敢逼我做事,我真提刀来砍你!!!”


    那戚檐见文侪还有功夫来警告他,便知他这回火气没烧太旺,于是赔笑着歪身靠在他的肩头,说:“小弟遵旨!”


    ***


    文侪见众人皆忙于为老班的死亡而震惊,思索着如果尸潮来袭估摸着也能找到几个垫背的,于是拉了一副学生桌椅来,打算悠哉地干干老本行。


    “四谜底果然得重头解。”文侪低声自语,钢笔在纸上落下几个墨点,他及时收了手,只还看向那倚墙冲他咧嘴笑的戚檐,“你干嘛呢??快过来!”


    戚檐手中正拽着个不知道什么玩意儿,闻声高高兴兴地快步过来。他停下脚步时,手却动起来,右手从后往前锁了坐在木凳上冥思苦想的文侪的喉,左手却是意味不明地在他肩头乱挠。


    文侪过去苦学成了习惯,也多少养出些莫名其妙的强迫症,譬如专心写字时候,总得等一整行写好了才会停笔,那戚檐显然是瞅见他一句话刚写了个开头,这才如此放肆。


    当文侪怒气冲冲放下笔,往左肩看去时,赫然见左肩停了一只黄棕色的布偶,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戚檐迅速接道:“上回我扛它扛了一路,这回轮到你背它了。”


    “……你是不是闲得发慌?”


    “你不喜欢吗?”戚檐歪头瞧他,因提前预判了他的动作,故而格外顺利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嬉皮笑脸地说,“摸可以,打傻了以后谁陪你闯阴梦?小弟我对大哥你之前在俱乐部的报纸上看到的“6名主要负责人员集体自杀”,有些想法,你要不要听?”


    “你甭在这儿矮子穿长袍,拖拖拉拉!!”


    “嗳、我们大哥不生气不生气啊!——您仔细想想,在这黄腾高中,我的原身对孙煜而言是特殊的吧?我的原身是位外国人,且和孙煜是笔友关系。不过嘛,我还是觉得宿舍中专门强调了,我的原身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死亡,并非无稽之谈。分明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怎么单就我的原主死了?”


    戚檐停顿几秒,接着说:“如果我的原身在校园中的死亡真正指代现实中的死亡,那么我的原身便极有可能在那场登山意外中遇了难。”


    文侪觉得有道理,于是写下——【六人集体自杀排除名单:戚檐】


    “此外,你还记得那个‘孕堂’中的五大奇案么?里头第二条便是登山俱乐部管理人员集体自杀案,因此不论那个所谓的黄腾精神病院究竟是不是真的,至少根据目前我们所掌握的线索来看,阴梦主体仍是登山俱乐部案,我们不必再为那病院分神。”


    “先不说这些。”文侪迅速将笔记本翻至下一空白页,“眼下我们别再无头苍蝇似的瞎打转了,死来死去的怪烦心……我们先把四谜给分析了,再根据分析去找想要的线索。”


    “怎么之前从没听你说过不喜欢在阴梦里死?”戚檐将唇凑到文侪耳边,低声问,“害怕又杀我一次?”


    那笑问入耳,叫文侪的瞳孔霎时缩窄。他眉头紧锁,伸手猛一拽住戚檐的领口:“你他妈再把那事挂在嘴边,我和你没完——”


    戚檐见他胸膛起伏,神情激动,赶忙将手举至面侧投降,赔罪道:“对不起,是小弟说话不过脑子,小弟绝对不说了,您……别生我气。”


    拽着领口的手被缓缓松开,然而文侪面色阴沉,却不再看他一眼。他兀自低头在提前写好的谜题处画了一条粗横线。


    【壹、我盯住那双漂亮的绣花鞋,幻想里边是怎样一对畸形的脚。】


    “我当初便有疑问,之前那俩委托的四谜题,无一不同原主密切相关。而上一轮我们根据黄腾高中给出的线索解题时,每一道谜题的‘主角’几乎都是旁人:一是童彻,二稍微好些,涉及孙煜与江昭,三是颜添,四是你。这局我们最好还是将解题的方向放在孙煜本人身上。”


    戚檐没有异议,只伸出一个指头点了点“绣花鞋”三个大字,说:“思维一旦固化想突破就难了,非得玩里外俩世界一出……这绣花鞋我们之前讨论过了,便姑且放一放,等咱们把那玩意和裹小脚的关系翻出来再讨论……”


    戚檐的长指沿着粗糙的纸张往下,在察觉那人尚留有余热的目光在随他动的时候,他不由地滚了滚喉头:


    “至于谜题二所说的‘死于两只眼睛’,依我个人看法,同学校与俱乐部中总能察觉到的窥伺的目光应有很大关联。那几对总是会看见的黑眼睛,是俱乐部某位成员的?亦或者,是孙煜他本人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窥伺了什么事情的发生?无论如何,究竟是谁的还不好说。”


    文侪略微思索,说:“俱乐部一案,他可是亲历者,再怎么说都不算局外人吧?你若说他旁观,便是将他排除在了集体自杀名单之外。可按理说,这俱乐部内每个人所遭受的非议应该都不小,无论是颜添那般执拗的,还是郭钦那般暴躁的,江昭那般柔和的,最终都难逃一死,怎么独他孙煜被摘出来了?且孙煜最终不也自杀了么?理当也该归入集体自杀案中才是。这缺少的另一人,当真是孙煜么?”


    话说到这,文侪仰了仰发酸的脖子,恰对上戚檐的狐狸眼。他习以为常地挪开,随后继续说:“除非他本来就不属于黄腾俱乐部。”


    戚檐在脑海里将黄腾俱乐部中文侪那张挤在角落里的小办公桌过了一遭,说:“根据线索来看,应是新人领队,不过究竟是没参与那次行动,还是完全不属于黄腾俱乐部,再找线索看看吧。”


    恰这时,外头又起了僵尸蹦跳的动静,他俩都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了。


    戚檐手快,只一瞬便攥了文侪的腕,笑说:“小弟带您去个好地方——”


    文侪知道那人该正经的时候不会乱开玩笑犯浑,便任由他拽去了。


    戚檐领着他一路往下,受这教学楼奇怪的对角线式楼梯布局影响,他二人每走一层都能正好瞥着先前走过的孙煜高中教室。


    由于这回负责仔细探路的是戚檐,文侪得以边走边往那些教室里头张望。恰是路过高三那贴满标语的教室时,文侪倏地一怔。


    只见当初贴着算得上奇葩的“玩吧,玩吧,放肆玩吧!”那条标语竟在他眨眼间变了个模样。


    淋漓的血肉自那条横幅上往下滴落,几个黑乎乎的大字却被血色映得更加醒目——


    【网暴,网暴,放肆网暴!!!】


    第87章 【孙】EP24 用嘴给他渡气


    文侪将脑袋摆正,恰能将戚檐奔跑的模样完完整整地装入眸中。他的眼神从戚檐的后脑勺落至紧握住他手腕的修长五指上,眼前闪过无数景象。


    他们常在奔跑。


    他们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医院廊道中奔跑,在瓢泼大雨晕开的灰绿林中奔跑,在天未明的石滩拖着一条几乎残废的腿奔跑,在泥泞的教学楼中奔跑……


    偶尔是他拽着戚檐,但多数时候是戚檐这样拽着他。


    他的长睫眨了眨,没咂摸出浪漫意味,先想到西伯利亚的雪橇犬与有些遥远的、被极光笼罩的北国。死前,他一辈子没出过国,年少时候是因为家境贫寒,即便后来有过那么几回出国留学的机会,却也在各种考量下最终错过了。


    大概也有那么些心理作用的影响,每当他试图放下过去“远走高飞”时,他便会听到戚檐质问的声音。那可怜之人的哀嚎会叫他良心不安,甚至于一阵阵的心悸。


    戚檐走也走不得,他还想飞往别处么?


    他总在夜里想,也不是非得离开。


    至少,他有一部分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场车祸的现场。


    ***


    晚风中血腥味浓,当戚檐从七拐八绕从一个并不常见的小道钻入科学楼时候,文侪才真正意识到那人的方向感比他想像中还要好得多。


    毕竟隶属于这僵尸高中,科学楼自然也不是什么净土。成群的僵尸四处蹦跶,宝蓝色的清装上下晃动,再配上灰青吐长舌的死人脸,文侪一时看得想吐。


    “靠……哪儿都那么多……”


    “甭着急,小弟保准将大哥安全护送到指定地点。”


    文侪没问戚檐要带自己去哪里,只安静地跟在戚檐身后时走时停,最终成功进入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中。


    “解释吧,这是哪儿?”


    文侪四处摸索开关,没曾想黑暗中遽然伸出一只手从后搂住了他,戚檐身上的阳光味快溢出来了,文侪抬起手中笔记本,照着埋在他肩头的脑袋瓜就是一敲。


    “叫你说话,没叫你动手。”


    “我这不是怕你开灯嘛。别开灯,开灯了僵尸没准就过来了。”戚檐的语气很委屈,但由于在黑暗中文侪根本看不清他的脸,所以他这会儿面上根本没挤出可怜模样,甚至眼睛还在笑,“这儿是科学楼一层最深处的屋子,是放置化学实验器材的地方。你也知道的,在阴梦中,越是特殊的屋子越有可能找到些什么稀奇线索,既同化学相关,没准能找到关于黄腾精神病院相关的线索呢。”


    文侪觉得有道理,只是这屋子里实在太暗,那头戚檐嚷嚷说他摸到手电筒了还在琢磨如何打开,这头文侪已经开始用脚步丈量屋子的大小了。


    球鞋踩在瓷砖面上的脆声响着响着,他脚底却忽地往下陷了几厘米。脚底松软的感觉叫他意识到自己这是由瓷砖地面踩到了裸|露的泥土面,且那土有些潮湿粘腻,同屋外被大雨打湿的泥质感很相似。


    恰这时,戚檐“啪”一声摁亮了手电筒,并将手电筒置于脸下,扮着鬼脸贴近文侪。文侪没工夫同他胡闹,只夺了他手中手电筒照向了脚底。


    手电筒的照射范围有限,一个窄小的光圈从文侪脚底搅和着血色的泥土缓缓向前,在瞅见一个凸起的土丘,以及土丘前头竖着的一块残碑时候,文侪没有片刻的怔愣,便蹲身扶住那块石碑,细细读起了碑文。


    “我们大哥还真不信鬼神哈,我姥爷过去总同我讲说踩人坟头要遭天谴的。”


    “我没死干净,还要为薛无平卖命已经是挨了天谴了……甭给老子再废话,快过来帮着举手电筒,碑上字小得蚂蚁似的,我看不清!”


    戚檐爽快踩着那土丘过去,听得啧啧水声,大抵也清楚自个是踩到了什么好东西,接了手电筒先把自个儿的脚底照了——一块掺血的烂肉嵌进了鞋底的凹槽中。


    他只当是没看见,在文侪仔细读碑文时候,盯着文侪漂亮的眉目瞧。文侪那小子习惯不好,总是皱眉头,可即便是他紧蹙的眉心,戚檐也只会觉得可爱。


    戚檐清楚自己疯的不轻,但他心甘情愿这么疯下去。


    至于理由,他也不懂,只知道这么做身心都会舒畅。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戚檐一愣,以为是文侪在骂他,没成想文侪的食指正顺着碑上血字一行行往下,而那些极小极密的字皆是最为直白的咒骂。


    “在人碑上写什么呢……”戚檐笑着挑起半边眉,他撞了撞文侪的肩,朝脚底下土丘努了努嘴,“咱们把这玩意儿刨开瞧瞧吧?”


    文侪勾唇笑:“正合我意。”


    然而二人刚打算把手摸上鞋底那些异常鲜红,好似抓一把就要淌出血来的湿土时,那广播里忽然发出刺啦刺啦有如将什么尖锐物拖在瓷砖上走的声音。


    戚文二人皆不由得屏住呼吸,谁料那广播员却一反冷漠常态,笑嘻嘻说了句:“同学们,现在是夜晚12:00,下课啦,请最后一个离开科学楼教室的同学记得封锁门窗。”


    戚檐噗呲一笑:“真有意思,这广播还是科学楼特供,其他楼的学生都不下课了么?”


    文侪并不理会他的玩笑,只敏锐地捕捉到“封锁门窗”四字,猛然伸手扯住戚檐的后领便将他往临近的一间科学教室里头拉,又匆忙跑去锁窗关门。


    片刻后,那广播开始播放一段很长的下课铃:


    【阿爸给我穿绣鞋,红绣鞋,小小的。】


    【骨头一把全折断,塞进去。动不得。】


    【娘俩相望泪汪汪,唇不张,泪先流。】


    中间插了段喧天唢呐配破锣,吵得人脑袋嗡嗡。


    【拿来一双绣花鞋,穿进去,彩花飘。】


    【步子踩地犹生翼,行一步,脸生笑。】


    【他人见我着此鞋,深凝眉,泪潸潸。】


    “你、你呢?你在笑还是哭?”


    文侪正欲问戚檐最后那句怎么毫无韵律,像是在念书一般,一回头却蓦见一张狰狞的大脸紧贴在窗户上,那只险些掉出眼眶的松动眼珠子足有他的拳头那般大,只是瞳孔又异常的小,估摸着比他的指甲盖还小些。


    文侪叫那左右乱转的眼珠子吓了一跳,那戚檐却屏气过来,近乎贴着他的耳。


    不,是已经贴着了。


    他的唇就那么挨着文侪的耳,发出自个儿所能发出的最小的气音:“那东西看不见东西,但是……”


    戚檐指了指那人略有翕动的鼻翼。


    文侪心领神会,便随着戚檐的扯动一道向后退,见那巨型僵尸忽然抬了抬手中斧头,只感觉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


    他们的脚跟方抵住了另一面墙,文侪便蹲下身来,将脑袋埋进膝盖里,以更好减少耗氧量。可是这般也不管用,到最后他的一张白脸都快憋紫了。


    戚檐见状倾身过去,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要给他渡气。


    文侪见状忙皱眉摇头,戚檐的表情却倏地变得很严肃,手在脖子上横着比划了好几下,意思是文侪要再逞强,他们俩都等着死翘翘。


    戚檐一向是个无所顾忌的,趁着那文侪短暂地失神,一身清爽的香味便压了过去。眼见彼此的五官在眼前放大,戚檐的双目一眨不眨,反倒是文侪的眼中含满了泪,连红血丝也逼出好些。


    那窒息感将文侪折磨得几近发疯,求生的欲望险些侵占了他的大脑,叫他差些主动勾上戚檐的颈子。


    可就在二人双唇几乎要粘贴的一瞬,那巨尸慢腾腾拖着斧头转了个身。见状,文侪猛抻手挡住戚檐的嘴,叫他二人隔着掌心亲吻。


    文侪没瞅见戚檐有些过分炽热的目光,只顾盯住那怪物的身影,直到见那东西连影子也看不着后,才一把将戚檐推开,扶着墙大喘粗气。


    他深呼吸数次,嘴里骂了好些脏。而那被他一推而跌坐在地的戚檐只垂了脑袋低笑,任谁看都是分外遗憾的模样。


    可在发觉文侪的目光移过来时,戚檐利落起身,踱去了窗边观察外头形势。


    文侪没抬头,仅仅是唤住他,问:“刚刚那些歌词你还记得么?”


    戚檐耸耸肩表示否认:“我记忆力可没你那么好,再加上我不太会辨认唱词。伴奏又吵……”


    文侪半握着自己的脖子顺气,说:“成吧成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掏出纸笔又开始默写:“接委托,每天不是在做默写、听力就是脑筋急转弯,还有体能训练……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特训营……咳咳……”


    戚檐闻声从柜子上摸了个塑料纸杯,又走到教室后头的饮水机里装了杯水,待将水端到文侪跟前了,才不紧不慢笑着问他:


    “文哥,你介不介意和我同喝一杯水?”


    “原本还不太介意,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就介意了。”


    “这样……”戚檐将那纸杯给他送去,文侪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随即抿住杯沿,轻轻仰了仰头,叫纸杯脱离戚檐的手——意思是叫他去忙别的,不用伺候他喝水了。


    可那戚檐却笑笑,说:“松开,我帮你放好。”


    文侪没法子,只好松了,谁料那戚檐方接过便唇贴杯地将余下的水给一饮而尽。


    见状,文侪目瞪口呆,于是气急败坏骂他:“你发什么疯?我不是说我介意了么?!”


    “不一样啊。你介意喝我喝过的水,我可不介意喝你喝过的水!”戚檐挑了挑眉,逗他,“不会咱们文哥纯情到觉得这是间接……”


    “我劝你同我说话三思而后行。”文侪仰视着他,眼睛虽是笑得弯起来的,但那气势瞧着实在吓人。


    戚檐于是含笑给嘴巴上了链子。


    文侪方停笔要同他讨论那歌谣内容,广播声却又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欢迎收听【今夜幸福故事】栏目,今天投稿人【开球】为大家分享的故事为——《牙楼梯》。”


    ***


    《牙楼梯》


    黄腾最矮的一栋科学楼总共只有三层,可据住宿生亲眼所见,科学楼在深夜十二点以后会出现无人涉足的第四层。


    尽管第四层每夜都会出现,却从未有人成功到达第四层,因为——通往第四层的,是由密密麻麻的带血人牙组成的“牙楼梯”。


    将鞋子踩上去的刹那,粉红牙龈上长出的歪斜龅牙就会咬断入侵者的脚筋。


    第88章 【孙】EP25(二合一) 听说你们村都喜欢干活给力的女婿?


    “啧,这幸福故事到底有什么用……”文侪搔着鬈发,“回回编个新玩意来吓唬人。”


    文侪口中都嘟嘟囔囔,手倒是动得快。


    【《牙楼梯》——开球】


    戚檐拖了把椅子过来,中途莫名叫平地拌了一下。他诧异地把那地板瞧了一遭,这才把椅子摆正,歪了脑袋倚在文侪的肩头,说:“文哥,给我讲讲那课间铃呗。”


    文侪把头略微低了低,冲戚檐笑问:“脖子不舒服吗?是头太重的缘故吧?帮你拧下来?”


    “已经断过一回啦,再断颈间就有两道疤了。”戚檐没动,只是指了指文侪适才默的歌谣,轻轻拿脑袋蹭他,说,“就给我讲讲嘛。”


    那话果然管用,文侪一听便没再哼唧,只抓起那记了歌谣的纸同他分析:“这歌谣总体可以分作两段。”


    文侪自个儿其实也还没理清,然而将那几行字一扫,脑子已经转了几个弯。


    “这歌谣以“我”为主体,主要叙述内容还是绣花鞋,但是两段的感情基调差别很大。”文侪也不管那同他请教的学生的接纳情况如何,只放心地一路讲下去,“第一段总体情绪压抑,第二段亦然,差别在于第一段‘我’哭,而第二段他人哭,是他人觉得‘我’悲惨,而不是‘我’自己觉得。”


    戚檐的面颊贴着文侪的肩,文侪能感受到他嘴唇张合时皮肉的扯动以及说话时的震动。只见他略微思索,随即问:“你说……这歌谣分段是按照时间顺序来进行的,还是它想表示的是,一段为表象,而另一段为现实?”


    “表象与现实么……”文侪拿笔头戳在腮边,思索着,“此回阴梦中这种思路倒是常见,比如学校与俱乐部之间的转换之类……不过要是把这种分析思路套入这一歌谣中,解释起来应该是,表像是,‘我’穿绣花鞋遭受了很大痛苦,而现实却是‘我’对绣花鞋并非主动怀有抵触心理,即‘绣花鞋’所指可能并非负面象征……这难不成又涉及了偏见么?”


    戚檐的指节在桌上叩出闷重的响声,他说:“倒不一定是偏见,我瞧这更像是误解。”


    他说着抽过那张纸:“两段铃声之间似乎插了段间奏?”


    “唢呐和锣。”文侪简答。


    “唢呐既吹白事又吹红事。”戚檐冲他一笑,“你说它是在报喜还是报忧?”


    “不管报喜还是报忧,拿这东西作为顺时间叙事的连接段,寓意将会变得有些别扭,那样讲的大概是一个人对于苦痛逐渐麻木的过程。”文侪说,“可如若咱们照着第二个思路走,报喜还是报忧,那还是不好说……”


    在文侪分析的间隙,戚檐敛下的双眼忽而斜向地面。只见地面上立着一根僵尸的青手指。他仔细一瞧,才发现那东西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戚檐咽一口唾沫,轻轻抬脚跺了跺地,只听空空一响。


    他猛地拽住文侪的袖摆往地上滚去。可是他们跌向房角的速度远不及地面塌陷的速度,于是那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文侪只觉天旋地转,便摔得脑袋都险些停摆。


    好在那戚檐临空翻了个身,将文侪的脑袋紧紧护在了自个儿胸口。也幸好底头多是被雨水浇湿的烂泥,戚檐摔得不算重,不过沾了一身脏。


    文侪晕乎着起身,伸手去拉他:“摔着哪了?”


    “没事,都是软的。”


    戚檐见背后脏得厉害,索性将校服外套脱了,用干净那面随意抹了抹后脑勺,随即丢在了一旁。


    “谢谢。”文侪在摸黑朝前走的时候忽然说了声。


    戚檐一愣,匆匆上前把他脖子揽了,说:“哎呀我们大哥太客气了。”


    里头通向个洞窟,因为光线太暗,最初俩人的眼睛都没能适应里头亮度,只能凭嗅觉去辨认东西。他们伸手,壁上湿乎乎地粘着什么,由于没有想像中的血腥味,导致那二人一时松了口气,直到一股油然而生的生理性恶心将他们引向那个答案——尸油。


    “呕——”文侪将干净的左手摸在颈子上,右手冲戚檐展开,说,“要吐了……你刚才弄脏那条外套呢?给我……”


    戚檐一愣,回过神时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那玩意都脏了,指不定蹭上多少混着尸油的脏泥味,你不如趴我肩上?钻我怀里也成!”


    文侪想吐得厉害,抓住他的后领便把脑袋伸了过去,嗅到熟悉的薰衣草味只觉得通身都净化了,后来连表面工夫也懒得做,直直把脑袋埋在了他背上。


    这洞窟很短,里头皆是腐皮、碎骨,以及散落满地的符纸,比起僵尸藏人的地儿,更像他们的来处。


    “对了,当时童彻所说的那些关于郭钦和老班的事不都在后来的俱乐部里应验了么?她说你堵僵尸洞穴来着……”


    戚檐笑了笑:“所以我不是开门,然后被杀了么?”


    文侪忽地噎了下,速速转了话题。在最后花了三分钟还没取得新发现的情况下,文侪干脆俐落地牵起戚檐的手,说:


    “找不着——走,挖坟去。”


    ***


    俩人活像是明清时期盛行的盗墓贼,瞅见个颇有价值的坟冢便是心心念念,总也放不下。文侪方爬出那地穴,扒着窗瞧方圆几里都不见那巨尸的影儿,估摸他不会再回来了,便又扯着戚檐溜回了隔壁的杂物间。


    那土坟叫脏泥给包裹,光是瞧着就够人恶心一阵。


    戚檐也没傻到直接拿手刨,直待从一旁翻出个废铁铲才满意地弯腰铲土。文侪嫌他干起活来慵慵懒懒,不够利落,劈手要夺,可戚檐护着铁铲活像饿犬护食,死活不肯把那活让给文侪。


    “靠……你不行就换我来!”


    “谁说我不行……我只是没好好干而已,总是你忙活,显得我多没良心啊?”


    戚檐撇撇嘴,握了那铁铲使劲往下一铲,霎时间土尘飞扬,猝不及防呛得文侪剧烈咳嗽起来。


    “我靠……咳咳……”


    “嘶、怎么又干又湿的?——文哥,我不是故意的啊。”戚檐嗫嚅几声,随即耷拉着脑袋埋头干活。


    戚檐本不是个天生的话匣子,但碰着了文侪便像是吃错药一般嘴碎,他一边水牛似的哼哧哼哧干活,一边问:“听说你们村里人都喜欢干活给力的女婿?”


    正绕到石碑背面看有无遗漏的线索的文侪闻言睨他一眼,随即接道:“不清楚,反正不喜欢好吃懒做的。”


    “你觉得小弟干活给力吗?”戚檐煞有介事地问他。


    “给个鬼的力……怎么算你都应该归到好吃懒做那一类去……”文侪言罢后知后觉嘲一嘴,“怎么,想到城中村去做上门女婿啊?可以啊,棚户嫁城中村,渭止毒上毒。”


    戚檐闻言将铁铲往旁儿一搁,又开始扮盛开的太阳花,那花叶都送到文侪跟前去了,文侪见状瞪他一眼:“靠——别搁这玩了!笑屁笑,快干活!”


    “总像个催工的工头似的,你不夸我一下,我哪里有力气干活?”戚檐说着自己笑起来,“但没关系,我喜欢大哥催我,常把我挂嘴边,什么鬼日子都能过得甜甜蜜蜜。”


    “为啥?受虐癖?”文侪从那碑后翻到条圆环状的细绳,藉着碑前戚檐的手电筒光打量。


    “当然是因为小弟我蜜似的甜。”


    戚檐言罢一边冲文侪眨一只眼,一边送去个飞吻。


    文侪抬头恰恰好瞅见那场面,禁不住搓了搓浮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本想去敲打一下那成日恶心他的小子,却因瞧清了手中东西而忘了要对戚檐动手。


    那是一条手工编织的红绳,红绳上还挂着个小铃铛,晃起来响声格外清脆。


    戚檐见文侪忽然就不搭理他了,有些失落,于是递了个脑袋过去往文侪脑袋上叠:“嗳,中元红绳配铃铛,招鬼的好搭档。”


    “平常带着辟邪不行么,专拣特殊日子做什么?”文侪见红绳没什么特别的,铃铛看上去也很普通,一时找不着头绪,于是将戚檐从他脑袋顶晃下来,拧着眉毛问,“你特么的挖坟挖好没,跑我这干什么?”


    “棺材都出来了,大哥你难不成还要我掘地三尺吗?”戚檐指了指那木板显然不太厚实的廉价棺材,“我怕您脏了手,给您撬了,不如您再给我添点工费?”


    “滚,你大哥我没钱。”文侪斩钉截铁,伸手便要去抢戚檐的铁铲,“你甭给老子在这儿做一天和尚不撞钟,你不乐意撬就换我来。”


    “我来、我来。”戚檐那铁铲早已卡入木棺的夹缝,只向上稍一使劲,棺材板便开始吱呀呀乱叫,“哎呦哎呦心肝儿别叫了,又不是要提醒外头蹦跶的那些鬼东西说有人侵犯他们宅子。”


    “开个棺你废话怎么就那么多……”


    “你不喜欢么?”


    文侪没回答,单弯下腰,手抓住棺材板便使劲往上抬,那木板不算太重,他掀开后便利索堆到了一边去。


    棺材中正躺着裹尸布包裹的一人,但裹尸布裹得并不完全,单单裹了脑袋和脚,躯干部分均未缠上,那人穿的寿衣上血迹斑斑,也并不齐整。


    “首先,这是个男人。”戚檐一本正经地说。


    “老南吧。”文侪不假思索,“上一局咱们看见的老南不就只裹了身子,把脑袋和脚漏出来了么?这回的只裹着脑袋和脚,我见体型也像他。”


    “唉有道理,不然咱们再扒了他裹脑袋的布瞅一瞅?”戚檐虽是问文侪的意见,却已经自顾自去扒开那玩意,见文侪盯着他这头看,他掀起一角后专程偏了身子挡住文侪的视线。


    “你干嘛呢……”


    戚檐拍了拍手上沾的灰,笑着感慨一句:“真他妈的是血肉模糊啊!但我瞅那秃头应该是老南没错。”


    “……”


    文侪没再做出什么评价,只指挥戚檐把老南的尸体搬开,随即毫无顾忌地跳入棺材中翻找其中的东西。


    里头多是些飞虫的尸体,那些东西寻常时候自然是没有什么用的,但那吊儿郎当的戚檐在旁边时就不一样了。


    戚檐不打算下墓,单站在边上伸手往文侪身上这揉揉那摸摸,口中说着什么帮大哥按摩,文侪骂不跑,便时不时扔几只甲虫、蜘蛛什么的上去。


    “你不爱我了吗?”戚檐抖掉身上飞虫的尸体,从眼睛到嘴角没有一处看着不委屈。


    “没爱过,滚吧。”文侪毫不犹豫。


    “哥……千万不能当渣男!”


    文侪瞪他一眼:“妈的,我就当!”


    尽管文侪总在抓虫恐吓上头花蝴蝶一样的男人,却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从里头翻到了一张泛黄的旧报纸。


    他将那张报纸展开,仔细读了上头的文本,却发现报纸上其余报道都是干干净净,唯独有这样一篇布满了墨水洇开的痕迹。


    那些黑墨覆盖了这篇报道上的绝大多数文本,标题倒还算清楚。


    【《黄腾登山俱乐部重大刑事案件嫌疑人一审结果公开》】


    至于标题往下的具体报道内容大多被墨迹所掩盖,仅仅留下有关最终审判结果的一句——“渭止市法院一审判决被告人无罪”。


    报道下边还有一张黑白照片,虽有些模糊但能确定被告人的确是老南。照片里头的他神情局促,低垂着脑袋,两只紧握在一块的手上有什么东西……


    文侪眯起眼睛越凑越近,忽地想起什么,于是一拍脑袋。


    “是那红绳啊……”文侪将红绳从口袋里掏出来比对一番,确定了上头包括铃铛在内毫无二致,“所以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戚檐被适才文侪要当渣男的那一吼震慑住了,这会儿将脸拧得皱巴巴的凑过来。


    “文哥,把那红绳给我看看。”


    文侪倒也没小气,把红绳往他手中一放便继续转回去看报纸。


    戚檐将红绳拎至眉间,用手电筒打着看,试图瞧清上头小字,但事实证明是他多想了——那字儿太小了。根本不是人能瞧清的,上头铃铛倒是随着他的晃动而发出些清脆的声响。


    “叮铃——叮铃——”


    “喂!!别摇了,喊僵尸来饱餐呢?!”


    文侪撞撞他,却见戚檐盯着那东西看得出神,墨黑的眼紧盯着那正发出微弱声响的铃铛。


    文侪眨眼的时候,总疑心那戚檐眼中罩着一层雾蒙蒙的薄膜,就好似忽然生出了人类所不具有的一层半透明瞬膜,湿润的眼球中有什么东西在滑动。


    可当文侪仔细瞅他,欲要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时,戚檐遽然闭了眼,独留手中铃铛因风发出细微的声响。


    “哈!我知道锅碗瓢盆指什么了!”


    “你说谜题三?指什么?”文侪觉得他莫名其妙。


    戚檐指了指手中红绳与铃铛:“这个——”


    “这个?你有几成把握?”


    “唔,大概五成多一点?”戚檐耸耸肩笑,“只不过还得再多找点线索才能最终确认,容我再找找,咱脚底下这棺材都翻完了么?”


    文侪点点头:“你可以伸手掏一掏,里边都是虫尸。”


    “噫——待会儿再说吧,咱们先把这周边也转转,指不定就找到什么了呢。”戚檐讪笑着从墓里往外爬,中途还趔趄几下,活像个怕被主子逮回去洗澡的狗崽。


    好在他还算有良心,直至将文侪拉出去才迈开腿往旁边走。


    ***


    这储物间里没有开向走廊的窗户,因而他俩待在这里无法观察僵尸们在这科学楼里的分布,若是拉开挡住外头的窗帘,倒能叫月光漏进几寸,也能瞅见外头蹦跶着查找往外张望的蠢货口粮的僵尸——只要他俩没想着送死就不会无聊去动那窗帘。


    其实俩人不愿去动那窗帘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双窥视的诡异黑眼睛。


    由于先前的推理都被推翻了,因此究竟那双眼睛到底属不属于孙煜还有待商榷。


    手电筒的光从坟墓处沿着碎裂瓷砖的裂痕弯弯曲曲向前,戚檐很享受文侪紧跟他身后的感觉,这样他时常能够装作是要往后看的样子往后转脑袋,这举动会打乱文侪的呼吸,自个儿面颊亦会从文侪面前擦过去,像是文侪隔着空气亲吻他一般。


    “你看完再往前不行么……怎么总回头张望?”


    “好浓的醋味,你嗅到没?”戚檐自然地略过文侪的质问。


    文侪吸了口气:“没闻到。”


    “唉,这有盏酒精灯——”戚檐笑嘻嘻将那灯摸来,“从前化学课上总见来着……想当年我还得走班到你们一班去上化学课呢。”


    戚檐自然不是那类无缘无故怀旧的人,他拿起手边一张白纸闻了闻,随即将酒精灯点燃,白纸很快被他拎着烤起来。


    眨眼的功夫,褐色的笔迹已经在纸上显现出来了。


    那是一张漫画,漫画中一人正蜷缩在墙角,而有无数牛鬼蛇神围绕在其身侧。右上角还有一行小字——【入院后,我常思考獬豸的嘶叫是否远弱于人语】。”


    戚檐捏着那张纸,沿着墙顺时针走,直至最终停在西角落。那角落里是一摊还没干透的血,鲜艳异常,像刚从什么东西上滴下来似的。


    他顺着墙壁往上,又沿着白墙往下滴的血向下行,最后得出个结论——


    “有人在这自杀了吧?”


    他的手指顺着比划:“原先是倚着墙的,站不稳后身子向下滑,血便是这么个痕迹。”


    “咱们先前不是分析过其他人死因了么,所以我更偏向这个地方是老南死亡现场的影射,这么倒推的话,你手上拿的这张纸讲的应该也是老南。其实正着推也成。”戚檐用脚踹出一张长板凳,坐下后才继续说,“獬豸是古代司法正义的象征,而在我们目前所掌握的线索中,同司法相关的仅有老南一人。那纸上说獬豸的嘶叫不如人,那么显而易见是在表达审判结果不得民心吧?但不得民心也不一定说审判有误,而仅仅是与大众所期待的结果有所出入罢了。”


    他将那红绳与铃铛拿在手中打量:“若是站在孙煜的立场上思考的话,老南被判无罪这一审判结果必然是值得高兴的,但他这纸上说法的意思更像是——尽管老南被判无罪,但是暴怒的网民或者其他公众却还是不认同审判结果,并最终逼得理应无罪的老南自杀。”


    文侪摩挲着指甲盖:“可这和那红绳有何关系?”


    “刚刚那张纸上也写了吧——‘入院后’,那么老南的审判与其最终自杀极有可能发生在孙煜入院以后,而已经进入精神病院的孙煜极有可能出现的症状是——幻听与幻视。”


    文侪闻言怔了怔:“你是觉得孙煜将老南戴着的铃铛发出的声响,误认为是锅碗瓢盆的声了么?有些牵强吧……”


    “你先听我说嘛!”戚檐一只手搭上文侪的肩,“你想想,倘若审判不得人心,私底下前去找事的人是不会少的,老南那血肉模糊模样与先前咱找着的那张漫画都在暗示他曾遭人殴打。老南从被审判起就佩戴的祈福铃铛可视作司法审判的缩影,而其之所以会被当作锅碗瓢盆,是在讽刺审判这一特殊工具不仅没能改变老南的命运,反而招引了更深的怨气,并使得他奄奄一息,失去了生的欲望。此外,将每个人家中都最为常见的器具锅碗瓢盆当作人们怒火代称也很正常嘛。”


    “而砸断头骨嘛,我个人想法是,这指的是孙煜他自己的头骨,而非老南的。首先,题目得围绕着孙煜其人来进行解答;其次嘛,‘头’从古时起,便普遍认作人体中最为重要的部分。我总觉得,我的原身和老南的死亡存在黄腾高中和黄腾俱乐部两部分是有寓意的。”


    “你想,黄腾俱乐部的幕布掀开才到精神病院,那么我们可以姑且认为,那些人的死亡都是孙煜进入精神病院的诱因之一。黄腾俱乐部代表着大规模的网暴时期,即登山案件发生之后,而我的原身和老南死在黄腾高中,要么就是早于大规模网暴时间,要么就是晚于进入精神病院时间。我更偏向于,‘我’死在了登山案中,而老南是最后一个自杀的,且彻底使孙煜失去了希望。”


    戚檐说罢,在文侪提前默好的谜题三下写了一个“答”字。


    【参、我听见了锅碗瓢盆生生砸断头骨的声音。】


    【答:“锅碗瓢盆”代指审判结果激起的民众怒火,这份怒火最终导致了老南的死亡,也摧毁了孙煜的生的希望,并让他下定决心自杀。】


    一个血红的圆圈在纸上出现的刹那,俩人都不由松了一口气。


    戚檐答完题也没停留,将那本子往文侪手中一抛,便俯下身去在棺材中摸找起来。他那神情瞧着很是平静,并没有半点怕虫的模样,直至察觉到旁人的目光时他才扭捏作态地喊几声。


    “文哥、我怕——”


    他看见文侪面露凶光的刹那将话音一转:“我不怕不怕……”


    戚檐在角落仔仔细细摸找,为的是下一轮再不来这鬼地方了。他的手指忽然触到一个窄小的附着在棺材底板上的凸起。


    正疑心是虫子发硬的尸体之际,他猛一拽竟将棺材底给掀开了一半。


    手电筒一打,露出来的是一盒骨灰以及一张不同于之前所找的旧报纸。


    骨灰盒很吉利——上头正錾刻着戚檐的名字,名字被用红墨描碑一般描了一遍,红艳艳的。


    第89章 【孙】EP26 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去。


    戚檐瞅着那骨灰盒嗤笑起来,没注意到文侪的面庞正一点点褪下血色,如若刚漂出的纸一般苍白。


    分明不是该笑的时候,可戚檐扬着唇角,乍一眼瞧去像是有阳光打在他面上,可文侪很快意识到,是窗帘的一角被掀开了,漏入其中的月光照着戚檐通身,映得那人皮肤发白,甚而叫文侪产生了种他在渐趋透明的错觉。


    文侪听见戚檐笑问:“你说咱们这些命不大好的,活着的时候就被局限在一方天地苟延残喘,怎么死后还要被关在那些个或大或小的盒子里?”


    他没等文侪的回答,又说:“哎呦,要是我真死了,你倒不如悄悄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去,叫我得个痛快!”


    “那样算痛快?”


    “唉,这就是大哥您想的浅了——您想想,海纳百川,日后你喝水会思索我是不是进你肚子了,下雨也要念着我是不是落你身上了,洗个脸、泡个澡,到处都有我,若是头发没擦干就睡了,咱俩便算同床共枕了!这样,你每日每日,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我了吧?”


    戚檐以为文侪会如常冷笑亦或者揍他,没成想回首只看见了文侪紧皱的眉心与冷漠的目光。


    “你最好别再让我听见这鬼话。”


    文侪显而易见的生气了,突如其来的低气压让戚檐觉得很憋屈,他闷闷不乐地掀开骨灰盒,骂了一句:“想你念着我是什么很招人嫌的事?又同我甩脸……”


    戚檐说着又嗤笑一声,旋即冷着脸将骨灰往外一扬。


    灰白的粉末朝四面飘散的刹那,文侪看见被掀起的窗帘以外有一个看不清人脸的黑影,那黑影上唯独一双大眼尤为清晰。


    那是一双血丝密布、眼球鼓凸的眼。


    戚檐确乎在变得透明,文侪能穿过他手脚白骨,直接看见他身后的墓碑。


    他看见戚檐分明皱着眉却还是扯出了苦笑,他一直在动嘴,可文侪读不出他的唇语。


    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手,戚檐已随那些骨灰一道散去了。


    ***


    文侪睁眼时候,刺目的手术灯霎时叫他面前一黑,在下一刻,他遏制住刺痛强行睁开了眼。在他身边,来去匆匆的医生与护士不过瞅他几眼便离去了。


    他僵硬的躯干皆不得动弹,虽说眼睛尚能眨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这一状态也就表明了他没有办法进行实地搜索。


    文侪在心里想:戚檐呢?又死了吗?仅仅是因为他打翻了那个骨灰盒?


    正思索着,病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他不能应话,自然也没有拒绝访客进来的权利,他原先还想着没准那戚檐会忽然从拐角探出一个笑脸,可当他听见那跛脚似的一轻一重的足音时候,唯能咀嚼起遗憾。


    ——是老南。


    老南的头发中间秃了一大块,这会儿满面愁容,他面上几道深深的沟壑里嵌进不同寻常的青紫色,比起他讲课时那眉飞色舞的模样要老上不少。


    文侪猜他是被不满审判结果的人揍了,试图开口安慰安慰他,可他发现自个儿身体的零件都罢工了,便只能将唯一还在如常运行的眼睛转向了他。


    “阿侪,大家夥都不容易啊……你又是何苦,怎么折腾成这样子,都是为了阿檐……不是了吧,你后来就不只是为了阿檐了吧……”


    文侪听不懂他在碎碎念什么,却很清楚他所处的状态——面对昏迷不醒的病人,许多前来看望的人都会语无伦次地回忆往昔,亦或者没头没尾地分享近来日常。


    “唉、你瞧我说这做什么?我同你说啊,我已经想好了,是、是这样的,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你也觉得没错吧?是吗?大家都喜欢阿檐,你也喜欢吧?哥也喜欢,所以咱们本来就该和他一起……”


    那人又没完没了地说起胡话,文侪想做笔记,却没办法做,好像正经历一场尤其艰难的听力考试,最大的考点在于老南时强时弱的话语声以及并不成逻辑的前后句。


    “嗳可那都是无妄之灾呀,谁能料得到呢?我觉着都是我的错,可大家都说不是呢……哎呦,还将你也害成这副鬼样子……哥心里头惭愧啊!哥这几天都能听见什么东西在哭的声音,唉哥知道你们这类人是最讨厌迷信的,但别嫌哥神叨叨,哥就是听到了山沟沟里头那些死人的哭声,哭得可惨哩!哭得哥都想哭!”


    “你先前说那些东西积灰不好,所以哥都有好好帮你擦……到你能出院的时候应也不至于坏……哥知道你病了不单单是因为阿檐,哥也是,但没办法啊,我们都没办法……”


    “好了好了……哥不打扰你休息了,哥也该休息了,哥实在太累了!”


    “原谅哥吧,阿侪。”


    老南关了门出去的刹那,泪水开始不受文侪控制地从他眼眶中往外流,好若久未维修的水龙头,一经拧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啧,孙煜又在哭了。


    由于原主太过伤心,文侪也跟着喘不上气来,他从孙煜那般激烈的情感中意识到一件事——这估摸着是孙煜最后一次见老南了。


    他将脑袋从那扇闭紧的房门转向了屋外,只见屋外的景色竟在瞬间由白昼转为黑夜,又再次由黑夜变为白昼。


    文侪震悚着将瞳子转向墙上钟表,秒针咔擦咔擦从56走到57,58,59……


    精神病院在刹那间消失,文侪惊觉自己又站在了那间杂物室里,而那戚檐正歪着脑袋好奇地瞅他,他手中仍旧捧着那骨灰盒。


    可比起戚檐,更瞩目的显然是那墓穴里头躺着的尸首。


    裹尸布一圈圈脱落,显露出的森森白骨倏然长出皮肉,不过片刻,那起死回生的“人”已容光焕发地坐了起来。


    “欢迎来到我的一天。”老南说着,踩着棺木爬出来。


    戚文二人环视四周,晃眼间,一切皆变得模糊不清而后发生了翻天改变。


    这是一个只有红白俩色块的世界,半边红墙,半边白墙,地上沙土也是红白二色。按理说中间该给个粉色的过渡,可是这里没有。两色局域交界处,无论是墙面还是沙,均只画了道黑线作为分割。


    老南穿着两只硕大的绣花鞋,左脚踮着站在红沙处,右脚跛着踩在白沙里头。他拿着根树枝在脚底画了一行线,随即将红白沙搅和在一块儿。


    他张大了嘴笑,叫因抽菸而发黄发黑的牙显露出来,也叫咸苦的泪水尽数灌进了口中。


    那老南的精神肉眼可见地失了常,眼瞅着那疯子手里还抓着把刀,戚檐却是优哉游哉地朝他走了过去。


    文侪从戚檐身后扯住了他的校服,要他当心些,戚檐却回头冲他笑,说:“这是老南的世界,只有他死的理,哪有我死的理?”


    “你还是别冲动。”文侪匆忙说,“让我来。”


    戚檐扯住他:“亲爱的,你要踩我的雷区吗?”


    文侪气急败坏,于是咬牙切齿勾住他的脖子,同他并肩而行:“一块走。”


    那二人方挨近些,老南便瞪大了眼,他的双唇翻抖着:“你……你们别挨过来!!!”


    戚檐抬手作投降状:“老南,你同我们说说呗,为啥拿刀指着你的好同事?”


    那人的左脚直发抖:“我、我觉着,我觉着……我不能啊——!都怪我!”


    “什么怪你?”文侪一步步逼近,“是为因登山事故怪你,还是全体自杀怪你?”


    老南的左脚尖猛地放下来,他不说话,刀尖在二人之间虚虚晃了一下。


    文侪叫那戚檐挽着臂,行得很慢,再加上那刀的威慑力太强,他还得留一些余裕来思考避免戚檐被刺着的法子。他思索片刻,随即勉强端出个从容笑来:“是登山吧?”


    那人不应声。


    文侪便接着说:“可是不对,如果登山事件过错在你,那他们集体自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啊,确实都怪你。”


    戚檐斜眼看他,问:“亲爱的,你在做什么?诱导自杀?”


    文侪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我在填我本子上的空格。”


    “空格?”戚檐扫了眼抖个不停的老南。


    “他的死法之前不都应付过去了么?我总得搞清楚他的死法。”文侪并不动摇。


    “哦,你先前把人家的死亡简化为NPC死亡,这会儿又当做是本子上的一道杠。——要我说,你自欺欺人的本事见长。”


    “你大可直接说我麻木了。”


    戚檐笑笑,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变得冷血不是好事,你不要变得和我一样。”


    “有何不好?我看你忒逍遥自在。”


    “不好。”戚檐说,“我不喜欢。”


    文侪没顺着他的话将火烧到自个儿身上来,只又挨近老南一些。


    那老南的双腿发颤得厉害,末了跌入红沙里头,摔了个狗啃泥。他颤悠悠爬起身,抖着手,嘴里还在重复着“都怪我”。


    言罢,他愣愣抓起一把红沙。


    刹那间嚎叫声如雷鸣。只听老南喊道:“血、血啊——!”


    哭嚎方止住,老南却是抓紧刀柄猛地朝戚文二人冲去,文侪方要上前去拦,哪知那戚檐也留了后招,只将文侪一拌,叫他摔去了地上。


    那刀尖不偏不倚地刺穿了戚檐的心脏,没有血槽的刀没入血肉,再拔不出来。


    血流得慢,文侪要起身去够戚檐,谁料戚檐所在地得正上方忽而落下一块重物,将戚檐碾于其中,估摸已难保人形。


    文侪甚至来不及发出悲鸣,那带笑的广播声响起:


    “尊敬的老师们,亲爱的同学们,很遗憾的通知大家有一名同学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祝大家拥有美好的一天。”


    第90章 【孙】EP27 短弯眉,大笑眼,圆红腮。


    “哈…哈……”


    文侪跪身瞧着面前那堆废墟,自残一般将拳点落在了自个儿连挪动一块都办不到的巨石上头。皮肉倏地破开,在上头留下几抹殷红血迹。


    他猩红着眼瞪向因为发抖而咬着舌头的老南,只缓缓起身,将那向下滴血的拳头转了转,便朝那人走去。


    老南叫他吓得后退连连,只跨过戚檐死去的那方红沙,转而跌入了白沙当中,蓦地叫那白沙给吸住,有如向下吞咽一般将老南往下头扯动,他说:“一只水自源头起便是脏污,一条路自起始点便行了错,为何不怪我啊……”


    老南话音方尽,白沙便填入他的口鼻,将他给彻底埋去。


    文侪俯身地面,听到泠泠响声。


    ——是水流。


    文侪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那本子,手上血沾得到处皆是。


    每每瞧见上头戚檐留下的笔迹便又会想起那东西将他碾碎的场景,文侪咬紧牙关,只修改了老南那栏的死法,将他从【坠亡】改作了【溺亡】。


    ***


    那之后,时间走得很慢很慢,慢得文侪觉得像是过完了这一辈子。


    老南死后,黄腾俱乐部又出现在眼前,紧随其后的是固定诅咒一般的接连死亡。


    死亡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在这小小的俱乐部里迅速扩散开来。唯一不同的是,戚檐没再被他杀死于门前。


    可即便不愿承认,文侪也已意识到,戚檐不在身边时,无限循环往复的阴梦会叫他难以抑制地觉得烦躁与麻木。


    也是,毕竟在那一个个鬼阴梦里,戚檐是除他以外仅存的活人了,他只能从那人身上汲取一点微缈的,他们尚且存活于世的气息。


    他想,大概是因为戚檐身上总有暖融融的太阳味的缘故吧,所以,那人不在身边会叫他觉得有那么丁点的、不明显的、不值一提的、可以被忽略的寂寞。


    “……特么的总那么突然就死了,非留我自己还原死况不可……这局又赢不下,还不如让我先死了试试……”文侪没知觉地撕着手上倒刺,当拇指一阵刺痛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停下动作。


    血珠一颗颗从伤口处往外冒,当那些圆珠子愈来愈大以至于开始向下淌落时候,文侪只默默想,他先前从没有这坏习惯的,有那习惯的人叫赵衡,是他们接下的第一个委托的九郎。


    果然进行委托久了,代理人也会逐渐受到影响啊。大概,他们在一个阴梦中逗留的时间越长,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吧。那么如果他们一直解不开,他们便会一辈子困在其中,最终被这阴梦主的意识蚕食侵占么?


    文侪的效率时钟发出轰鸣——前边思考的东西显然不是他现下应该思考的问题。


    唉。


    文侪在心底叹气,戚檐的死显然又影响了他的行为举止。


    那人的死亡就像忽然注入他体内的剧毒,总能麻痹他的思维,将他的身体变得迟钝且麻木,有时候还会叫他丧失理智,转化为鲁莽行事的冲动型人格。


    他冷静地将笔记本在膝盖上摊开,并停在了写有四谜题的那一页。


    当下,他们真正解决的四谜题只有谜题三,余下那三道谜题活像缺了油润滑的自行车链,即便吱呀呀一副没毛病的模样,坐上去踩几脚便能知道那玩意绝对卡着动不了。


    “绣花鞋先放一放……呃死于眼睛……这也姑且搁一搁。”文侪的圆珠笔尖最终停在了第四个谜题上。


    【肆、我的朋友黑糊糊,后来变得白花花。我不喜欢,所以将他缝作了灰色的娃娃。】


    当初黄腾高中时,谜题四的解答就与戚檐的死相关,那个故事讲的是孙煜不能接受笔友孙煜的死亡,而仿造戚檐字迹给自己写信。


    那么这谜题四也有可能同戚檐有关么?


    从之前的线索可以得知,戚檐应该早就死了。那么无论是黄腾高中还是黄腾俱乐部的戚檐,都该是那患了精神病的孙煜幻想出来的。


    倒也正常,当初老班和郭钦不也说“我”和戚檐关系好么?


    话说戚檐是怎么死的来着?


    不是戚檐,而是戚檐所代表的原主——黄腾登山俱乐部的领队。


    由于理不清思绪,文侪又翻箱倒柜起来,他将但凡有个缝的东西都拆开来看了,也还是没能找到相关消息。


    于是他的目光锁定在每个人办公桌上的计算机上,文侪果断忽略了充满谣言的论坛消息,转而查找起正规的新闻报道。


    那玩意显然并不好找,各式各样的报道中充斥着带有明显主观个人情绪的评价与怒骂。他在七八台计算机间绕来绕去,最终停在了角落里孙煜的那台计算机前。


    在他的网页收藏夹里,有这么一篇文侪盯着计算机显示屏搜了几个小时都没能找到的完整报道,报道攥写者不明,但是内容却很完整。其中详细讲述了这一事件的伤亡人数以及死者身份。


    里头还藏着一行小字:【据悉,黄腾登山俱乐部此次西南行的死者中有一人为俱乐部领队戚某,被发现时XXXXX,已失去生命体征。】


    “虽说确定了他的死亡时间,却还是逃不过思考他的死亡原因么……”


    文侪擦弄着倒刺处渗出的血,陷入了沉思。


    戚檐可能的死亡方式有两个:①被捅伤失血过多而亡;②被高空坠物砸中身亡。


    会是这般直白、不加拐弯的死法么?先前死者至少都要绕一个弯子的……


    文侪回忆着那场景,目光忽而定在了那红沙上。


    他想着红沙,想到最初老南踮脚踩着这红沙。


    什么时候人会减少与某个物体的接触面?那个物体应该具有什么让人抵触的物理或化学特质?


    是烫么?


    火?


    戚檐被碾碎成沙,与那红沙相融合,与火吞噬人的感觉不是极为相似么?


    再加上那赤|裸裸的红沙……


    好似历了一场劫的文侪蓦地松了一口气,他的视线再次移向了谜题四。在反覆扫了数遍后,他迅速整理出了一套完整的说辞,大概是因为那戚檐这会老是在他脑子里转的缘故,在思考关于戚檐的事情时,他的效率倒是不低。


    文侪不是极端保守派,尚有三次答题机会,不试白不试,他于是仿照先前答题的格式动笔——


    【肆、我的朋友黑糊糊,后来变得白花花。我不喜欢,所以将他缝作了灰色的娃娃。】


    【答:“黑糊糊”指戚檐全身烧伤的状态;“白花花”以骨灰指代戚檐的死亡;“我不喜欢”表明孙煜无法接受戚檐的死亡;“灰色”介于黑白两色之间,乃生死的灰色地带,非生亦非死,因此“缝作灰色的娃娃”指孙煜因戚檐的死大受打击,精神出现问题,并自欺欺人,幻想好友戚檐依旧存活于世。】


    即便已然经历无数次了,戚檐那小子也一副不放心上的模样,可文侪这会还是莫名捏了把汗。答错题后通身的电流一直不弱,要他彻底习惯大概还得费点功夫。


    红墨一点点渗出来了,赤色的圆圈叫文侪觉得赏心悦目。


    “还剩两个……”


    正琢磨着,文侪不知不觉已起身走至那校园沙盘处,他俯身打量了一阵子,一会儿从窗子里观察里头的景象,一会儿又上手去摸,凭着记忆比对沙盘模型与黄腾高中实体的差异。


    他找到了。


    ——那四楼的广播室,本该高悬的“孕堂”牌匾消失不见了,里头布置更是寻常可见的一般广播室模样。


    文侪觉着奇怪,便将这俱乐部环视了一遭,那消失的孕堂究竟在哪里?


    他想到自个儿刚进这俱乐部时,分明将这模型全部确认过一遭的,究竟是何时发生改变的?


    “中间几日,大家接连死亡,世界也在不断更替……这俱乐部的变化之处唯有两个,一个是角落堆积的尸体,二是外头深不见底的海洋。”


    “有失必有得,这阴梦里头也有其别扭的‘守恒定律’。”文侪将瞳子转向了角落的尸堆,“无论何物均不可能凭空消失……”


    文侪先搬开了那些重叠摆放的尸体后,但什么也没得到。


    于是他从厨房里拿了把刀子,再拖了把椅子,便走过那像是要阻隔他再向前一般的重重走廊,随后他同那本该被摆放在门前的木偶人擦身而过。


    短弯眉,大笑眼,圆红腮。


    他挨近后甚至能听到他细微尖锐的笑声与向外喷薄的热度。


    他似乎是想告诉文侪——他是人。


    文侪可以感受那东西的视线在随着他走,可是他并不为之停留,甚至在察觉到那东西似乎在跟着自己轻巧地走动起来时,他也没有回头,只拿手指紧握着刀柄,想着如若那东西扑上来攻击人,他再回击,这会儿能少一事便算一事就好。


    他总算挨近了那大门,可是眼前的三米路,他少说都走了二十分钟。


    然而他摸上门把手时脚步蓦地一顿——他又想到戚檐倒在血泊里的景象了。


    他甩了甩脑袋,猛然拧开了门把手。


    ***


    海浪的声音扑面而来。


    那些翻滚着的东西拍打在外头的断壁残垣上头,叫水花攀上来浇湿了他的鞋子。


    文侪抓着楼梯扶手残留的部分,望进那深不可测的海洋。


    上头还是湛蓝,愈往下便愈是浓黑,未知的恐惧像是飞箭倏地将他的心神搅得很不安宁。文侪却只是蹲身试了试水温,而后起身展开双手,跳了下去。


    下沉。


    下沉。


    再下沉。


    文侪屏着气,纵然没有挣扎,身子却也没有一丝要浮起的迹象,他只是在无止尽地向下坠落。


    会有源头吗?


    还是说他会一辈子在这下坠中循环往复?


    ***


    文侪在长达三十分钟的下沉中昏睡过去,最终坠入了一方湿漉漉的草地。


    他身边立着老班,那人笑了笑,说:“阿侪,让你帮老师搬作业,你怎么跑这儿来淋雨?”


    文侪摸着脑袋,起初只是觉得他语调太过和善,不久后却瞪大双眼,只见西楼那四个大字在他眨去雨水后,瞧见的是那再醒目不过的——


    高考必胜。


    他、回到了第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