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这个仵作不一般 > 25. 芙蓉面(终)
    夜已深,月已沉。屋外寒风呼啸声,柳烟轻的呜咽声,赵世玉喃喃声,以及从对面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哀叹声,声声汇入江瑟瑟耳中。


    江瑟瑟亦不禁叹息,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地变得这般鬼样子?


    “都是你!”赵世玉忽地止了低啜,回头凶狠地瞪着江瑟瑟,“若不是你,烟儿又怎会对本王生嫌,是你毁了我们的鹣鲽之情!”


    江瑟瑟无奈扶额,与这个疯子已是无话可说。她朝外面看去,风已止,院中静谧无声。


    她所期待的,还没有来。


    “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赵世玉如同恶儿狼一般朝江瑟瑟扑过来,并用力扼住了她的脖子,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柳轻烟滑至地上不住哀求。


    江瑟瑟被赵世玉提着双脚离了地,喉咙被卡得吸不进一口气,只过须臾,她的双眼便控制不住地翻白,双颊涨红,脑中更是飘然不知事项。


    “你不是,要让王妃恢复原貌么——”江瑟瑟凭着最后一丝气力艰难开口,“我,有,办法。”


    失心疯的赵世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残存的理智,他突然松手,江瑟瑟便跌在了地上。江瑟瑟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赵世玉还未等她将气喘匀,又道:“都怪你差点儿害本王失了理智。”


    赵世玉半蹲在江瑟瑟面前,挑起江瑟瑟下颌戏谑道:“可不能让你死了,死人的皮就不好用了。”


    江瑟瑟扭头甩开赵世玉的钳制,她起身整理好衣裙,才对赵世玉道:“你若真的只是想她变成原来的样子,又何必执着于换新的皮,我有不伤人命的法子,只需半年——”


    “半年?本王已经等了半年,你还要让本王再等几个半年?”赵世玉根本不愿听江瑟瑟细说,“本王又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在哄骗本王?”


    说罢,他忽地大笑几声,像是识破了江瑟瑟的计谋那般得意,“你与那些庸医一样,都是在骗本王。本王与你废了这么久的口舌,也让你多活了几个时辰,也是时候办正事儿了。”


    话音落下,赵世玉便从袖笼中掏出了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在了江瑟瑟颈上,“老实点儿,乖乖地让本王把皮揭了,或许还能留你一条贱命。”


    赵世玉胁着江瑟瑟朝自己那间工具房行去,他似乎是忘了,他心爱的王妃还跪在地上。


    赵世玉逼着江瑟瑟自己去案上躺着,他则拿了手铐正欲将江瑟瑟的手铐上时,忽听外屋传来一哀呼:“王爷,既然一切因妾而起,那妾便了结了这残身,以慰那些冤死的亡魂,只望王爷莫要越陷越深!”


    “不好!”江瑟瑟惊呼着看向赵世玉。


    赵世玉当即丢了手中的铁链,忙不迭地朝外跑去,可就在此时,一道利器落地的清脆声和重物坠地的砰然声一同传来,接着便传来了赵世玉呼天抢地地呐喊。


    “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送她去医馆!”跟着跑出来的江瑟瑟也顾不得自己是否还身处于危险之中,她从身上扯下一条细布缠在柳轻烟脖子上,可那血很快被渗透出来。


    柳轻烟张着嘴,含泪看了赵世玉一眼后,就断了气。


    江瑟瑟松手退至一旁,虽不忍心,可这或许是柳轻烟最好的结局。


    江瑟瑟趁赵世玉抱着柳轻烟的尸体嚎哭时,急忙朝着那间被锁的屋子跑去。赵世玉这人还真是谨慎得很,一间屋子的门和窗都上了好几把锁。


    江瑟瑟取下银簪,边拧的同时边朝后面看去,见赵世玉没有跟来,她稍稍松了口气。


    第一把锁应声而开,她嘴里喊着“有人在吗”,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影便扒在了门的里面,连声答着有。


    “姑娘快走,那人过来了。”公孙念从门缝里窥见赵世玉提着刀朝这边赶来,惊呼道。


    江瑟瑟慌乱间丢了簪子,回头时正见赵世玉怒喊着朝自己砍来,好在她自身反应过,堪堪躲过了那重重的一刀。


    这一刀没砍着江瑟瑟,倒是把门上仅剩的一把锁给砍断了。赵世玉又疯了似的追着江瑟瑟砍。


    “姑娘小心!”拉着胡湘儿从屋里跑出来的公孙念提醒道。两人在院内环视一圈后,各自找了把笤帚反朝赵世玉扑去。


    赵世玉回身一刀便将两人的笤帚拦腰砍断,他通红的双目又捕捉到了公孙念二人,索性弃了江瑟瑟,转而朝两人追去。


    公孙念和胡湘儿二人被关了许多天,早就没了气力,如今不费吹灰之力便被赵世玉逼在了墙角。


    “赵世玉,放了她们,有本事再冲我来!”江瑟瑟从背后砸了赵世玉一石头。


    此时的赵世玉就像个没了魂儿的木偶,一直被别人牵着走,但也正因为如此,三人猜侥幸得命。


    “你们三个今日都得死,一个都少不了!”赵世玉笑得诡谲,哪还有儿半点玉面书生的气质。


    江瑟瑟抬眼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等的人,到了。


    “是吗?”江瑟瑟笑问。


    赵世玉气得不行,举刀朝其砍去,便江瑟瑟立于原地巍然不动,公孙念和胡湘儿吓得不敢再看。


    而就在这一瞬间,围墙上那个张弓搭箭的男人松了手,利箭嗖地一声离弦而出,正中赵世玉右肩胛。


    银刀应声落地,赵世玉亦面朝下摔在了地上。不给他挣扎的机会,仇不言便带着人冲上来将其制服。


    玉冠倾斜,乌发碎乱,锦缎肮脏,眼前者不是文人书生敬重的天之骄子,而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犯。


    “江姑娘可有受伤?”裴霁舟从墙上跃下,抓着江瑟瑟的细臂打量了她一番。


    “我无碍。”江瑟瑟莞尔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裴霁舟点了点头,接着便下令搜查整个别苑。随即他上前至幸存者公孙念和胡湘儿面前询问其身体状况之后,便让雷鸣将二人带回京兆府,待情绪稳定后立刻记录证词。


    “都怪我照顾不周,让姑娘无端受此磨难。”天色蒙蒙,曦光从天际开出了一道红线,裴霁舟将江瑟瑟送至马车前,侧身从仇不言手里接过缰绳,“我现在要入宫将此案始末呈禀于圣上,不能亲自送姑娘回去,待一切落定,明日晚些时候,我欲在府上设宴为姑娘洗尘,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江瑟瑟福礼道:“多谢王爷盛邀,我定会如期赴约。”


    裴霁舟欣喜点头,随即翻身上马,长呼一声“驾”后,携赵世玉罪证入宫觐见。


    江瑟瑟亦不肯依雷鸣之言回屋休息,她重新拿出已故者名单,按赵世玉此前所述重新整理遗体遗物。


    转眼大半日过去,裴霁舟终于从宫里出来时已临近傍晚。


    无需江瑟瑟开口,他便道:“圣上听闻赵世玉的恶劣行径后,龙颜大怒。但圣上向来重情,对于这位兄弟,终是开不了斩杀的口,便责令由刑部和大理寺彻查细查后依照大梁律法处置。圣上已让人查抄了陈王府邸,其府上仆人在调查清楚后,有罪论罪,无罪者罚三年苦役后由内廷重新安置。柳轻烟虽没有亲自参与谋杀,但获了个知情不报之罪,圣上怜其惨遇,且其已负罪自戕,便不再追究,至于春祥之尸,则曝于荒野,任其毁灭。”


    江瑟瑟点点头,没有多言。于她来说,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且只要真正的凶手伏法,不再有无辜者受到伤害便是她最大的愿景,至于朝廷那些以儆效尤的惩戒手段如何,她都无心在意。


    “六具碎尸,除陈七七已经确认外,另外五位分别是冯灵、方萍、金花儿、李四丫和张艳艳。”江瑟瑟转身看着哀啼的苦主,命人捧了四个装有骨灰的盒子上前,“依照此前商议好的,你们五家各自带回去吧。”


    “圣人已下旨,所有死者的丧葬费全部由朝廷负责,且将依律向各家发放赙银,确保失去了女儿的亲人亦老有所依。”裴霁舟对众人道,“斯人已逝,还望众家保重身体!”裴霁舟拱手深鞠躬,仇不言和其余衙役皆随之。


    失去了女儿的父母亲人们悲戚之余还要感谢圣上恩德。悲伤不已的父母兄姊们抱着骨灰盒哭作一团,其中冯灵的父亲抚摸着楠木盒上的金丝边怅然叹息道:“活着的时候,都没住过比这盒子贵的房子,如今死了,还享了这样一番荣华,女儿啊,你这死得究竟是值还是不值啊。”


    江瑟瑟低头轻轻揩了下眼角,再抬头时她又对曹珠儿、杨珊珊、李桃和黄莹莹的家人道:“我听说你们已经商量好各自领一具尸骨回去,可是不介意是否是自己的孩子?”


    黄老夫人道:“还说什么介意不介意,都是苦命的孩子!”黄老夫人在地上杵了杵


    手杖,“姑娘也无需为我等操心孩子们的后事了,老身已与各家商量好了,决定将四个孩子一同葬入我黄家陵园,此后清明,一同祭奠。”


    “如此甚好。”江瑟瑟道,“各位保重!”


    送走一行人等,裴霁舟正欲再与江瑟瑟说话时,忽听人来报,“王爷,傅少师来了。”


    裴霁舟看了江瑟瑟一眼,却见江瑟瑟没有丝毫的神色变化,于是冲那人道:“请傅大人进来。”


    衙役应声退下,不多时便引了傅斯远入内。


    傅斯远看到江瑟瑟后疾步近前,目露忧色,“江姑娘,我今早才听闻你的遭遇,姑娘可有受伤?”


    江瑟瑟礼貌回道:“多谢大人惦念,民女无碍。”


    傅斯远这才松了口气,忽而又道:“好在此案总算尘埃落定,姑娘也终于刻意歇息下来,好好逛逛西京。若姑娘不嫌弃,明日我带姑娘于京中散散心,如何?”


    “那个傅少师——”旁边的裴霁舟忍不住开口,“明天江姑娘——”


    “大人盛情难却,民女岂能拒绝?”江瑟瑟却道。


    “那便这样定下了。”傅斯远雀跃道,“明日巳时正,我来接姑娘。”


    江瑟瑟点了点头,等打发走傅斯远,她回身时瞧着裴霁舟欲言又止的模样,终是忍不住问道:“王爷想说什么?”


    裴霁舟张了张唇,实是有口难言,嗫嚅了半天,才道了句:“无事,姑娘开心就好。”


    江瑟瑟笑了笑,没说话。


    翌日凌晨,江瑟瑟早早地醒了,躺在床上瞪了半个时辰的床帷,终于摸摸梭梭地穿戴好。


    距离和傅斯远约定的时辰还早,她便将自己一箱的工具取出一一擦拭了遍,各类器具重新变得锃光瓦亮,一如新制。


    还有一刻钟才到巳时正,而傅斯远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楼下,江瑟瑟将窗户稀开一条缝瞟了一眼,没有理会,直至过了巳时正才打开窗户。


    下面的小厮见状忙向主子禀报,不多时,傅斯远便上了楼。


    江瑟瑟明明没有刻意的装扮,可在傅斯远眼里,她又往常大不一样。


    才子佳人并肩行于街头,路过之人纷纷向其投来艳羡的目光。这日阳光正好,一扫往日的阴霾,长街上行人言笑晏晏,孩子们嬉闹着,江瑟瑟的心情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傅斯远滔滔不绝地为江瑟瑟讲解着一切所闻所见,看得出傅斯远心悦于江瑟瑟。


    午后,两人逛得累了,傅斯远便带江瑟瑟于京中最酒楼用了午膳,之后又邀江瑟瑟逛遍了整个京郊。甚至为博美人一笑,傅斯远还买了好些稀奇玩意儿。


    申时末,天色突变,刚才还晴空万里,眨眼间,黑云压城。


    傅斯远试探着邀江瑟瑟入府稍作,没想到江瑟瑟二话不说便应了。这让傅斯远心中更加的欣喜。


    “傅大人是和州人士?”江瑟瑟与傅斯远面对面盘腿而坐。


    桌案上炉火旺盛,沸水滚滚,傅斯远亲自为江瑟瑟煮起了茶。


    “是。”傅斯远以为江瑟瑟想了解他的家乡。


    “我小时也曾去过淮南一带,确实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江瑟瑟道,“傅大人呢,入京前还游览过哪些州府?”


    傅斯远想了片刻,回道:“在下幼时家境不好,因为便一心向学势要考中光耀门楣,因此闲时也难得出远门,只去过朗州拜过恩师禇太傅。我之前跟姑娘提起过,恩师与姑娘老师乃是故交。”


    “我记得。”江瑟瑟道,“大人当时还说想与我聊聊禇太傅。”


    傅斯远点头,他将煮好的茶盛于盏内递至江瑟瑟面前,江瑟瑟端起来品尝了一小口,叹道:“果然是好茶。”


    傅斯远笑了笑,道:“可以说,若没有恩师的指点,便没有如今的傅斯远。只憾恩师走得太早,若我能习得恩师本领之七八,定能更好的辅佐太子殿下。”


    “大人过歉了。”江瑟瑟道。


    “冒昧地问姑娘一句,恩师逝去之前,可曾留下遗言?”傅斯远问江瑟瑟,“恩师一身为国鞠躬尽瘁,我拜于他门下时他老人家时刻教导我们要忠君为国,不可行苟且之事,其话间无不是对年老力衰无法再行国事的憾然,所以我想若他老人家留有遗憾的话,我愿尽一切努力承其之愿。”


    江瑟瑟正喝着茶,茶香沁人心脾,但却迷不了江瑟瑟之心,她淡淡笑了笑,道:“禇太傅所愿,大人已经践行的路途上了。于国于家,禇太傅都无愧于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傅斯远抬头。


    江瑟瑟浅浅一笑,“只不过禇太傅临终前却有一郁症结于心中,无法释然。”


    “太傅一直教导学生修身立本,在其位谋其责,但仍有学生忘了为人之根本,为人子不守孝,为人民不遵法,为人臣不敬忠。”江瑟瑟接着道,“其中就有这么一个学生,虽拜在太傅门下的时间不长,甚至算不上太傅真正的学生,却也因他一人之举污浊了太傅半世清名,他老人家在断气之时还在叹着‘恨之悔之’。”


    因着江瑟瑟这话,还认真地反省了片刻,他随即正色道:“恩师收徒无数,难免不会看走眼这也怪不得他老人家,奈何恩师性情刚烈,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想来才会在临终之依旧不能释怀。”


    “或许吧。”江瑟瑟看着傅斯远悠悠道。


    傅斯远见江瑟瑟的神色忽然沉了几分,便想着邀她入堂内避风吃茶,但江瑟瑟这次直接拒绝了。


    江瑟瑟看了眼愈渐黑沉的天,起身告辞道:“今日多谢大人的相陪和款待,但民女还有事,告辞。”


    说罢,也不给傅斯远任何挽留的机会便转身决然离开,傅斯远挽留不下,想要相送又被拒绝,只能悻悻放她而去。


    而恪王府内,仇不言看着主子火炉上那煨了一遍又一遍的酒,忍不住劝道:“王爷,都这么晚了同,属下觉得江姑娘应该不会来了,您还要赶紧用晚膳吧,不然再等下去饭菜都要糊锅里了。”


    裴霁舟搓着才在堂中走来走去,以前上阵杀敌也未见他这般焦虑过。


    “说来也怪我,没有与江姑娘约定好时辰,或许她等会儿就来了呢?”裴霁舟道。


    仇不言看了眼天色,“我可听说那傅少师陪了江姑娘一整天,又是赠礼又是吃饭的,下午江姑娘便去了少师府,想来,两人这会儿正在把酒言欢呢。”


    裴霁舟歪着头想了想,他不愿信可又觉得这话很可信,毕竟江瑟瑟之前看傅斯远的眼神就不一般。


    “可江姑娘都答应我了,以她的品性,不会爽约。”裴霁舟道,“遭了,我之前都没跟她说过我住在哪里,她会不会找不到。”


    “这偌大的王爷立于京中,就算她是外来人不知道,随便一打听也就知晓了,依我看那姑娘就是不想来可又怕说实话伤了王爷的心。”前来添茶的管事忠伯亦道。


    “不可能。”裴霁舟不信,“应该不可能。”


    忠伯与仇不言默默对视一眼后,无奈地退了下去。


    “要我说还是王爷您办事不周到。”仇不言又道,“您看人傅少师还知道上门去接呢,就您,在家傻傻地等。”


    裴霁舟叹气,“那本王能如何?总不能杵他家门口等着抢人吧。”


    “那自是不能。”仇不言讪笑着摸着鼻头。


    “王爷,王爷——”刚出去不久的忠伯又忙不迭折了回来,激动地喊道,“下人说,有一个姑娘等在府门口,王爷您快去看看那位是不是您要等的那位姑娘。”


    “那自然是了。”裴霁舟喊道,“本王不是说了不让值卫拦么,赶紧把人请进来。”


    “奴才这不是担心有人扯幌子么。”忠伯无奈道。


    但他话还没说完,裴霁舟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此时,江瑟瑟侧身背对门口而立,忽听裴霁舟唤了一声江姑娘,她蓦然回首,莞尔轻笑。


    暮色已近,寒天将雪。


    江瑟瑟缓声开口:“王爷,允小女子入府饮一盅热酒否?”


    裴霁舟朗声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