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圣门不收,简直天理不容。
树叶婆娑作响, 不远处的树上跳下个人来,罩着宽大厚实的灰色斗篷,面目在兜帽的阴影中模糊不清。
灰袍子。
沈容刀自来熟地问:“你是跟着绿衣服她们来的?”
灰袍子说:“我一直在树上休息。”
那就是早在这里却没有吭声, 沈容刀能够察觉,是她有意泄露的气息。
沈容刀问:“找我?”
灰袍子道:“你刚刚在用剑。”
沈容刀想起,在商街时, 萧达在她面前用剑,她也显露出不满, 一定要萧达收剑,萧达不收, 后果就是剑断了、命也差点没了。
那时灰袍子的招数中就透出点剑修的意味,沈容刀当时刚刚大赚一笔, 正思考买什么武器, 见到那场景, 立刻去街边铺子里,花大价钱买了一把剑,今天也正是那把剑帮了大忙, 还直接穿了萧达……等等!
剑……剑呢?她的剑呢!
沈容刀猛然起身, 冲向绿衣服消失的地方, 在地上来回踏了几圈, 半点剑的影子也没见着。
她的剑没了!她花掉了半数积蓄的剑!
沈容刀忍不住捧上心口。救命,为什么, 剑都砍了萧达的脑袋, 难道不是应该直接穿过她的身体落到地上吗,为什么会跟着绿衣服一起消失了?
难不成是因为她时机卡得太好, 杀死萧达的瞬间恰恰赶上绿衣服传送结束?
意识到剑再也回不来了,沈容刀神情扭曲。
可对上灰袍子的视线, 表情顿时翻书一般带上笑意:“是啊是啊。”
她真情实感地说:“我的剑用得不错吧。”
“锵。”回应沈容刀的是拔剑声。眨眼,面前多了把剑,剑尖牢牢指向她。
沈容刀笑容凝固:“这是什么意思?”
灰袍子右手持剑,左手亦自袖口探出、抬起,到颈项处扯开了斗篷。
这是沈容刀第一次见到她出手,即便是商街折剑的那一次,她也不过探出了两根手指,而现在,她露出双手,而且脱掉斗篷,露出里面灰扑扑的袍子,和那张铁锭一般沉沉硬硬又没表情的脸。
她的脸?
沈容刀刷的挡住眼睛,大声:“我什么也没看见!”
灰袍子道:“你可以看我的脸。”
沈容刀摇头:“我真的没看见,我也不感兴趣,真的!”
灰袍子沉默片刻,似也放弃解释,剑指定沈容刀。
郑重道:“符剑花。”
遮脸的双手移开一点,沈容刀试探道:“……沈容刀?”
符剑花满意点头。下一刻,挥剑向沈容刀砍来。
沈容刀拔腿就跑:“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无冤无仇……”
话没说完她就顾不上说了,默默把两条腿倒腾得更快。
左躲,右躲,再躲……
符剑花站住了。沈容刀也跟着站住了。
“你也是剑修吧。”符剑花说:“我来请教。”
“不。”沈容刀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我不是剑修。”
符剑花再度起势。
沈容刀见状不妙,连忙说:“你简直欺负人吧。”
符剑花的剑停下了。
沈容刀语速飞快:“你一个不是金丹也是筑基后期的,欺负我一个,呃,”沈容刀也说不清自己什么修为,结巴一下说:“一个练气,算什么本事?”
“练气?”符剑花疑惑。
这两个字语气并不强烈,但沈容刀莫名心虚,挺胸道:“对啊,练气。”
符剑花没有纠结,斩钉截铁:“我也只用练气修为。”
沈容刀的目光是诚恳的,态度是卑微的:“……我真的不会用剑。”
符剑花:“你会。”
沈容刀:“我真不会。”
符剑花:“你一定会。”
沈容刀还想分辩,眼见符剑花又要动手,绞尽脑汁,又大叫一声:“但我没有剑!我手无寸铁,你怎么好——”
一把剑飞了过来。沈容刀下意识接住。
符剑花道:“现在有了。”
好剑。沈容刀第一反应是拔剑看看,这一看就入了眼。
这得多少钱!
但她很快清醒,对着符剑花铁块一样的脸,多少钱也不能占这便宜。
就沈容刀犹豫的片刻,符剑花的剑已经到了。
这次沈容刀没躲,她用剑直接刚了上去。
“嘣。”一声脆响。
沈容刀神色尴尬地举着断剑:“不好意思,又没剑了。”
符剑花从储物锁中又取出一把剑,扔过来,说:“我有很多。”
沈容刀:谢谢,我不需要。
能想到的理由都用上了,可符剑花总有自己的理解方法,连剑都给沈容刀配了好几把,怕她用不惯,刷刷摆出一排,问:“你喜欢哪一把?”
沈容刀:谁说剑修都是穷鬼的,她居然有这么多剑,而且,每一把她都很喜欢!
躲是躲不过了。沈容刀叹一声飞来横祸,选了最喜欢的一把,决定以实际行动打消符剑花的错觉。
和绿衣服打的时候不觉得,眼下和符剑花交手,沈容刀才觉得别扭,刚碰到剑,连怎么握都不知道,什么姿势都不对劲,更别说起手式,只能学着符剑花的模样,还学得不伦不类。
完全是入门级剑修见到都要捂脸的程度。
符剑花的脸色果然更沉硬了。
沈容刀以为她终于发现自己不会用剑,谁知符剑花眼色沉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容刀不确定地打量自己,再度确定自己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不太理解符剑花究竟遇到什么大敌。
总之,符剑花的剑势更强悍了。
沈容刀正与她迎面,初时能感到锋芒毕露,但转瞬收敛,不着痕迹。她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
谁知道符剑花比上了头会不会也不小心砍了她的脑袋。
符剑花来了!
没有任何花哨的、朴拙的一剑。
令沈容刀讶异的直观简明,好似只要能够拿剑的人,就能接住这一招。
沈容刀顺着那剑的来势抬起了手。
“锵。”交击声响。
沈容刀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中空空。她的剑飞了。
剑飞了……
沈容刀抬眼,面前的符剑花顿时变得高大起来。但她也不忘初衷,立刻趁热打铁:“你看,我真的不行。”
符剑花垂眸看向她空荡荡的掌心,又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目光愈发坚定:“看来,是我不值得你展现真正的实力。”
不。沈容刀痛苦面具:是因为我真的不会。
不管是最开始从绿衣服那里逃出来的时候,情急之下用了萧达的剑,还是刚刚和绿衣服打架的时候用了准备好的剑,其实她对用剑本身毫无了解,挥舞全凭感觉。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强,只能归结于:乱棍打死师傅。
现在,和符剑花的较量彻底证明了这一点。乱棍毕竟是乱棍,迟早被人打飞。
可符剑花仍固执地站在她面前,沉默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露出拿定主意的神色,问:“真的不比?”
沈容刀:“真的不比。”
“好。”符剑花居然吐出这个字。沈容刀有点激动,情绪还没上头,又听到后半句:“那就得罪了。”
刷一下,剑就来了。
不只是剑,简直是剑雨。符剑花完全放弃了试探的打算,直接动真格的,铺天盖地的剑气就跟大坝泄洪似的,全朝沈容刀涌来,以不死不休的气势,一定要逼出她的一剑。
而沈容刀……沈容刀抱头鼠窜。
符剑花在后面穷追不舍,沈容刀在前面狼狈而逃。
她逃,她追,而她插翅难飞。
刚刚经历和绿衣服的一战,她本来就消耗很大,再面对符剑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得亏符剑花如言压制实力,沈容刀还能坚持一会儿,但过了一会儿,她连跑也跑不动了。
她跑不动了,符剑花却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眼看剑雨毫不收势,这要是躲不过,一戳就是一个窟窿,能把她捅成筛子。
沈容刀蹬地而起,点上树身,落下时手中折一节柳枝,不管不顾向剑雨砸落。
什么也不想,所有的一切,手指、掌心、剑和身体,都自然在它该在的地方。
无数剑光闪烁汇聚一体,是一剑,更是无数剑。
撞上剑雨。
“嘣。”
一声脆响缠绵回荡。
沈容刀落地,手中枝条在风中柔软轻晃。
四下无声。
符剑花不说话,只看着沈容刀。
而沈容刀,搜肠刮肚半晌,举起手中柳枝,尴尬而不失友好地微笑:“我说这其实是个意外,你信吗?”
符剑花瞥一眼地上断剑。那眼神沈容刀秒懂:不信。
换她她也不信啊!
符剑花取出了新的一把剑,眼中跃跃欲试:“果然,你没有用出真正的实力。”
“这真的只是个巧合。”沈容刀试图努力一把。
努力失败。
符剑花直接用剑回答。
沈容刀再度抱头鼠窜。
依然是她逃,她追,但符剑花只是紧咬,不再穷追,更不会在沈容刀吃饭的时候当头一招。
沈容刀放心地吃着饭,仍试图做通符剑花的思想工作,故作随意地问:“你最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符剑花说:“没有。”
沈容刀不死心:“你再想想?”
符剑花迟疑片刻,说:“圣门。”
很好,圣……圣门?
沈容刀问:“你去拜师?”
符剑花摇头:“我去交流。”
也是。沈容刀面不改色道:“那我们不顺路,不如就此别过吧。”
“先跟你去。”符剑花说:“迟到没关系。”
沈容刀:这像话吗?
无论像不像话,符剑花是赖上沈容刀了。沈容刀在房间里打坐,她在房间外看门。遇见沈容刀前,她的剑总放在储物锁里,遇见沈容刀后,她的剑永远抱在怀里。
沈容刀思前想后,忽然在某次打坐醒来后,灵光一现。她打开房门,门外的符剑花立刻睁眼。
“我实话和你说吧。”沈容刀无奈道:“我其实也是去圣门的。”
符剑花波澜不惊:“那正好。”
“但我是去圣门参加考试的。圣门马上要开门收徒了,这件事你知道吧?”沈容刀问。
符剑花说:“不知道。”
“那现在你知道了。我正是要去圣门拜师的。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必须通过入门测试。我每天想到这件事,就食不甘味、睡不安席,你还这样追着我要比剑,我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沈容刀长吁短叹,说:“压力大,我就考不好,想到要考不好,我就压力更大,长此以往,对我的实力有极大的影响——你也不希望我是在精疲力竭的时候和你比剑吧?”
符剑花站直了身体。
“所以,”沈容刀说:“还是等我先通过了入门考试,再说比剑的事吧。”
至于能不能通过入门考试,通过之后要怎么“说”比剑的事,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符剑花沉思片刻,点头:“你说得有理。”
沈容刀长长吐出一口气。
终于摆脱了被人追在屁股后面逼着比剑的困境,沈容刀知足常乐,神经不那么紧绷,还能美美睡个懒觉。
只是放松下来时,脑中偶尔泛出念头,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可她忘记的东西太多了,债多不愁,很快又毫无负担地抛之脑后。
很快,沈容刀便能主动拉着符剑花去逛商铺,让她帮忙掌眼,为自己再添一把剑。
这把剑又掏走了沈容刀的近半积蓄,险些住不进客栈。幸而,没多久,她便来到了跋涉的终点。
圣门与合欢宗并称上天宗,不与另外七大宗并排,一方面是因为七大宗要面子,只要送出个上天宗的称号,就能把这两大宗门奉上神坛,进而把人间留给她们七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两大宗门显得格格不入。
拿收徒方式来说,上溯到数不清多少年前,天下宗门都以师傅凭机缘至凡间寻徒为主要的收徒方式,辅以有限范围内的选拔,但在过去的数不清多少年,伴随着修仙的渐趋凡人化,各大宗门的收徒方式都成了海选,放出消息,引来一大群人参选,最后大海捞针地找到还算像样的收入门中。而在如今,所有宗门都以这种方式将自家填充得无比庞大,只有上天宗依旧故我。
而在其它方面上天宗也显露出“故步自封”的一面,与当前的修真界格格不入,亦不屑融入,甚至渐渐隐退,成为传说般的存在。
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它们居然把宗门都给藏起来了。如果不是这次圣门开门收徒,凡人根本别想有机会一窥面目。饶是开门收徒,比起天木宗,圣门的所在也十分隐蔽,要不是许燕时早有交代,旁边又跟着个符剑花,沈容刀大概就算磕破脑门儿也磕不出圣门。
而圣门不愧为圣门,哪怕破天荒地开门收徒,也显示出与众不同。
沈容刀休息在圣门的山脚下,最直观的感受就是,人真少。
天木宗门口,那是人山人海,随便扮个乞丐都能赚钱,而圣门脚下,能看出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但完全没有那种门庭若市的热闹。
沈容刀自诩已经和符剑花熟识,随口问出,符剑花解释:“因为知道的人不多。”
天木宗身为一州大宗,在本州内颇负盛名,再往上,到七大宗这样的高度,堪称大陆闻名,但轮到上天宗,知名度反而低了很多。这里的许多求仙者,来是来了,但除了圣门是修真宗门外,恐怕也不知道什么。
沈容刀第一反应:好事儿啊!人少,竞争就小。
不知道圣门会考什么,但推测起来离不开那几点。沈容刀认真对照自查,梳理了身上存在的问题:
没有灵根,灵力时有时无,经常会像凡人那样觉得饿觉得冷……问题听起来很多,但总结起来似乎只是一点——灵根有问题。
除此之外,还有失忆——许燕时说是神识有问题。
综上所述,她的问题其实只有两点。一是灵根有问题,二是神识有问题。这么想来,问题也不是很大嘛。
沈容刀自信满满。
还是那句话,她都有灵力了,还通不过测试吗?
等到圣门收徒正式开始的那一日,沈容刀刚从坐忘状态中回神——俗称“睡醒”,伸了个大懒腰,和门口的符剑花打声招呼,就走向考场。
符剑花和沈容刀一样自信满满,根本没想过其它可能,说:“记得比剑。”
沈容刀当做没听见。
说是人少,但依旧排起了长队。沈容刀百无聊赖地等待着,直到前面突然起哄,踮脚一看,圣门的修士走出来,宣读了第一项测试内容。
简单地说:爬台阶。
具体地说: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九天内爬完就行。
修士一声令下,所有人一窝蜂地冲了上去,沈容刀本来正从容不迫地往前走,架不住身后的人太热情,拼命把她往前推。
她干脆让出了一条光明大路,等所有人都通过了,才慢条斯理地走到第一级台阶下。
细算起来,这测试似乎不难,九天时间,一百零八个时辰,每个时辰只要爬十个台阶就绰绰有余,而沈容刀有自信可以四个时辰爬完。
这些台阶当然不会这么简单。按照修士的说明,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分三段,每一段内的三百三十三级台阶,难度自下而上。但至少,据沈容刀的观察,在场的凡人们爬前十几级台阶的时候,还是不怎么费力的。
她身负灵力,总不会比凡人差。
沈容刀迈出了第一步。
嗯,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迈出第二步、第三步……第十步,有点累是怎么回事?
迈出第二十……第三十步,沈容刀呼呼直喘。
往前看,三十岁不见踪影了,二十岁的不见踪影了,四十岁的也看不见了,五十岁的一回头和她对上了眼。
往后看,沈容刀和几个看着十岁、六十岁的人对上了眼。
她想,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但按现在的情况推测,嗯,原来她只有十岁啊。
然后,十岁的呼哧呼哧超过了她。
沈容刀一气之下,站上了第三十级。
抬头,想要成功,还有九百六十九步,低头,想要放弃,只有二十九步距离。
上去不容易,下去很简单。选什么还用想?
沈容刀擦了擦汗,又往上迈了一步。
走不动了。第一个时辰的成绩:三十一步。
第二个时辰:二十四步。
第三个时辰:十六步。
第四个时辰:四步。
剩下八个时辰都在休息。
第一天的总成绩:七十五步。
沈容刀:很好,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近四分之一。按照这个速度,只需要不到十四天就可以爬完呢,真是大有前途。
除了开始,沈容刀没再去看究竟谁在前面谁在后面,事实上,台阶上的人数一直在减少,速度很快就爬到高处的,更早遇到瓶颈,身体再无法承受,即将崩溃时就被送离了台阶。
但沈容刀始终是最为突兀的存在。
有几个长老正在围观,很快关注到了她,其中长老甲忍不住吐槽:“她的身体素质怎么能这么差?瞧瞧瞧瞧,人家十岁的娃娃,身量都还没长成呢,也能一口气爬好几级。”
“但她好歹坚持到现在了。”长老乙挤出一句夸奖。
“是啊,一副马上就要过去了的样子。”长老甲嫌弃道。
“这不是一直没过去吗?你看她爬到三十级的时候都要坚持不住了,结果现在居然都爬到七十级了。”长老乙说。
“老宋,你怎么老替她说话?”长老甲怀疑。
宋长老轻咳两声:“哪有。我实话实说罢了。”
长老甲说:“就算她能爬到七十级,但一百一十一是个大坎,她这小身板肯定过不去。”长老甲放低了声音,嘟囔道:“真看不出来啊,明明挺正常的,结果表现这么差。”
她的注意力很快转到前头部队去了,只有宋长老还偷偷瞄着沈容刀。
她可答应了许燕时,要护送这位进入圣门。但现在看来,任务实在艰巨啊。
沈容刀被长老们遗忘了,而受到长老们关注的前头部队,经历了二十三个时辰的跋涉,终于,有第一个人踏上了第三百三十三级台阶。
“漂亮!”长老甲击掌叫好:“只要坚持这个速度,肯定能……”
“啪叽。”画面中,第一人一头抢在了第三百三十四级台阶上。
长老甲的话尴尬地停在一半,很快换了语气,说:“可惜了。身体素质不错,但精神质量太差。”
修士修炼,最重要的两个灵窍即是承载神识的上丹田和承载灵力的下丹田,换句话说,神识和灵力,这二者是最重要的因素。身体根基再好,神识差点,旁的宗门可以,但圣门不可以。
这条路的三段台阶,前两段称作淬体、凝神,正是检验这二者的,天然身体强劲的人或许可以只凭天分走到一百级,但若有更好的可塑性,那么,台阶的反哺将进一步锻造她的身体,将她送到更远。
然而,能满足圣门要求的毕竟是少数。到第三百三十四级时,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遭到淘汰,还有没被淘汰的,大概率还在一二百层苦苦挣扎。
想到这里,长老甲又把画面切回正在底层苦苦挣扎的求仙者,看着一二百级处聚集的人群,不禁一声叹息,目光不经意间一瞥,登时讶异:“这人怎么还在?”
时间已经过去三天多,沈容刀也在苦苦挣扎之列。
她苦苦挣扎着,迈上了第二百级台阶,又自挣扎中抽出一缕思绪,想:按现在这个速度,还有十天就可以通关了!
“不过也没什么差别。”长老甲又切走画面,说:“现在只剩下五天多时间。按她的速度,能上四百级就顶了天。”
宋长老不抱希望地反驳:“说不定她还能努力一把。”
“嗯。”长老甲倒没呛声:“那她再努力努力吧。”
长老甲的推断大体没错。等沈容刀爬上第三百三十三级台阶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
不管沈容刀怎么认真规划时间,每天都养精蓄锐,以最饱满的精神迎接最猛烈的冲击,到第五天时,她也还是感觉到了身体的极限。
她倒在第三百三十三级台阶上,不只身体动不了,连脑袋都发木。先前还满脑子“果然没灵根就是吃亏”,现在什么念头都没力气有,全用来呼吸了。
说也奇怪,明明爬十级台阶都累,三十级台阶要死了,可现在爬到了三百多级台阶,她居然还能喘气。
沈容刀又对前途充满了信心。
她动了动手指,把身体拉起来,对抗着沉重的眼皮,决定再往上爬一级。
要真躺在这里,总有种眼睛一闭就醒不过来的感觉,但再往上一级,说不定能有转机。
据说从三百三十四级开始又是一段新的旅程,或许身体素质影响不大,她立刻就又可以了呢。
沈容刀二话不说,用说一百句话的时间动了动身体,又用说一千句话的时间,终于爬上了下一级台阶。
一切如她所想。
她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这里的冲击与此前全然不同,她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就直接被这巨浪般的冲击卷起,似一头撞在了礁石上,眼睛一闭,晕倒在地。
刚刚见证了沈容刀历史性时刻的两位长老:罢了罢了,白期待了。
长老甲:“这会儿睡过去,八成是醒不过来了,送她走吧。”
“不成不成!”宋长老连忙出声:“能在这儿睡过去,却没七窍流血五脏破裂,说明她还没到极限!”
长老甲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沈容刀于是得以安宁地睡在那里。
此刻,仍旧留在台阶上的人只有十分之一,最前头的寥寥几人已经向最后一段台阶发起冲击,而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在第二段台阶上努力。所谓的大部分,指的是除了前面领头的和后面沈容刀的所有人。
沈容刀被所有人甩在了后面,而被她甩在后面的,都已经离开了台阶。
这些沈容刀都没有关注,她只是舒展着四肢,跟坐忘似的,睡得无比香甜。
第六天,她睡得香甜。
第七天,她睡得香甜。
第八天,她还睡得香甜。
忍不住好几次偷偷切过来的长老甲咬牙切齿,宋长老更是火烧眉毛:“要不咱们把她叫起来吧。”
“不行。”长老甲说:“那是作弊。”
宋长老:“可明天时间就要截止了……”
长老甲:“那就怪她倒霉。”
宋长老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和老友道歉:真的不是我不想帮,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沈容刀浑然不知有长老在替她着急,也忘记了许燕时说的开后门事宜,她只是认认真真地睡了一大觉,到第九天上,终于睡得饱饱的,睁开眼睛,忘记今夕何夕地伸了个懒腰。
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有个人一直在旁边,不知道是在挥剑还是跳舞,总之节奏卡得非常好。醒来后没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抓心挠肝卡不上节奏的窒息感。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沈容刀站起身来,下意识迈上台阶,脚步已经落下,才反应过来,她还在爬台阶?还在入门考试?
往前看,没人,往后看,也没人。
坏了,第几天来着?
沈容刀撒开脚丫子,在台阶上狂奔起来,两条腿不够倒腾,干脆一步三个台阶,蹭蹭蹭往上蹿,没多久就追上了前人。
她松一口气,又想起来忘记数台阶,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但周围的人并不多,还一个个状态神奇,魔怔似的停在原地。
“嗨。”沈容刀招呼道。
没人搭理。
沈容刀再往前,又遇到几个人,神情扭曲,好像在睡梦中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
“嗨。”沈容刀又打招呼,已然没人反应。
看来都在做噩梦。沈容刀庆幸:还好,我做的是美梦。
她不再打招呼,优哉游哉地往前走,路过了不知道多少个人,直到往前再也看不到人,还没想出自己睡了这一觉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大家都古里古怪,忽而脚下一实,她差点踩空。
两只脚落在了同一个平面。
前面没有台阶了。
宋长老愕然地盯着画面。
从半个时辰前开始,她就保持着这样的表情。
无她,这家伙爬得也忒快了。半个时辰跑完了六百多级台阶,还脸不红气不喘,这简直是在平地狂奔的速度啊。
与宋长老不同,旁边的长老甲面色有些凝重。
“老张,你看到没,她居然成了第一!”宋长老激动地说。她不用昧着良心开后门了啊!
张长老说:“我看到了,第三段炼心路,她完全没有停留。”
宋长老陡然冷静下来:“虽然……但是……”
张长老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宋长老:“意味着她毫无畏惧。”
张长老点头:“虽说无所畏惧常被视为优点,但是,人知畏惧方为人,而当真一无所惧的人……甚至称不上是人。”
恐惧、疼痛、悲伤……所谓的负面情绪,亦是人生所必需,炼心的用意,在于使人学会面对恐惧,而非无视恐惧。倘若连恐惧都没有,那必然是有缺陷的人。这样的人,不易产生心魔,相对的,也绝对不会证道。
“她毕竟通过了叩天阶,”宋长老还想努力一把:“我们的测试要求里面从来没有提到这种情况。”
“是,那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存在。”张长老面色肃然:“但这样的存在,决不能入我圣门。”
宋长老沉默片刻,退一步说:“测试还在继续,等结束后我们再讨论吧。”
叩天阶结束,并不意味着测试完成,之后等待沈容刀的是灵根测试。
许燕时曾说,圣门并不似天木宗那么注重灵根,但沈容刀寻思,不注重不代表能接受没灵根,她还是得为自己加一重保险。考虑到她没有灵根却有灵力,本身就不合理,那么,倘若她在灵根测试的时候调动灵力,是否能够引起试灵石的反应呢。
沈容刀这么想,也这么做。到测试时,堂而皇之在考官面前作弊。
效果出奇的好。
试灵石内氤氲的五色同时大亮,照彻眼帘。
准了!沈容刀心满意足地收回灵力。
爬台阶不小心爬了个第一,试灵力试出个五灵根。她这么优秀,圣门不收,简直天理不容吧。
她是这么想的,殊不知,当众多长老们齐聚一堂,对此次收徒结果进行商讨,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顺利。
张长老直接说:“我不同意。不知恐惧的人,如何能够修仙。”
有支持的长老:“但她是第一名,而且是个五灵根。”
灵根是在维持身体属性平衡之余多出来的部分,这注定五灵根十分稀罕。毕竟,倘若五个属性都有多余,那么它们何不彼此平衡掉呢。然而自然有其道理,灵根于个体而言是多余,而以自然而言,却是更广大平衡中的一环,拥有灵根的人也因了这点多余,得以踏入更广阔的有灵世界。就此而言,五灵根亦是特别的存在。
张长老却厉声道:“纵使天才,根上歪了又有什么用?”
有长老支持说:“可不知恐惧的人,修仙亦必然高效顺遂。”
另一个长老反对:“但不知恐惧,即道心不全,纵使顺遂,也只是南辕北辙。”
“哈。”支持的长老说:“我们倒是个个道心齐全,难道有谁证道了不成?”
众人一齐沉默。半晌,宋长老说:“不如我们直接投票吧。”
“不行。”张长老说:“就算你们都投了同意,我也不答应。”
张长老态度过于强硬,另外几个支持的长老脸上显出几分动摇。显然,每个人心里都对沈容刀在炼心路上的表现有些犯嘀咕,端看她的天分能不能胜过这点嘀咕。可现在张长老的态度摆在这里,是否要为此坏了彼此交情,也成了天平上的另一块砝码。
宋长老心中叹息。此事几番转折,到底要对不起好友了。
“罢了。”有长老开口:“既然张长老态度这么坚决,依我看,要不还是算……嗯?”
所有长老一齐抬头。
她们看向厅外,复又彼此对视,目中激动:“刚才是……”
她们互相确认着:“应该没错……”
“是掌门!”宋长老一语道破。
“掌门出关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