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
“既然已经约定了一道考乡试, 自然不会失约,等明年八月,省城见就是。至于课业, 想来不会被耽误多少。”
解释单薄得范愚自己都不会相信,显然也没法取信于友人。
没法说出系统的存在,他关于课业的承诺并不能让两人放下心。
好在比起学业问题,祝赫更关心他的安危一些,不自觉地就把话题挪到了新的方向上。
听了范愚的游学想法之后, 祝赫脱口而出的便是句:“阿愚长到这么大, 都还不曾出过洛州府, 如今贸贸然说要游学, 未免太冲动了些。”
即便不知道范愚不大擅长认路的事儿, 此时祝赫面上的表情也表达出来了他的不赞同。
白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没再扬着下巴, 认真地注视着范愚, 同祝赫一道等他的回答。
不过这点担忧其实很好解决,范愚面对友人含着担忧的目光, 抬手摸了摸鼻尖, 而后将叶质安同行的事儿说了出来。
哪怕不像范愚那样熟悉这位神医弟子, 祝赫知晓他的存在也已经有不少年头。
尤其是在范愚不遵医嘱, 需要祝赫监督的那段时间,两人的接触甚至还能算得上多。
再加上进了府学之后, 每逢旬假都找不见范愚的踪影,偶尔回来时手中还提着药,同住一室,祝赫自然能猜出来他去了何处。
而悬济堂从长宁县搬来平昌县的事儿,他亦有所耳闻。
听见范愚的游学计划当中还有叶质安的参与, 虽然不明白他是想做些什么,祝赫的担忧还是几乎被完全驱散了个干净。
但有疑问还是要问问清楚的:“那位郎君不是应当呆在悬济堂才对,怎的也突发奇想打算出游了?”
差不多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比起白洛,祝赫对范愚要了解得多,是以对他的课业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已经认同了这人的游学打算,口中却还是称之为突发奇想。
倒也不算冤枉他。
比起决定要不要继续考科举,何时下场考乡试时候的纠结,范愚几乎是从书上瞧见游学二字就形成的打算,可要快速且坚定得多。
要不是系统只是个造物,不存在什么真实的灵智,对比宿主这个反应之后,就该能咬着小手绢,委屈地去寻个墙角蹲着了,兴许还会是一副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吧?
“可不是出游,宋神医说是他离着出师不远了,该去践行一番所学,也能在行医过程中再磨练磨练医术。”
从范愚提起叶质安开始就一头雾水的白洛,至此终于听明白了两人的对话,紧接着就陷入了震惊当中:“宋神医,悬济堂,那这位叶兄,可是宋神医的弟子?”
不需要范愚或是祝赫的答复,白洛就皱起来了脸:“我曾见过他的,这位郎君开的方子,效果甚佳,就是实在难喝了点。”
听上去和范愚一样,都是遭过叶质安摧残的难兄难弟,偏偏两人在吃食上边都还称得上娇气,喝个普通的药都得有蜜饯就着。
被白洛的话勾起来回忆,范愚也跟着皱了脸。
好在已经数年不曾体验过叶质安出品的独特口味,他还能对显然才尝过没多久的白洛嘲笑一番:“未遵医嘱?”
简短的猜测正中红心,边上的祝赫跟着道:“该,就该长长记性才是。”
话题被不想再回忆味道的白洛转了回去,开口问道:“阿愚怎会同他成朋友,还能一道出游?”
语气里满满的难以置信。
等听见范愚补充了一句两人的路线计划都是靠的叶质安,少年的眼睛都已经睁得滚圆,口中还颇为惊讶地“哇”了一声。
“我们阿愚,可是打小开始喝叶家郎君开的药的,要说味道,定然比你尝过的药多得多。”祝赫倒是没给范愚留面子,揭开来了他不太懂事时候的傻事。
“毕竟那会儿怎么管都不听话,早早躺上床都能发呆到深夜才舍得入睡,眼下常年青黑,还让我思索了许久房顶上可是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值得我们阿愚为之神魂颠倒无数个夜晚。”
调侃的话成功让范愚红了耳根,语气中特意做出来的骄傲更令他为自己当年的不懂事感到了羞愧。
反倒是同样体会过药的白洛,不合时宜地表现出来了点钦佩。
因为这人的眼神感到了些许不妙,但范愚没能阻止他开口:“阿愚好生厉害,竟然能坚持尝好几个味道。”
一时间听不出来是真钦佩还是对傻事的嘲笑,边上的祝赫倒是很满意自己一番话的效果,轻笑了一声,而后摆出来正形,开始了叮嘱。
“既然是同叶家郎君一道出行,计划又有他做,勉强还能让人放心。唯独一点须得牢记,照顾好自己身子,否则有那药伺候不说,若是再昏一次,这朋友可也没得做了。”
拿七年的友谊作为威胁,和叶质安一样,祝赫也不想再一次瞧见范愚昏过去了。
得亏这句昏过去的话没有明说,否则范愚还真不大敢同他保证。
系统的存在虽然给他带来了无数助力,但毕竟是个神秘的造物,范愚并不能确定,日后会不会再因为系统的原因而陷入昏睡当中。
认真承诺了会好好照顾自己,游学的计划就算是在祝赫这里过了关。
至于白洛,还要追问一句方才被搁置下来的学业问题。
安全和健康可以保证,学业却没法在不说出系统存在的情况下让人放心。
范愚转了转眼珠,忽然想到了个法子,伸手拽了拽白洛的手臂,他开始了忽悠。
从孔子的周游列国,说到近代的游学风气,试图说服白洛相信自己,即便游学也不会耽误乡试的事儿。
但这么一来,听上去就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自大。
好在白洛自己向来骄傲,对这段说辞倒是接受良好,紧接着就又开启了个新的话题:“阿愚既然打算游学,又已经计划好了路线,可有打算好拜访哪些先生?”
本来以为会是个很简单的问题,结果却成功问倒了上一秒还在信誓旦旦同他说着游学好处的范愚。
比起方才提到的遍访名师,有系统空间里边的诸位讲授者在,范愚的打算其实只是游一游江南,行万里路长长见识罢了。
也正因此,他才会由着叶质安来计划路线,全然没考虑到名师这个因素。
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读了这么些年书,江南有什么大儒的存在,范愚还真不知。
白洛再次惊讶了起来,这回却是带了点不可遏制的怒意,连带已经重新拿起书的祝赫,也跟着抬起来头。
“莫要告诉我,你连有什么先生可拜访都不知,就计划着出去游学了?”
从范愚的迷茫当中得到了答案,白洛连声感叹了一番他的鲁莽,并且开始怀疑起来了自己方才赞同的决定。
得亏他此时只是来告知游学的打算,初步计划了路线,连行囊都还不曾收拾,重新计划倒还来得及。
就是有些令人生气。
白洛拍了拍胸口,缓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开始认真为自家不省心的友人扫盲。
家境不同,范愚一无所知的事儿,他说起来却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
一边介绍着知名的大儒,一边还拿手比划,试图在空气中给范愚规划出一条新的游学路线。
就是可惜认路都有点困难的范愚,这会儿并不能在脑中勾勒出幅地图,只能努力记下来他介绍的话。
听着白洛带着崇拜和向往之意的介绍,范愚默默在心中更新了自己的打算。
既然说的是游学,拜访名师这一项,还是加入计划中的好。
想起叶质安计划完路线之后系统那声地图更新,还暗暗呼唤了声系统:“系统,地图既然会照着路线更新,能否把大儒的所在也更新进去?”
没听懂具体位置,也没见过系统中地图的模样,倒是不妨碍范愚提出来要求。
没抱什么希望,但倘若真的能更新进去,也能算是意外之喜。
和范愚预料的一样,机械音并没有理会他的要求,但等到白洛终于停下来激情澎湃的介绍,他的耳边还是响起来了一声“地图已更新”。
还真的照着他的要求做了。
没等范愚露出来惊喜的表情,已经润了喉,放下茶盏的白洛挑了挑眉,扬起下巴开始了抽查。
“方才所说的祁连先生,治的是哪一经?”
没想到白洛还会抽查,范愚不由庆幸了一下没问到所在位置,若是要他跟着在空气中比划,可就太难了些。
至于提及的各位大儒,他既然认真听了,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连着问了三个问题,都得到了正确回答的白洛,也终于点头同意了自家友人的游学打算。
虽然计划其实不必要征得同意,而说服他们的过程又可谓一波三折,得到支持还是让范愚露出了笑容。
“既已有计划,阿愚可有打算好何时出发?”
“明年的乡试,可不要错过时间,到时在省城见。”
祝赫和白洛都已经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书上,还没能真正投入其中,余光就扫见范愚要拿起书的动作,两人又忽然想起来了最后一个问题,几乎同时出声道。
“九月授衣之时,趁着授衣假,启程去游学。”
有点艰难地辨认出来两人说的话,范愚在回答问题的同时,也不忘对着白洛点头,表明自己一定不会错过乡试的时间。
而后就听见了声少年的轻哼,算是勉强答应相信他的承诺。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
友人这关已经过了, 而先生在知晓了句他近期就打算出发的事后,只叮嘱了句次年得规划好时间,莫要因为什么意外错过了乡试, 就点头表示了同意。
于是启程之前,范愚要做的事儿就只剩下了收拾行囊。
本来以为会很容易,结果却因为难以取舍,差点犹豫到了约定日子才完成。
堪堪确定下来要带的衣物,范愚就将自己摔进了被褥之间, 要不是系统当中有书库有尊经阁, 不必带着太多书出行, 怕是整理两月, 都决定不下来放弃带哪册, 没准最后还会因为一直犹豫不决而索性放弃游学的念头。
不管怎么说,等到了在府学的最后一回旬考, 范愚还是做好了出行的准备。
十几年都不曾出过远门, 即将到来的授衣假让他颇为兴奋,甚至还有些紧张, 夜里的入睡时间都因此拉长了不少。
而大概是因为知道了范愚的打算, 这回的旬考一点都不算容易, 帖经题偏僻得很, 算术也明显加大了难度,至于惯例要作的文章, 题目被设置成了表面上毫无关联的两句话。
难度加大过后的考卷,让满课室的学生都唉声叹气起来,就连稳坐头名的范愚也为之皱眉,没能再像往常一般早早答完卷子就离开课室。
先生倒是对此满意得很,午间休息的时候经过范愚身侧, 还特意说了句:“十二郎觉得今日旬考的难度如何?”
成功让眼前的小少年皱起脸。
而后摇了摇头,认真叮嘱道:“你课业一向拔尖,如今要去游学,先生们自然不会拦你,却也因此不约而同地加大了难度,正是想借此告诉你,游学之时,课业万万不可懈怠,科举可从来不是什么儿戏。一回落第,不仅挫了锐气,还直接耽误三年光阴。”
难得的长句,含着府学诸位先生对于学生的担忧与期待。
范愚才刚露出来感激之色,就瞧见先生抬手拍了下腿,“啊呀”了一声。
范愚:“?”
“忘了说,算术那位先生托我传个话,若是你这回做不到全对,他可就不打算放你出去游学。”
身量矮小的老先生向来脾气古怪一些,三年下来,没问意见就把范愚当成了衣钵传人,是以对这决定的反应也比旁的先生大不少。
都知道这话只是赌气,毕竟科举当中并无算术这一关,于是先生传话的语气都带着笑。
而范愚还是生出来了点担忧。
等他瞧见难度明显上了好几档的算术考题,有系统空间里的虚拟讲授者在,学了三年,他倒是完全没被难倒,甚至还算顺利。
就是一边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哀叹声,一边作答,让他默默在心中向着被连累的诸位同窗表示了歉意。
旬考成绩一如既往出得很快,范愚照旧拿了头名,算术题依然是全数答对。
先生这回念成绩时,教授算术的老先生也到了场,迎着满课室投过去的怨念目光,只“哼”了一声就转身走出了门。
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满于众人可谓不堪入目的答卷,还是在“哼”范愚没被自己难倒了。
等次日,拜别了教授自己数年的诸位先生,又几乎同所有熟悉的同窗道别,赶在日头爬到天空正中之前,范愚带着行囊,离开了府学。
记得和小孩的约定,也因为出门在外,表明自己有功名在身能方便一些,他还特意没换成自己的衣裳。
和刚进府学时候相比,长高不少之后的范愚,终于能把秀才这身青布长衫与方巾的打扮,穿戴出来气度了。
不知不觉间,像是偷穿了长辈衣裳的稚童,已经长成了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君。
同样记得约定而早早等在巷子口的小孩,瞧见范愚的第一眼,就连声呼喊着“好看哥哥”,双眼放光,噔噔跑着直接撞进了范愚怀里。
比往常见面时可要兴奋得多。
伸手抓着范愚的衣襟,赖在他怀里不肯出来,一边还仰着头不住打量,连声称赞;“好看哥哥今日好看得阿晨都要认不出来了!”
倒也不必如此夸张,搂着动作幅度颇大的小孩,免得他摔倒,范愚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要说好看,这身打扮必然比不上冬日披着斗篷,围在一圈软毛里的模样,甚至可以说得上寡淡。
但哪怕能把《三字经》记成四字经,不曾开蒙的小孩也对“秀才”二字带着点天然的向往,知道了这是秀才的穿着打扮之后,自然会觉着格外好看。
等小孩终于在范愚怀里赖够了,兴奋地拽着人往悬济堂走时,依然还在不住拿余光偷偷瞧他的好看哥哥。
“好看哥哥真的十一岁就考中了秀才么?”
倒不是质疑,而是隔了快一月时间,小孩也还是在初听闻时候的惊讶状态当中,尚不曾出来过。
被腿长局限,不算深的巷子,小孩要走许久,还没过半,忽然不太舍得地松开了范愚的手。
一边喊着“好看哥哥等我片刻”,一边跑回了巷子口的家中。
再出来时,手中提着个对他身体而言有些大的食盒,带着灿烂的笑容努力跑向范愚。
到了范愚跟前,小孩将食盒努力举高,道:“上回答应好看哥哥的,这是娘亲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比起状元楼的也一点不差!”
献宝的模样可爱得很,而一连串动作下来,发际已经有颗豆大的汗珠,顺着白嫩的脸颊滑落。
好在行囊太多,车夫先到的府学等候。
让车夫在巷子口等候,又托了小孩正在夸赞的娘亲帮忙看顾,范愚这会儿得以两手空空,才能接过食盒。
提在手中的重量甚至比起状元楼每旬准备的还要重些。
一手接过食盒,一手牵着还在傻笑的小孩,顶着渐强的阳光,范愚叩响了医馆的大门。
这回开门的成了个陌生面孔,年纪在十六七岁上下,模样只能说是端正,眼神倒是显得机灵。
“可是十二郎?”
没等范愚点头答应,衣衫有些凌乱的叶质安已经走出屋门,迎了上来:“阿愚还是这么准时。”
而后就得到了范愚的上下打量,小孩甚至直接问出了口:“叶家哥哥该不会还在收拾行囊罢?”
住得邻近也不是什么好事,见面还没盏茶功夫,他还没整理完的事儿就被小孩给暴露了个干净。
“行囊收拾完整了,只是师傅还在对着书架思索,想着再给添些什么医书一道带走,就是思索着思索着,就自己读了起来,而后看哪本都不太舍得,又觉着哪本都该带上。”
一边说着,还摊了摊手,显露出来无奈之色。
边上的陌生面孔倒是插了句话:“郎君可是要启程了?我先进屋去帮着搬行李罢。”
得了叶质安的点头之后,甚至还是小跑着进屋,积极主动,勤快得很。
满意地看着人的背影,叶质安朝着屋门的方向努了努嘴,解释道:“先前不是说,出发前还得给师傅雇个小厮来照料生活,这便是了。”
没管小厮在做些什么,叶质安直接领着范愚又进了书房。
还在门口呢,就能瞧见宋临纠结的背影了,两手各拿着册书,时不时还抬头看看已经被他搞得不再整齐的书架。
“咳,师傅,阿愚来了。”
虽说方才已经告知了自家师傅正在做些什么,真正到了跟前,叶质安还是轻咳了一声,出声提醒道。
宋临转过身之后,难得主动招呼了一声:“十二郎来得正好,快来瞧瞧给质安带哪些医书走才好?”
有徒弟叫出名字,宋临这回认出来了范愚,但脱口而出的话,却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
“愚不通医……”话没说完,范愚就看见宋临放下手中的医书,露出来恍然的表情。
“忘了忘了,罢了,不选了,质安你自己来挑拣罢。”
回过神之后,宋临自己也因为方才的话而笑出了声,终于放弃了给徒弟挑医书的事儿。
“反正你基本上都已经背了个遍,想带上什么都成,唯独一点,等游历完了回来,可不能有丝毫损伤。”
爱书之人的心情总是高度一致,宋临在徒弟临走前留的最后一句叮嘱,正是医书不可有损。
至于退回旁观位置的范愚,此时的注意力全在那句“背了个遍”上边,面上满是难以掩饰的惊讶与佩服。
而一样跟到了书房,却因为屋中医书的数量而停滞在门口,没敢挨蹭进屋的小孩,已经抢先感叹出声:“原来叶家哥哥也读了如此多的书!”
感叹完之后,还把视线转向了范愚:“听娘亲说,要考上秀才,也要看可多书了,好看哥哥也读了这么多吗?”
读得虽远比这多,真正背下来的却不及此。
范愚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好在小孩也不是真的想要比较,自顾自接下去道:“阿晨将来定然也能读完这么多书。”
看表情,倒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于是在启程之前,范愚还特意蹲下身,平视着小孩,鼓励了一番:“科举虽难,坚持下去总会有所成,十年之后,兴许阿晨也能进到府学,穿上我身上这身衣裳呢。”
就是话说到一半,忽然有了在鼓励缩小版祝赫的感觉,毕竟那人考乡试的动力,好像就是这身衣裳来着。
小孩认认真真地点头答应,而范愚和叶质安,也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才刚坐进车里头,耳边就响起来了声“条件全部达成,恭喜宿主成功解锁地图。”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
没想到系统会这么快给出反应, 范愚揉了揉眼,做出来了困倦模样。
既是想借着这样子,进去系统空间里研究他期待了快一个月的新功能, 也是确实需要休息。
从来不曾远行过的结果,便是前一日夜里因为兴奋而没能睡好了。
阖上双眼,倚靠在车壁上,范愚让意识进入到了系统空间中。
这回不必再苦苦寻找,虚拟身体才刚凝聚, 范愚就挥手召出来了个人信息的页面。
角落里原本呈现灰色的地图图标, 这会儿终于换成了系统空间里最常见的浅浅蓝光。
伸手触碰之后, 光屏就开始延展了起来, 直接将整个系统空间都遮挡在了范愚的视线之外。
随着光屏扩大, 上边也开始逐渐显示出墨痕,看上去像极了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
还真是张地图, 还把范愚此时所在的平昌县给标注得格外明显。
至于先前机械音提到过的地图更新, 则是将最终确定下来的游学路线给勾勒了出来,甚至有个箭头, 正指出方向, 在既定路线上缓缓移动着。
要说神奇, 定位这一个功能就够让范愚觉得惊讶了, 但要说什么在学业上的助力,他还真没能看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范愚的失望, 系统居然主动出声解释起来地图的用法。
“宿主可点击途经位置。”就是话只说了半句。
而途经位置的意思,也就是不曾到过的地方依然还在待解锁的状态下。
地图上这会儿亮着,是可以触碰状态的,就是平昌县和长宁县二者。
照着系统的提示,范愚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长宁县, 而后就发现眼前硕大的地图瞬间缩成了一幅小巧的画卷,被收拢起来,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至于他此时所在的位置,则是从每回进入系统空间时默认的府学,转到了族学门外。
而再将握在手中的地图打开,触碰平昌县之后,眼前的场景就顿时切换成了府学的大门。
差不多猜出来了地图的用处,范愚却没懂系统这个新功能究竟能带来什么助力。
要说收录途经地方的学堂,未免也太无用了点。
毕竟随着系统升级就已经封闭起来的族学,此时依然还是推不开门。
“空有个转移位置的作用,可分明走路也能到达,虚拟身体还不会因为走太远而觉着累。除此之外,也就是收录记载一番游学经过了吧?”
一边思索,范愚一边嘟囔出了声音。
系统反应还挺大,机械音这回没藏着掖着,难得地主动介绍了地图的完整用途。
“随着宿主升级,模拟经营系统主线设置为科举,按照其阶段进行划分,可供解锁的建筑也根据其进行设置。一但进入新阶段,系统就将自动封锁上一阶段建筑。”
回答完了范愚的第一项质疑,系统又道:“地图功能属于系统支线,由于宿主决定游学而解锁。地图将记录宿主游学路线与拜访的名师,每向一人请教,该人所在的位置就将显示在地图上。解锁新地点后,宿主点击该位置,系统就将模拟出该人,以供宿主请教。”
系统解释的话轻易扫除了范愚的失望,还开始感叹起来它的神通广大。
顺便在心中思考了一会儿,倘若只要拜访,系统就能模拟的话,岂不是都不必担心自己向往的先生不愿赐教的事儿了。
经历了白洛的讲解之后,他还是知道避世隐居的名家大儒,基本上都各有各的脾气,要想请教学问断然不会是什么太容易的事情。
明明没把这想法说出口,机械音还是及时打了个补丁。
“各自模拟时长取决于其对于宿主的好感程度。”
堵住了钻空子的路,而这个设置倒是符合系统一直以来的形象,说好的助力还就真的是助力。
这样一来,地图更大的用处,还是在游学离开一处之后,给他一个继续请教的机会。
就是暂且派不上什么用场。
了解完了系统所谓的新功能,范愚心满意足地让意识退出了系统空间。
没有睁眼,反而打算趁着还在途中,真的小憩一会儿。
然而算不上平稳的车并不能让人睡得有多舒服,时不时的颠簸硌得人身上隐隐作痛。
才刚睡着没多久,范愚的身体就因为一个猛的转弯而倒向了侧面。
等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眼前正是只骨节分明的手,阻挡住了他磕到头的可能。
打从上车开始,就斜倚在车壁上读着医书的叶质安,这会儿正带着笑意注视着才刚回过神的少年:“阿愚,醒了?”
一边说,一边还扫了眼范愚眼下的青黑,笑里带上了点危险的意味。
立刻就让范愚回想起来了眼前这人的独特爱好,和他研究的产物。
没等人问,他就连忙摇了摇头,主动解释道:“不曾远行过,昨晚就没能睡好,满脑子都是游学的事儿。”
而后就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像是打消了灌他药的念头,不由松了口气。
没打算继续休息,范愚于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叶质安身上,紧接着就发现了点什么,动作算得上迅速地凑到了他面前,鼻尖几乎都要挨上鼻尖。
这回笑得危险的人换成了范愚,甚至还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下叶质安的眼下,而后道:“叶兄不会也是因为太兴奋才没休息好罢?”
触及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于是有些无措地拉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乖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一改原先因为只有两人而没个正形的模样,姿势格外端正。
本以为是这人又在熬夜读医书,得到的答案倒是听上去颇为无奈。
“师傅可不止纠结了这半日,连着数天都是泡在书房里边不出来,差点就要在其中过夜了,连带着我亦日日晚睡。”
说是这么说,眼下的青黑也有些夸张,看上去倒是一点没觉着困。
大概是范愚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迷惑,叶质安补充道:“在这儿可休息不好,索性离着进贤县不算远,要不了多久就能到,今日早些休息便是。”
年幼时候随着师傅一道出行,他牢牢记住的,便有路途上休息多半反而更累这一点。
除非是行水路,否则哪怕只是坐完全程都要腰酸背痛,若是再试图补眠,等下了车可少不了多上几处淤青。
“可惜还没来得及叮嘱一句,你便已经阖上眼开始补眠了。”
即便方才那一下有叶质安护着,没撞着脑袋,先前小憩时候的左右摇晃,也已经让范愚手臂上硌得有些生疼。
揉了揉还有点疼痛感的手臂,他挪了挪自己的位置。
虽没打算继续休息,他还是不太想再靠在硌着自己过的车壁上了。
就是这样一来,每当路上颠簸一下,或是转个弯,没个依靠之后范愚就容易坐不稳身子,左摇右晃,看上去反而比小憩时候还危险些许。
至于叶质安,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雇车,不止人坐得稳稳当当,还能认真研读他的医书,看上去半点没受到干扰。
不过前提是范愚没在那摇晃。
里边的位置并不能算是多宽敞,动作幅度稍微一大,免不了就要扰到人。
于是等范愚意识到,身边的少年郎已经许久没有再翻书了,貌似还在读书,实际上却一直在拿余光看着他。
到最后,像是终于忍无可忍,索性将医书换到左手,伸出空闲下来的右手,揽在了范愚肩上。
而后终于两人都能坐稳,叶质安也得以继续读他的医书而不被打搅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这样一来,再没有空闲的手来翻页。
于是等叶质安读完了一页,不得不出声道:“阿愚,帮着翻一下书页。”
被揽住之后再不用担心自己随着车的颠簸而左右摇晃的少年,在安稳下来之后已经又显得有些困倦,反应也慢了不少。
听见指挥之后,动作迟钝地帮着翻了页,而后就真的又睡了过去。
等叶质安再一次想要他帮着翻页时,才发现揽着的人已经陷入了梦乡,小脑袋还时不时点上一点。
倒是不会惊醒,甚至还会主动找个舒服的姿势。
在叶质安因为无人帮忙翻页而不得不放弃继续读医书之后,范愚就歪了歪头,直接靠在了他的肩上。
酣睡中的人完全察觉不到身旁无奈的视线,还挨挨蹭蹭着,等到找见肩窝,挪成了足够舒适的睡姿之后,才彻底消停下来。
好在路线规划得还算合理,进贤县离着平昌县不算太远,等到终于抵达时,叶质安的手臂才还能自由活动。
只是隐隐的酸痛而已,倒是没影响他做什么动作。
进了酒楼之后,也还能提起筷子去夹些喜欢的菜肴,除了偶尔的皱眉,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至于后半程睡得很香的范愚,打从醒过来开始,就陷入了呆滞状态中。
面对着一桌子更合他口味的菜色,都没什么反应,只会机械性地夹菜咀嚼了。
满脑子只剩下了自己醒过来时候的场景,在那不断循环播放。
初醒的时候总是头脑不太清醒,同时又还会觉着有些冷。
于是他醒过来时,不止没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下意识在叶质安的肩窝蹭了蹭脸,甚至还下意识想往环着自己的怀抱里边钻一钻,来抵挡一下秋日的凉意。
等听见叶质安的轻笑之后回过神,察觉到肩上环着的手臂挪开,范愚的脸彻底红了起来,连带着耳根和脖子也像是要滴血。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向左?向右?
抵达进贤县的时候已经算不得早, 等到范愚动作机械地用完晚饭,放下手中筷著时,窗子外边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
至于导致他呆滞状态的叶质安, 这会儿早已经填饱肚子停下筷,正望着窗外作发呆状。
实际上却是将手挪到了桌面下,借着遮掩,悄悄揉了揉因为用饭的动作而越发酸胀的右手臂,来缓解一些不适感。
虽然就算不遮掩, 满脑子还是醒来时候场景的范愚也注意不到, 倒也恰好免去了面上温度的再一次升高。
已经算晚, 两人也就没打算再寻旁的住处, 索性就计划在酒楼里过上一夜。
范愚全程跟在叶质安边上, 照着他的一举一动动作,直到到了掌柜跟前, 听见少年郎说出一句“要一间房”时, 才算是猛地回过神来。
不是没有同人共住过,也清楚要一间房是为了减少点不必要的花销, 但范愚才刚在叶质安肩头醒来, 还险些直接钻进人怀里, 这会儿让他意识到夜里还将和他同榻而眠, 不免就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同时也有点隐隐的担忧——
次日清早醒过来,倘若发现自己真的钻进人怀里的话, 该如何是好?
叶质安倒是完全没有什么顾虑,虽然因为是家中最小的缘故,几乎算得上是被金贵地养大,吃穿用度向来无所顾忌,但在花用上更加大手大脚的宋临的锻炼下, 他还是养成了点节俭的习惯的,起码与人同住一屋过夜,对他而言可以说是个很自然的选择。
说是这么说,事实上范愚也还是除宋临外他头一个同住过的,不过这会儿没意识到罢了。
要是换个什么人,不说同住,连在车里时主动把人揽住免得磕碰到哪里的事儿,估计都不会发生。
更不用提悄悄找机会揉酸胀的手臂,以免已经满脸通红的人觉着愧疚了。
毕竟是头一个朋友,他的反应称得上体贴。
进了屋,叶质安甚至还主动问了句范愚,更习惯睡在里侧还是外侧。
范愚:“啊?啊,都行……”
反应依然还有点呆滞,完全没有先前和祝赫同屋时候的自然。
等到躺上床,更是因为先前在车上休息了许久而没什么困意,久违地在该入睡的时间钻进了系统空间里边,甚至忘了若是第二天起来时眼下青黑加重,该怎么同身侧的少年医者解释了。
直到在书法课室里完成了半个时辰的经营,范愚才让意识回到现实中。
瞧见边上的叶质安已经入睡,呼吸轻缓时,不由松了口气,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些什么。
最后选的是里侧,也就恰好贴着窗子。
秋日的夜里怎么说也还是有些凉意的,窗子已经闭合,却也隐隐有凉风钻进来。
再加上范愚体质向来偏寒一些,调理得好转不少之后,夜里也容易手脚偏凉,于是哪怕入睡之前在心中提醒自己好几遍要注意睡姿,他也还是失望了。
醒过来时,范愚就发现自己正紧紧贴在叶质安身上,还能感受到暖意从边上传来。
勉强还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他的睡姿还算端正,即便晚睡了半个时辰,早起的习惯也没被抛下。
于是虽然贴得近些,起码没有将偏凉的手脚缠上去,而睁眼的时候身旁的人依然还在梦乡当中。
但这样的发现也足够范愚震惊了,跳过了睡眼朦胧的阶段,几乎是飞快地逃离了松软的被褥之间,倒是没忘记给还在酣睡的叶质安掖一掖被角,免得调皮的风钻进去,扰了人的好眠。
赶在叶质安醒来之前,范愚就先匆匆留了字条,逃离了酒楼。
走在进贤县并不熟悉的道路上,他这会儿无比感谢白洛的那一长串介绍,要不然,还不知道离了酒楼之后该做些什么。
这会儿倒是搜寻了一遍记忆之后,成功找见了今日的目标。
正是当时白洛讲解完之后,特意抽出来询问的祁连先生。
决定了要拜访的对象,此时唯一剩下的问题,便是认路了,正好也是最难的一关。
以为系统的地图作用只在记录大体的游学路线,没法指明具体哪一县中某位先生的所在,范愚就没求助于系统。
仗着天色都还没清明,一个人晃荡在还没有醒来的城市当中,试图找见条该走的路。
其实主要还是在醒神。
他甚至有种昨日的呆滞状态延续到了新的一天的感觉,醒来时跳过了睡眼惺忪的阶段,这会儿倒像是又回到了原本已经该结束的状态中,走在完全不认识的路上,一边迈动步伐,一边出神。
直到听见了馄饨铺子的吆喝声,眼前出现了朦胧的水雾,范愚才意识到自己连早饭都没用,就直接出了酒楼。
于是成了小小的铺子今日头一个客人。
坐在并不太结实的木凳上,看着老伯端上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耳边听着苍老的声音对自己手艺的自豪夸奖,范愚先送了一勺热汤到口中,驱散了方才完全没察觉到的晨间寒意。
终于算是真正醒过神,开始享受一日之始。
老伯的手艺比之方才自夸的还要出色不少,甚至可以说是他尝过的最好吃的馄饨了,客人自然不会少。
范愚用了一碗馄饨的功夫,再抬起头,小小的铺子里头已经快站满了人,伴随着第一抹朝霞,县城从沉睡当中醒了过来。
系统像是也才初醒,在范愚又开始尝试着找路的时候,机械音响了起来。
“宿主可打开地图功能。”
直到听见提醒,范愚都还以为地图的作用已经被自己完全理解,但还是听从了系统的建议,带着一头雾水,寻了个隐蔽的角落站着,让意识进入到了系统空间当中。
想着若是被人发现站在路上发呆,看上去该有多傻,虽然照着机械音的提示行动,范愚还是暗暗加快了自己的动作。
虚拟身体刚一凝聚,就立刻点开了地图,而后便收获了惊讶。
进贤县的位置已经变成了解锁的状态,机械音像是知道他的所思所想,主动指点:“宿主请点击进贤县。”
依旧是得益于白洛的介绍,触碰图标之后,地图自动放大了不少,上边清清楚楚地标注着范愚和祁连先生的所在,甚至还用条曲曲折折的红线,连接起来了代表两人位置的圆点。
好一个惊喜!
然而对一个十足的路盲而言,细致到标注出每一个转折的路线,似乎还是不太够。
一时的惊喜过后,范愚就又叹了口气,而后得来了系统的询问:“宿主对地图可有什么不满?”
地图毕竟存在缩放,而显示在光屏上的,也就只是一条拐了不知道几个弯的线而已,并没有真正将现实中的每一条巷子都展示出来,要照着条省略了太多,又对比不出每个折点所经长度的路线来找路,还是太为难范愚了一点。
于是系统也叹了口气:“受到条件限制,系统无法在地图中完全复制某县的所有道路,只能给出宿主本人到该地名师的路线图,并参考宿主位置进行实时变动。”
也不知道是什么条件限制。
范愚在失望的同时,甚至有点问清楚原因,找法子破解一下的冲动,虽然他清楚自己做不到。
好在系统的话还没说完,紧接着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惊喜:“宿主可以选择退出系统空间,系统将在宿主的行走过程中进行语音提示。”
言下之意,也就是会有个声音一直指点到他见到祁连先生的面为止。
范愚:“!!!”
游学的大体路线有叶质安确定加控制,系统这个出乎意料的功能则是保证了他不会在拜访先生的途中迷路,这样一来,游学当中范愚最担心的事儿,算是彻底得到了保障。
试探着迈了一步,机械音立刻提示了一句“前方十步巷口左拐”。
从惊喜中回神的速度倒是快得很,就是想要的更多。于是范愚的第一反应并不是照着路线走,反而明知道不太可能还是问了句:“系统,若是要找别的地方,地图能帮忙指路吗?”
系统冷漠无情:“不能。”
没抱什么希望也就不会有多失望,范愚的心情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但才刚美滋滋地照着提示走到第一个该转弯的位置,他就意识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系统!不能指其他路的话,找见了先生之后我该怎么回去酒楼?!”
语气激动,然而几乎可以称得上有问必答的系统这会儿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能系统的设计者也没想到,还会有人在照着指示找到要找的地方之后,却做不到原路返回的吧?
可惜范愚的记忆虽好,却向来没法应用在记路上。
要是让他自己记忆,到最后也就只能记住左转了几次右转了几次,至于在哪转,那就要怪江南青瓦白墙的建筑太过相似,没那么多太过特别的记忆点了。
惊喜最终还是告破。
而至此,范愚才意识到,从酒楼出来之后他就没怎么记过路,不说拜访先生之后怎么回到酒楼,便是从此时所在回去,都还是个问题。
努力记忆的情况下都没法找到路,更不用说从酒楼出来之后,就差不多在发着呆胡乱走的情况了。
他唯一有点印象的,也就是老伯的馄饨铺子了。
酒楼到馄饨铺子怎么走,就是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若要说问路,酒楼又是叫什么来着?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进贤文会
到最后, 范愚还是靠着对酒楼的大致描述,从路人口中问出来了方向。
就是一次问路只能管一个转弯,得亏距离算不上太远, 花费了点力气之后还是顺利找了回去。
推门而入时,叶质安看上去已经起身很久,正端坐在桌案前,提笔写着点什么。
酒楼还算新,木门推开时并没有什么吱呀声, 加上叶质安背对着门口, 也就没能立刻察觉到范愚的到来。
因为屋里就他一个人的缘故, 落笔的同时, 口中还在喃喃自语着斟酌字句, 不算轻的声音提到了句“父亲”。
大概是在写家书?
范愚猜测着,还没来得及出声, 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被熟悉的声音念出来。
“阿愚游学, 从师言随同出行,游江南以磨医术。”
虽说提及了自己, 但毕竟还是封家书, 范愚不好继续听下去, 赶在叶质安念出下一句之前, 抬手轻敲了敲身侧的门。
“阿愚,不是说去寻祁连先生, 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听见声音的人轻揽衣袖,放下了手中的笔,刚转过身就带着点诧异问道。
显然是瞧见了范愚一早留下的字条,只以为他兴许得等很晚才回来。
“我正打算着,等写完了家书就出去瞧瞧有无什么暂住的院子, 租上一处,比日日呆在酒楼来得合适些。”
……不如找个邻近祁连先生所在的院子吧?
范愚差点脱口而出,在意识到自己方才下意识摇头表示没寻到人之后,才咽下了这句提议。
想也知道,邻近先生所在的位置,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将院子租借出来吧?即便是有,也该被同样游学的书生,或是本县的学子给占了去。
这位祁连先生,虽是范愚的路线上头一位打算拜访的,实际上正好也是计划中名头最大,兴许也是学问最佳的一位。
而伴随着学问极好的名声的同时,为人所知的还有他定好的规矩。
比起避世隐居的大儒,祁连先生对于请教学问的学子可谓来者不拒,但却定了一日只答一个问题,只讲一段经,余下的时间都闭门谢客,呆在屋中专心治经。
久而久之,周围就聚起来了不少求知若渴的学子,想要个提问的机会,都得先让众人认可才成。
而更多时候,则是谁都不服谁,只能各自将问题写下来,投票出个最多人认同的,再交给提出问题的人去敲门求解。
至于先生闭门谢客的时间里,众人倒是会时不时凑在一起办个文会,互相探讨学问,各取所长。
学子虽有来去,风气却从先生刚回乡开始就保留了下来,至今已经传了有近十年,连文会都已经被冠上了进贤二字,随着先生的名声一道被传颂。
白洛介绍的众位先生当中,也就只有这一位,是范愚早早就已经知晓的了。
思绪从家书转到了院子,自然而然地就带出来了对先生的向往,范愚的提议虽然没说出口,叶质安却差不多能猜出来,跟在租院子这句后边的,便是“最好是处离那位先生近些的院子”。
话末的语气轻轻上扬,不是疑问,反倒带着点熟知范愚想法的笑意。
于他而言,住在哪处都无甚差别,只消方便行医,不是太过偏僻便可,自然愿意迁就一番范愚。
就是没那么好迁就。
人生地不熟,要租院子依旧是寻了牙人相助。
而有上回的经验在,不必叶质安开口,范愚也特意换了秀才那身打扮才出门。
于是牙人一瞧见两人,瞬间加大了面上的笑容,脱口而出就是句:“秀才公可找对了人,不用说,必定是想要离祁连先生近些,好方便求学吧?正巧,有处院子虽小些,但离得不算远,唯一一点,就是这价格略略高了些。”
同当初寻悬济堂新址时候,牙人因为范愚的秀才身份主动降了价不同,进贤县的牙人,最喜欢看到的,可就是读书人了。
有位祁连先生在,牙人们可不愁这些读书人舍不得花大价钱在租用院子上边,反倒愁的是有没有足够多的合适住处拿来租给他们。
再小的院子,只要离得近,都能赚上一大笔。
这样一来,瞧见了模样陌生、不曾在进贤县见过的秀才,牙人的反应自然格外热情。
院子确实合适,价钱虽相对旁的高了些,却不及平昌县的租价昂贵,反倒正好卡在了接受范围上,比之长期住在离得颇远的酒楼,还是要划算不少的。
成交得爽快,牙人甚至还帮着搬了行囊,看上去对今日的收获颇为满意,模样有些猥琐的胡子都开心得翘了起来。
而这样一来,叶质安已经写完的家书,还被他特意从信封当中取了出来,打算提笔再加上一段。
一边书写,一边还同范愚提起来了家书的事儿。
“放我随师傅出门在外,家中要求一月一封家书。先前提及阿愚中了小三元之后,兄长还道是想亲眼见见你。”
没想到自己已经不是头一次被写进家书当中,范愚更没想到还会听见这一句。
“兄长算是家中又一怪例,不喜从商,反倒打小就泡在四书五经里头,如今已过了乡试,正在太学念书。”提及这位兄长,叶质安的语气倒像是爱恨交织。
紧接着范愚就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叶质安的话还在继续:“家中都对兄长颇为支持,独独一点,一碰到书就会忘了用饭,常常等饿到不行了,才肯打开屋门,跑去后厨寻摸吃食。”
这话让范愚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他有预感,自己幼时做过的事儿,怕是又要被提起来了。
果不其然,叶质安道:“同你先前为了念书不愿休息的事儿,倒是正正好凑了个‘废寝忘食’出来。”
酒楼的屋里不配铜镜,范愚自然不清楚昨晚的辗转有没有带来眼下的青黑,于是连忙试图转移话题,免得又被灌些久违了的古怪汤药下去。
“太学,是同府学差不多的存在么?”
他好像从叶质安的话里,找出来了系统在3级时该解锁的建筑了。
“差不多,不过太学收录的学生尽是举人,大抵可以说是翻版的府学。”
叶质安的解释肯定了范愚的猜测,也给他找到了游学过后的目标。
倘若今年的乡试就能够考中举人,大概就不会再回到府学去继续课业了罢?
就是可惜叶质安一心从医,对科举相关的事儿,实在了解得不太清楚,唯一还记得的一点,还是给范愚增加点压力的。
“太学在京城,阿愚若是将来想去太学念书,兴许考中举人还不太够用。”
举人毕竟是各省乡试的产物,倘若是整个大周的举人都可以入太学念书,再算上往年考中了举人却还没成进士的,太学便是有整个京城大小,估计也容纳不下。
更合理的猜想,显然是各省的解元,或是排名前列的几人,能得到进入太学求学的机会。
范愚刚刚才肯定的猜测,这会儿忽然之间就变得不太确定了起来。
“系统,3级的建筑是太学吗?”
按理不该透露,但可能是先前被宿主折腾次数太多的缘故,机械音居然给了范愚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若是到时候没能入学太学,又该如何?”
虽然目标是解元,但毕竟是同全省的学子争夺,还要算上年龄的因素,范愚此时还真没有什么太大的信心,自然会担忧失败了的结果。
“系统不知。系统的设置必定是最完美的完成目标的路线,还请宿主为实现目标努力。”
难得找到机会给自家宿主施加点压力,冰冷的机械音听起来都有些诡异的兴奋。
但系统也还真就是个造物,兴奋的同时完全没考虑到自家宿主若是在乡试中只得了个不太行的名次,会不会影响到它设定的最后目标的达成这回事。
没想到只是好奇一下到了3级,再达成解锁条件之后会解锁的新建筑,却平白给自己找了点压力,范愚不免摇了摇头。
但在叹气的同时,他其实也有些庆幸。
既然已经答应了系统将状元设置成自己的目标,他自然会照着这个目标去努力。
在今日之前,他还一直天真地以为,系统每一级的建筑,到最后必然会达成解锁条件,顶多就是时间问题罢了。
还真没想到,会有这样因为乡试名次不够高而解锁失败的可能性存在。
比起到时候发现自己怎么都解锁不了系统的后续功能,范愚自然宁愿接受此时突然多出来的压力。
要是等到真错过了之后才发现,可就该欲哭无泪了。
再怎么说,有压力的同时,动力也会足不少。
不过这样一来,先前已经答应了友人的今年下场,也跟着多出来了点反悔的可能。
倘若等到乡试之时,没有太大的把握考取一个还算不错的名次,范愚宁可违背一下约定,认认真真多学上三载之后再下场。
不过毕竟还是个假设,离着乡试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诸事皆有可能。
与其想着到时候可能发生的事,这会儿的他还是更愿意仔细思考一下,该怎么得到向祁连先生请教的机会。
进贤文会的名声摆在那里,要想从众人之间抢下机会,可不是什么易事。
而事实上,虽已经在离得近些的院子里住下来,算是解决掉了迷路的问题,范愚这会儿其实连自己想要请教的问题,都还没有真正决定下来。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听讲
说是要准备一下想要请教的问题, 可等范愚仔细思考过后却发现,有府学的尊经阁在,他的疑问都有虚拟讲授者可以解答, 这个机会反倒有些可有可无。
比起请教问题,还是听先生讲经更能吸引到他。
不同人的解读各有不同,能够听见祁连先生治经多年的所得,于此时早已经牢记了内容的范愚而言,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也是至此, 他才又一次意识到了系统带来的助力有多大。
求学从来不是一件易事, 不少先达者都会选择敝帚自珍。文句的起承转合要靠着虚字来辨明, 即便艰难地识了字, 明句读这一关也卡住了无数求知若渴的心。更不必提之后的经文释义与讲解了。
随时能够为他答疑解惑的虚拟讲授者, 若是能够告知他人,必然会是满朝学子梦寐以求的存在。
而不知不觉中已经拥有了系统七年时间的范愚, 正是那个会让人无比嫉妒的幸运儿本身。
在这样的情况下, 即便一日只答一个问题,只讲一段经, 但确实是在传授自己的所知所学的祁连先生, 会带动一个进贤文会的成形和声名远扬, 也就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了。
范愚甚至生出来了些, 想在进贤县多停留段时间的念头。
祁连先生治的是《春秋》,正好也是他在五经当中最偏好的一册, 但也难学。
与其说是史,反倒更是经,字字针砭,微言大义。
《汉书》当中那句“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 后边跟着的一句可就是“故春秋分为五”。
各有各的解读,真假难辨而学说纷乱混淆。
历史早已经淹没在时间的长河当中,范愚在系统里边跟随着虚拟讲授者学《春秋》的时候,就不止一次遗憾过,为何这不是在尊经阁的二层。
倘若一层同样可以进行体验,能够像目睹始皇诞生、泰山封禅一般,体验一番《春秋》,又该有多好。
但是想象终究只是想象,若是真的想要体验数百年间的一切,怕是得将系统书库当中所有的书目数量都转换成体验时长,才能够他用?
何况能够转换成体验时长的,也就只是尊经阁二层那几个书架的书册罢了。
范愚真正能够做的,也就是在文字间钻研,顺便靠自己早前发现的办法,在尊经阁二层体验几个《春秋》当中的历史场景而已。
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已经不算早,范愚一边想着,一边把自己塞进了被窝当中。
院子虽小,但也够一人一间房,倒是不用和酒楼里那样,和叶质安同眠。
这回入睡很快,但在夜里的凉风从没有掖紧的被子缝隙中钻进来时,他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却没有热源带来温暖。
照旧早起,范愚掩上院门,照着系统机械音在耳边的提示,开始寻找祁连先生的所在。
距离近了不少,这让他得以顺利记下来了返程的路,不必再为迷路担心。
本以为自己出门的时间已经算早,但等到指路的声音停下来,提示了一句“已到达”之后,范愚瞧见了不少书生打扮的人,态度恭敬地立在院门外边,手中各自执着一册书,连等待的时间也不放过,都在安安静静地念书。
手中不曾执书,模样又是头一次见,范愚这个生面孔的到来吸引了其中一人的注意。
“兄台既然来此,想来知道先生规矩,今日要提的问题已经决定好,不会再作更改。若是想要提问的机会,在先生讲完经之后,可以稍作停留。”
明明年纪比范愚大不少,口中却是称的兄台,一边说着,还朝着范愚拱了拱手。
等范愚点头表示知情之后,院子外边才又安静下来。
没等多久,天色才刚亮堂些许,木门打开时候发出的吱呀声打破了这片安静。
没想到祁连先生会起得这么早,发现自己后边并没有人来之后的范愚,感到了一阵庆幸。
若是头一日便来迟,不说错过什么学问,光是态度也太失礼了一点。
门内是个模样苍老却精神矍铄的老先生,衣冠齐整干净,但带了几个补丁,针脚甚至算不上细密,看上去就像是勉强挂在衣裳上似的。
老先生手中同样执书,书页已经泛黄,保养得再仔细,经历过无数次翻阅之后也还是翘起来了角。
开门之后,祁连先生就退回了院里,在张木凳上坐了下来,身前摆了数行的蒲团,供给上门求学的学生们。
没有任何交流,众人各自寻了位置坐下,离得先生最近的那个蒲团,赫然被方才唤范愚兄台的书生占据。
至于来得最晚,又是头一次来的范愚,得到的位置自然是在最靠近院门的一个蒲团。
书生正是今日得了提问机会的那人,也无怪乎会在读书时还能注意到范愚的到来,还主动出声了。
算不上多宽敞的院子里,除了书生提问的声音,再没有丝毫动静。
连衣物摩擦的声音,或是书页翻动的声响,都不曾出现。
范愚甚至觉得,等先生讲解的时候,众人大概都会屏息凝神,力求不打破这样极致的安静。
盛名之下无虚士,打从祁连先生一开口,范愚的眼睛就亮了亮。
紧接着,他就有了点沮丧,果然安静不是没有原因的——
先生看上去精神极好,可是声音却极轻,和之前一日叶质安写家书时候喃喃自语的音量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于是听着让他耳目一新的讲经,范愚一边对众人区分蒲团位置的方法生出来了好奇。
不说离得近代表请教机会的事儿,单是这会儿明知道内容极好却听不太清楚,就够他觉着抓狂了,若是有挪动蒲团位置的机会,他可不容自己错过。
每日都会答疑讲经,时间自然就不会长,众人都还明显意犹未尽,坐在最前边木凳上的老先生,就止住了自己的声音。
范愚头一次经历,还以为只是暂缓,于是同样坐着未动。
而后就瞧见前边蒲团上的学生们,尽数站起身,沉默着朝先生行了礼。
等范愚匆忙照做,身前的人都已经转过了身,要朝着院子外边走了。
无比安静的一次讲授,除了最开始提问者的问题,和先生的讲解之外,有些破败的院子里边就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了院子,吱呀作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阖上,范愚才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还是最开始出声喊住他的书生,大步从最后边走到了范愚身侧,主动搭话道:“兄台可打算向祁连先生请教问题?随我来。”
没给范愚回答的机会,书生就领着众人,到了邻近的院子当中。
无人离开,看上去都想要得到请教问题的机会。
等到一一落座,已经保持了许久安静的学子们才开始了轻声讨论,话题围绕着方才的讲授。
“不必称兄台,姓范,单名愚字。”
没好意思让个明显年长自己不少的人继续称兄台,范愚赶在身侧的书生再次开口前,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洛州府前两年那位小三元?!”
书生没说话,反倒是边上传来了声轻呼,打断了众人的探讨,还给范愚引来了一片惊诧的目光。
没等范愚说什么,出声的人就越发惊讶地补充了一句:“那范兄如今岂不是年仅十四?”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年轻,但与小三元一关联,印象可就完全不同了。
于是惊诧的目光转作了几声低低的抽气音,范愚的耳边也响起来了声“恭喜宿主经验+5”。
这还是他升到3级以来,头一次拿到经验。
而准确来说,这才是游学之旅的第二天早晨而已,这么一看,后边似乎还会有大把的经验在等着他。
范愚点头的同时,嘴角也因为出乎意料的经验奖励挂上了笑意。
在场的学子都经历过科举,自然知道小三元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尤其是眼前这人得小三元时不过十一岁,在比较自己的年龄之后产生的惊讶,给范愚带来了第一笔收入。
而紧接着,一直在起引导作用的书生,终于介绍了自己:“我名赵近峰,考中秀才时都已经及冠了,惭愧惭愧。”
摇头晃脑说惭愧的同时,又道:“范兄想必是头一次来进贤县,不如明日的提问机会就交由你来用罢?”
年纪比范愚大了不少,不称兄台之后,却还是称的范兄,以表明点尊重。
赵近峰在众人之间明显是居于领头地位,加上范愚的年龄和成绩摆在那里,这么一说倒是无人反驳,甚至还能看出些赞同之色。
可惜他还真就没什么想好的问题要请教。
范愚谦让出去了提问机会,但也在位置被簇拥到众人中间时,意识到了自己地位的变更。
若是他没有猜错,等到次日再进院子里边听讲,不说最前,起码最靠近祁连先生的几个蒲团中,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正好,不必再担心听不清楚先生的讲授。
而得亏在场的学子几乎都是醉心课业,倒是不至于出现什么让范愚难以应付的恭维场面。
惊讶过去之后,无视相处时能偶尔从眼中瞧见的对于少年天才的艳羡之色,也还算得上自在。
唯一一个例外,大概就是赵近峰了。
探讨过后,这人就无视了两人年龄的差别,主动上来勾肩搭背,还一口一个范兄,借着交流学问的话,预约了稍后的上门拜访。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不知阿愚可好南风?
阻拦也没能让赵近峰从挂在自己肩上的姿势换成独立行走, 范愚觉着有些无奈。
他并不喜欢同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也就只有叶质安和祝赫这两个例外,能够被他接受。
不过无奈的同时, 范愚的心中还在暗暗庆幸,得亏距离缩短让他成功记下来了返程的路,否则便要让个刚认识还不到一天的人看笑话了。
才刚出了个风头的年轻小三元连回家的路都认不出来,可不是什么他想被贴上的标签。
直到到了院子外边,赵近峰都还保持着亲近的动作, 完全无视了身旁少年抿得紧紧的嘴角, 口中也还在坚持不懈地套着近乎。
伸手去推院门的同时, 范愚为感觉到的完全不同的手感皱了皱眉。
门后赫然正站着个翩翩少年郎, 正将木门朝着自己的方向拉动, 导致了他不花力气就推开门的结果。
“阿愚,回来了?”
已经是上午, 叶质安看上去还带着点初醒的惺忪, 为手上感觉惊讶了一瞬后就扬起来了浅浅的笑意。
紧接着视线就注意到了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又顺着看见了被门遮住了大半的赵近峰。
没去搭理眼前的陌生人, 叶质安的睡意散去, 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回到范愚身上, 而后不出意料地瞧见了不悦的神情。
于是他也跟着抿了抿唇, 原本要迈出院门的脚步收了回来,摆出来主人姿态。
“不知这位兄台是?”
口中提问的同时, 伸出手,引着赵近峰往院里走。
“赵近峰,今日刚同范兄相识,佩服范兄才学,于是上门拜访。”
没想到出来游学的范愚还有同伴, 被个陌生的少年郎君招呼,赵近峰倒是没好意思再继续挂在人身上,讪笑了一声,简单介绍了一番自己,而后跟在叶质安身后往屋中走。
即便如此,他和范愚的距离也只拉大了没多少。
走在叶质安身后的时候,甚至还侧过头,贴近了范愚道:“这位可是范兄的朋友?”
叶质安没错过他的轻声提问,正好还转身瞧见了亲密动作,于是声音里也带上了点不悦,抢在范愚前边回答道:“是阿愚的兄长,不放心他一人游学,故而陪同一道。”
从朋友直接升级成了兄长,初醒没多久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些低沉。
半真半假的话和明显不悦的语气终于让赵近峰收敛了点动作,又讪笑了一声,暂且消停下来。
然而被长相局限,再加上先前自来熟的动作,和不请自来的拜访,这会儿的表情再怎么憨厚,也没法改变他在“兄弟二人”心中的形象了。
没再被个刚认识的人紧紧挨着,范愚的不适感终于消退下去,注意力也转到了叶质安的回答上。
不太想搭理赵近峰,于是顺着话道:“兄长今日不出门么?”
没想到范愚会照着来称呼,叶质安的脚步不太明显地停顿了一下,没注意到身后少年的状态转成了浅浅的笑。
“嗯,医书还有不少未读。”
收拾行囊时候宋临的反应还犹在眼前,范愚自然知道这人带来的医书早已经尽数读完,这么说也只是因为赵近峰的突然到来让他不太放心而已。
还没作出什么反应,跟在边上的赵近峰毫无打断兄弟二人交谈的自觉,插话道:“医书?兄台可是位郎中?”
方才还因为叶质安兄长的身份而动作尊重了些,听见医书二字之后的赵近峰,又一次变回了原先的状态,试图再一次挂上范愚肩膀,说到“郎中”二字时的语气,还带上了不算太外露的轻蔑。
这回及时躲开了人的动作,范愚加大了脚步,跟到叶质安身侧一道进了屋。
而等三人各自在屋中坐下来,在叶质安本着主人姿态沏茶水的同时,赵近峰打量他的动作格外明显。
原本以为年轻小三元的兄长也会是位出色的书生,结果却发现是个学医的,视线放肆。
“可称不上郎中,还未出师。”
从毫无基础开始就是被神医带着,要在宋临手底下出师,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若是哪天宋临点头认可了叶质安的医术,他离被外人称作神医,其实也不会有多少距离了。
然而不知情的赵近峰显然听不懂这人习惯性的谦虚,听见这句回答之后,再没掩饰住自己的轻蔑意味,不愿意分出丝毫视线给他了。
还未加冠的郎中,怕是还只是个在医馆里头学着辨认药材的学徒罢?
这样想着,赵近峰饮着叶质安给倒的茶水,人却彻底侧过身对着范愚,开口就选了乡试作为话题,试图把方才还想要亲近的小三元的兄长给排斥在外。
随着师傅行医多年,自然知晓常人对待年轻的医馆学徒的态度,瞧见赵近峰的反应,倒也不算多么意外。
但与此同时,他还是在心中又一次调低了对这人的评价。
不管态度如何,有叶质安在边上坐着,总归还是能让赵近峰略微收敛一点。
于是直到饮尽了两壶茶水,这人终于开口道别为止,叶质安都捧着册医书,坐在一旁慢慢悠悠地读着。
余光却始终在注意着赵近峰的动作。
时间虽久,真正将手中早已背下的医书看进去多少,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探讨学问的时间过得飞快,虽然觉得这人冒然拜访的原因不该在此,但范愚还是被他全新的观点吸引了注意,几乎可以说是全身心地投入在其中,享受着思路碰撞带来的快意。
既是被内容吸引,也是因为身旁一直有着浅浅的药香萦绕,他才能够放下心。
即便不喜赵近峰的轻浮态度,范愚也不得不承认,不提性格,这人的学识还是值得称道的,配得上最前的蒲团位置。
一直等话题到了尾声,赵近峰从椅子上站起身,两人交谈的内容都没有偏离学问分毫。
虽然带着轻蔑,他还是同叶质安道了声别,称呼竟然还改成了随范愚的“兄长”,成功让两人都蹙起来了眉。
再怎么蹙眉,礼还是要守的,范愚还是送人到了门口。
院门口道别之时,赵近峰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点奇怪的笑意,凑近范愚的耳边道:“不知阿愚可好南风?”
范愚:“?”
没空纠正他的称呼,少年郎直接傻在了原地。
年纪虽小,南风二字却还是听过的,书生之间契兄弟的关系也曾经有所耳闻。
但知晓根本不足以抵消忽然被问自己是否好南风时候的震惊,而他的呆滞也给了赵近峰一个答复。
问的时候就没抱什么希望,从表情上读出来结果之后,赵近峰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摇了摇头道:“阿愚可要替我保守秘密。”
范愚下意识地点了头。
然而能对第一天见面的人问出来可好南风,怕是也不需要人保守秘密才对。
赵近峰是故作潇洒地挥了挥衣袖就离开,范愚却还傻愣在门口,连院门都没想起来要阖上。
直到屋里的叶质安迟迟没等到人回屋,觉着不对走到外边看,才瞧见了这副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伸手搭上范愚的肩膀,却没想到直接被人躲了开来,这才带着点疑惑问道:“阿愚,这是怎么了?”
“赵近峰问我可好南风。”
范愚回答的声音都显得呆滞,躲开手后还是转过了身,让叶质安看见了他惊讶的表情。
这下叶质安也跟着开始了震惊。
而回想见到两人进院门时候勾肩搭背的场景,震惊瞬时就转作了愤怒。
终于勉强回过神的范愚这会儿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被询问的原因,再联系到先前被迫贴近的距离,脸色都变绿了起来。
再想到方才被挂在肩上的事儿,身体都有些恶寒地颤了颤,然后大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那场景从脑中驱逐出去。
保持着愤怒状态的叶质安替范愚阖上了院门,而后就伸手拽着少年的手腕,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快步走回了屋里。
按着范愚的肩膀让人坐在自己面前,把椅子拉近到膝盖相触,叶质安注视着他的目光,开始了询问。
“除却搭肩,进院门之前他可还做了些什么?”
语句简短,连赵近峰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及,声音里还带着没能压抑住的怒意。
好在范愚的答复是摇头。
否则叶质安怕是就该直接追出门,或是不顾风度地将人打一顿,又或是给人喂点效果独特的药了。
两人倒是都对南风没什么反应,叶质安为得到的答案松了口气,表情舒缓不少,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就开始了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他先打破了有些诡异的安静,想到两人谈论学问时候范愚的欢快模样,劝说的话中带着点迟疑,尾音上扬:“阿愚,往后对着他,还是注意些距离?”
范愚的反应则是飞快地点头,对好南风者并不介怀,不代表他就能够接受个年纪几乎是自己两倍,头一次见面就动作轻浮地挂在自己身上的人。
再加上自己露出来不悦表情之后对方的不知分寸,和对着叶质安的轻蔑态度,他甚至在犹豫,以后再瞧见人时是不是该直接绕着走了。
“兄长放心就是。”
人已经走了,范愚一时忘了换称呼,却在叶质安脸上看见了满意的神色。
少年还是不太放心,顺着叮嘱道:“今后当着他,不妨还是唤兄长。”
没阻拦再次见面或是学问探讨,未尽的意思却是这样一来,起码能让人有些顾虑。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还小
被赵近峰这么一搅和, 叶质安彻底放弃了当天出门的打算。
剩下的大半日时间,两人一道窝在屋里读书消磨,看上去还算自在。
实际上却是都在望着书页发呆, 过上半个时辰,也不见得会翻哪怕一页。
都是整日与书为伍的人,还真没谁想到过成家这二字上边。
范愚是因为年纪还能算小,加上家中也无长辈,自然不会有人提起来。
至于离及冠只剩下三年时间的叶质安, 倘若留在京城不曾出来, 按理其实该有定下的亲事了, 奈何他随着至今都还不曾成婚的宋临在外边晃荡了这么些年, 家中长辈还真就暂且管不着他。
但随着他年岁渐长, 每月一封的家书当中,偶尔也还是会提到几句, 只不过都遭了无视而已。
比起同个完全陌生的姑娘成婚, 倒不如模仿师傅,与医书相伴来得美妙些。
叶质安从第一次在家书中读出来娘亲的意思之后, 就生出来了这个想法。
对自己的婚事并不在意, 但在听范愚唤了兄长, 又被赵近峰的问题给震惊到之后, 他倒是真的操起来了兄长的心。
“等明年乡试,阿愚也不过十五岁, 这会儿考虑婚事,似乎还早了些。”
其实是自言自语,但当科举同婚事联系到一起,就勾起来了范愚的回忆。
头一次考科举时候碰上的那位老先生,可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榜下捉婿虽常为美谈,九岁便成为被捉的对象也未免太早了点。
想到这里,范愚原本呆滞的表情转得有些扭曲,被以兄长姿态密切注视着他的叶质安看个正着,于是好奇了起来。
等到听见范愚早早就已经经历过了一回榜下捉婿,少年郎没忍住笑出了声。
原本提起婚事只是想转移一下还没回神的人的注意力,倒没想到还能听见这样一段故事。
看着新出炉的弟弟的表情,叶质安作出来戏谑的模样,调侃道:“这么说来,兄长倒是不必担心阿愚的婚事了,过后还有乡试有会试,可大有被捉着的机会。”
成功让范愚想象出来了到时候放榜的场景,脸色随着话变了变,然后大力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脑中的画面给甩出去。
如叶质安方才所说,不论是考虑到年龄,还是才走了一半的科举路,于范愚而言,这会儿都还没什么考虑终身大事的必要。
相比起这,他更该做的是为就在次年的乡试努力才对。
注意力都已经从南风与成家的事儿上转移回来,两人捧在手中的书册也终于开始被翻动。
抛却那些纷繁复杂的念头,一道窝在屋中读书,还是件值得享受的事儿。
唯一的遗憾,就是当范愚习惯性伸出手时,桌面上并没有状元楼备好的精致糕点在等候。
于是只能有些失望地将手转向茶水。
还没端起来,范愚就被边上捧着医书若有所思的叶质安打断了动作。
刚触碰到茶盏的手被他按在桌面上,紧接着微凉的指尖就拨开袖口,停留在了腕间的肌肤上。
明明是把脉的动作,叶质安的视线并没有顺着投到范愚身上,还空着的一只手正在有些艰难地给手中医书翻页,一边还蹙了蹙眉。
正在被人诊脉,范愚索性就放弃了单手翻书,打算等自己被放开之后再继续。
趁着空当,还揉了揉太阳穴来舒缓精神。
然而等到过了原本习惯的诊脉时间,腕间的手指依然没有移开。范愚看了眼身侧还皱着眉头的人,开始犹豫起来要不要打断他的动作。
思索的同时,又为自己不通医术感到了点遗憾。
虽然照着往常经验来看,这回的长时间诊脉多半是因为叶质安沉迷医书,忘了手上的动作,可看表情,他又不确定是不是这人想到了点什么,不该被打扰。
于是又等了片刻,直到叶质安再一次单手握着医书,不太容易地靠手指给它翻了页,范愚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白犹豫了。
“兄长——可有诊出来点什么?”
为了把人的注意力从医书中拉回来,范愚特意拉长了自己的声音,手上倒是还体贴地保持着原来的位置没有挪动,就怕真的打扰到他的什么新发现。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万一这真的是在诊脉呢?
“阿愚,何事?”
话问出口的同时,叶质安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这会儿单手拿着医书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对,紧接着,察觉到了指尖的温热。
这下不必范愚解释,他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了,赶忙中断了诊脉的动作。
放开人之后,倒是记得将自己方才拨开的袖口给拉好,而后掩饰性地,将伸出的手转向了指尖不远处的茶盏。
也不在乎茶水已凉,端了一盏便往口中送。
等饮尽之后又轻咳了一声,才解释道:“方才正读到脉象,阿愚的手又恰好在眼前晃,下意识便……”
解释的声音在渐弱,自己也知道这事儿听上去有些痴,俊秀的少年耳根难得泛起来点红晕,剩下的半句话是彻底咽了下去,再没继续。
“先前还在悬济堂的时候,也常随手抓过师傅的手诊脉,没成想似乎成了个习惯。”
叶质安停顿之后补充的话,倒是范愚这个回回旬假都上悬济堂的常客,都没发现的事儿。
于是闻言挑了挑眉,听起来往后被习惯性诊脉的,就该是他自己了。
得亏会让叶质安折腾新口味汤药的坏毛病,早就已经改了个彻底,否则岂不是又该成了奇怪味道的头一个尝试者。
脑中回忆着阔别许久的味道,范愚看了眼除去茶水之外就显得空荡荡的桌面,不由对蜜饯与糕点生出来怀念之意。
正好到了该用午饭的时间,索性就取下了叶质安手中的医书,改为自己握上他的手腕,把人拽起了身。
若不是才刚寻了住处,厨房里边什么都不曾准备,他还真不想走出去院门。
赵近峰离开也才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范愚难免会有种出了门,就会冒出来个陌生人挂到自己肩上,而后把脸也贴近,再问一句“阿愚可好南风”的感觉。
想到这里,不由就打了个寒颤。
手腕还被握着,叶质安颇为顺从地跟着往院门走,范愚身体的抖动自然有被他察觉到。
他是知道范愚喜欢同不熟悉的人保持距离的,思索过后,索性就挣开腕上的手,转而揽住了身侧人的肩膀。
有之前在车里揽着人睡觉的经验在,动作熟门熟路,没半点不自然。
范愚倒是下意识想把忽然落在肩上的手给抖下去,还是在意识到是叶质安之后,才没挣扎。
不得不说,覆上来的温热的手,很好地驱逐掉了方才忽然冒出来的感觉。
等到走出院门,范愚就瞧见了个正在兜售糖葫芦的小贩。
刚才还给他以安慰的手立时被抛在了脑后,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朝着小贩走过去的人面上都带起来灿烂的笑意。
正怀念着蜜饯和糕点,迎面就遇上糖葫芦,实在是件教人雀跃的事儿。
至于原本用午饭的打算,自然也被忘得干净,甜食可比不一定能合胃口的菜肴来得诱人。
但他忘了自己为拜访祁连先生而选的衣裳,一身秀才打扮,口中却没顾及形象地叼着糖葫芦,可谓是巷子里头一道算得上亮眼的风景线了。
考中秀才的人多数都已及冠,哪会像个稚童一般,在路上开开心心地咬糖葫芦吃,连脚步都格外轻快。
叶质安只落后一步跟在范愚身后,自然将路经的人含着诧异的视线看得清楚。
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到底年纪还小,哪怕身量拔高之后穿戴这身不会再显得奇怪,偶尔的天真动作还是会和他秀才的身份生出来点违和感。
不过甜食的出现,看起来成功驱散了赵近峰带给他的那点困扰。
于是等范愚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识路,再乖乖退回到叶质安身侧之后,就看见了纵容的笑。
两人都没发觉,叶质安这会儿看上去,像极了是位操心的兄长,又对自家淘气的小孩束手无策,只好跟在边上寸步不离。
而寸步不离又纵容的结果,便是在寻到酒楼用饭之前,范愚还先找了家蜜饯铺子。
手中拿着吃尽了糖葫芦之后的竹签,泡在蜜饯铺子里边,挑挑拣拣,甚至还有点尝一尝再决定买些什么的冲动。
直到腹中快要咕噜作响,范愚才满意地提着终于选好了的蜜饯出门。
这回看见的笑意中,纵容显然已经转换成了无奈。
叶质安倒是半点没浪费等人的时间,范愚挑选的功夫里,他已经从路经的人口中问得了周遭的酒楼所在。
省去了寻路的时间,也免得两人真的在走在路上的时候,腹中就传出来什么失礼的声音。
运气不错,找的是最近的酒楼,又已经离了最熟悉的地方,菜肴却正好能合范愚的胃口,连叶质安偏爱的清淡菜色也有不少可供选择。
想着赵近峰这么突然的询问总归是让自家小孩受了惊,叶质安将侍者端上的菜肴朝着范愚推了推,又扫了眼桌面一角摆着的蜜饯,用饭的同时也陷入了思索当中。
都是好书之人,要说什么最能让他们觉着欣喜,答案必然只是书这一个选择。
那么兴许等用完饭之后,他还能寻家书铺,再让人高兴一番?
虽然身前正在享受美味的人,看上去已经没再被先前的事儿给困扰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无关
用完饭之后, 叶质安就真的寻了家书铺,还从范愚手上接过蜜饯,好让人专心挑选中意的书籍。
然而在门口等了没多久, 他就开始后悔起来了自己的决定。
范愚是肉眼可见地越发高兴,问题是当一个好书之人钻进书铺,可就不能指望他会飞快地主动结束挑选了。
就算挑好了要买下的书册,也会忍不住站在书铺里头就开始他的翻阅。
再加上叶质安本就模样俊秀,长身玉立在门口, 免不了招来热切的目光注视与小声议论。
虽不至于掷果盈车, 可等到途径的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也勉强可谓是观者如堵了。
奶声奶气的小孩, 倚在长辈怀里经过巷子, 还会抓紧衣襟试图让人停下来动作,口中则道:“阿爹慢些走, 要看好看哥哥。”
被套上阿晨喊范愚的称呼, 叶质安倒是体会到了点他经历过的尴尬。
好在虽说沉迷于书中,范愚起码没有彻底无视外界环境, 原本算得上清静的书铺外边渐起喧嚣, 他还是能察觉到的。
捧着买好的书籍一出门, 就受到了不少炽热目光的洗礼。
刚从叶质安手中接过来蜜饯, 周围人的小声议论忽然变响些许,手腕就被他捉住, 快步离开了书铺门口。
陌生的好姿容导致的热情,叶质安上一次体验,还是悬济堂刚搬到平昌县的时候了,乍然遇上,难免有些不是很习惯。
等到从驻足的人群之间走开, 范愚还听见身旁的人松了口气,脚步才跟着放慢到了正常的速度。
有蜜饯和新买的书册要拿,被拽着手腕往前走的体验实在算不上良好,一只手要兼顾二者,有些不易。
好在等没再受到注视之后,叶质安也发现了范愚的为难,没把蜜饯接回到手中,反而等估计了一番,把看上去重些的几册书捧到了怀里。
腕上的动作却没松开。
没有直接回到租用的院子,既然范愚的情绪已经恢复了正常,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不少。
新住处里边,可还有个空空荡荡的厨房在等着布置。
虽说厨艺不佳,全靠宋临下厨,但打下手倒是没什么问题,只要不让叶质安碰上火,厨房还是不至于被直接炸了的。
需要购置的东西,他也还算清楚,却没想到分头购置,节省些时间好拿来读书的提议会遭到范愚的否决。
不拒绝可不成,新到进贤县,他这会儿勉强记下来的路也就只有从院子到祁连先生住处这一条。
分头兴许能在购置东西上节省时间,等到了最后,叶质安怕是要在满县找他上花费更多功夫,反倒得不偿失。
拒绝总得有个理由,叶质安得以听见了疑似撒娇的声音:“兄长不知,我不识路。”
认识这么多年,倒还真是他头一次知道。
于是提议的时候才刚松开的手腕,又被叶质安抓在了手中,美其名曰“免得阿愚走丢”。
购置完东西之后拿着再不方便,直到回到新住处时也没松开。
成功避免了试图记忆路线的人在努力的同时跟不上脚步,反倒把自己给搞丢。
差不多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外边,才进门,差不多就已经到了该准备晚餐的时候。
循着往常的习惯进了厨房的叶质安,继买菜之后又感受到了身侧的惊讶目光。
没有外人注视,范愚这回主动问了出来:“宋神医不是说,你的厨艺……”
后半句话在少年有些戏谑的注视下渐渐消音,没能说完。
不同于范愚坦陈自己认路水平时候的羞赧,叶质安倒是完全不避讳自己的缺点被提及,甚至对自己的厨艺有些微妙的自豪:“当初涮锅子的菜可是我准备的。阿愚若是想试试我的厨艺,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兴许会炸了灶台,要是侥幸成功,味道大概会同特意配的药方子没什么太大差别。”
听起来在和宋临相处的时候,他还尝试过不止一次?
否则也不会给出来两个可能的下厨结果。
话音过后,范愚就猛地摇了摇头,动作算得上迅速地把站在灶台前边的人给推了开来。
就算灶台幸存,他也一点都不想在好好的晚饭里边尝到盘酸甜苦辣咸俱全的菜,这位口味独特的神医弟子,还是给他打下手的好。
有刀工出色的人在边上,晚饭的准备进度都快了不少。
唯一一点迟疑,就是两人的口味差别,要在习惯了给自己做菜之后准备出清淡的菜色,似乎有些困难。
但考虑到叶质安方才的话中,对作出来中药口味菜色的那点自豪,就是不够清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反正游学要相处整整一年,几天的适应时间并不为过。
下厨的时候虽然有些为难,最后的结果倒是很不错,看叶质安动筷子的速度,和对着他师傅做的菜没什么区别。
夜里没再在一起读书,范愚早早进屋,钻进了系统空间里边。
将新买的书抛在一边,经过晨间的听讲与探讨,他这会儿更想做的,是到尊经阁中学一学《春秋》。
赵近峰的事儿虽然给他带来了点心理阴影,但祁连先生完全不同于虚拟讲授者的讲经,于范愚而言还是有着很大吸引力的。
就是得注意绕着点赵近峰走。
而叶质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次日清早,范愚才刚走出自己休息的屋门,就看见了已经穿戴整齐,正倚在院门口的叶质安。
“阿愚醒了?今日我送你,索性那位先生讲的时间也不长,到时在外边等你就是。”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已经被安排好了接送。
在为自己连着两日打断叶质安的计划感到愧疚的同时,范愚其实也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这样的安排在经历过惊吓之后,格外让人安心。
路上特意放慢了些脚步,于是时间卡得很准,这回到祁连先生院子外边时,正好开了门,一众学生刚要进去。
不必在等候的时候同赵近峰发生什么交流,范愚走向全新位置的脚步都显得轻快。
和他预料的一样,在知晓了他小三元的身份之后,中排的蒲团被空出来了个位置,至于前一日他坐的最后一个蒲团,这会儿已经有人自觉挪了过去。
再加上今日提问的人不是赵近峰,于是范愚连他的声音都不必听见。
听讲的过程因此自在了不少,等真正沉浸到学问的世界当中时,自然而然就将旁的可能造成点干扰的念头给抛到了脑后。
直到祁连先生结束了今日的讲解,众人鱼贯而出,范愚已经直接无视了赵近峰的存在。
但顺遂没有持续到最后。
走出院门,叶质安虽照着承诺在等候,却被人群将他和范愚隔开了段距离。
肩上被人轻拍,范愚一转头,瞧见的便是昨日才挂在自己身上问可好南风的人,下意识便动作幅度颇大地侧了侧身,躲开了肩上的手。
赵近峰倒是没有纠缠,反倒是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用正常的音量同范愚道了歉。
“昨日是我鲁莽唐突,范兄不必在意,不知今后,可还能够正常交往?”
“不可。”
听上去彬彬有礼的话被大步穿过人群的叶质安给拦了下来,声音显得有些冷酷。
表情虽在传达着不想同赵近峰多说一个字的意思,少年郎还是在把范愚揽到自己身侧,和人保持了一段距离之后补充道:“昨日来不及说,今日便补上,赵兄往后,还是离我家阿愚远些的好。”
先前介绍时候说的是范愚兄长的身份,于是叶质安这会儿的警告也来得方便不少,脱口而出便是句“我家阿愚”。
带着不悦的话让赵近峰讪笑了一下,脚下动作便自觉地退开了两步,手上摆了摆道:“范兄放心,不会再冒犯了。”
被介绍误导之后的赵近峰,对着叶质安也称了声“范兄”。
两人闻言愣了愣神,还是靠着赵近峰正对着叶质安的视线,辨认出来了这句话的对象。
已经得到承诺,加上方才赵近峰确实也只是轻拍了一下肩膀,动作没再轻浮,范愚放下心之后,不由为这声“范兄”露出来了点笑意。
偏了偏头,靠着叶质安揽着自己的动作,才遮掩掉了嘴角勾起的弧度。
却也恰好被闻言看向他的少年察觉到,等到范愚抬起头,瞧见的便是身侧人有些无奈的笑容。
既然没打算争抢每日提问的机会,讲经过后的相聚也就失去了一些必要性。
原本还能说是探讨之后多少会有些收获,但既然有赵近峰的存在,也就不如直接离开来得自在。
反正即便参加了,他也得时刻分出点注意力,来努力同赵近峰保持点足够的距离,没法全身心投入到探讨当中去,这样一来,显然还是系统空间的吸引力来得更大。
即便是回到租住的院子,同叶质安坐在一道各自读书,专注之后的所得也定然要比分心的探讨多上不少。
范愚于是直接随着叶质安离开,没再多做停留。
被抛在身后的赵近峰,倒是一边朝着探讨用的院子走,一边有些不太舍得地叹了口气。
即便是决定了保持距离,有个赏心悦目的人可看,也不枉为段享受。
然而鲁莽唐突的代价总要自负,若是不胡来,没准看在学识份上还能做个朋友,他这么一出之后,得到的结果自然只能是范愚的绕道而行与时刻防备了。
不管他怎么想,都已经与此时的范愚无关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 挑衅
被叶质安一路揽着回了租住的院子, 直到进了门,护在肩上的手才松开。
等范愚在习惯的位置上坐下,身前未读完的书还没拿起, 就被双手给抽了去。
有些繁乱的桌面清空之后,棋盘占据了所有的空间。
知道范愚不想回想到赵近峰相关的什么,叶质安颇有默契地无视了方才的事儿,甚至试图拿对弈来暂且阻止他回去书中的世界,免得又带起来什么关联的念头。
“阿愚, 许久不曾对弈, 不如下盘棋松快松快?”
虽是提议, 手中早已经取了枚棋子, 直接落在了棋盘上边, 话语和落子的清脆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初心虽不是对弈, 毕竟是他持续了十几年的爱好, 摸到棋子的同时,叶质安就已经对久违的对弈生出来了满满的期待。
虽然多半下不赢后来居上的小孩。
预感颇为准确。
多年下来, 叶质安的棋艺都毫无长进, 再加上早就阻止了范愚“谦让”的行为, 棋局上边的颓势现得飞快。
不过所谓的颓势, 叶质安向来是要到自己没法挣扎了才能意识到的。
于是范愚就只能像先前每一次和他下棋时候一样,颇为无奈地看着人信心满满地落子在个不该落的位置上, 还不好直接说一句再来一盘。
就算真的再来一局,九成的概率也只是重复一遍这个过程而已。
还不如在系统空间里边,自己一个人研究棋谱来得有趣。
好在叶质安也清楚自己的水平,连着输了两局之后倒也没觉得多沮丧,反倒兴致勃勃, 拉着范愚问有无什么秘诀可学。
“阿愚当初可是连下棋的规则都不懂,这才多久,回回都能赢我了。”
好好的俊秀少年,把下巴搁在桌面上,一点没顾及风度,故意作出来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
范愚闻言就笑出了声,除了无奈之外,一时半会儿都找不着什么别的词可以拿来形容自己的情绪。
棋这一道,若是想成什么大师,势必不是易事,可若是只想赢过十几年下来水平还在初学状态原地踏步的叶质安,怕是随便寻个不那么没有天赋的孩童,认认真真学上数月之后都能做到。
幸好叶质安也就是一时兴起,没指望得到个什么回答,听见轻笑之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会儿看上去有多傻,假咳一声就直起身,模样正经地开始收拾起来棋盘。
一边收拾,一边打发算是看了笑话的范愚去厨房。
“时间差不多,阿愚不若先去厨房,待我收拾好了便来。”
没有留下来嘲笑一番这人此时的掩饰动作,范愚很体贴地听话照做。
才进厨房,刚构思好中午要准备的菜色,后边实际上在收拾情绪的人就已经跟了进来,正好赶上处理食材打下手。
下午倒是没有再被拽着对弈,只是坐在桌边,各自读着各自的书而已。
安静却不尴尬,反倒都挺享受这样的氛围。
夜里则是拿来泡在系统空间里边,继续同虚拟讲授者一块儿研究《春秋》。
时不时还回到尊经阁二楼,在一众书架里边寻找着写了同一段历史的书册来作为个参照。
差不多连着一旬的时间,两人的生活都在重复着这一日的经过。
叶质安日日早起,陪着范愚到祁连先生处,又在外边等到讲解结束,再直接带着人回自家院子。
下午的时间倒是偶尔会想着磨练医术,去外边呆上些许时间。
但即便如此,也是呆不上多少时间就会匆匆回来,进门的时候还会特意检查一番院门有无被什么人给折腾过,真正将赵近峰给当成了贼来防。
在发现范愚还安稳地坐在屋里念书之后,才会松一口气,而后又取一册医书,在他身侧坐下来,重复先前的每一个下午。
直到过了一旬,赵近峰都没有再做些什么,不曾搭肩,更不曾再次跟到院子来,叶质安才算是真的放下了心。
不必再操着兄长的心,终于得以安心地投入到他的医术当中去。
又一日清早,范愚推开屋门却没看到倚在门口的少年郎时,还感到了点惊讶。
向来赶在最末一个到祁连先生的院子,哪怕一旬时间都没有参加讲解过后的探讨,给他空出来的蒲团位置却又悄摸往前挪了两位。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既然位置已经留出,他也就心安理得地在那坐下。
毕竟满院都是秀才,小三元却是独一份。
若不是年岁还小,来祁连先生这里听讲又只一旬时间,随便哪个蒲团位置,范愚其实都坐得。
这会儿的新位置,离着又一次坐在最前边的赵近峰,也只隔了两行罢了,已经算是前列。
照旧着了身补丁衣裳的祁连先生落座之后,按理该是赵近峰提问的时间。
然而问题还未说出口,范愚身后几个的位置就冒出来了道愤懑不平的声音,针对的也正是他这位年轻的小三元。
“先生有所不知,这些天来,院子里可是多了位十一岁便中了小三元的少年天才。”
话是夸奖,听上去却是阴阳怪气。
范愚保持着原先坐在蒲团上的姿势未动,但也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仿若针刺,同他的声音一样不甘。
既是在不甘其位置的向后挪动,也是嫉妒于年幼自己不少的范愚能够摘得他得不到的桂冠。
可再怎么不甘,这样的表现也太过愚蠢了些。
打破规矩导致了整个院子陷入寂静,最前边精神矍铄的老先生抬起来目光,耐心地打算等人说完,同时却也有道细若蚊蚋的声音在劝说:“李兄,还是先坐下,赵兄都还不曾提问……”
竟然还是激动地站起了身么?
范愚一直没动弹,自然也就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唇上留了小胡子的男子看上去已经有三十出头,衣衫同样打了补丁,却不似祁连先生般清正,反倒是郁郁不得志的书生模样。
身边则是有个稍稍年轻些的书生,畏畏缩缩地伸手去拽他袖子,试图让人平静下来。
然而阻止未果,迎着祁连先生的目光,这人反倒觉得自己受到了鼓励,继续道:“赵兄的疑问,不知可否让这位少年天才来答上一答?连着依循的探讨他都不曾加入,我辈连一睹小三元风采的机会都还不曾找到一个。”
听上去,对于范愚最近不参加探讨的事儿,也存了些怨念。
范愚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抬起头,直视着前边祁连先生的目光。
赵近峰倒是做了个抚额动作,背影看着有些无奈,而后朝着先生拱了拱手,转过身试图劝上一劝,同时还朝着为躲自己而被人怨念了的范愚投过去了点歉意的目光。
只是劝说还未出口,看着一片乱象的祁连先生难得出声。
“这么说来,近来新来听讲的这位小郎君便是小三元么?”
语调平静,看着范愚的目光则是带着点赞赏意味。虽然不许学生说话,讲经时候规矩又多,可有些什么人他却是知道的。
听讲人群中多了位日日报道的小少年,座次还不时往前变动,坐在最前边的祁连先生自然会注意到。
范愚点头应是,又对着先生打了招呼,话语谦恭,但依旧没搭理身后的人。
既是出于读书人那点自矜,也是对先生规矩的尊重,虽已一片混乱,却也不想贸贸然起来与人对峙。
劝说刚被打断,赵近峰就已经转了回来,面向着身前的先生,等到被授意提问之后,就老老实实照做,没再试图去管后边人的挑衅。
“既然诸位想听,小郎君不妨便讲讲自己的看法?”
话里说的是因为在场的书生想听,范愚却没错过祁连先生面上的那点考量意思。
先生既然已经这么说,他自然不会推脱。
站起身之后,冲着人行了一礼,沉吟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
照着先生的意思,该是面对着在场所有人的讲解,但范愚的重视却是因为方才瞧出来的考量意思。
即便是位置在他前边的那几个蒲团,这会儿在他眼中也毫无存在感,更不必提身后人。
何况若是要面向人数更多的后边,也就要背对着祁连先生,这样失礼的事儿他越发不会去做。
答卷完美。
还没等在场的书生回神,先生就已经满意地颔首,再然后,便到了处理打破规矩这事儿的时候。
范愚回答的同时,留了抹小胡子的中年书生还固执地站在原地,可等到看见先生面上的满意神色,他却像是猛地意识到了自己做了些什么,表情变得惶恐起来。
就是再惶恐也没什么用。
已经打破了规矩,那么总归是要付出点什么代价的。
祁连先生的目光从范愚身上往后移,转到他身上时,其中的赞许与认同就已经换作了严厉与责备。
“小三元的风采已经如愿一睹,想必来此的愿望已了。”先生扫了一眼之后就收回视线,“既然如此,就请出了这院子罢。”
娓娓道来的却是让那人面色苍白的惩罚,直接便表明了这院子对他不再欢迎的决定。
像是才从魔怔中清醒过来的人,这会儿再没有方才的勇气来做点什么,只仓皇点头,连带来的书册都抛在蒲团上忘记带走,面朝先生的方向,倒退着离了院子。
走前倒是还记得行礼道谢:“多谢祁连先生近来的教导。”
先生却没反应,无视了他的离开。
等院门阖上,讲解继续,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