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朽木。◎
私自放走妖,是重罪。而勾结妖邪,袭击同门,更是重中之重。
即使是小阁主也要受重罚,即使是唐书也护不住戚棠。
戚棠被杖责、鞭笞,被牢牢捆在栖吾台的石柱上。
她疼得一直在哭,却死不出声,嘴唇抿得紧,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
疼痛是最难避免的,戚棠每每疼了痛了,都没有憋眼泪的习惯,她会先红眼眶,然后止不住的掉眼泪。
戚棠怕疼,极其怕疼,较寻常人要更怕疼一些。
只是如今忽然没人能护住她。
泪眼而后又在风中被晾干。
周围是结界,没人能够破除,是扶春给施刑者最大的权限。扶春能够维系,从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跻身修仙大家,靠的除了实力,便是较常规门派更鲜明与残酷的内门规矩。
周围都是身穿蓝白色扶春道服的人,他们神情或冷漠平淡,或讥诮嘲讽,鲜少悲悯,眼睁睁瞧着从前明亮鲜艳的少女浑身是血。
戚棠受了鞭刑,她修为本就低,几乎连喘气都困难,胸廓起伏剧烈,吐了一口血。
唐书状态不对,从戚棠被捆上栖吾台就在错乱挣扎,她喃喃:“你救救阿棠!你、你救她!”
她神情又明显的断裂,说着说着就会陷入空白茫然的停顿。
戚烈没阻拦,只是将自家夫人揽紧怀里,抬手摁下她的头,不让她看栖吾台,低声安慰:“阿棠不会死的,别担心。”
唐书挣扎的更剧烈了,一双美目隐隐透露狰狞:“可她会疼!她会疼!她那样怕疼!她怕疼!”
话语被尽数捂住,唐书被戚烈牢牢锁在怀里,强行带离栖吾台。
虞洲听得清楚,她鲜少怔然,此刻却记起第一面时捂着手臂上那道浅淡红痕叫着疼的小阁主。
再看结界里,施刑者是掌管牢狱、惩罚违规弟子的胡行仙尊,算是胡凭的同胞兄弟,性格却迥异,模样也不大相同。
一副冷面修罗的模样,他冷冷持鞭,手中鞭刃卷血,稍许溅在地面上。
胡行惯来喜欢行规蹈距的弟子,如他座下的绫绸,最看不上眼的就是戚棠。只是眼不见为净,仅此而已。
他比胡凭黑的胡须在风中摆动,目光落在结界外日益沧桑的兄长身上,胡凭在叫他住手。胡行却怎么样也没法将戚棠的过错轻拿轻放。
他和他兄长,原本早该跃至化神,假以时日便可飞升成仙,如今却一个残败落魄、朝夕不保,一个苦修数年,毫无长进。
胡行道:“扶春众弟子为了挟住妖邪,数日不眠不休,你可知道!”
戚棠唇色极白,偏偏沾染艳红的血,她低着头,眼神发愣似的看着在她眼前那一小块溅了她血的地方,灰黑之间,有片殷红,夺目的刺人眼球。她咽下喉咙间的腥锈,一言不发。
只是她浑浑噩噩之间,还分得出心神想笑,修仙之人本就可以不眠不休,这算什么伤筋动骨,这算什么……
胡行挥鞭子的力度不轻,鞭刃划破肌理,有血淋淋的肉翻出,她为受刑换的白衣,眼下忽然就又腥艳的似开满了海棠。
围观的人隐隐约约觉得小阁主会死在这场责罚中。
胡行下手如此重,而戚烈又未见阻拦。
施刑者没管别人的目光,只是循照规矩,又是一鞭,裹挟的破风的声音,几乎劈到戚棠骨骼。
他一字一句荡着回音,审判般道:“他们多日辛苦付之一炬,你可知错!”
错?是指她放了黑熊吗?
戚棠想,那么她不知错。
她忽然倔强起来,挺直脊骨,她想她不知错。
她就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戚棠仰起脖颈看胡行,可她聚不起神,目光疏散,错过那个糟心的老头看见了正面对着她的虞洲。
印象里风轻云淡的小师妹此刻随晏池林琅一道跪在结界之外,清冷漂亮的眉眼垂着,漆黑的眼睫在颤,在请胡行师伯留情。
空气里都是血腥气,虞洲指尖却有道血线蜿蜒,她看着结界筑城的牢不可破的光圈似的界限,心中不知在想什么。
晏池垂眸低低的,神情莫测。
戚棠看了一会儿虞洲,才意识到了自己在分心,于是默默挪开了视线。
她眼前很多人都模糊成重影,唯有这几人清晰。
她想,她大抵永远都成为不了她师兄师妹那样的人,像居于红尘之上、不会为外来所扰的仙家,是真真正正的名吾辈楷模。
书里也是这样的,道不同者不相与谋,戚棠再没比此刻更清晰的察觉到她与晏池虞洲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
这么想想真是难过。
戚棠哀哀垂眼,她平素飞扬,现在却连眼尾都抬不起,只是声音低低的,似轻易就能戳破的白纸,却是反驳,一字一句毫无力气,又似掷地有声:“……人有善恶之分,妖亦是,他未曾伤天害理,为何非死不可!”
她只想留灰奴一命,留一条命而已!
她不信转世轮回,下辈子即使长命百岁,又与这辈子有什么关系,她只要灰奴好好活着!
可戚棠求了三天,跪了三天,仍是无用功,求谁都没有用。没人记得,妖邪人人得而诛之,最开始只是为了护人间太平才有的话。
原本的意思就只是将那些心怀叵测、害人性命的恶妖斩于剑下。
戚棠啪嗒啪嗒掉眼泪,她一贯爱哭,却从没这样哭过,声音发抖,尾音不自觉在颤。
说的话却并不柔弱。
她疼极了,疼痛根本不会麻木,只会一点一点愈加深刻。
胡行越气越冷静,手背青筋爆出,似乎在按捺翻涌的杀意:“仍是不知悔改!谁同你说的他未曾伤天害理!”
灰奴说的。
戚棠会信,她就是信。
灰奴近些年在扶春是真的乖巧,谁都知道他是只好熊。可此刻迎着数道目光,戚棠连辩解都不想说,恍然体会到了何为欲加之罪。
胡行气罢丢了鞭子:“朽木不可雕。”
那时已算行刑完毕,胡行下台阶时,结界却忽然破开了裂口,虞洲白袖猛地溅开一大片血,她没管,只是在转瞬间跃上栖吾台接住了因结界破开而消散的锁链束住的径直坠落的戚棠。
怀里的人跟纸片一样单薄,呼吸很微弱,虞洲用灵力护住戚棠,下意识探了她的脉息,才敢确认小阁主仍然活着。
怔忡间,骤然对视一眼。
那双时常粲然泛着笑意的眼却如清潭寂静,原本的生机勃勃好似荡然无存。
她一眼之后就昏了过去。
心底的凉意倏忽窜到指尖,虞洲默默紧了紧怀抱。
***
戚棠重伤,一直在昏迷,胡凭来看过,改了数次药方,药味愈发苦涩,从浓烟中荡出的气味来便觉得奇苦。
酒酒怎么喂都喂不进药,还是虞洲捏开戚棠的下巴,强行灌药进去。
惨白的脸上有道很深的指痕,然而别无办法。
他多数时候站在门口,不进门也不笑,平时常捋的胡须也不捋了,默默看着戚棠。
酒酒备了很多蜜饯和甜果,偶尔在昏迷着的戚棠鼻尖晃晃,试图诱她快些好起来。似乎没什么用。
只是唐书再未来过。
说是病了,缠绵病榻,一日都起不来。戚烈就守在她身边照料。
众人都知,戚烈对自家夫人最是在意。
戚棠到底有些修为,自愈缓慢,却也一天较一天好转,只是人一直未醒,有时候忽然发起高烧,有时候又冷的恍惚叫人错觉死了一般。
她会呢喃,讲什么听不清。
虞洲想听清楚,会凑近戚棠唇边听,顿了很久,却只能捕捉到掠过耳畔带腥味的风。
她白日里会来,夜间也会守一守戚棠,坐在戚棠床边时会贴贴她的手背,触碰一下温度。
这不知是什么时候传上的破习惯,虞洲贴完一愣,似乎才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又撇开眼,冷漠的眼皮子一撂,还是缓缓伸手搭上戚棠的脉搏。
指尖有搏动,似乎才让她松一口气。
***
如所有人预料中的一样,到底灰奴也没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逃出生天哪有再自投罗网的道理。
只是无人发现处,他腕上发黑的线盘踞到了心脏不过半日,横着他尸身的地方便只留一抹灰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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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鸭!
今天被按头上了十二个多小时的班,临近九点才到家,稍微少一点,明天给大家补偿个肥的!
么么啾,晚安!
32
第32章
◎骗子。◎
栖吾台外,胡凭站在胡行身前,却不看他,从前模相似的双生子如今已然看不出昔时模样。
他们从前并肩过,而今却只觉如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胡凭总是大咧咧乱着的衣襟今日整齐,腰间系着一枚红色盘结,一双眼沉沉,看着扶春一派沉静的天,天边浅淡的云色连成一线。
沉默半晌,他道:“你过了。”
鞭刑无论如何也过重了。
何况胡行下手只重不轻。
这话不知怎么戳了胡行笑点,他哈哈几声,笑得怪里怪气道:“是吗?”
显然他并不觉得过了,轻飘飘道:“我还当轻了。”
即使他大笑,胡凭还是一眼不都看他,模样较当他空气好不到哪里去。
活得太久,胡行已经记不清他与他兄长之间是否有过所谓的兄友弟恭。
漫长的岁月磨搓掉的是情义。
胡行笑得像场独角戏,笑意逐渐收敛,不笑之后看着并不看向自己的兄长,目光落在他日益白的胡茬上,不带感情道:“左右死不了,挨几鞭又如何?”
胡凭一言不发,他记着戚棠血迹斑斑、几乎露骨的伤口,垂眼,褪白的发被风吹乱。
此刻他与平素不太相同,并不是那副在戚棠等晚辈面前惯有的模样,稍显冷淡克制,像戴层厚厚的面具。
又似乎这才是最原本的模样。
胡行却不觉得奇怪,只是语气古怪,隐约带奚落的味道:“如今才多少疼,几鞭而已才多少疼?”
“你如今就心疼了,以后呢?以后如何呢?”
他语气狠厉,说起还有点气,见胡凭不言,又只能冷冷撂下一句:“当初是你要救她的,别忘了。”
胡行始终觉得和自己的兄长难以沟通,又难以介怀昔日,讲完大步离去,白色衣角在风中猎猎。
二者相背。
胡凭才侧目,瞥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身影。
那原本算是他的至亲兄弟。
***
再醒时不知今夕何夕,戚棠眼睫如震颤的蝶翼,睁开眼后眼眸空洞了好一会儿,才眨了眨似乎从沉冗的梦境中脱身。
她浑身都沉沉的,头格外昏胀,失神地看着床幔上的铃铛,好一会儿眼瞳才缓缓聚焦。
那一瞬,不知是梦是现实。
直到原本被温温覆盖的手背忽而一空。
戚棠心底慢悠悠、长长的哦了一声,她心道——醒了。
似有所觉般侧头慢慢看向床边,坐在圆凳上的是虞洲。
虞洲一直关注着,却一言不发,一双剔透的眼眸幽幽倒影烛光。
极冷的面相,勾勒清丽的线条。
虞洲与戚棠对视一瞬,而后稍稍站起身,俯身用稍温的手背贴上她的额头,探她的温度。
戚棠顺从的蹭蹭,乌黑的长发蓬松凌乱,额际毛绒绒的,显得十分柔软,像是某种无害的小动物。
她似乎天性就这样依赖于人。
虞洲收回手,心尖突兀的颤了一下。
戚棠的目光慢慢从虞洲的眼往下挪,被她一身白衣腰间却系着的一枚显眼又奇怪的红绳编织的盘结吸引。
她好奇的看了两眼,觉得挂在她仙女似的小师妹身上,不伦不类的。
虞洲顺着她的目光,垂眼看见了,下意识用袖摆略微挡了挡,到底也没摘。
这是……不知道胡凭哪里听来的传言,说它有吉祥的寓意,兴冲冲连她带酒酒、晏池、林琅,一人送了一个,嘱他们时时随身带着。
颇为迷信。
那时候,虞洲盯着胡凭举在她面前的盘结,怀疑了好半天,最后还是看着一动不动苍白的戚棠,才鬼使神差带上了,此后竟一直未摘。
戚棠觉得这有点好笑,看着一向面色冷淡的小师妹神情无奈也很新奇。
她扯动唇瓣,疼的心底嘶嘶两声,还是笑了笑,傻傻的,好像连着烧了几日烧傻了,眼神木愣愣又光莹莹的。
大抵是烛光暖,屋内悠悠荡着点名为温馨的因素在,戚棠觉得自己好像只是生了一场大病,病愈后一切就能照旧。
虞洲模样极静。
她眉眼被昏黄的烛光打出半明半暗的效果,轻易牵扯出惊动人心的好看。
戚棠动动胳膊,她想起身,却浑身都疼,疼的指节曲一曲都疼。她唇瓣干裂,翘着死皮,稍一张嘴便裂出血线来。
虞洲眸光落在她唇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小阁主口渴。
虞洲道:“稍等。”
她去斟温水,动作生疏地用勺子舀了勺浅浅的水,往她唇边递去。
温水沾湿戚棠的唇瓣,虞洲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喂一口,停一下,用手帕擦干唇角漏下的水痕。
虞洲不熟练,动作很缓,恍惚间叫戚棠错觉温柔,直到勺子磕碰到牙齿。
戚棠抿唇,被呛到:“……咳。”
虞洲目光一顿,心知有些事……果然还是不擅长。
她将碗与勺子搁在一旁桌子上,极平淡的转移话题:“再睡会儿吧,才过三更。”
胡凭说过,醒来就无碍。
虞洲的声音一如既往,音色铺陈疏离,冷淡至极。
戚棠眨眨眼睛,她想她已经睡很久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仅是模模糊糊有这个概念,她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醒来的时候恍若隔世,似乎做了好几度春秋的梦,在隔世见着虞洲。
“睡不着……”戚棠缓缓抽气,哑着声音,她咳了两声,咽喉带着驱不散的血腥气,低低道:“……疼。”
“好、疼。”
真就一字一顿。
疼字像是牵连眼泪的开关,戚棠一说疼就泪眼婆娑。
躺着是个特别容易掉泪的姿势,明明只一点点泪意,泪珠却顷刻从眼角掉落。
话里都是委屈,虞洲能说什么,当下一动未动,明明觉得是她自找,是她执意放走黑熊,此刻却泛上一点不合时宜的心疼。
对娇生惯养的小阁主来说,也许他是飞来横祸。
虞洲眸光落在戚棠隐约发红的眼尾之上,觉得她哭得……到也算坚强,比想着中呜呜唧唧、鼻涕眼泪乱流什么的好看很多。
戚棠眼巴巴的等不到安慰,就真的很坚强的侧头,将没入发间的泪用软枕蹭干,抽抽鼻子。
小阁主看上去似乎需要人哄哄,但是虞洲不会。
她会杀人,能手段狠辣无情,要多残忍有多残忍,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却在此刻微妙的有些手足无措。
虞洲指尖一蜷,伸手试探性的抚抚戚棠的被角,胳膊是肉眼可观的僵硬。
她不是什么心肠柔软的人,也不是个擅长释放善意的人,抚了两下就罢了,还颇为嫌弃自己。
烛火晃了晃。
戚棠半眯着眼,察觉到了身侧近乎安抚意义的触碰。
虞洲隔着被褥,生疏而又别扭。
戚棠心底轻轻蜷起,忽而觉得烛火晃眼,于是乖乖阖上眼睫。
她知道她们相顾无言,两厢对视反而会落尴尬局面。
她没力气找话题了。
“……多谢。”
沉默很久,戚棠这样说,尾音被压得极低,低到虞洲快要听不清了。
被褥盖住戚棠下半张脸,乖圆的眼弧和浓长的眼睫,密密投下阴影。
虞洲没回话,只是坐回原位,如之前一般守着戚棠。
***
天光大亮时,虞洲通传小阁主苏醒的消息。
胡凭起身走了几步,似乎着急看看,半晌还是止步于门口,叫虞洲好好照顾戚棠,仅此而已。
虞洲拱手退下时,听见胡凭叹了一口气。
再过一些时辰,门开时,酒酒跑了进来,她冒失而欢喜,整张脸是一副喜极而泣的表情,腰间与虞洲相同的盘结一晃一晃。
戚棠被随门而入的风吹了个寒噤,虞洲离开的脚步一顿,转身为她掖好被角,然后才缓缓退出屋内。
和酒酒擦肩而过,她停在门口,回身阖上房门,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微弱而低哑,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却像敲了她心脏一下。
柔软而锋利。
屋里,戚棠被酒酒扶起,她腰后垫着软枕,眼眸有些明亮:“……灰奴,在吗?”
酒酒明显一顿,她都不忍心说实话。
戚棠见此就懂了,并不需要她的回答,有些问题答案明晰,不用问也能知道。
只是心底仍有一点可以称之为愚蠢的天真。
酒酒心里骂灰奴狼心狗肺,忍不住气道:“小姐姐就不该对他心存不忍。”
灰奴跑了就不回来,任小阁主为他所累,受了那样大的苦!
戚棠说不失望是假的,却又隐隐觉得他这样做才对,抿唇:“是我信他,若被辜负,也算做活该。”
是她信错,合该付出代价。
她说的洒脱极了,心底却像落入溺水,窒息又逼仄。
酒酒愤愤不平,欲再说些什么,戚棠却不忍心再听,佯装摸摸肚子道:“酒酒,我饿了,去给我弄些吃的好不好?”
她眼睛一眨一眨,唇畔弯弯,语气还是很软。
酒酒每日都煲粥煲汤,戚棠今日醒了她却忘了,眼下拍拍自己的脑袋瓜道:“忘了!小姐等着,我这就去!”
酒酒出门跟阵风似的,却在门口碰见了未离开的虞洲。
虞洲一身白衣,面色如玉,透疏离冷淡,而又极致温和。
酒酒即使再防备,此刻也只叫虞洲再好好看着戚棠。
虞洲看着酒酒走得急匆匆的背影,伸手碰门板又垂手放下,终归还是没进屋,只是站在门口。
屋里的戚棠藏着浓稠到要淌出来的难过,慢慢翻出她塞于枕下的小哨子——灰奴给她的哨子。
被带走的时候她仓促塞下的,生怕……有人查出这哨子与灰奴有关系。
哨子小小的,通体温润晶莹,戚棠摸了摸,指腹摸至哨子底部刻有繁复的花纹,细细看来是个更小的“棠”字。
是灰奴特意留给她的,很明显。
戚棠将哨子攥在掌心,很紧很紧,手心的软肉发红留印,深到要刮破皮肉。
“骗子!”
她浑身都疼,她第一次被鞭笞。戚棠眼睑滴下泪来,泪意一点点模糊视野,砸在被褥上,晕开一小滩湿痕。
灰奴不在,他没有回来。
戚棠没有非要灰奴回来,她知道灰奴回来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
戚棠悲伤地想又何必说呢?何必口口声声说会回来?
他大可不必出言欺骗。
她垂眼看自己手臂上经久不愈的伤痕,泪眼恍惚,她似乎隐约意识到了点什么,唇瓣慢慢含住哨子,似乎想吹个音节出来……然而哨是哑哨,一声不响。
又被骗了。
戚棠难过死了,她捂住眼睛,泪意从指缝间漏下。她一向是会疼得掉眼泪的人,却再没有哪一刻抵得过此刻的心酸和委屈。
就连那日被捆在栖吾台上,也不见得如此。
她低低压抑住自己的哭腔。
虞洲听见她哭,迈动的步伐一顿,只一愣神,就听见屋里,有一下一下重物砸击,还有近似骨头碎裂的声响。
虞洲欲推门的手放下,面无表情的垂眼。
戚棠用砚台砸碎了那个哨子,碎片落了满桌。
【作者有话说】
天亮了(沧桑,等我睡醒我再修改修改,大脑已经离家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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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第33章
◎谁都无法选择。◎
虞洲踟蹰着,屋内却忽然砰了一声。
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缓下的指尖顷刻抬起推门,裙裾带过门槛,迈进屋内时没来由的心上一紧。
是戚棠。
她在离床有段距离的桌案旁,那是她平日温书补课常坐的位置。
如今她似乎有些乏力,跌落地面,手腕抵在地上,持着一方砚台,雪白的中衣上袖子上沾染斑驳血迹,大约是伤*口裂了。
玉色的碎片落了一地。
她伤口愈合得并不好,仍是体力不支,站不稳,又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挣扎下床,似乎多看哨子一眼都不能忍受。
两厢对视,脆弱苍白的少女听到动静,缓缓抬头侧目看过去。
说不清她眼底是何种情绪,虞洲在那目光之下,脚步钉在原地,一时之间竟然一步也迈不出去。
戚棠大抵也想不到虞洲会在,门开时还怔怔,恍惚觉得外头的光线刺眼。
而蒙尘飞扬间,虞洲人面如玉,白衣不染纤尘,不见疲态,只是好看,好看的如仙如谪……与她跌落在地,有着天壤之别。
戚棠似乎昏沉的有些久,情绪不太跟得上脸,连笑都带了不似平常的冷冰冰的味道,莫名褪去些稚嫩。
戚棠耳畔脚步声渐近。
是虞洲,她站在她面前垂眸,冷淡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
戚棠目光渐渐往上,从裙裾翩跹到对上了那双眼,薄寡情爱、似霜似雪,眼下艳红的痣像滴血,衬她平添妖冶。
背光落下的阴影无端神秘。
从来瞧不见这人多余的神情,除了一贯面无表情或是微微含笑,她似乎如世外之人。
虞洲人影放大在戚棠眼底,如墨似的眼底映下一抹白。
戚棠眼瞳聚焦,慢慢意识到了什么。
她慢半拍的觉得自己丢人,意识到了二人此刻的差别,难堪的笑了笑而后低头,密密的眼帘垂下,盖住瞳孔中难窥的情绪。
她清晰的认识到了她此刻难堪而受伤,心脏空落落地疼,狼狈的一塌糊涂。
戚棠不喜欢自己不好看的模样。
小阁主活得无忧无虑,又常年高高在上,眼下骤然狼狈的一塌糊涂,连自己都难以接受。
戚棠垂眸看着自己的袖口,微薄的血迹渗透薄薄的中衣,还是很疼。
那些伤很疼很疼,她这辈子娇养惯了,爬树摔下来都有人接着,疼了痛了都有人哄,这是第一次被惩罚。
也许隐约,心口还疼。
那枚哨子,算是她真诚错付的证明。大抵因为她给了她全部的信任,从捡到灰奴那日起,她就将灰奴归在自己身边人的行列中。日复一日真诚相待,临了却没个好结局。
她知她大抵永远不会再见灰奴,也不想见,也不愿见。
戚棠哀哀叹气,她总感觉自己很蠢。
分明她偷了钥匙,本就存了放灰奴逃跑的心思,如今灰奴真如她所愿一去不回了,小阁主又很不是滋味。
比之不舍与怨念更复杂些。
戚棠轻轻朝虞洲牵动唇角,笑了笑,似是自嘲,说不清多真心,也说不上来好看,只是莫名叫人觉得脆弱,如一戳就破碎的纸张,眼眶仍是红的。
面色愈白,愈像易碎的瓷娃娃。
一委屈就想落泪,这大概是个毛病,戚棠抹了两下眼睛,试图克制泪意,她想起身,可是一动就疼,方才从床上费力挣扎到这里强撑着的一口气已经散了,于是只好委屈巴巴抬眼,扯扯身边一动不动那个人的裙摆:“……我、我站不起来了……”
她声音带着未退的喑哑,沙沙的,真是很可怜的样子:“你可以……扶我一把吗?”
虞洲总会为此有些难以言喻的心软,她轻轻蹲下/身,让目光平齐,意味不明的问:“……疼吗?”
约摸有点罕见的温柔,戚棠看着虞洲,认真点头,眼眸光莹莹的,一字一顿强调:“特别疼。”
疼还下床,虞洲心想,就该戳戳伤口,让她涨涨教训,下次再也不做这样的事。
终归没忍心。
虞洲搭手扶了戚棠一下,效果不大,戚棠还是站不起来,她太疼了。虞洲只觉得指尖黏腻,低头看时白净的指腹顷刻便薄薄沾了层血红。
戚棠也看见了自己的血,她眼睛眨巴两下,觉得自己被打的真的挺惨的。
偏偏惨她又要笑。
戚棠眼眸弯弯笑了起来,欲言又止,默默用还白着的那截袖子包住自己的手,抓过虞洲的手给她擦了擦血迹,憋笑道:“对不住啊。”
弄脏她了。
她这样笑眯眯道:“对不住啊,弄脏你了。”
虞洲忽然觉得心闷,她垂眼面无表情的抽回手。
小阁主即使受伤了也仍旧暖融融,她看了眼落空的手,心底不知在想什么,某一瞬的悲喜连虞洲都看不明。
她表情无异的耸耸肩,然后很坚强的伸手搭住桌案下的木轴,她试图靠自己站起来,还是失败。
戚棠高估了自己,现下认识清楚了,她索性撒开手,彻底坐在地上,颇有种在哪跌倒就在哪儿躺着看会儿风景的意思,还不忘开解虞洲:“不碍事,等我师兄……”
她话说一半改口,后知后觉意识到了眼前人与她从前信赖依恋或许隐约有点爱慕的大师兄有何种情缘。
故事不可全信,可她信了大半。
因为她心跳确实作乱。
梦里后期,她身边没有灰奴,好像……也没有酒酒了。
戚棠垂敛眼睫,落下一片阴影,很快又接上道:“等我不归师兄来了……他肯定能帮我!”
她信赖那位师兄。
虞洲不打算给那位师兄机会。
她说:“抱紧。”
语气冷淡,内容倒是柔软,动作干脆利落的将她抄膝抱起。
戚棠感慨果然是书里实力超群的主角,是人美心善的小师妹。
戚棠乖乖伸手环住虞洲的脖颈,近距离看见她清晰的下颌线和小段没入衣领的脖颈,美人大抵处处都是美的。
身下一空,戚棠哇了一声,惊叹:“你好厉害啊!”
一下子就抱起来了!
虞洲:“……”
她走得行云流水忽然卡顿,面无表情的顿了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小阁主看上去眼眶红红很伤心的样子,又能语带憧憬,矛盾得不行。
戚棠在怀里,温柔乖顺,像未曾受过伤的小兽,眼孔懵懂,仍然保留最初的天真。
虞洲见过的戚棠从未有过如此情态。她似乎只记得那位高高在上得小阁主偏执,偏执的满手鲜血,一边满面泪珠着说后悔一边步步杀招。
血泼了半面,她容颜瑰丽,却似爬出地狱的鬼魅。
虞洲一怔,忽而从血腥漆黑的阴诡无间清醒,垂下的眸光落在怀里乖稚的少女脸上,很久,她问:“……后悔吗?”
后悔放走灰奴,而平白挨了几鞭吗?
她分明最怕疼,一道红痕都要委屈的叫嚷着找人哄。
虞洲声音问得很轻,戚棠猛然一听还觉得是错觉,恍惚好一阵才意识到她确实在问。
后悔吗?
戚棠想着回答,却顿了很久,似乎有些失神,思绪飘荡到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她年龄太小,门派里没人愿意带着她,山上的日子总是很无聊,戚棠就得学会自己找乐子。
门派无聊,她就爱去钻去后山玩,少年人做事总是没计划,她走得太远太累,忘了留回去的余地,没力气回来,一开始靠小鹤叫师兄来接她,总是麻烦很忙师兄又不太好意思。后来就是灰奴驮着她,慢悠悠穿梭在丛林间。
他会给她摘野果,给她捉小鸟和野狐狸,又在她烤鱼的时候馋得流口水,却从不露利爪伤她。
耳边是夜晚蝉鸣,响了一片。
月光稀疏平淡,透过密密的叶片只剩下一点光斑。
戚棠总能在一晃一晃中睡着,醒时能看见床檐吊着的铃铛叮啷。
灰奴和那些总用奇怪眼光看自己同门很不一样。
那些同门总是忌惮小阁主的身份,却又因她年岁小、实力差而颇有微词,总是眼光打量,那是戚棠看看就厌烦的目光。
小阁主是要继承扶春的,而她天资愚钝,看上去实在难当大任。
后悔吗?
戚棠低低问自己,眼眸幽幽暗暗的,她停顿太久,久到虞洲都觉得在自己也许在为难她的时候,出乎意料又听见戚棠道:“……不。”
虞洲略微诧异。
戚棠自己也不知道这回答是居于嘴硬还是真的这么觉得,只是摇摇头,眼眸闪烁重复道:“……不太后悔。”
语气委婉,似乎时时刻刻都朝着后悔二字而去,偏偏脱口又是不后悔的意思。
她不知道该如何区分自己后不后悔,所以在心底假设,倘若重来一次,还会不会选择放走灰奴。
即使在知道他欺骗自己的情况下。
大概还是会的。
无论怎么选择,想想隔着铁笼看见的四肢都是血、一步一个血爪印、鬃毛脏兮兮的灰奴时,总还是心软。
那是陪她长了几年的黑熊,是山间唯一的灰奴。
灰奴平时毛发很亮,半圆耳朵,一口好牙,吃什么都香,算是黑熊中品相极佳的那一挂。
戚棠一直觉得骄傲,觉得是她把灰奴养的那么好。
现在看来,很多事情早有征兆,是她总不去细想。
被骗了很不爽,被惩罚了很疼,可是眼睁睁看着灰奴死在自己眼前她大抵永远也做不到。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戚棠语气淡淡的,她开导自己,“他只是做了一只妖,而这谁都无法选择。”
就像她也必须做这小阁主一样。
而且,若说错,灰奴只是说了谎……而已。
迫于生存,说怎么样的话,又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戚棠怒:你才重物落地!
作者君:突然工作加倍了哭唧唧!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30瓶;萝卜蹲20瓶;
二巾七6瓶;kewl3瓶;轥弋1瓶。
爱大家鸭么么啾!
34
第34章
◎尾哨。◎
通情达理到不可思议的小阁主,虞洲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床檐的铃铛晃了几声。
戚棠自己盖好被子,主动得不需要虞洲再多做什么。
虞洲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戚棠,然后起身走到桌案之下,将碎片拢好,目光落在刻有小小的“棠”字的碎片上一顿。
她将碎片尽数归于小锦囊中,将落地的砚台重新扶上桌面。
一室安静才被热闹打破。
酒酒带着新鲜出炉的粥和零食来了,手上提溜着食盒,腰间揣了个小包,包里鼓鼓囊囊的,似乎东西不少。
跟着来的还有晏池与林琅。
衡中君甫一踏入门槛,戚棠就觉得眼前的人好像在发光。
她眨眨眼睛,将之归于主角效应,然后目光莫名其妙地看向了将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的虞洲。
没什么用,戚棠眸光还是会不由自主飘向虞洲,即使她一言不发。
虞洲垂眸,在拨弄腰间的绣着祥云图案的小锦囊,戚棠倒未见过,不由得好奇多看了两眼,却见虞洲默默地向晏池林琅拱手行礼道:“既如此,我便先走了。”
晏池也不挽留:“一夜操劳,虞姑娘回去好生休息。”
虞姑娘这个称呼就很微妙,戚棠有些懵,心想不至于仍旧生疏到如此地步吧?
晏池和林琅,谁都没有认认真真称呼过虞洲一句小师妹,她的小师妹身份掺杂着别人的私心,以至于他们根本叫不出口。
虞洲上扶春,根本不是为了做扶春弟子的。
晏池手在袖下掩了掩,目送眼前白衣清丽的女子出了门,她回身阖门时似有若无看了一眼戚棠,而后目光擦过晏池。
冷淡寡情。
她一直冷淡寡情,眼底不留俗物,所以多看谁一眼都值得深思商榷。
戚棠睁圆眼睛看了看被留下的晏池师兄,似乎想从他的背影上看出些许落寞孤单,然而师兄回身,一贯无悲无喜的脸还是窥不出丝毫除慈悲之外该有的表情。
戚棠笑了起来,声音还是哑哑的,眼睛却亮亮的:“师兄,小师兄。”
她打招呼不似门派里其他弟子一般拱手颔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轻轻挥挥手,见谁都很亲切友好的模样。
晏池目光落在颜色惨淡的小阁主身上:“阿棠,可好些了?”
戚棠抿唇:“好些了,除了有点疼之外。”
她态度愧疚谨慎,垂着眼眸,眼睫轻颤,大抵也知道自己这件事情做的不对,三千同门为了捉妖不舍昼夜奔波,而且她从晏池手上偷走了钥匙,假借的就是他们对她从不设防的那份心思与信任。
戚棠为难,眼睛都不敢看晏池:“师兄,我做了错事,可有连累你吗?”
在栖吾台上,她可以言之凿凿道她无错,却在他们眼前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那是她师兄,是全天下最希望她好的人之一。
晏池不言,只是摇摇头。
林琅主动接过话头,他大咧咧嗨了一声:“衡中君可是掌阁师兄,又是师尊最出众的弟子,执刑的胡行师伯都喜欢他喜欢得不行,谁能罚他?”
即使罚了,也不过几杖而已,对于他们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戚棠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可怕极了连累旁人,所以偷钥匙、下地牢、放灰奴,她做了决定就做,连酒酒也不曾透过口风。
她脖颈衣领盖不住的地方有半道鞭痕,林琅有些心疼自家师妹,他们打架打得最厉害的那一次,戚棠也没有流过血。
那日惩罚过后,被虞洲接下来的小阁主昏死在她怀里,伤口血流汩汩,止都止不住,他眼见着一贯自诩医道第一的胡凭也落入束手无措的地步。
可是就连他也知道灰奴对戚棠的意义。
林琅不爽:“我都问你要不要我出手保灰奴,你说什么你可还记得?”
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样子。
戚棠记得。可她当时生气,说得是随灰奴在牢里待个十天半个月好了。
后来却打听到,落入扶春的妖魔只有死路一条,灰奴会死在扶春。
而私自放走妖魔的代价太大。
戚棠听说执刑师伯曾经硬生生抽散过人的修为,将那人抽的骨血分崩。据说也是因为和妖道勾结。
戚棠虽然想想就觉得疼,也知道没人可以在胡行师伯面前保下自己,但又一想,她自己这点破修为,抽散了也不值得可惜,最多疼一些。
要是换了少年天才的林琅,他满身修为,是真的可惜。
戚棠支支吾吾:“我也是……后来才想救的。”
真就临时起意,本来觉得灰奴在牢里关关也没什么。
林琅无语。
酒酒一直在收拾带来的食盒和小食。她身上带着很浓的烟火气,将粥和小食还有一碗稠稠苦苦的药从食盒里取出,药还滚烫着,屋里顷刻被药香席卷。
戚棠一下就蹙眉,一眼都不想看药。
所幸酒酒也没让她立刻喝,只是将药放在一旁,然后在软烂的粥撒上一层小食,吹了吹凉,探了探温,确定不烫口之后递给戚棠,见她身上血迹又斑驳起来煞是心疼:“小姐,你是不是又乱动了!你看伤口都裂了!”
察觉到晏池和林琅骤然又投过来的目光,戚棠心虚,她心虚就乱眨眼睛,于是眨巴眨巴眼睛心想,她好像……乱动的也不是很厉害吧?
酒酒跟戚棠多久,说是一个眼神就能品也不夸张,思及某些不可说,酒酒原本盎然的笑意淡了几分。
仍是挂着笑。
她没把粥碗递给戚棠,反而自己坐在床沿给她一勺一勺喂。
她们感情从来都很好。
酒酒说:“我方才请衡中君去了趟山下小镇,买了好些小姐喜欢的,等小姐吃好药,想吃什么都可以。”
晏池御剑下山特别快,不是酒酒戚棠这类剑都使得一般的人可以比的。
戚棠唇瓣有些粉,微微透出点白来,沾上莹润的粥,忽然就生气勃勃。她笑眼弯弯,软着调调,将口中的粥咽下:“酒酒真好。”
这话她从前说过无数遍,没有那一次更让酒酒觉得不好回答。
酒酒表情暗了几寸,苦涩的笑了笑:“……酒酒不好。”
她像是意有所指,又继续轻快道,“酒酒没能保护好小姐,是酒酒的错。”
她早该知道凭戚棠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放任灰奴去死。
她分明想到过。
也分明对那一句话心中有揣测。
灰奴被抓的那天夜里,她来给戚棠点灯,听见戚棠在烛火跳动的光影间开口,话却只说了个开头。
“我要……”
戚棠没讲完,只是轻咳了一声,那似乎是个叫她开心又了不得的决定。
酒酒疑惑:“嗯?”
戚棠笑了起来,盈盈融入烛晖:“……没什么。”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一句坦白——“我要救灰奴”之类的话。
她在烛火跳动间做了决定,要把她从小当做朋友的妖道救出来,放他走。
酒酒给戚棠塞了颗去核的枣子,看她鼓着腮一动一动,被甜的满眼都是笑,又忍不住想叹气。
偶尔觉得这样不好,又经常觉得这样很好。
***
虞洲回房间之后,将锦囊里的碎片尽数倒出,指尖抵在那块印有棠字的碎片上,顿住。
再抬手时,指腹上便印有一个棠字。
不用别人说,这棠字指的是谁很明显。
虞洲垂眸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定情信物这个词骤然出现在脑海中时,虞洲自己的都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个诡异莫名的念头驱散。
虞洲试图将碎片拼全,最终却只得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小小的。
虞洲不曾见过,却忽然记起了某个总是自诩见多识广的人,传声叫醒最近很安静、没再来叨扰她的那个人:“凌绸。”
凌绸语带不虞:“干吗!缺人家的时候就随便叫,不缺人家的时候都不许人家找你,还给我下封口咒,还用飞针射我!”
凌绸漫不经心拨弄指甲,心想要不是她修为不低,早死了百八十来回。
虞洲不理会她的牢骚,只是将物件的形态描述给她听。
凌绸越听越懵:“什么东西,听着怎么……怎么听不出来是什么?”
虞洲语言能力匮乏,她本身不善言辞,只好道:“你看过来。”
对面那人无奈耸肩:“是你求我的,可不许再射飞针!”
好几次差点被白针戳到眼球。
凌绸再轻慢也知道,她的对面是个个杀人不见血也不用刀的狠角色。
能从漤外这样的炼血之地单枪匹马杀出生天来的,百年来也就这么一个。
虞洲道:“嗯。”
看得见了就认得出来了,凌绸毕竟见多识广,她觉得有点意思:“这不是尾哨吗,妖族的信物,你怎么砸碎了?”
虞洲没再说话,这人对她一向爱搭不理,凌绸也见惯不怪:“传说尾哨代表了性命相托哦,妖一生只有一次给尾哨的机会。按妖界的说法,算择主,按人间的说法……算定情。”
谁会跟虞洲定情?
凌绸揶揄好笑道:“谁呀,竟然敢信你?”
虞洲不答话。
凌绸看得更细,看见了碎片上的小字:“哟,阿棠的?”她稍一想想就能想到:“灰奴给阿棠的?”
虞洲眸光冷淡。
凌绸分明都知道又装糊涂。
可能是看出虞洲的心思,凌绸解释,“我真的不知灰奴竟然会将尾哨给阿棠。”她又转念道,“不过想想也正常,那毕竟是阿棠呢。”
甜甜的、可爱的、傻乎乎又特别好骗的小阁主。
“你砸的?”
虞洲不搭腔,只是问:“你还需几日来扶春?”
“大约……三日后能到,”凌绸尾音懒洋洋勾起,“届时先让我去好好瞧瞧我们的小阁主。”
凌绸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极厌又道:“真烦,又要日日披上假面,做他信赖的弟子真是烦。”
虞洲掐断了传音。
凌绸也没在意。
***
屋里,受了伤倒也不影响小阁主食欲,她吃得仍然很好,酒酒投喂得也很快乐。
吃好喝足,酒酒收拾东西。
林琅有事先走,走前叮嘱戚棠好好休息。
晏池就守在一旁,他惯来都是如此,除去有事的时候,总是会陪着戚棠身边。
对于戚棠而言,晏池除了师兄的身份,大抵如父如兄。
戚烈对她并不上心。
小女儿性格敏感,她能感受到她父亲眼中并不太浓郁的漠视。
因此戚棠格外黏晏池,只是此刻想碰碰他的手,却又停顿,半尴不尬将手塞回了被褥中,对上晏池疑窦顿生的眼,又不知如何辩解,只是懒懒抵靠着后背上的软枕,目光静静又小心的偷偷觑着晏池。
说是心动,戚棠嘴硬着不想承认。
可是说不喜欢,戚棠又没法否认。
晏池缓缓抬手,抚了把戚棠黑黑的发顶,她从来簪珠戴花,鲜少素净至此,一摸只有柔软的发顶。
“总觉得……阿棠与我生疏很多?”
他声音平淡,如佛如仙生来就好像该普度众生的一张脸有些想不明白。
戚棠心头一顿,抿唇不知该说什么,说来说起除了男女授受不亲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
戚棠抬眼,觑了一眼晏池的眉眼,见他黑眸明亮,一直坦诚。
说来居心不良的是她,是她一直乱七八糟不知道怀着怎么样的心思。
戚棠垂头,看上去很歉疚。
晏池并不是在兴师问罪,他到底是个男子,对小女孩的心思真是一窍不通,只好保持自己固有的态度。
他心道算了,自发转移话题道:“师娘身体不适,你才病,她就倒下了,眼下尚未醒来。”
他在解释为什么唐书和戚烈没有来看戚棠,怕戚棠会因被冷漠而觉得失落。
戚棠倒是释然一笑,她没所谓似的耸耸肩:“无碍啊,母亲身体不好,我一直都知道的。”
除此之外,戚棠对于唐书的观感复杂,她见唐书时自然欢喜,那是她的母亲,溺她无度,所有人都觉得唐书是将她养成了废物的罪魁祸首。
可是不见她时,又隐约不想再见她,想到要见到母亲心底压抑,有些害怕。
大抵情感会成为束缚,有时候会牢牢箍住她的咽喉,叫她一度喘不上气。
戚棠问:“母亲还好吗?”
晏池没见到,只是依照一贯:“师尊悉心护着,想来无碍。”
唐书身体时常不好,明明上一刻还能言辞狠厉,霸气差人将来犯宵小丢出扶春,下一秒就能软倒在戚烈怀里。
晏池猜测此番可能是瞧见了戚棠受刑,气急攻心。
戚棠显然也想到了,她低头耷脑,语气自责:“是我叫母亲担心了。”
不后悔仍是不后悔,可是知错了也是知错了。
戚棠犹犹豫豫:“师兄,你觉得我此番是不是错得厉害啊?”
她眼眸闪光,倒像极度自责,也怕晏池说她错得离谱。
师兄也是她老师一样的存在。
被批评总还是会难过的。
晏池眉梢微扬,问她:“你可有后悔?”
这问题和虞洲问得一样,戚棠觉得感慨万千,心道不愧是男女主角,却还是回答了一遍:“……不后悔。”
是真的不后悔。
这次比之前坚定些。
晏池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发顶,袖间沾染浅浅沉香扑进戚棠鼻腔。
他道:“既然如此,便当自己无错。”
不是无错,是当自己无错。
戚棠眨眨眼睛,总感觉这是个歪理,她尾音疑惑的嗯了一声,歪头看向晏池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摸不着头脑。
晏池说:“既然无悔,对错便不重要。”
他说得云淡风轻,乍一听很有道理,细细听上去又总觉得道理很单薄。
可能因为这人,可能因为他的实力,使这句话的可信度翻了好几倍。
戚棠:“……”
有实力的人讲的话都听上去都很有道理,戚棠心想武功高强好了不得哦!
“那……师兄觉得,我可以像你一样厉害吗?”
小阁主跳话题的能力实在卓越,就连晏池也顿了顿,才又笑,如佛如神,在戚棠眼底闪闪发光道:“如你所愿。”
戚棠被鼓舞得很欢欣,高兴的几乎乱了心跳,又在片刻意识到了什么,一怔,望着晏池笑意卡顿:“……”
她迷茫的眨了两下眼睛,脸色倏忽变了,闷头捂住自己,扯痛的伤口嘶嘶两声也顾不得。
她觉得她心跳很乱,落在师兄含笑的眼中多少有些心术不正,结合梦中的“心悦”二字。
戚棠觉得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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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35章
◎三日。◎
晏池伸手抚戚棠头顶时,她微微侧开了头,眼底忽然有那么些说不明白的内容。
她眼眸黑白纯粹,从来懵懂浅显,忽然就淬进了叫人读不懂的内容。
晏池并不存心探究,他在人间就知道姑娘大了,心思会有些难懂,只说:“往后若想做些什么,可同我说。”
他照料她多年,定然尽全力护她周全。
包括钥匙,或者是别的。
只是戚棠不说,他便不问。
戚棠不知听进了没,低低道:“嗯。”
她没听进去,她在想别的事情。她觉得很奇怪,奇怪的是梦里所见的一切落在现实中,除了姓名和某些奇怪的反应设定,联系并不大。
那似乎只是一本照搬了姓名和人物设定的架空话本。
而且……她似乎并不记得所看的内容了,只记得一页一页繁复的字和时常见的血,印象最深刻的唯有最后的死亡,还有她出手推虞洲下渡河。
渡河曲通鬼蜮,是扶春禁地。
戚棠并未曾见过,年幼时候误打误撞也不曾错入过,大抵位置极偏。
她细细琢磨鬼蜮二字,颅内火花一瞬,又顷刻间流逝,思来想去的结果又是什么都没思考出来。
戚棠萎靡地横手捂住眼睛,表情愁苦。
不爱学习、不爱思考,一直如此到现在,即使有心琢磨也没有哪个脑力支持了。
戚棠越想越乱,气得甩手拍被子,触动伤口又疼得抽气,表情抽搐,心道笨死算了!
晏池眼眸浅浅流过笑意,只是记起了戚棠的疏离,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预备走,让戚棠好好休息。
他设身处地替戚棠想,他到底是个男子,长留在女子闺阁也不像回事。
他细细看戚棠出落起来的眉眼,这样想——
若他们阿棠生在寻常人家,大抵该有个青梅竹马的玩伴,那玩伴会惜她护她,然后与她白头偕老。
可惜,在扶春。
可惜,是小阁主。
可惜有很多。
晏池悲喜不强烈,却罕见的记起了他从前的厌。
如今不复存在,却仍会唏嘘。
他垂眸低低觑了眼戚棠,才转身离开。
戚棠却忽然记起了什么,她还该问点别的什么,套一套他与小师妹之间的关系发展情况的话,伸手去勾他的手,指尖擦过宽大的袖摆,落了空。
心却有如被重荷压负。
忽然沉。
她似乎错手勾不住的……不止是眼前人。
有些感情她不懂却能体会。
戚棠晃神般陷入沉思,没再叫停晏池。大约终归昏沉太久了,脑子不太灵光,一卡一卡如锈住的机关。
晏池似无所觉,与门口的酒酒点头示意。
酒酒也行礼,行完礼,门吱呀一声开了又阖,面如谪仙的人走了,徒留满屋沉静。
戚棠还没回过神来。
酒酒看愣愣发呆的小阁主没多说什么,只是走上前把布包里的饴糖塞给戚棠。
这个动作才唤醒了戚棠。
她回过神来,粉白的指尖攥住油纸袋,袋里装的是裹着糯米粉棕棕的糖体。
戚棠挑一块往自己腮里塞。
甜的。
戚棠喜甜,后知后觉问:“可以吃糖吗?”
有些药性与饴糖相冲,有时候胡凭连蜜饯都不让她过嘴。
思及此处,才意识到缺了点什么。
戚棠又问:“胡凭师伯呢?”
那个平时她生病总是叨叨个没完没了的操心老头呢?
酒酒翻布包准备再给戚棠塞点别的好吃的手一顿,又极快面色无恙道:“胡凭仙尊总觉得过意不去。”
毕竟胡行是他同胞的亲兄弟。
他总觉得胡行对戚棠的偏见大部分与他有关。
胡凭从戚棠清醒后到现在也没来看过她一眼,只是得知了她清醒后叫人送了改了的药方来。
戚棠摸摸自己身上的伤,还是疼的嘶嘶,小小年纪开始叹气,道:“还是等胡凭师伯自己看开点吧。”
这老头总是会自责。
戚棠不知道如何开导。
酒酒坐在她床沿上,语气犹豫:“小姐,可有怪他们?”
戚棠一下没反应过来:“怪谁?”
酒酒说:“怪胡行仙尊?怪那些看热闹的人?”
当时栖吾台围了一片人,他们都想看平时捏着鞭子随便吓唬人的小阁主凄惨的模样。
天地可鉴,戚棠只是吓吓别人,轻易不动手,最多抽两下地,鞭刃甩出声响,然后趾高气昂叫他们都让开。
她最是心软,威胁人的话讲得无比顺畅,却从来只是光说不做的假把式。
扶春似乎人都无情,还不及沿路开的花叶有情。
他们麻木而热衷于修为,形同傀儡,偶尔如同杀戮的机器。
酒酒从入扶春第一天就觉得扶春很怪,又不知道哪里怪。
戚棠原以为酒酒在问她怪不怪灰奴,没想到是那些人。
“不怪。”
没什么好怪的。
那些人……算什么?
就连胡行师伯,她也并无责备的意思。她一直知道胡行师伯的个性,他就是那么一个人,法理外绝不容情,手段残酷。
他从来如此,不只是针对戚棠而已。
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酒酒没接,转移了话题:“过些时日,就要问道了,小姐,你打算修何道?”
筑基三期后再往上便需修道。
天下道系分派为二,主有情与无情,而扶春多修有情道,以剑道为主,也有如胡凭那样的医道或者符道。
说是有情道,虽然总也不觉得同门弟子有情在哪里。
戚棠心道:“大约随众,修个剑道。”
她抬眼望了望那柄从未开封过的不厌,剑身篆刻的字符和挂着的剑穗都叫她期盼。
少年意气、一剑一酒走江湖!
戚棠看多了话本中这样的情节,难免心向往之。
她性格纯真炽烈,总如稚子,酒酒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酒酒倒希望小姐修无情。”
此话,她说得真心诚意。
戚棠一懵:“啊?为什么?”
她身边没有修无情道的人,只是偶尔涉猎过是冷门话本中都写杀夫、杀妻证道,沾着从前最心爱的人的血飞身。
只是书里又写这些人飞身之后也没什么好结局。
总而言之,将无情*道写得传神又恐怖。
戚棠往后缩缩肩膀,充满偏见的说:“这个道……杀孽很重的样子?”
酒酒掰正她的肩膀,纠正她错误的观点:“小姐错了,情道才杀人。”
她细细讲,“无情道,无情无爱,不悲不悯,不厌不憎,怎么会杀人呢?”
她语气放缓放沉,有些刻意引诱的味道在。
戚棠慢半拍的啊了一声:“可是书里不是这么写的啊?”
酒酒也懵了,显然没意识到小阁主还有看过这样的书,这种高深晦涩的书籍显然不是草包小阁主能看得进的书。
她稀罕道:“什么书?”
那本书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了,戚棠想了想,没想起来,眯着眼睛又想了想:“你帮我去书斋买的,你不记得啦?”
酒酒一顿,眸光偏了偏,忽然躲开了戚棠融融的目光,心中开始思量。
戚棠没留心,一番绞尽脑汁终于慢慢想起来了:“好像叫……被杀妻证道之后?”
一个字一个字都那么清晰,清晰得酒酒都没法欺骗自己听错了。
酒酒:“……”
她竟然以为会是本正经书,详详细细地介绍了无情道的那种正经书。
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不待酒酒发表些什么,戚棠简明扼要:“对,是这本,狗男人!”
时至今日她仍然胸臆难平,对修无情道的男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酒酒喉咙哽了哽,欲言又止道:“……小姐。”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顿了又顿,缓了好几口气才道:“话本本就是杜撰出来供消遣玩的,夹杂些爱恨才更有看头,小姐不要如此信它。”
真是哭笑不得。
戚棠愣愣是:“所以无情道……不是这样吗?”
酒酒叹着气笑着摇头:“不是。”
几年前的戚棠才多大,看得竟然是这些书?
戚棠:“……”
小孩子都好骗。
她认真信了很多年。
戚棠觉得丢人了,捂住眼睛不看酒酒,低低轻轻哼了两声。
小时候总觉得话本里的故事是真的,如今也偶尔这样想。
某些缠绵悱恻,某些情深不悔,不是真实就太可惜了。
“无情道无敌哦。”
酒酒仍没放弃,戚棠闻言眼睛亮了亮,重复:“无敌?”
酒酒笑道:“是啊。不过酒酒只是那么一说,小姐若要修剑道,也很好。”
戚棠在心底重复:无、敌?!
想修。
***
入了夜,戚棠才记起她白日散了一地的哨子碎片,她支起胳膊,半撑着起身,待目光落在那儿时,已然干干净净,半丝痕迹也没有。
没有哨子了。
戚棠低低看着自己的手心,眼里的难过浓稠得仿佛流淌。
那些碎片有人收拾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想到的第一人就是虞洲。
戚棠揉揉眼睛,叹了口气。
记起她弯腰抱她,脸色冷冷的、眸光淡淡的,却出乎意料的可靠,步伐稳稳的。
戚棠避开伤口位置,捏捏自己身上还完好的肉,觉得自己不轻,心想也许冷漠外表之下的虞师妹,是个热心肠?
戚棠臂力不撑,又松手瘫在床上,床板猛地吱了一声,而床檐的铃铛玲玲作响。
守着门的黑影一顿,朝屋里看了一眼,听不见其他动静最后没有选择进门。
床榻上的人还在苦恼,她道:
“虞——”
“洲——”
也许还想再念念灰奴。终是没念,连想都不让自己想。
尾音拉得绵长,声音又软又脆。戚棠慢慢琢磨这两个字,借此琢磨这个人。
坦白讲,她琢磨不出来。
戚棠好骗,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别人在她面前什么样,她就信那些人是什么样。
她一直如此。
被骗了好像也暂时改不了这破性子。
而门外的酒酒眼眸暗暗的,落在院落中月光被遮挡后黑黢黢的阴影上。
她傍晚时候在厨房,炖了只小鸽子。
从窗外射入的一柄带信的飞镖,镖尾挂红色的穗。
没杀意,裹挟着厨房中浓烈的肉香,酒酒记得她揭开的信纸上写“三日”。
只有二字。
她心脏冰冷,坠入谷底。
屋里的戚棠不知想到了什么在叹气,小小的年纪也有了除了学习之外的烦心事。
酒酒竖耳听着,蹲下坐着,地板凉如水,她默默望向天边稍弯的月亮。
待到月上中天时,她望了眼漆黑的屋子,窗影不动,屋里的人睡得极熟,浓郁的沉香味道几乎扑出薄窗。
酒酒回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萝卜蹲20瓶;村桥南2瓶;二朵云1瓶;
谢谢大家,爱大家鸭!
之所以不肥的原因,我把本来后面还跟着的一千多字挪到了下一章,所以这章并不肥的样子。
36
第36章
沿途一路月色,酒酒忽然记起了她才见戚棠那一年。
小小的,乖乖的,瞪着圆眼睛,见生人也不太怂,总是气鼓鼓,看上去脾气很不好。
喜欢摘花,喜欢戴花,喜欢吃好吃的,那一年她怕她难接近,却想不到日日给她捎些好吃的,就能换到她的全部信任。
酒酒想,如果她能单纯只是酒酒就好了。
戚棠自身修为在助她一点点痊愈,而且心情看上去恢复很好。
胡凭到底没忍住,偷偷来看了一眼。
刚从门口打个照面就被戚棠拦住,她眼神到底尖。
胡凭身板正莫名有些灰溜溜的感觉,他也知道他不来看戚棠是不对的,莫名心虚。
老头的胡须又白了很多。
胡凭感慨,还是年轻,眼神多好!
他站在床前,看着戚棠只是笑了笑:“老朽还没教你如何用药呢,快些好起来!”
戚棠哼哼两声。
她人还病着,催课催到这种程度也是罕见。
戚棠委屈:“你不厚道,我得先好好养伤才是。”
那样这样见病号说这样的话的!
胡凭心道时日无多,又一言不发,默默和戚棠对视了好一会儿才走。
他衰老的太明显了。
戚棠看着忽然难过起来。
看着旧旧的道袍从眼前消失,才垂头真实的流露出难过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并不代表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发白、胡须白,本就是寻常人变老的征兆。
胡凭修为傍身,怎么也不至于如此。
戚棠难过的抚抚心脏,觉得一下一下跳的慌。
***
没了戚棠开小灶之后,虞洲就随着众同门一道上课听讲。
同门弟子对她没有任何表态,除了偶尔的眼光打量。
虞洲总会想,这偌大一个扶春,也就戚棠好些。
戚烈没去看过戚棠一眼,唐书亦是数日未曾露面。
虞洲再见戚烈时只觉得疲态,那个曾经将漤外一种妖魔扼杀,将之屠成血泥之地的侠士早就在经年流转间变得不太一样了。
他心软,有了软肋,为了软肋,撬了四方之地的脊骨。
虞洲拱手行礼。
戚烈只是看着扶春往外看出去的绵延山脉和缭绕云雾。
戚烈身上气质凌冽,年轻时就杀伐果断,断刀下不留活口的狠角色,如今年岁越大,修为越高,凌冽的杀意倒淡退。
半晌,他叫她不必多礼,也叫她好好照顾戚棠。
于是虞洲领命,下课后会时常来看看戚棠。
心底大抵不抗拒。
谁都不觉得她会害戚棠,谁都觉得她会好好护着戚棠。
虞洲沉思时总会垂眸,浓稠纤长的眼睫垂下,盖住瞳孔中的情绪,会不自觉摩挲手腕上的骨骼凸起,看上去清丽又高冷,难以接近。
而她若想的话,弯唇一笑也行。
确实是如戚棠既有印象里笑起来会甜甜的那一挂。
其实对她来说,小阁主死或不死,没什么差别。
见不到她这个人,虞洲就可以冷眼旁观一切发生。
妖界求到她眼前,请她不要阻拦。
虞洲心想,谁管妖呢?
课休了就去看戚棠。
小阁主重伤未愈,还是乱动就会崩伤口的情况,只是出的血少了很多,她就乖乖坐在床上。
虞洲去的时候戚棠手里捧着苦药背靠着枕头,皱着眼睛和鼻子,生猛的灌了一大口,苦到表情扭曲,眼眶都不自觉溢上一点泪光。
被酒酒塞了一颗蜜饯。
蜜饯也阻挡不了这苦倒人的味觉冲击。戚棠蹙着眉把蜜饯嚼烂,又甜又腻和又苦又涩交杂。
酒酒道:“良药苦口啊小姐,不过胡凭仙尊足足开了一个月的药量,日后每日都喝,以后兴许就习惯了呢?”
围绕在戚棠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被她带句末带软软的语气词。
戚棠想不开,更委屈了,反驳:“这怎么可能习惯?我觉得我永远都习惯不了……”
除非药变成了杏仁糖的味道。
她低垂着眼,又从酒酒兜里摸了颗糖吃。
哪有人会习惯吃苦的?
酒酒笑笑不言,把糖袋舍出来递给戚棠,转头收拾了药碗,即使自家小姐清醒了她也未曾摘掉那个盘结,她并未留多余的眼光给虞洲。
倒是戚棠调整好表情,忍下舌尖消散不掉了的苦涩,冲她笑:“你来啦?”
她好像为她来而高兴。
高兴得真情实感。
戚棠总是笑盈盈的,虞洲只点头:“嗯。”
她依旧冷淡。
戚棠也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她们之间对外虽有个师姐妹的关系,却真的不算熟。
思及酒酒昨日说的话本都是杜撰一事,戚棠想,她也许可以尝试不把虞洲当书中主角来看待。
当她普普通通的小师妹,也可以吧?
毕竟,她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喜欢她大师兄。
戚棠热情好客,拍拍床板:“你坐。”
虞洲愣了愣,想说不用。
她本来也该这么说,可是又没说。戚棠是她见过的所有小阁主中,最柔软的。
大概一见戚棠就会变得很奇怪。
虞洲一身白衣,没有再挂上那个红色显眼的盘结,整个人清冷疏离,一派浑然天成的风骨,她静静站在戚棠床前,似乎有所意动,往前走了一小步。
裙裾微荡。
戚棠只当小师妹不好意思,前倾身体,伸手扯住虞洲的袖子拉她坐下。
主动的不可思议,而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虞洲顺从坐下。
大抵心底有虞洲是个好人的概念,戚棠又真的想和小师妹好好相处。
她记起了自己小师姐的身份,热情问:“你今天上课感觉如何啊?”
她本人觉得和那群人上课又无聊又烦闷,总是犯困,还时不时会被言语挑衅。
整个扶春都知道她是个草包小阁主,偏偏仗着印伽鞭在身。
扶春讲究尊卑,即使小阁主又废又菜,她仍是小阁主,需要被以礼相待。
虞洲不说实话:“同门礼教得当,所学甚多。”
戚棠愣了:“啊?”
礼教得当?
这话听着就不真实,她在扶春生活这么多年,清楚的知道这群人是什么样的。
戚棠对小师妹的印象更好了,这样不背后说人坏话的得是个多么好的姑娘!
“你肯定受委屈了,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等我伤好了,我们继续一起上课,才不要和那群人混在一起。”
她们一起开小灶。
小阁主还是小孩子脾气,得到的教训还不足以累计让她破釜沉舟。
酒酒收拾整理桌子的手一顿,做了个决定,回身望向床边的虞洲:“小姐,我可以同虞姑娘谈谈吗?”
“不可以在这里说吗?”
有什么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呢?
酒酒稍带歉意,面色却不容置喙:“……小姐。”
戚棠一双圆眼眨了眨,显然意识不到这二位有什么可谈的,两眼懵懵的望向虞洲。
她的眼眸似冬日最冷的溪流,寒意四溅。
戚棠问:“可以吗?”
虞洲垂着眼,道:“可以。”
戚棠反而啊了一声,觉得不能接受。
虞洲起身与酒酒前脚后脚的离开,徒留越想越觉得古怪的小阁主。
戚棠想,她们两个……熟吗?
她们背着她有小秘密了?
戚棠惊了,她尝试竖着耳朵偷听,却只能听见她们脚步越来越远的声音,直到最后一点也听不见。
戚棠:“……”
是真的在防她。
戚棠超委屈,委屈死了。
***
走了很远,四下无人。
扶春如今并不非固若金汤。
酒酒问她:“那日镖上的信件,是你吗?”
说辞隐晦。
虞洲道:“不是。”
酒酒信了,又问她:“你对小阁主心存杀意吗?”
虞洲袖中的指尖轻捻,没有回答。
酒酒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又问:“今日是……最后一日,是吗?”
她似乎心存侥幸。
虞洲垂眼不说话。
酒酒的侥幸被打破,她脸色发白,还记得把布包里的小地图和纸张塞给虞洲。
虞洲没打算接,酒酒说:“给阿棠的。”
无人时她不叫她小姐,叫她阿棠。
那是山下小镇的地图,标明了戚棠最爱去的店和哪里最好吃的招牌。
“我想你清高绝艳,应该不屑于同流合污。此后,小阁主交给你了。”酒酒的难过与戚棠有些相像,她转身走,又要回戚棠的小屋。
虞洲不理解:“你并不会死,何必如此。”
酒酒回眸,就见虞洲衣裳翩然,不沾尘埃,遗世独立,冷淡到无情无爱,丝毫窥不出她曾在漤外的模样
“……可我再也没有身份做这些事了。”
“我不能再给她买糖了。”
“再说了,”酒酒轻嘲一笑,“那也不是我。”
酒酒说得含糊,而二人都心里清楚。
她穿着扶春道服,说完话就离开,虞洲低低攥着手心里的纸张,想要一把扬了,又记起今后没人买糖的小阁主。
她也许不知。
她这样嗜甜。
虞洲没选择跟上,只是换了条路走。
***
屋里的戚棠等困了,捂着眼睛打哈欠,闭着眼睛侧头枕在床靠上。
酒酒来时,戚棠懒洋洋睁开眼睛:“哟,聊得这么久,感情挺不错呢?”
溢出来的阴阳怪气。
酒酒说:“感情不好,和小姐感情最好。”
虽然敷衍得很明显,但是听了确实开心。
酒酒一句话都不谈她和虞洲说了什么,只是兴致勃勃道:“小姐,我给你再炖只鸽子吧?”
上次那只炖得糊了。
戚棠才不想听这个:“不吃。”
她眼巴巴等着酒酒再跟她交代两句。
酒酒:“那炖只鸡?”
戚棠无语:“不吃!除了吃就没有别的了吗?”
酒酒笑了起来,装傻道:“还有别的什么呢?”
戚棠不开心,翻身躺进被褥里,气呼呼叫酒酒出门去。
然而房门没想,脚步声顿在床边,戚棠听见她浅浅的呼吸。
“不走不走,再陪小姐一会儿。”
她忽然热情起来,只是戚棠太困了,就随她去。
***
后一日清晨。
扫小径的仆从见到了从酒酒屋里蔓延至屋外的大片斑驳血迹,发黑腥臭。
所以戚棠怎么等也等不到酒酒时,披了件外衣,下床到了屋外,听见了近乎尖声的惊叫。
她伤口仍疼,却不再随时随地都会崩裂。
叫声来自酒酒的住的方向,戚棠直觉作祟,忽然心里慌,怔了一下小跑着过去。
看到了大片血,仍是不信,停在门口,迟迟不敢进。
人越来越多,虞洲默默推开了看热闹的人,站在她身后。
戚棠总会捂眼睛,困了会捂,打着哈欠捂着眼睛,尴尬时候也会捂,偏偏此刻愣愣睁圆眼睛,一眨不眨,连逃避都忘了似的看着酒酒惨死的模样。
那是与她自幼相识的交情。
熟悉的眼死死瞪着,她脖颈翻下,露出半截伤口和内在文理,骨骼与血肉交错,血淌了一地。
戚棠手心抵了抵太阳穴,觉得疼的慌,书里和梦在眼前脑海中交错浮现。
愈是慌乱心焦,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
她会孤零零死在囚笼里。
也知道她那时身边空无一人,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没的?
现实和梦里差距分明很大,可是又在某些瞬间不谋而合。
她张了张嘴,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牢牢卡主,连喘气都变得困难。
她眨了眨眼,顷刻被泪意洇湿的眼睫乌黑的能坠下水光,她茫然的看了眼虞洲。
虞洲手脚冰凉,偏偏手足无措,看着小阁主眼睑落下一滴泪来,她分明清楚的知道,又偏偏要问:“你看见什么吗?”
是生平第一次,虞洲觉得难以回答。
不需要虞洲回答,戚棠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那是真实。
她惯来爱逃避现实,躲在一隅之地已然偷乐许多年。
可眼下死的是酒酒。
戚棠一步一缓,呼吸在颤,心脏生疼,并没有声竭力嘶的哭,大颗大颗眼泪滚落,蹲下起缓缓扶正酒酒几乎要断掉的头,然后用手捂住伤口。
她以为这样会有救。
可是手底下的人早就冰凉的透不出一点生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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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作者君康康(挠头:……师姐攻?吗?
37
第37章
◎盘结。◎
戚棠跪在地上,一手捂那道早就干涸的伤口一边哭,泪如珠。
几乎划断了脖颈的那道刀横在一侧,刃上都是血,是最最常见的随便一个冶铁铺子里就能淘买到的武器。
酒酒常下山,要搞到这样的武器实在是容易。
戚棠叫酒酒的姓名,那具尸身唇色发白,整张脸发紫,透着早就死绝了的味道,还隐约叫戚棠陌生。
虞洲大抵想不到她会用这种方式。
她知道酒酒会做什么,却想不到她会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死在戚棠面前。
三日后,凌绸回扶春。
作为得了凌绸半抹心神的傀儡,她必须在凌绸回门之前死去。
扶春势不如从前,灵气渐衰。
凌绸从前能撑起她自己的本体以及傀儡,如今却不敢赌。
她下山名为游历修习,实则损耗过度,她和扶春续的约根本销毁不掉,总能觉察到偶尔一丝丝外泄的灵力。
何况四方之地天脊塌陷,扶春届时不知要送进多少人去添筑。
凌绸更不敢赌。
她需得藏好她的尾巴。
戚棠回头望虞洲,眼下这么一批人中,她只知道虞洲很厉害:“你、你救救她?”
虞洲束手无策,此刻忽然不忍心看戚棠那双眼睛。
她近日哭得次数实在是多了一些。
虞洲也想不通,那位说着不忍心,却能对戚棠下真手,一击杀招,命大心大才能逃出生天。
这位也是,她看得清酒酒眼底的不舍,却不知她竟然忍心叫她看见这一幕。
酒酒仍是昨日那身扶春道服,腰间的盘结却不见了。
戚棠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低低抽气两声,也不多说,跌撞着起来,往门口跑,步伐仓促、脸色极白,被虞洲伸手拦住,她问:“做什么?”
虞洲本来以为,凭酒酒的性格,应该会悄无声息的选择结束一切。
戚棠压住哭腔说:“我去找胡凭师伯。”
她师伯是最厉害的医者,素来有起死回生妙手回春之称。
戚棠从来不觉得他有什么是做不到的,那是她心底无所不能的人。
虞洲心底说,拦住她,告诉她没用了,酒酒身魂俱陨,眼前的尸体凉得一丝生机都无。
谈何救呢?
可戚棠哭得太厉害了,眼泪不停,看上去像丢了心爱的玩偶,笨拙的不知道要怎么欺骗自己。
虞洲只是垂了眼,而后缓缓放下手没阻拦,看着戚棠冲出门然后撞进晏池怀里。
晏池捞住仓惶的戚棠,戚棠一见他就似找到了主心骨,哭的更厉害了,呜呜的掉眼泪。
送别灰奴时只是难过而已。
她只记得一往无前的背影,她的灰奴跑起来像踩着风,连有些打绺的毛发都蓬松热烈起来。
可是酒酒是死在她眼前的,那样惨,死别意味着永无相见之期!
戚棠哀哀的掉泪珠子:“师兄!”
晏池没说话,眸光复杂地看了眼站在戚棠身后,那道房门口的虞洲。
“阿棠不哭。”
晏池不用去看,他身边的仆从往屋里钻,看了两眼惨状,确认地上那具确实是尸体且已经冷得发硬时候,出门,远远对着晏池摇了摇头。
——死透了。
虞洲下意识攥了攥怀里的那些纸,她手心屈起,弧度很小,抬眸望向缩在晏池身边的人影上,心想今日的戚棠大抵没有糖吃。
晏池淡声道:“别去了。”
他知道戚棠要去找胡凭,可谁都知道没用了。
戚棠挣开他的手,这时候倔强的有点傻:“我要去,说不定呢!”
她又被拖回来,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不容她挣扎,又克制着没有弄疼她。
是戚棠不到黄河心不死。
她要亲耳听了胡凭说没救了才罢休。
晏池仍是箍住她的手腕,一句话也没说。他垂眸看着戚棠,目光对视,眸中实质如同经年累月的沉淀。
戚棠默默掉泪,和他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偏过了头。
她何尝不知道。
她亲手摸到了那份冰凉,白皙的掌心黏附着干涸的血渣子。
那种温度碰一次,这辈子就忘不掉了。
戚棠哀哀道:“师兄,那是酒酒!”
是她的丫鬟呀!是她一起长大的玩伴呀!
晏池依旧冷淡:“知道,那是酒酒。”
戚棠难过极了,她阅历太少,在乎的人也不多,扶春曾经死掉过的弟子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她那时都知道要难过,如今更是。
觉得心脏疼。
戚棠掌心横着盖住眼睛,泪水糊得她眼睫潮湿氤氲。
她另一只手捂着心脏,忽然席卷上来的疼痛让人无法抵抗,觉得抽痛到难以忍受。
戚棠弯腰,泪水大滴大滴落在地上,晕湿一小片。
晏池带来的仆从开始着手收拾院落,那些血迹难除,看上去新鲜又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和屋里被砍了半截头颅的人身上的血颜色不太相同。
戚棠痛得开始冒汗,鼻尖顷刻便有水珠。
晏池俯身扶她:“阿棠?”
声音才有点紧张。
戚棠却忍着心疼看向了屋里,她似乎意识到了逃避不能解决某些问题:“是谁杀的酒酒?”
晏池:“自尽。”
他分明没看见一切,又似乎什么都知道。
戚棠不信:“怎么可能是自尽!那样深的伤口!怎么会有人能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
晏池眼神平静,他是扶春绝对值得信赖的存在,可是戚棠此刻不想信他,她揪着他的袖子:“师兄,你再去看看好不好,你再帮我好好查查,好不好?”
晏池逼着自己狠心,却在小阁主泪眼涟涟之下,再而的“求求你了”之下,松了口。
他道:“好。”
查得出什么呢?
谁都知道查不出来的。
虞洲站在门口,天色才亮时温度还低,骤然吹起的风翩翻她的裙摆。
隔着距离,她清晰的和晏池对视了一眼。
早课还没开始,事发现场周边围了几圈人。
有人看着哭着的戚棠,忽然问:“怎么最近出事的都是小阁主身边的人?”
前面一只熊,如今的酒酒。
这话像裹着冰霜的寒铁。
戚棠听见了。
***
她没去看那些人把酒酒抬出来时候的样子,却记着忘不掉,回房间之后就呆呆的坐着,一想到某些画面还是要落泪。
她和酒酒相处太久,以至于每时每刻的片段里都有那么一个人出现。
烛火不能摇曳,房门不能关。
酒酒为她点灯,为她守门。房门关上之后,戚棠会觉得门口还有人守着。
虽然她从不觉得守门有必要,却也避免不了习惯。
林琅早上得了消息下了山,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情惊的练剑上课都没心思,他撬了课来看戚棠。
天色也不太明亮,屋里暗暗的,只有大开的门透进光线。
修满海棠花的屏风挡在床榻前。
林琅绕过屏风见到了眼睛很红的小阁主,坦白讲,戚棠常哭,每次哭都惊天动地,害得他老是被连累罚跪。
今日却不同,她咬唇哭,死死将哭声扼在喉咙里。
林琅反而不放心,他隐约记起了那一年他满门被灭时,他是怎么样苦苦熬过那几夜的。
坦白讲,他认识酒酒的年份虽不少,可他到底在江湖游荡,这些年身边死去的人见得多了,感情多深的也会死,说好长命百岁的也会被杀,是真的没多伤心。
只是他刚刚纠结,想开口讲个两句,戚棠又吧嗒吧嗒掉眼泪,然后抬眸伸手,哭着抱住了走近几步的林琅。
他站在她床侧,忽然就成了大男孩。
林琅忽然心软,他那时刻才察觉到自己是个哥哥。
他比戚棠稍稍年长一些,原本就该是她哥哥一样的存在。
就是妹妹太皮了,又总是一副小魔王的样子。他老也忘了。
戚棠说:“没有酒酒了。”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没有声竭力嘶地咆哮,一如当年缩在角落里哭时,将眼泪和委屈心酸都往肚里咽。
林琅摸摸她的发顶,语气温柔道:“嗯。”
他心里想说,不就是酒酒吗?若非要比惨,他年少时失去的可是所有的亲人,亲眼见着满门成血,而他爬出炼狱一般,一眼都不敢回头看。
却不能说,觉得不合适。
戚棠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和他这样糙的人如何能比。
他那时也痛,痛都痛了这么多年,如今早就磨成铁石心肠。
小阁主却不同,她还生性柔软单纯,不知道要思之便痛,痛到哪年哪月去。
林琅没多说话,只是任由戚棠抱着哭,察觉到衣衫被浸湿也无所谓。余光眺过屏风,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纤瘦的人影站在门口。
她似乎站了很久。
白衣和如墨的长发,被晕染成秀丽的水墨画。
是虞洲。
她去而复返,站在屋外,静静看着屋里影影绰绰的两人。
她一素冷淡,面容沉寂,此刻却模模糊糊透出一点失措来。
她手心捏着那枚盘结,想不出来原本该在酒酒身上的盘结会去哪里,又记得小阁主问她讨要。
方才送戚棠回房间的一路上,她红着眼,问:“那个……和酒酒一样的盘结,你是不是有一个?”
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听得出来她极力忍了,到底难忍。
虞洲却能猜到什么,颔首道:“是。”
她确实有。
戚棠眸光在颤,比任何时候都要脆弱,小声请求:“可以……送我吗?”
她不知怎么记得了酒酒也有一枚一样的,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思非要说这样一句话。
虞洲沉默,心中犹豫,心想为何偏偏要她的?
只是看着那副脆弱的神情又问不出口,好似连拒绝都没什么道理,只能答应说:“好。”
借口并未带在身上,需要回去取。
如今取了回来了,看见屋里在她面前稍显克制、不怎么落泪的小姑娘在别人面前哭得声嘶力竭。
环住别人哭。
而那人低低劝慰。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朝闻道,夕死可矣!、长歌恨世、路过、午湖、kewl、萝卜蹲、清阑、无名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人、SKY10瓶;
啊好多鸭好多鸭!啊爱大家鸭!么么啾!
扶春要开始收尾啦!下一阶段要下山啦!去人间!
38
第38章
◎克制。◎
可能哭得着实凄惨,委屈的呜咽,也许鼻涕眼泪一大把,林琅感受了一下衣衫上沾的大片湿濡,半晌顿了顿,垂着眼分明什么都看不见,也要道:“你哭起来……”
戚棠哭声停了停,抬眸想看看他讲什么,泪眼在闪烁。
在有些暗的光景里对视,林琅垂头看着戚棠湿漉漉的眼睫毛,缓缓说完了后半句:“……还挺丑的。”
戚棠:“……”
什么啊!
戚棠一把推开他,并企图给他一拳,“你在讲什么!”
林琅精准躲避,嬉笑了起来,他黑眸重重:“你小时候哭起来就丑。”
他都记得,哭起来抽还总爱哭,每次哭都连累他被罚。
戚棠语塞,哭得都要卡顿。
那些难过本来卷着心脏疼,忽然一下成了一口卡在心间不上不下的气。
戚棠瞪圆眼睛,脸上带泪,恼怒:“呸!你在讲什么鬼话!”
她不哭就很好说话,从小到大都这样。
林琅哪里会哄人,方才戚棠哭得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劝她别哭这种话,谁都说得出口,就他不行。
戚棠道:“我哪里丑!”
林琅:“……”
他们从小打到大是有原因的——林琅差点掏出面镜子让她好好照照自己。
虞洲站在门口,隔着屏风看的不太真切,都朦胧如雾里看花,影影绰绰却有笑和闹传出来。
她闻言想笑,又知道这属于戚棠和林琅的两小无猜。
大抵青梅竹马不过如此。
说来也奇怪,虞洲从漤外杀出生路来,从没生过半分后悔与无端臆想,这是人世间最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偏偏此刻觉得,若是那一年,在厚雪之中,被胡凭捡回了扶春之后安安分分忍了那段委屈,在扶春长大,大概也会与小阁主有青梅之谊。
她从没选择过这条路。
从未想过要待在小阁主身边长大。
不知道是戚棠怎么养出这样的脾性来的。
屋里的戚棠似乎忘性大的抛掉了难过和哭泣,将酒酒暂时放下,和林琅一搭一搭聊着天。
林琅真的不会安慰人,只好说些他们从前爱做的。
很长一串春花秋月、摸鱼捉鸟的设想之后,戚棠越听越沉默,她忽然问林琅:“是世事无常吗?”
少女眼底是真的疑问,单纯而又明晃晃,茫然的眼珠子像镀了层水光。
戚棠当下想到的是大家一起后山玩闹、烤鱼烤兔子,捉只山雀唱歌听。
灰奴总是安静而稳重,酒酒会随时带调料,插鱼也很稳,还会点篝火,林琅就爬树捉鸟捉兔子,捡柴火。
身为唯一的男子,林琅任务量总是很巨大。
而戚棠就坐在擦干净的石板上,看人忙前忙后,暖融融围着火堆烘手。
林琅眼皮一沉,戚棠当他会讲什么正经话,结果这货开口又是一贯吊儿郎当:“是啊,所以,以后你捡柴生火、你摸鱼捉鸟、你扒兔子皮……”
“停停停,”戚棠叫停,一脸难以置信,“你在做梦吗?”
林琅只是一笑,他未说完的话,未道尽的意,尽数淹没在了沉默中。
他想说,所以世事本就无常啊。
就如同那一年,他也不知道他会满门被灭*。
还如同眼前,谁也不知未来是怎么样的走向。
“阿棠,你可知道……”林琅思索片刻,道,“四方之地天脊缺失,如今局势动荡。”
这个问题不像林琅该说的,也不像戚棠该听的。
他们没心没肺、吵吵闹闹,话题忽然沉重起来。
而且之间聊天的跨度太大了,戚棠脸色逐渐迷茫,她两眼懵,她真的不知。
连带着门口的虞洲都怔了怔,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跳转到这个上的。
已经熟稔坐在她床沿上的林琅一脸了然,搬出罕见的正义凛然道:“不要难过了,如果难过,可以多关心关心天下大事。”
这话像在说戚棠沉溺于小情小爱中。
戚棠:“……啊?”
林琅又说:“如果觉得难过,就想想天下大事,如果不觉得难过,就不要想太多了。”
戚棠:“……啊?”
她除了像个傻子似的不能理解,还无法对答。
林琅说话间隙,余光瞄至门外。
那道人影还在,安静纤细。
似乎戚棠不做声,她就只当自己不存在似的等。
林琅便不再多聊,戳戳戚棠:“门口的虞姑娘等你好些时候了。”
戚棠被林琅打了这几岔将虞洲忘得差不多了,这下记起来了,一脸她真的忘了的表情:“……呀!”
林琅笑着把急忙起身的戚棠摁回床上,举动行云流水:“我叫她进来,你好好歇着。”
他站起身衣摆荡了几下,系在腰间通红的盘结猩艳,行至屏风前又回头冲她笑:“我说真的。”
然后绕过屏风身影模糊。
说不清是怎么样的感受,戚棠蓄泪的眼难受酸涩,眨了好几下才落下一颗泪来。
就是情绪难平,又反复翻涌。
太难忍了。
总在变。
戚棠忽然这么觉得。她看着门口光影明处,两二者简单交谈,虞洲拱手行礼,戚棠听见她低低的唤“长明君”。
声音平静,不疾不徐。
戚棠用手指抹掉泪痕,没再抽抽搭搭。
门口的林琅只如平常,上上下下看了眼虞洲:“莫多礼啊虞姑娘,阿棠在等你,快些去吧。”
林琅走时如潇洒少年,没有带上门,微薄的光透入屋内。
虞洲缓缓步入,只停在屏风前,半步不过。
说来也奇怪,她分明与戚棠同为女子,行为举止却更克制守礼。
戚棠眨了眨眼睛,看着屏风上的人影道:“你不进来吗?”
她属实没有跟人隔着屏风讲话的习惯,感觉声音幽幽的都要听不清了。
虞洲才一愣,迈步绕进屏风中。
床榻上是一双泛红又潋滟的眼,大抵盛着水光所以亮盈盈的。
虞洲低头不复看,将盘结递给她,脑中掠过的却是那枚荡在林琅衣摆上一模一样的盘结。
如果戚棠佩戴这枚,那不知个中缘由的人,乍一眼瞧上去,只怕要误会,像个信物。
戚棠伸手接过盘结,放在手心看了好一会儿,半晌才一顿一挫道:“多谢。”
她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要了这个,只是总该有什么慰藉才行。
戚棠不说话,虞洲就静静地站在一旁。
她似乎在盯着那枚盘结发愣。
发了好久的愣,戚棠醒神,还是没忍住问了:“那天,酒酒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虞洲记起了那些无端烫手的地图纸张,说不出来。
这似乎牵扯到很多隐晦的情愫。
可是戚棠的眼神哀恸执拗。
再过十月她便要及笄,在人间也算一个大姑娘了,却在这里段时间里忽然失去了两位挚友。
每个她都用情用心。
戚棠很难接受。
虞洲心弦到底松了,正欲说些什么。
戚棠却不再僵持,松了口,她不欲为难虞洲,眼眸往下看,眼睫乖乖垂着:“你要不愿,不说就算了。”
虞洲再想说时已然没了理由,心口空洞,像骤然失去了什么。
戚棠神情惋惜又带着点苦涩,看上去难过又平静:“我也就……只问这么一次了。”
以后,她不会再问了。
***
虞洲默默陪她待了一下午,戚棠觉得没什么意义。
入夜后虞洲才回房间。
而戚棠始终没睡。
她翻来覆去睡意全无,翻下床爬上了平日温书的侧榻上,闲来无事似的翻了翻自己的课业。
早就补全了,晏池也批改了。
书上有生疏模仿她字迹的酒酒的字迹。
戚棠指尖抵着早就干透了的墨抚了两下。
戚棠一直知道自己不算聪明,旁人领悟心经最迟也只三天,可她往往需要很久,久到戚棠觉得同那些弟子一道上课算是自取其辱。
总是酒酒陪她。
戚棠默默叹了口气,往软垫上靠,桌案旁的窗户很久不开了,窗沿有灰尘。
灰奴不推窗之后,戚棠总会忘记这扇窗的存在。
她深思沉沉,思绪辗转。
未曾留意门外,一直据说缠绵病榻的唐书站在戚棠屋前看着那扇闭合的雕花木门。
她原本该肆无忌惮的进门,毕竟她是她的母亲,该一脸心疼的揽揽自己女儿,而如今却又迟迟不动。
唐书脸色如从前,只是唇颊有深深的沟壑,眨眼目光流转都顿滞,发丝带着不自然的光泽,朝小心翼翼扶着她的戚烈一笑:“我这样……笑,看上去可还好?”
她真的躺了许久,关节都僵硬了。
戚烈胡茬冒了几茬,看唐书的目光还是很柔和,他自然说好。
他眼底心里,说的都是自家夫人想听的。
唐书早就不信了。戚烈总会讲话骗她。
怎么会和从前一样呢?
她站在戚棠门口,看里面烛火悠悠晃动,如玻璃珠似的眼孔能清晰倒影,肩披着厚绒绒的披风,在露尚未寒的夜里。
她一动未动,也不进屋,静立如尊玉佛,肤色白、一点点微末的笑意像刻在脸上。
“还是……算了吧。”唐书慢慢转身,语气听不出情绪,“等阿棠熄了灯,我再来。”
看不清总好些。
她慢慢转身,挡着披风下的身躯僵硬。戚烈搭上她的指尖和手肘,近乎搀扶着扶她一路一步走。
戚烈似乎想说什么,又开始沉默。
月色无声。
屋内,过了很久之后,戚棠才自己轻手轻脚灭了灯。
乖乖上了床,盖好被褥,宛如等死般闭上双眼。
没办法,她一闭眼就是酒酒和满屋鲜血,豁开的裂口,在她眼前旋转放大,将人彻底拖入血色中。
戚棠怕到猛然睁眼,几乎要哭出声来,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荧白的月光透进,丝丝缕缕。
戚棠白日停下的眼泪又倏而奔涌。她死死压下自己剧烈哭泣的声音,只剩悲哀的一点点呜咽,转身埋进了被褥中。
戚棠回想,多疼啊。
都是血。
可她什么都没做。
她谁也没护住。
***
夜色很深之后,说着回来的凌绸才悄无声息在扶春落了脚。
她摸了摸酒酒灵魂带回来的盘结,心道这分身怪会给她找麻烦的,思来想去却没丢,全了酒酒的一点相思。
凌绸有别的要事。
她去了趟后山,一无所获,坐在结界旁的石头上,若有所思的张眼望四周。
丛林寂静,她面色沉静,簌簌声响自林间传出,凌绸耳尖动了动,一无所获。
原本有抹黑灰在此。
如今早被覆盖,一丝不剩。
凌绸站起来又转了一圈,心底嘀咕奇怪。
她分明有感应,灰奴最后一步是在这里。灰奴服了她的毒,身上系了她的咒,原本应该一辈子都逃不出她的掌控。
只是,怎么什么都没有。
原本该存在的阵法也没有。
凌绸眉蹙一瞬,想了一下就想通了,她笑了起来,心道,好嘛——她早该知道灰奴心不诚,即使他的命攥在她手心,也仍旧不诚。
对妖族不忠。
是个没家人的孤家寡妖,难怪能做到这一步,只是为了个……小阁主。
算了。
凌绸想了想那枚碎掉的尾哨,心知大抵再也找不回灰奴。
她劝自己看开些,何必同死物计较。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萝卜蹲、kewl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昕的烧饭团3瓶;归去来兮2瓶;
谢谢大家支持,最近断更了超愧疚呜呜呜。
然后我辞职了……同事们人很好,今天晚上做完所有事情之后走的。
我走的时候超级舍不得,泪目。
接下来要找别的工作啦!大概码字时间会多一点哦,这么想想也挺好!
苦涩的安慰罢了。接下来没有微薄而稳定工资了哭唧唧。
39
第39章
◎心中有鬼。◎
凌绸一道带来的还有诛杀令,从妖界首领那直接到她手上,再无人知道的诛杀令。
随着四方之地坍圮渐近,多得是比修仙大家更着急的异类。
先前说要杀的戚棠如今换了……要杀唐书。
大抵妖主也知道,灰奴靠不住。而且取生骨时机未到。
只是灰奴既然靠不住,凌绸想,当初妖主就知道灰奴靠不住,又何必只派这么一只熊上扶春完成任务呢?
最开始,她就提过,她不信灰奴。
是妖主说,要给废物一点机会。
现在看来废物倒是还很废,机会确实蹉跎时间,倒是浪费了。
丛林间安静无声,凌绸耳尖却竖起。她觉察到有道身影渐近。
凌绸古怪一笑,不需看也知道来者是谁:“哟,您倒是贵客。”
她侧头看过去。
来者一袭白衣清淡如许,在夜色深深中仿佛折射月光,踩碎一地落叶。
是虞洲。
虞洲神色平静。
凌绸无论看她多少次都会很恍惚,那人生的一张与世无争的脸,却满手血腥。
凌绸忽然记起那年妖主重伤,就是被这个人扼住咽喉,她一字一顿让他们滚出漤外。
其实话听上去平淡的像叙旧,杀意却怎么样也没法忽视。
可笑妖界竟然连片被人界抛弃的废土都得不到。
妖主千百年修为,栽在了没名气的小丫头手上,当下怒不可遏。
他们没打听虞洲在漤外的名声,见她清瘦漂亮,只当是朵依附旁人的菟丝花。
菟丝花却真的下了手,她扭他脖颈,不带半分犹疑,扭到一半的时候停了手,手心的骨骼咔咔作响,发出让人牙软的声音,她却面色如旧,慢条斯理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问他们走不走。
再不走就真的死了。
凌绸记起从前还想笑,却听虞洲道:“是你让酒酒以这种方式脱身?”
这话听着可像兴师问罪。
凌绸可不担冤枉,道:“自然不是。是她愿意这么做。与其被没心没肺的阿棠忘记,不如惨烈一些,叫她印象深刻,最好再刻骨铭心。”
只是回来的那窍灵魂,凌绸总觉得奇怪,又说不清哪里奇怪。
虞洲不说话了。
她情绪难测,谁都看不透。
凌绸道:“妖主更换了诛杀令上的名单,要杀的……是唐书。”
妖主几年前分明亲眼看着唐书气绝,将信将疑好多年,终于在最近信了。
虞洲听罢不置一词。
凌绸摸出那枚盘结,仔细把玩,余光分心觑虞洲,问:“你要阻拦吗?”
虞洲眼底印着红色盘结,她看了两眼,道:“不拦。”
狠绝而冷漠。
妖界的事与她并无关系,何况唐书戚烈于她而言,并不算是好人。
那年雪天,将她捡回扶春的只有胡凭。非要算恩情,也只有胡凭一个算他的恩人。
凌绸可不信,这主可没有一诺千金的良好品性:“就算小阁主哭得肝肠寸断,你也不阻拦?”
听上去就头疼。
虞洲没停顿,垂眼道:“你话很多。”
凌绸啧啧两声,心道看吧看吧,逃避了。
她将手上把玩的盘结抛给虞洲,“你拿着吧,我拿着怪麻烦的。”
她离山很久,这枚不属于她的盘结一旦被人发现就很难解释。
毕竟她是冰冷无情、克己复礼的凌绸师姐,是胡行唯一的入门弟子,与戚烈阁主门下弟子并不熟络,何况出事时她不在扶春。
虞洲接下了,她拿着也不好解释。她身上那枚亲手给了出去。
只是虞洲并不是瞻前顾后的性格,若是被发现了不好解释,避免被发现就好。
林里静静的。
凌绸又问:“我们阿棠睡了没?”
虞洲道:“睡了。”
她绕过戚棠的房间,听到了她压抑而剧烈的哭喘,似乎白日里全部的难过此刻才得以发作。
凌绸呆滞了一下,眉梢促狭一弯:“你怎么知道?”
虞洲又不作答。
她确实不太尊重人。
凌绸又道:“那我去瞧瞧她。”
虞洲冷淡的眸光更甚。
凌绸耸肩道:“看看怎么了?又不会掉肉。”
虞洲没找借口再阻拦。
她总是冰冷而克制,偶尔刻薄嘲弄,所有情绪都隔着一层冷冰冰的薄膜。
杀意也是。
她不动手,就没人知道她真的有手起刀落的能力。
她行事毫无逻辑,善恶全在一念之间。可以伸手拖人出深渊,又能转瞬将她打入。
凌绸欲走,忽然记起了什么,转身道:“……可不要忘了,是你说的。”
她最初来扶春,学的是虞洲的情态,音色稍一伪装,也显得冷漠疏离,隐隐不怀好意。
她的意思是——是虞洲透露了生骨的下落。
而他们原本只知生骨有万分之几的概率在扶春,毕竟有妖亲眼所见,当时窃取四方之地天脊的人是扶春一脉的人。
“我知道,将你我比做一根绳上的蚂蚱是我高攀,但请你不要忘了……是你。”
她未尽之意明明白白。
说了这样的话,虞洲眼底忽然幽暗。
凌绸欲走,被虞洲一招扼住,她修为虽高,到底不比虞洲,即使她们从前互为同伴在漤外可以托付后背,如今不见兵刃,气氛却隐隐却剑拔弩张。
凌绸并不心慌,平静的被她扼住咽喉,她体温冰凉,虞洲虎口也是凉凉的。她扼住她咽喉的搏动。
凌绸没半点自觉,依旧嬉笑:“虞洲啊,你心中有鬼。”
有鬼无鬼另说。
虞洲淡淡道:“……妄图操控我?”
她平静的面孔浮现似笑非笑的神情,嘲弄眼前人的不知死活。
她冷声警告:“你要惜命,伏祸命不久矣,若是白白失了继承妖主之位的资质,岂不可惜得很。”
伏祸是妖主,就是几年前被她扼住喉管差点扭断脖颈的那只妖。
凌绸颜眼神一凛:“你说什么!”
虞洲慢慢道:“谨言慎行。”
她松开了钳制的手,将方寸之近的凌绸推远,长袖带风,利落背到身后,如那年踏在血泊之上,袖上大片大片血色,漫不经心笑他们不过如此。
“我愿如何就如何,胆敢再威胁我……”虞洲唇畔凉凉一笑,“杀了你。”
凌绸鼻息稍重,她唇角笑意凝固,眼底狠光一闪而过,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道:“何必如此,不过随口一言罢了。”
她没再多说什么,走了。 :
虞洲站在原地,月光斑驳下的阴影中,脸上似癫非癫的神情收敛,落寞得好似所有偏执令人胆寒的话不像她说的一般。
那枚盘结还在手心。
***
等到月上中天之后,唐书才又来了戚棠房间,如往常一般悄悄推开了门。
屋里的沉香味道厚重。
唐书闻着要咳嗽,捂住嘴剧烈颤抖,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她平复下来,轻轻靠近戚棠。
戚烈没进屋,仍旧守在门口。
唐书却不如从前那样只是看着戚棠,她用冷茶浇灭了香炉,浓浓的青烟顷刻消失。
她小心翼翼坐在了床沿上,床檐铃铛晃了两晃。
她戳醒了戚棠。
夜色朦胧幽黑。
戚棠困倦的眼眸睁了又闭,她痛苦的蹙眉,眼角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泪来,再度睁眼,却清晰的认出了这是自己的母亲。她有些意外错愕:“母亲?”
浓浓的困意包裹着尾音。
唐书流不出泪来,她只是战栗。
戚棠撑着胳膊坐起身,揉了两把眼睛的时候被唐书抱住了。
小女儿缩在自家母亲怀里,按理来说该很温暖才是,可是戚棠除了鼻酸便觉得冰冷,还有些不同平日的硬。
戚棠问:“母亲很冷吗?”
唐书温和的笑,素白的脸在黑暗里着实无破绽:“母亲不冷,母亲想多看看我们阿棠。”
戚棠愧疚,眼睫一眨一眨:“阿棠该去看望母亲才是。”
只是父亲总让她不要打扰。
从小到大,戚烈说阿棠不可以随意进入半挽山居,若是他们找了,她才可以来,若是不找,就不可以来。
也不许她把这话告诉母亲。
告诫她听话些。
那些偶尔出现在他眼底的慈爱彻底不见,戚棠时常想起都要心悸。
唐书一无所觉,她慢慢捋戚棠被汗洇湿的发,她做了太多噩梦,一轮接一轮、环环相扣,有摔入悔过涯的那一刻,有踩入阵法的那一刻,每一刻她都清晰的看见了虞洲冷冰冰望向她的眼眸。
毫无波澜、也无意外,只有看着死物一般的平静。
还有……泥墙壁上繁复花哨的朱砂痕。她那时看不见,可是梦里却清晰。
戚棠一边劝自己那只是梦,一边辗转反侧,闭上眼就全是这样的内容。
黑暗且阴诡,梦里的人非善类。
唐书知道自家女儿做了噩梦,她目光呆呆的,有些不舍似的看着戚棠,一遍一遍描摹她的轮廓。
这是她的宝贝女儿。
她含辛茹苦,一直默默期盼着的孩子。
唐书难过道:“阿棠啊,扶春护不住你了。”
准确来说,是她和胡凭护不住戚棠了。
晏池虽然少年天才、造化极高,却也难以违抗师命。他与戚棠绑定的契约效果一般,除了扶春小鹤之外,看不出其他用处。
并不如胡凭与她的契约效果好。
扶春招收弟子时,让他们签署的契约有一条清楚写明,永远不得忤逆师长。
姓名落成,血珠滴入,契约就成。
自愿交换,获得修仙求长生的捷径。
悔过涯的阵法戚烈去看过了,那夜将戚棠打入悔过涯的黑影依旧无所查处,踩入阵法入的迷障戚烈也破了。
到头来被抓的是个明显被幕后凶手推出来的灰奴。
戚棠多难过。
唐书勉强扯出笑意,她知道黑暗里看不真切也仍然如此:“阿棠,母亲护不住你。”
她自己就是异类,对妖族并没有那么深恶痛绝,即使当初她罹难的事情同妖族脱不开关系,也不会迁怒到小小的黑熊身上。
那只纯良而乖巧的、帮她保护阿棠的黑熊。
无辜之人总是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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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40章
◎见晚。◎
戚棠觉得她母亲此刻神情怪怪的,她想下床点灯,想看清她眼底的深思,而且黑漆麻乌里总叫人觉得不安全。
唐书摁住她的手腕:“阿棠,下山吧,去人间看看。”
她似乎在笑:“虽然什么都不会,也下山吧。”
山下没人知道戚棠是小阁主,人间也并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
扶春在某一刻,会成为献祭天下的葬冢。
戚烈一手建成的扶春的目的本就不单纯。
唐书也知道,戚烈对戚棠并无过多情意。
唐书耐心劝她:“你可信虞洲,可信晏池……但也不要一直信。”
她看不穿晏池,因着契约能大致猜测晏池不会伤害戚棠,却知道虞洲不是简单之人。
她对虞洲有愧,只是她今年来亏欠的人不少,竟也一直没能放在心上。
“无论信谁,都要怀疑他。”
戚棠心惊的听下去。
唐书敛下内心的复杂纠葛:“再过几月就是你的生辰了……小字我取好了,不如就叫见晚。你出生那年的海棠开得比平日晚些,也更艳丽。”
海棠本来无香,那年他们种在扶春青卵石路两侧的海棠悉心挑选了品种,盛开后香气满溢。
戚棠想,见晚?
“可是母亲,几月就是生辰,为何要现在起?”
唐书抚抚戚棠的髻发,“因为扶春难测,我要你尽早下山。”
而且她命休矣。
早是遭了天谴的续命,她一直该死,却又迫于夫君与女儿,苟延残喘到如今,栖宿禁锢她灵魂的傀儡早就撑不住了。
先前尚能白日支撑,如今休憩一昼夜也只能支撑这微末时辰。
不需要别人取她性命,她原本就是个早已死去多时的人。
戚棠眼眶蓄泪,她低头,一滴泪就砸在被褥上。
这次争气的没哭出声来。
唐书道:“母亲知道,酒酒的事情你很难过,但是阿棠,生死有命。”
按理来说,修仙之人就是不信天命,才会问道修仙、以求长生。
可是唐书叫她认命。
“认别人的命,他们命中该有的劫难,不要问、不要管、更不要插手,不要随意心软。”唐书说,“阿棠,不许再哭。”
唐书极少对戚棠用如此强硬的口吻说话,她道:“然后,活下去。”
尽所能活下去、断情断爱也要活下去。
唐书只有这么个祈求。
她一路行来,盼过戚棠天生天化、也盼过她玲珑秀慧,如今只求她平平安安、从容一生,不需要长命百岁,稳稳度日即可。
唐书道:“今后若有人问你,你叫什么,你就回他戚见晚。”
戚棠犹疑,难过与不安浮上心尖,她迟钝的意识到大事将近,“可是母亲,我不能留在扶春吗?”
她如今并不算全然无用,她知晓些医术,也拿得动不厌,她能驱使印伽鞭,自然也能护一护扶春。
不需要扶春一直护佑她。
她似乎又要吧嗒吧嗒落泪,死死扼住泪珠子还是在眼眶里晃晃悠悠。
她柔柔弱弱那么多年,哪里是一句话就能改变的。
唐书道:“不成。”
她下了狠心,重复道:“不成。”
“不能留在扶春。”
戚棠呆呆的,似乎不明白她待了这十几年地扶春如何就待不得了。
“阿棠,不要多问。你会知道的,及笄后,亦或者再回扶春时,你都会知道的。”唐书对戚棠真的用了十二万分的心,她哄她:“到时候,母亲什么都跟你说,好吗?”
这话单听着就叫人难受。
戚棠眨眨眼睛,流露迷茫:“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知道吗?”
唐书就知道自家女儿最乖最听话,她这番话默许了她擅自为她做的决定。
唐书软了态度:“是,只有那个时候,我们的阿棠才是一个合格的大人,才能够撑得住扶春。”
“我们溺养你,你看你不归师兄,他第一次下山门时年龄还不如现在的你,我们让他孤身上路。”唐书尽力正常化戚棠去人间的事情,“回来后没多久修为就步步升。”
她用小孩子喜欢的东西骗她、吸引她。她想戚棠大约也很想提高修为。
哄骗得着实明显了些。
唐书又道:“人间还有你爱的包子、糖葫芦、糖酥、杏仁糕、桃花糕……”
她语气缓缓的。
他们都知道戚棠爱吃人间的小点心。
戚棠越想越委屈:“我是……明天就要下山了吗?”
唐书一哽:“倒也不至于。”
没那么着急。
她松快的笑了起来:“阿棠要知道,人间是很漂亮的。只是人情有自私狭隘有,亦有热情无私,要善明辨,也多交朋友啊。”
她有许多想教的,没了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又忽然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
在人间怎么样也比在扶春好。
戚棠默默问:“母亲,我这个小阁主做的是不是不好啊?”
她很早很早就想这么问了。
如她一般的人,真的可以撑起扶春一脉、光耀门派吗?
晏池、林琅、凌绸……虞洲,哪个单拎出来都比她厉害。
唐书摸摸她的发顶:“阿棠,你做的很好了。”
虽然做了点什么也不知道。
戚棠也不信,唐书补充:“只是你年岁还小。”
真正意义上的年龄小。
唐书宽慰她:“等到再长大一些,你就会是更好的小阁主。”
她语气悠悠:“以后,哭了也要笑,知道吗?”
哭的时候很难笑。
戚棠觉得自己做不到,可她低低的、声音萎萎的:“知道了。”
唐书认真看着戚棠:“今日同你说的都记下了吗?”
戚棠乖乖的:“记下了。”
不就是不心软、不插手、不信人、不许哭。
真的耽误太久了,唐书要起身离开,站起身时要往下跌,门外的戚烈嗖得一声进了门,眼疾手快的拦腰抱起唐书。
唐书缩在他怀里不动,在戚烈抱着她大步往外走时拽住了床柱,连接床檐上的铃铛又响了几声。
唐书只叫戚棠好好休息。
戚棠爬起身想追上母亲,被戚烈一扇门拍阖阻在了屋内。
戚棠难过了,赤脚踩在地上,默默蹭了两下,才收回失落的目光,只好自己爬回床上。
***
整夜睡得都不好,醒来时是被肉粥的香气熏醒。
戚棠下意识叫酒酒,脱口而出却又收回,她茫然起身,还是很伤心,只是伤心无济于事。
看着屋里站在屏风外的虞洲,略显不自然笑了笑:“师妹?”
再也没有叫过洲洲。
虞洲心底过了一遍那个称呼,其实从那时到现在,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
总归是苦难拖慢了时间。
虞洲道:“小师姐。”
开始总戏谑,如今无端正经,然而到底是微末的差别,戚棠听不出来。
虞洲今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煮了粥,又开了房门,进到屋里。
她还动了心思想去山下小镇看看,却被戚烈叫去了扶春殿,大抵内容无非是要她好好照顾戚棠。
一如既往的严肃。
虞洲到底没了心思去。
粥是盛在桌上的盅子里,盖子揭开着,氤氲的热气袅娜而升。
虞洲垂着眼,心底期盼戚棠露出点什么表情来,又不敢越过屏风去看。
她怕那姑娘哭,又忽然怕她不哭。
见了戚棠那么多面,不哭的时候都在笑。
戚棠不知道怎么开口,摸摸后脑勺,有些无措:“是给我吃的吗?”
看上去可怜兮兮。
酒酒会直接递到她面前,温度都会放凉到恰到好处。
戚棠不太适应虞洲,即使心底做了无数准备,她看着那张淡漠冰冷的脸,就能记起梦里她看自己的眼。
虞洲盛好粥端到屏风前,戚棠自己起了床。
她昨日是哭的厉害,不同于最开始被打得昏过去,下床还是没问题的。
虞洲又把粥碗端回桌上。
戚棠落座之后朝她看了一眼,那张霜雪似的白脸五官清丽脱俗,和梦中一模一样。
戚棠默默舀粥喝,咸的、香的、稠的。
戚棠觉得好喝:“……是你做的?”
神情惊喜,好像是件很了不得的事。
虞洲点头:“嗯。”
戚棠咬着勺子:“好厉害呀。”
小阁主常夸人,语气总是又软又真诚。虞洲经常听见她夸酒酒。如今夸奖骤然降临在自己身上,还有些……心底发烫,心尖轻轻蜷缩。
她语气着实自带崇拜。
被戚棠哄很容易。
虞洲心底思绪起伏,面色不显,戚棠说了几句又没能得到回应,不免气馁。
正这时,凌绸过来了。
她身穿扶春道服,面色又冷又淡,戚棠隐隐觉得二者像,又深刻觉得二者不太像。
具体怎么不像也说不出来,都是一副勿近的高岭之花姿态。
戚棠道:“凌绸师姐。”
凌绸第一眼却给了虞洲,眼神内容心照不宣。
落座时的模样与开口的声线同平日里借用传声与虞洲交流的人完全不同。
凌绸冷声淡淡道:“听师尊说了许多,小阁主如今可好?”
她眸光也冷淡,不同于虞洲的漠然与剔透疏离的色彩,她的眼瞳偏向诡感。
戚棠垂头,不看凌绸的眼睛。她还是心疼。
她多喜欢灰奴和酒酒,就有多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可是唐书叫她不许哭。
戚棠记起了她母亲每况愈下的身体情况,还是乖乖听话,忽然想起那日酒酒问她修何道。
还有酒酒说的无情道,最不伤人、也最无敌的无情道。
虽然还是深受杀夫证道等话本的影响,但是戚棠目前没有夫。
她想,不用杀人也行吧?
心底有了思量,再抬眸时忽然就毫无异常,戚棠此刻笑不出来,只好努力掰扯嘴角,不让自己掉眼泪。
她道:“无碍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萝卜蹲30瓶;虾仁糯米糍、灯月20瓶;Meringue5瓶;轥弋3瓶;
谢谢大家的灌溉鸭!爱你们么么啾~
虽迟但到的补更!
等我把坑都填上,我就回去我的校园小甜文,剧情流呜呜呜太难了。
乖乖和洲洲啥时候恋爱呀!
好想好想写甜文!甜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