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咚咚咚。”
“进。”
裴烟回的声音似冬日凛冽的清泉,隔着一扇门响起。
裴泠初早已对母亲冷淡毫无情感的态度习以为常,眼底平淡,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她看着衣着严谨,一丝不苟端坐在办公桌后的人,声线很平,说道:“母亲,您找我。”
“嗯,小初,你看一下。”裴烟回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抬眸看着她,目光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反倒像是在打量和审视。
裴泠初仍然保持一副冷静随和的态度,垂眸看着她把一摞文件推到自己面前。
“距离当初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两个月,提前接触一些项目。”裴烟回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地继续说:“今天把这些文件看完,明天早上给我。”
裴泠初盯着那厚厚一沓文件,目光幽静,没动。
五年的时间,这么快就到了。
裴烟回见她没反应,眼底流露出很微弱的波动,修长的指尖又按着那些文件往回拉一点,语气又冷又淡:“当初是你自己提出五年时限的,如果不愿意……”她轻瞥裴泠初一眼,“小迟也很优秀,她可以替你。”
话音刚落,裴泠初稍带着急的声音紧跟上:“不用,我没说不愿意。”
指尖收回,那沓文件立马就被裴泠初拿走。
裴烟回指尖点着桌面,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到她身上,又说:“我记得你很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裴泠初不动声色地皱眉,眼睫微垂,唇瓣抿直。
“小初,这是第二次了。”
“我感觉,小迟对于你来说,似乎很特殊?”
裴烟回的话似一记重拳,突然砸到她神经上,瞳孔闪动,面上不显,但心底却泛起不小的波澜,裴泠初指尖收紧,牢牢抓紧手里的文件。
呼吸一下子变得很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般平静,视线同样毫不犹豫地与裴烟回对视。
裴泠初说道:“裴家人,不能让别人欺负。”
这回答中规中矩,很合理。
裴泠初的目光在她身上凝视几秒,移开视线,直起身后靠在办公椅上,似乎是累了,她很快地眨两下眼,指尖在太阳穴轻点,低声说:“在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后,这两个月可以继续拍摄的工作。”
裴泠初点头:“知道了,母亲。”
裴烟回又重新看向电脑,侧脸冷峻,视线不分给她,说道:“没事的话去忙吧。”
“您注意身体,好好休息。”裴泠初的声音很平和,说完拿着那一沓文件转身往外走,谁知刚打开门,正好碰上裴煦要推门进来。
“煦姨。”裴泠初点点头,率先侧身让她进来。
裴煦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脸蛋漂亮线条柔软,岁月在她身上仿佛留不下任何痕迹,和十年前没有变化。
裴煦的声音宛若初春盛开的桃花,像蓬松柔软的云朵,听着很舒服,她说道:“你们聊完啦?”
裴泠初应着:“嗯,聊完了,煦姨,我先去忙了。”
“好。”
两人身影交错,裴泠初离开书房关门时,屋内传来裴煦很轻的抱怨声。
“烟回,你的眼睛不能再继续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了,医生说,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视网膜很有可能脱落……”
关门的动作一顿,慢了两秒才彻底隔绝屋内的争执声。
裴烟回不听,继续看电脑:“我自己的身体,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别管……裴煦,你现在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把电脑打开。”
裴烟回的声音冷到北极圈,语气沉得往下坠,不用看都知道她很生气,眉头紧皱,眼眸凝重地盯身旁的人。
裴煦不让,态度也很坚决,还去拉她的胳膊:“不行,你现在去休息半个小时,给你眼罩。”
“裴煦,你别忘了谁才是这个家的家主。”
“我是管家,你要听我的。”
裴烟回冷冷勾下嘴角说道:“管家不是用来管我的。”
裴煦眼神凶巴巴的,美眸瞪着她,说:“为什么不能管,我就要管,你现在一定要休息。”
她不管不顾地去拽裴烟回的胳膊,硬是扯着人往里间放着用来休息的床那边走。
“裴煦,松手。”裴烟回脸阴沉得厉害,然而挣半天胳膊,一点都抽不出来,咬牙切齿地继续说:“裴煦,你再不松手,我就……”
“你就怎样,嗯?”
裴煦突然转身,不甘示弱地迎面对上她的眼睛,扬着下巴,身体向她贴近,又问了一遍:“你要怎样,嗯?”
她这个“嗯”调子就很翘,拐着弯,不像是警告,反而像含嗔带笑的撒娇。
裴烟回瞬间噤声,见她贴上来,薄唇微张,但说不出话,目光怔愣片刻,偏头冷哼一声,气焰弱下来,手腕勾着往回收,单是强调:“你松开。”
裴煦纤柔的指尖攀上她肩膀,声音软下来,笑着说:“如果我不松呢?你要把我怎样?”
她眯了眯眼,柔和亲切的脸庞似乎在瞬间变了模样,多了一丝侵略感,以及轻熟的妩媚,跟她今天一身黑的衬衫西裤很搭。
她们两人靠得很近,茉莉香的气息就这么落到裴烟回脸颊上,惹起一阵不知所云的暧昧和恼火。
裴煦像是在威胁她。
裴烟回面色瞬间冷下来,躲开放在肩膀上的手,睨她一眼,语气冷漠毫无波澜:“你可以回老宅,我不需要不听话的人。”
一句话直接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家主,一个是籍籍无名的下人。
她察觉到握住自己手臂的指尖僵硬,后慢慢松开。裴烟回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裴煦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的失落和苦涩,低声说:“你觉得我们的关系,就只是家主和管家,是吗?”
裴烟回唇瓣平直:“我们之间,难道还存在别的关系吗?”
裴煦扯下唇角,抬手勾住滑落到侧脸的一缕发丝,抬眸望向她不见一丝人情的眼底,唇瓣微动:“那小初和小瑾呢,她们算什么?你大可以找别人,老宅有那么多人,为什么来找我……”
“裴煦。”裴烟回目光锋利,打断她的话,狭长的眼眸盛气凌人,“你越界了。”
“明明是你先越界的。”裴煦后退两步,两人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她轻轻笑下,又恢复往日温柔体贴的模样,“所以那天,就只是酒后的意乱情迷是么,烟回……”
“出去。”裴烟回周身的冷气实体化,正一刻不停地在屋内蔓延开,她眼神冰凉,又说道:“我说了,这件事就只是意外,不许再提起来。”
她看着裴煦唇边的笑容,内心更加烦躁,深吸一口气,上前走两步,用力拽着人就扯到门口,斜瞥她一眼,嗓音冷淡:“我今天不想看到你。”
裴烟回打开门直接把人推出去,又迅速关上。
下午的阳光正好,光明正大地穿过巨大的落地窗造访这座宅邸,可站在二楼的人却像坠入冰窖,手脚冰凉,肩膀微微颤抖。
这么多年,她一点没变。
“煦姨?”
傅迟看到她站在这里,疑问道。
裴煦身影一愣,迅速把眼底的情绪压下去,转而拎起柔和的神情,应道:“小迟,你来二楼有什么事吗?”
傅迟点点头:“嗯,我来找母亲,有事要说。”
“烟回在书房,你进去吧。不过等会儿游泳教练要来,我先去泳池那里检查水质,你注意着时间下来。”
“嗯,知道了,煦姨。”傅迟默不动声地扫一眼她眼角不起眼的红,却不说什么,点头应着。
看来母亲又说了难听话,把煦姨说哭了,虽然不知道她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关系很复杂,也不是她能插手插话的。
她低下眼睫,在心里腹诽:她想问问母亲,关于裴泠初手里那一沓文件是什么意思。
裴泠初从来都没说过她和母亲有个五年约定,难道这次她回国是为了接手公司……
裴煦去地下一层,傅迟去敲书房的门。
——
裴家地下一层。
灯光柔和地洒在水面上,仿佛无数细碎的银片在轻轻跳跃,闪烁着迷人光芒。清澈的水面泛起层层细腻的涟漪,泳池边的瓷砖上映着斑驳光影。其中,有一道身影漂浮在水面上,一道身影站在岸边。
声音在空旷的游泳馆中被放大数倍。
裴泠初蹲下来看着水里的傅迟,指尖探进水中,轻声说:“小迟,已经很晚了。”
傅迟眨两下眼睛,游过去,伏在泳池边。她脸蛋湿漉漉的,睫毛也沾着水珠,那双瞳孔更显得干净清澈,像洇着水汽的玻璃球,眉眼深邃。
她去牵裴泠初的手,笑着说:“我想再练一会儿,蝶泳好难。”
裴泠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视线落到她白皙的右臂上,问道:“胳膊还会疼吗?”
傅迟手里的手抽出去,转而摸上她的手臂,轻轻捏两下,触感细腻而微凉,像白玉。
“痛吗?”
傅迟摇摇头,抿唇笑着,语气有些无奈:“小初姐姐,都已经过两周了,早就不疼了。”
“还是要好好养着,毕竟受伤了。”
裴泠初又捏了一下,这才放开,刚想直起身,却突然被抓住,垂眸对上她的视线。
傅迟仰着清冷柔和的面庞,视线直勾勾地看过来,问道:“小初姐姐,你要走了吗?”
裴泠初点头,轻声应着:“嗯,有事。”
还有文件没看完,不能在这里多待。
傅迟掩下眼睫,眸底闪过一抹失落,慢慢放开她的手,低声说:“好吧,你去忙吧,我自己再练一会儿。”说着说着,她再度抬眸望向裴泠初,这次说得很慢,还有点小心翼翼的希冀:“那可以明天教我蝶泳吗,我的动作……”
她脸蛋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也四处飘,小声念着:“好丑。”
不等裴泠初做出反应,她又匆忙跟上一句:“也可以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教我。今天是最后一节课,我已经学会游泳了,就只是蝶泳的动作有点丑而已。”
她笑得乖乖巧巧的,双腿蹬着泳池壁,一发力,身体就随着水流飘远:“小初姐姐去忙吧,但是要记得早点休息。”
裴泠初看着那道白色身影渐渐飘远,潜入水中,在水面上翻出水花,像条灵活的小海豚。
她莞尔一笑,转身离开泳池区。
只是当她穿过更衣室时,脚步却慢下来,脑海中突然闪过傅迟拉着她手,说话软软的,眼睛亮亮的,那种希望她留下来的神情。
心弦乍然被拨动。
——
傅迟在水里随意漂着,面上冷淡,唇边也平直得冷漠。
裴泠初不在这里,她就没必要笑着。
这些动作翻来覆去练了好几遍,身体早就有了记忆。
用蛙泳游了一圈,又用自由泳游了一圈,正当她想用蝶泳在水里再游一圈就上岸时,手部动作刚摆好,余光就瞟见一抹黑色的身影从更衣室里走出来。
先是那双笔直修长的双腿映入眼帘,后是被黑色连体泳衣包裹下,精瘦不失力量感的腰肢,身姿高挑妙曼,水珠一颗一颗挂在身上,她已经冲过澡了。
傅迟愣住,目光盯着她,心脏怦怦直跳,身体泡在水里,仿佛能把周围的水流烧热。
她不是走了吗,怎么会换上泳衣……
裴泠初从更衣室走到泳池边用了多长时间,傅迟就看了她多长时间。
就只有一个脑袋露在水面上,还一动不动的,裴泠初看着她笑了,问道:“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这把温润舒缓的嗓音瞬间把傅迟拉回神,她立马踩着水游过来,瞳孔闪烁,声音中充斥着雀跃:“小初姐姐,你不是有事,怎么会换泳衣?”
傅迟在心里又暗戳戳想,还好刚才看见她了,不然要是让小初姐姐看见她用蝶泳游一圈,肯定知道刚才说自己动作丑是骗人的。
裴泠初唇畔的笑意很浅,灯光打在水面,又折射而起,落到她身上,光影斑驳摇曳,她说:“嗯,其实也不是很忙,可以陪你一会儿。”
骗子。
傅迟心里想着,明明今天有那么多文件要看,却还是迁就她,就这么留下来,晚上是不是要熬到很晚才能睡,还是不打算睡了。
但裴泠初能留下来,是她一手造成,开心的情绪远比讨厌自己手段卑劣的厌恶要浓得多。
傅迟弯着眼尾,目光灼灼地瞧她,舔下唇瓣:“小初姐姐要先热身,再下水,不然很容易抽筋。”
裴泠初热身,傅迟就趴在岸边望着她,如痴如醉。
紧身泳衣很好展现出身体线条,湿了水的原因,布料贴在身上,一小块一小块的,泛着别样的光泽,令人心神驰往。
与她遮住整个上半身,平角裤的泳衣相比,裴泠初的泳衣款式就暴露很多。她后背露着一大片白腻的肌肤,两条肩带交错,U字型,露半截腰,臀部挺翘饱满,身形清瘦曼妙。
傅迟看得心里痒痒,咽下喉咙,克制地偏开脑袋,哗一下就把头埋到水里,整个人潜在水中,微凉的水浸泡着不断泛起热意的脸颊,缓解体内闹腾的燥意。
简直是,太要命了!
等裴泠初热身完,看到的就是傅迟瞳孔湿润,下巴泡在水里咕噜咕噜吐泡泡的画面,对上视线,傅迟还眨下眼睛,呆呆的样子。
好乖,好可爱。
裴泠初情不自禁勾起唇角,踩着梯子慢慢下水。
水不冷,更何况是在夏天,但还是特地为傅迟调高水温,生怕学个游泳再把人给学发烧了。
“小初姐姐。”傅迟轻声喊她,慢悠悠飘过来,在离她半米远的位置停下,双腿轻轻在水中摆动。
裴泠初:“小迟要不先用蝶泳游一圈,我看看?”
傅迟心里打鼓:“……好。”
这之后,裴泠初就看到她恍若一只大扑棱蛾子在水中挣扎。
“……”
傅迟游回来时简直没脸看她,自己都知道刚才那动作要多丑有多丑,她竟然还真的在裴泠初面前做出来了!
裴泠初见她脸蛋通红,轻轻笑下,温声安抚:“没事,一开始都是这样的,不难看。”
“不过确实有一些动作不是很标准,小迟是不是没好好听课?”她跟着又打趣一句。
傅迟对此沉默,眼底一片心虚。
然后她拉拉裴泠初的手,说道:“小初姐姐要不先给我示范一下?”
“我看看我哪里做得不对。”
裴泠初点头:“也可以。”她抬手拽下泳帽,又把泳镜戴好,粉唇微动:“我游得慢,你跟着我。”
傅迟笑盈盈地应着:“好。”
其实她就是想看裴泠初游泳,以及她漂亮的身段。
都说蝶泳是最优美的游泳姿势,入水为鱼,出水为蝶,这般形容在裴泠初这里更加具象化。
傅迟沉在水中,随意晃动双腿,跟着她的节奏游向对岸,时不时出来换口气。
裴泠初身形纤细,却并不瘦弱,肌肉饱满,双臂同时向前方伸展,然后迅速向身体两侧划水,犹如蝴蝶振翅,柔美而有力。随着划水的进行,身体随之起伏,双腿好似海豚的尾鳍,在水中交替打腿,水花翻滚却丝毫不见凌乱,反而增添了几分灵动与活力。
傅迟看着她,忽然嫉妒起这汪池水,眼底发深。
它们可以肆意地与裴泠初接触,她身姿流畅,与水面若即若离,池水又完全包裹住她,一块肌肤都不会掠过,好似亲吻,好似爱抚。
这般窈窕漂亮的身体,她却只能看着,碰不得,不敢碰,她想碰,她要碰。
两人从这头游到那头,这段路程对于裴泠初来说只算是热身,她跃出水面,连气都不喘一下,泳镜捋到额头上。
裴泠初整个人都湿透了,发尖到下巴尖。她眼睫微敛着,这张清冷随和的面庞就显得有些强势,有水珠正沿着她高挺的鼻梁,像坐滑梯似的滑到鼻尖,又随着轻轻晃头的动作落入水中。
出水的这一幕,着实令人惊艳,傅迟盯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看呆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喉咙滚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
好想亲她。
好想把这一幕拍下来。
她该买一台防水的摄像机了。
裴泠初转头看她,嗓音平和,说道:“小迟,我重新教你姿势。”
傅迟怔怔地点头,思绪还飘着,喃喃道:“好的,小初姐姐,你好厉害,好……”
漂亮。
这之后,傅迟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跟着裴泠初学手臂划水,双腿打水,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而眼睛是一直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嘴唇。
她只能干巴巴地舔舔自己的唇瓣。
——
夜晚。
此时,在一家名为“猩红热”的酒吧里,首都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猩红热”是首都最大的一家酒吧。
“温瑾,干嘛呢,快点一块跟着进来啊。”好友朝站在门口的人喊一句,又去抓她的胳膊,把人拽进来。
“诶,等等,你别拽我,这里是酒吧……”裴温瑾看着眼前令人眼花缭乱的灯光,只觉得眼睛疼头疼,身体往后挪,有些抗拒。
“啧,晚上还能去哪里玩,当然是酒吧了,我不是问你来不来,你同意才带你来的。”
裴温瑾拧着秀气的眉头,她穿着洁白的小短裙,一身乖巧学生气,和这种场合格格不入,她语气不悦:“但是我也不知道你说出来玩是来酒吧啊,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不想进去。”
这种地方看着就不正经,和上次去的酒吧一点都不一样,更何况,当时还有傅迟在,她也不担心会出事。
裴温瑾摆摆手:“我还是不进去了,感觉不是很安全,我要回家了……”
只是话没说完,好友直接拉着她往里走,“大小姐,别想这么多,什么安全不安全的,有我们在,还能让你出事啊,我们就只是进去喝点小酒,还有啊,据说这家酒吧的调酒师巨帅,我要看看能不能加他微信。”
如果只是喝酒的话……
裴温瑾态度软下来,由着被她拽进去,“那我们还是要早点回家,太晚了酒吧不安全。”
要是让家里那四个人知道她不回家来酒吧玩,等回去后姐姐和傅迟不知道要怎么念叨她。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今天怎么胆子这么小了,之前在外面写生不回家怎么就不怕危险了,快跟上她们,我们去看看调酒师帅不帅,他微博里的图帅炸了!”
裴温瑾跟在身后嘀咕:“我对调酒师才不感兴趣。”
她没入一片霓虹灯影中,耳边是令心脏震颤的音乐声,台上一群人跟着挥手舞动,灯光忽明忽暗,红红紫紫的在身上铺一层神秘和隐晦的暧昧气息,娇小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
“你们俩怎么这么慢……那个男调酒师都走了,没眼福……但偏偏还换了一个小姐姐来,没意思……”
裴温瑾在吧台前刚坐下,其余几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什么,音乐声太大,听不清楚。
酒吧里冷风很足,她露着两条白生生的胳膊,有点冷,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香水和酒精味,不难闻,但很浓,有些呛人。
裴温支着下巴走神,漫不经心地看着吧台后的调酒师。
她穿着白衬衫黑马甲,领口系着领带,戴着口罩帽子,灯光太暗,看不清脸,但身量高挑,身形精瘦却不失力量感,目光随着她手中的雪克杯晃动出重影……
“哎,温瑾你要点什么酒……”
肩膀蓦地被碰了碰,裴温瑾直了下背,回过神来,想到刚才一直盯着人家看,脸上微微发热,连忙垂下睫羽,偏头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好友凑到她耳边,但声音仍然拔得超高,深吸一口气喊道:“你要点什么酒!”
裴温瑾唰一下退开,瞪她一眼,粉白的指尖揉着耳朵,眼神幽怨:“你喊这么大声干嘛,吵死了。”
“这不是怕你听不见,快快,你看看要点什么。”
她推过来一张酒水单。
裴温瑾看着各式各样好听的酒名,有些迷茫。
她这才是第二次来酒吧,哪懂怎么点酒,上次是调酒师知道她第一次来给推荐的,但这次有朋友在,她也不好直接说不会点……
裴温瑾咬咬唇,眼睛在酒水单上扫了好几遍,这次要不就随便点个颜色好看,太烈的话她就不喝了……
“温瑾,要不我们给你推荐一款吧。你肯定很少来酒吧。”几个好友围到她身边,手指指着,“这个这个,名字很好听吧,长岛冰茶,我们上次来这里点的也是这个,就是甜甜的可乐味。”
长岛冰茶?
裴温瑾眨两下眼,茶是可乐味的?
“快点快点,我们一起把订单交上去,你点不点这个?”
耳边嗡嗡的,又加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吵得她心慌,一直被催着,裴温瑾最终点点头说:“那就点这个吧,尝尝。”
“那行,我写上去了。”
光线太昏暗,她丝毫没注意到那几个好友相视而笑,眼底不怀好意的玩味。
调酒师不经意瞟一眼这里,又看一眼那个看上去单纯乖巧的少女,收回目光,继续工作。
等酒的过程,她们几个在玩扑克牌,摇骰子,喊裴温瑾加入,她拒绝了。
她自己坐在这边,那几个人紧挨着坐在那边,裴温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之前那么想来酒吧玩,但来了之后却各种不适应。音乐太吵,人也很吵,气味也令人不好受,除了……
有好看的调酒师赏心悦目。
她目光很静,静静看着摇雪克杯的女人,一杯接一杯五颜六色好看的酒水从她手上变幻而出。
这里的灯光只为酒水而存在,只能照亮干净剔透的冰块,不见一丝水渍的玻璃杯,以及那修长好看,青筋微鼓的双手。
她瞳孔一怔,忽然生出一种很孤独的感觉,这种心情令她有些恐惧。
此刻的她就像有了裴家的影子,被困在各种刻板规矩下。她总是想挣脱出来,她觉得自己可以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任何事,可当她真正身处于这样的场景下,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裴家的规矩濡染。
她竟然觉得这种地方不能来。
指尖扣在桌子上蜷了蜷凉丝丝的温度透过指尖传过来,光裸的手臂凉意更甚,她猛打一哆嗦,眸光微暗,赌气般地自嘲一句:“笨蛋。”
她才不要屈服于母亲,既然酒吧不能来,她偏偏要多来几次,多待一会儿,还要喝好几杯酒!
这时,忽然从旁边传来一道妩媚慵懒的声调,肩膀被温度很高的掌心按住。
“小妹妹,是一个人来的吗,要不要姐姐请你喝酒啊~”
浓烈的玫瑰香水味朝她包围过来,裴温瑾神经一跳,眉间霎时拧起,立马抖着肩膀把她的手抖下去,拉开距离扭头望去,毫不掩饰眼底的不耐烦和不适,声音沉下来,说道:“不是,我和朋友一起来的。”
跟她搭讪的女人长得很张扬,烈焰的红唇红裙,一双狐狸眼眯起来,魅惑勾人得厉害。
但在裴温瑾眼中,她就跟轻浮花心的大萝卜似的,谁都能勾搭,还随便碰自己,而且这种长相也不是她喜欢的,只觉得讨厌。
就算她没来过酒吧,但也知道这种地方很多人都是为了找对象和约。炮来的。
这么一想,她浑身难受,更加不想理这个女人,她可没那些做作的教养,不想搭理的人就直接不搭理。
裴温瑾想起身坐到离她们近一点的位置上,只是刚站起身,却被人抓住手腕。
“哎,别走呀,她们似乎没带着你一起玩,那我们一起玩呀,你好可爱,姐姐喜欢你。”
那触感温温潮潮的,像褪下来的蛇皮似的,令人恶心不适。她像被电到,立马炸毛,直接把手抽出来,弹到一米远,这动静不小,好友们纷纷看过来。
裴温瑾这张乖巧精致的脸庞不笑时,唇角微垂,扬着下巴,尤其是那双浅色的眸子,眼皮轻轻下压,目光冷然,跟裴烟回很像。
她冷声说:“别碰我,恶心。”
她最讨厌的就是对待感情不认真,只是抱着挣钱或者玩玩,走肾不走心的人。
那女人听见她说这话,脸色当即就变了,双臂环胸,怒笑着说:“你说谁恶心呢,怎么,喜欢女生恶心啊,你刚刚一直盯着调酒师看,你敢说你不喜欢女的?”
裴温瑾难得声音很低沉,看着眼前的女人,摇摇头说道:“不,是说你恶心。”
女人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阴沉着脸走近,仗着穿高跟鞋比她高,垂眸俯视着她,冷冷勾下唇,突然伸手揪住裴温瑾的衣领,按着她往后走。
发生得太突然,裴温瑾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抵在吧台上,脸蛋转而被人掐住,细长的指甲划过粉软的肌肤,她痛地别下眼睛。
“你高尚,你纯洁,那你来酒吧干什么?来学习吗?”
好友们在一旁站着,面面相觑,但谁也没上来劝阻。
裴泠初拧着眉头瞪她,气得咬紧后槽牙,刚想抓上她胳膊把人甩开时,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扣住女人的手腕,一道低沉沙哑,仿若烟熏过的嗓音响起。
“闹事的话,我不介意叫保安过来。”
裴温瑾抬手的动作一顿,转眸看去,调酒师不知什么时候从吧台后面出来,她依旧戴着口罩帽子,然而不同的是,灯光落到她身上,裴温瑾陡然对视她的双眸。
霓虹灯闪烁,但她的瞳孔依旧是很纯粹的漆黑,深不见底。
付苏神情很淡,语气漫不经心,或许是语气太冷,以至于她的气势很足。
付苏握住女人的手腕,微微收紧。
“嘶——”
女人痛呼一声,指尖收力,裴温瑾顺势反手用力一推,但脸颊还是被尖锐的指甲划出一道很浅的小口子,她轻轻蹙眉,啧一声。
她推的时候,付苏也适时松开手,这女人穿着高跟鞋一个站不稳,直接摔在地上,本来就短到露大腿根的裙子这下直接扯裂到腰部,女人羞愤地坐在地上,急匆匆伸手去遮,奈何半点用都没有,这里动静太大,很多人都看过来,尤其是很多男性,眼神不怀好意地落到她白皙的大腿上……
裴温瑾垂眸盯她几秒,迅速转身从包里拿了外套出来,蹲下盖在她腰间,刚刚怒气冲冲的样子仿佛是个幻觉,此时*看着红眼睛的女人,愧疚和歉意从眼底流露,她语气软下来,小声说:“对不起啊,我太用力了,你的裙子……我刚刚那样说不对,但是你也不该直接上来抓我的胳膊,还掐我的脸,所以你也有错。”
她就像单纯的小孩子一样,掰着手指头一件件分析谁对谁错,说得头头是道,真诚得不得了。
坐在地上的女人干脆气笑了,站起身,把她的衣服系在腰间,挡住一片旖旎风光,扭头狠狠瞪一眼那些打量她的目光,重新转回来看着她,唇边终于没了那些轻佻的笑容,她说道:“算了,我不跟小孩子计较。”
她又扬着手臂撩撩头发,哼一声,半眯着眼瞥裴温瑾,“算我今天倒霉,还真勾搭一个小孩子,衣服我拿走了,就当成赔礼吧。”说完,女人扭着腰,婀娜的身姿摇曳,风姿绰约地离开酒吧。
裴温瑾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疼地说一句:“那件外套我好喜欢的……”
付苏看着她的背影,眼底一片平淡,下意识扫一眼她脸颊上的划痕,重新回到吧台后面,拿着雪克杯继续调酒。
“老天,温瑾,刚刚发生什么了,你怎么跟那个女人对上的?”
“就是说啊,她是跟你说了什么吗?话说我们还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呢,看上去好凶哦。”
几人围在她身边嘀嘀咕咕问了一大堆,裴温瑾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头都要炸了,干脆直接捂住耳朵闭眼,晃着小脑袋瓜嗔怪道:“你们还好意思说,刚刚怎么都不来帮我,亏我们还是朋友,就知道站在那里,要不是调酒师姐姐帮我,我的脸都要被抓破了。”
裴温瑾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只是此话一出,好友们沉默了。
裴温瑾疑惑:“干嘛,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她们互相看两眼,抬手摸摸鼻尖,打着哈哈笑,语气有些不自然:“没事没事,我们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次我们肯定帮你。”
“哼,哪有什么下次啊,我自己也能解决。”
她娇着嗓音哼一句,转身坐回吧台前,眸光亮晶晶地瞧着付苏,她声音甜甜的,眼睛弯成月牙,笑着说:“姐姐,刚刚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裴温瑾。”
然而付苏态度很冷淡,帽子掩住上半张脸,裴温瑾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自己,只见这姐姐不理她,以为是她没听见,手臂直接撑着吧台,脚蹬着凳子腿,身体前倾靠过去,又细声细语地说一遍:“姐姐,刚刚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裴温瑾。”
付苏:“……”
有必要一字不落地重复一遍吗,像个小傻子。
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穿透迷离的香氛和酒精,就这么落在付苏鼻尖上,晃着雪克杯的手臂突然一顿,乱了阵脚,溢出几滴冰冷的液体,指尖沾湿,黏糊糊的。
付苏抬眸,看着她流光溢彩的圆眸,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付苏。”
然而说完就后悔了。她向来不喜欢跟别人交流,也不喜欢多管闲事,可刚刚她却打破自己的原则,出手帮了这个女孩。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偏偏就多管闲事,可能是因为少女的眼睛太干净,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都干净,像不谙世事,被保护很好的小公主。
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裴温瑾知道了她的名字,眼睛立马亮堂起来,脱口而出一句:“苏姐姐。”
“你的声音好好听,有种,嗯……特别的感觉。”
晃着雪克杯的手再度失控,又漏了几滴出来。
付苏觉得她今天状态不对,竟然会觉得这小孩……有点可爱。
明明蠢死了。
这之后付苏就沉默着调酒,裴温瑾一直在她耳边叨叨,什么都能扯上几句,大到学校发生什么好玩的事,小到今天早上吃了什么早饭,几乎把她上什么大学,家住在哪里全说了。
当裴温瑾说到自己生理期是什么时候时,付苏眉心微闪,终于忍不住了,开口低声阻止:“别说了。”
“啊?”
裴温瑾眨巴着大眼睛,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让说了?”
付苏动作不停,声调平直,继续说:“你难道对刚认识人都说这么多吗?”
连自己家的地址都暴露出来,一点不设防,不怕她是坏人?还是她觉得世界上全是好人?
真是单纯的小公主。
裴温瑾好一会儿没接话,就在付苏以为她听进自己说的话,之后能安分地坐在位置上时,少女重新靠过来,这次比之前的距离更近,粉嫩的唇瓣在灯光下泛着水光,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和她本人一样可爱单纯。
裴温瑾笑盈盈地说:“不啊,这些话我只和苏姐姐说过。”
“我觉得苏姐姐很好,就算知道这些也不会伤害我。”
付苏有些意外,平静的眼底终究被她掀起波纹,眉峰微挑,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裴温瑾笑靥如花,气息温热:“因为你刚刚保护我了呀。”
听见她这么说,付苏掩在口罩下的唇瓣忽然不受控制地上翘,又迅速压下来,她眸光仍然冷冷淡淡的,含着下巴,把一杯酒水推到她面前,“不需要告诉我这些,我并不是值得信任的人。”
“你的长岛冰茶。”
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帮她只是无心之举,但把长岛冰茶推给她的人,也是她。
“哇,调好了吗,好漂亮的颜色,好像冰红茶哦,哈哈。”
裴温瑾眼中闪着光,美滋滋地拿过来,直接捧着喝了一大口,棕褐色的冰凉液体划过喉咙,凉丝丝的,沁入心脾。
“嗯?还真是可乐味啊?”
“是吧,就是可乐味的,我跟你说了很好喝的,来嘛,我们碰一下。”刚刚还围在一起玩牌的几个好友看见她的酒水调好了,立马就围了过来,笑嘻嘻地举杯。
几个少女挨在一起碰杯,欢声笑语,洋溢着青春气息。
付苏抬眸瞟看,眼中是那单纯小公主甜甜的笑,目光停留好一会儿,瞬间收回。
付苏垂眼看手表,时间差不多刚好换班,恰好另一个调酒师正向吧台这里走,她放下雪克杯,转身朝休息室走,只是临离开这片热闹场时,她又回眸望一眼坐在吧台旁,一口一口喝着长岛冰茶的少女。
灯光在她粉嫩似熟透水蜜桃的脸蛋上一闪而过。
付苏皱下眉,思绪很乱,手指压着门把手越压劲越大。
这小公主总不能一点酒精都喝不了吧。
只是转而又想,这关她什么事,而且她有朋友在,总不至于走丢。
付苏回到休息室,趁着换班的时间,从包里拿了一套考研题出来,戴上耳塞就开始刷,瞬间投入进去。
对,她可没有时间关心别人,她自己的生活已经一团乱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套题还没刷完,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付苏下意识抬头,看见对方指尖朝外面比画两下,意思是说该她去值班了。
付苏点点头,把耳塞摘下来。
她重新戴好口罩帽子,离开休息室。
然而外面热闹得有些出人意料,有很多人围在吧台旁,嘴里嚷嚷着些什么,太吵,听不清。
吧台旁?
她忽然想到刚刚那个单纯的小公主,付苏蹙下眉,脚步加快,等靠近才看清发生了什么。
此时一名穿白色小短裙的少女,正反手扣住一个男的,把人按在吧台上。
她似乎是喝醉了,嘴里胡乱喊着,像一只凶巴巴的小奶猫,却是力气超级大的小奶猫。
裴温瑾红着一张脸,气呼呼的:“我都说了不要碰我,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呢,我都说了我现在很难受,我说了不要碰我,你干嘛非要碰我,讨厌死了,烦死了,酒吧这破地方我下次再也不来了,音乐声也要吵死人了!”
说着就到气头上,手上的力气反而更大,那男的痛得哇哇乱叫,但是却挣不开,面上也是惨兮兮的,不停道歉:“是是是,我眼瞎,我智力低下,我不该碰你,都是我不对,仙女,女侠,你快放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啊——”
裴温瑾又掰着他的胳膊往上折,“你别说话,我听了就烦,谁让你碰我的,我不高兴,我难受,你也别想好受。”
可是下一秒,她直接开始巴巴掉眼泪,脑子晕,眼睛也看不清东西,胃里翻江倒海地折腾,开始哭:“呜,好难受,我下次再也不喝酒了,怎么能这么难受,什么可乐味的茶,明明就是酒,为什么骗我,我们不是朋友么,我讨厌你们,呜……”
“那个,妹,妹,你先别哭,先把我放开……啊——痛痛痛……”
“我说了你别说话,我都哭了你还说话,你让不让人好好哭啊,你们都讨厌,呜……”
她哭着,手也不松,还越折越狠。
付苏:“……”
这什么大力小公主?
看着这幅场景,她忽然就开始头疼,周围一圈都是看热闹的,有说这有说那的,就是没一个上去阻止的,安保今天是集体罢工了还是怎么着,一个都没来。
付苏看着少女眼巴巴地掉眼泪,脸蛋熟透了,红得像刷一层红油漆。
总不能让人继续这样哭下去吧。
更何况,明知这小姑娘不常来酒吧,被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但这杯酒确实是她递给她的,她有责任。
付苏挤进人群,抬眼扫一圈周围,冷声说:“都别围在这里,看热闹很好玩是吗?再不散开我就喊保安了。”
一见酒吧的人来,众人自讨没趣,没个半分钟就都散开了,只是这小姑娘还在可怜巴巴地掉眼泪,而被按在吧台上的人眼神希冀地看着她,说道:“你快,快让她把我松开,我的胳膊要断了。”
裴温瑾这时已经彻底醉过去,也不说话,就一个劲掉眼泪,手固执地拗在那里。
付苏无奈叹气,走到少女身边,见她没反应,刚想拍拍她的肩膀,忽然想起来她似乎说不喜欢别人碰她,又把手放下,轻轻喊道:“裴温瑾?”
话音刚落,付苏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阵风,蓦然对上她的眼睛。
付苏微怔,呼吸突然就停了停,视线凝住。
裴温瑾有一双很浅的瞳孔。一晚上,她现在才看清。
下一刻,怀里突然扑进一个柔软的身躯,带着淡淡柑橘蜜桃香。
原来要凑这么近才能闻懂她身上的香味是什么。
付苏觉得自己今天真的不对劲,竟然没第一时间推开她,而是想她身上的香味是什么。
那男的见她终于松手,连忙跑走。
吧台这里只剩她们二人。
付苏这才开始推她,“松手。”
然而自己的腰却被搂得更紧,怀里人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胸口,语气委屈至极:“傅迟,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要难受死了,我好难受,我头好晕,我眼睛也看不清,我不会要死了吧,呜呜呜,我不想死,我下次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喝酒了……”
眼泪浸湿胸口的衬衣,温度烫到肌肤上。
谁?
付苏看着抓住自己不放的少女,她大概是喝醉了认不清人。
然而一种莫名的不悦惹上心头,她继续往外推人,声音发沉:“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裴温瑾不撒手,还一个劲往她怀里埋,带着哭腔嘟囔着:“不,我不可能认错,你穿着白衬衫,你就是傅迟,你怎么能说我认错,呜呜呜,你就是偏心,你只对姐姐好,你还不认我,你还说是我认错人,我看是你眼睛瞎,我都这么难受了,我都要死了,你还说这么伤人心的话,你就是大笨蛋,呜呜呜……”
付苏有些无措,算了,跟喝醉的人计较什么。她说道:“你给家里人打电话,让她们来接你回家。”
裴温瑾闭着眼继续哼哼:“那你带我回家啊,我们不是住一起么……不对,要去医院,我要死掉了,我好难受,脑袋要炸了,我要死了,呜呜呜,我这么年轻就要死了,我才二十岁,我就要死了,傅迟……”
她惨兮兮地喊人,仰起一张红润可人的面庞,眼眶湿润,神色朦胧迷离,她忽然抬手勾住付苏的脖子,语气很轻,很软,唇瓣红润泛着水光,她说:“临死之前,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付苏被她勾着脖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说道:“什么愿望?”顿了顿,又说:“你不会死。”
裴温瑾不说话了,只是目光浓浓地看着她,付苏背后忽然开始冒汗,整个人燥热起来,勾在后颈处的手臂逐渐收紧,灯光变幻中,这张乖巧的面庞渐渐靠近,红唇微张着,染上一丝纯欲,空气中氤氲起若有若无的暧昧。
付苏觉得不对劲,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时没动,看着她,任由她渐渐靠近。
就在两人的脸庞相距不到三厘米时,她的口罩被拽下来,她突然听见少女说:“傅迟,我喜欢你,让我亲一下,可以吗?”
电光幻影间,裴温瑾的嘴唇贴上来,付苏瞪大眼睛,瞬间偏开头。
一个很轻,带着灼热气息的亲吻落在她脸颊上。
第19章
“泠初,你最近是不是没上微博,你看看我发给你的图片,啧啧,你那眼神冷的,我看了都觉得陌生。咋,这次又是因为小傅迟?”
电话对面的江莱拎着含笑的嗓音继续打趣她:“你还说不是小傅迟控,你因为小傅迟而生气的事情小时候发生多少次了?现在一点没变。”
在微博上曝出来的内容,仅仅是很简略地描述#裴泠初的助理被人推下海#裴泠初生气
没有一点关于裴泠初失控差点把人扔下海的风声。
裴泠初端坐在书桌前,面上平淡,随手点开江莱发给她的图片。
是她抱着傅迟从游艇上下来的画面。
她的目光游走在图片中,自己的脸上,那双眼睛冰冷锋利,散发着低气压的寒气。
呼吸放轻,指尖轻轻碰上去,眼底却是一片淡然。
裴泠初见多了自己的脸。漂亮的,平静的,随和的……但此刻这张面庞说不上陌生,也说不上熟悉。
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冷静的,无论别人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不在意,她也不想挑起争执,但偏偏事情发生在傅迟身上时,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小傅迟对你来说有这么特殊?我也没见你因为小瑾发这么大的火。”
“就因为她是你捡回来的?”
裴泠初眉眼微动,呼吸很轻,无言。视线从她自己的脸上往下走,落到怀里人身上。
那晚光线太暗,傅迟的脸被浴巾遮住一半,若隐若现,看不大清。
傅迟比她还高,身形却单薄清瘦得厉害。
她又想起十五年前那晚,半夜,大雪天,一个小人蹲坐在墙角,身上落满雪花。
她下意识走过去,那小孩抬头看她时,似乎烧迷糊了,迷迷瞪瞪说了句:天使姐姐,我死了吗,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她把人抱到怀里,这小孩就乖乖趴在她怀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着她不放,嘴里喃喃着:带我走吧,我愿意的……
后面风雪太大,她没听清说了什么,只有裂口流血的泛青唇瓣在眼前张张合合。
特殊吗?
裴泠初蹙下眉,她不懂怎么样算是特殊,怎么样算是不特殊。
小迟和小瑾,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家人对她而言也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
“泠初?你怎么不说话?”
江莱突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裴泠初揉着酸涩不已的眼睛,低声说:“小迟和小瑾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江莱调侃她:“一样?那你怎么先说小迟,后说小瑾?”
裴泠初:“……”
这人是不是太闲了,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江莱见她又不说话了,无奈叹笑道:“好嘛,我不说了,谁不知道小时候傅迟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跑,跟小狗狗一样,你对她特殊点也没什么。”
“谁让她陪了你五年。”
裴家的规矩,她是知道有多严格的,要是她长时间在那种环境下,早就疯了,她也是挺佩服裴泠初。
大概对于裴泠初来说,捡个小孩回家,算是计划中的变数,而恰好,这小孩还喜欢黏着她。
裴泠初眼皮酸涩地盯着白纸黑字的我文件,嗓音有些沙哑:“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
“等等,还有一件事,这不是后天首都大学周年庆么,咱们去玩玩啊,你这几天是不是又连轴转不休息,正好,我们去玩玩,放松一下,还有舞会呢。”
江莱说得激动,裴泠初却没什么兴致,淡声拒绝:“不了,那天有拍摄。”
江莱有点不满,啧一声:“每次喊你你都不出来,既不喝酒又不爱玩的,天天工作就这么有乐趣?怎么跟裴总一个样。”
裴泠初抿下唇,轻轻嗯一声:“你好好玩。”
这两周裴温瑾天天在家里念叨舞会的事,她一早就知道了,但拍摄是提前安排好的。
江莱在电话那头继续撺掇她:“你可是超模诶,而且是自由人,怎么说也有话语权,还不能把拍摄往后推?”
裴泠初嗓音清洌,一字一句地说:“已经定好了。”
她不喜欢随便改计划,不然总觉得有些事情会失去控制,没安全感。
更何况,已经为了小迟往后推了,不能再推了。
电话对面的江莱翻个白眼,嗤哼一声:“行行行,我不说了,大半夜的,你竟然还没睡……对了,我其实是想来提醒你一下,你明天最好发个微博澄清一下你和小傅迟是什么关系,网上已经有人在造谣你和傅迟谈恋爱了!这两周她们都要吵疯了,你还不上微博,她们都找到我这里了,受不了了,我连微博都不能刷!”
江莱絮絮叨叨一大堆,裴泠初平静着一张脸,把手机拿远些,等她嚷嚷完才重新听回来,垂眸一行行扫视文件,她说得很慢,温声细语的:“知道了,我会发声明的。”
“那行,我挂了,你也早点休息。”
两人挂了电话后,裴泠初肩膀松懈一瞬,又立马坐直,圆润细腻的指尖轻点着钢笔,重新看一遍文件,批完后才放下,拿起手机看微博。
距离上次登微博,还是和品牌方宣传合作的时候,平时谈合作都是从电话或者线下联系,她不常用微博,若不是配合品牌方,她估计连微博都不会下载。
裴泠初刚进入首页,首先弹出来的一条热搜就是:
【关于国际超模裴泠初疑似谈恋爱的那些事,有照片为证!!!】
裴泠初看着这个标题:“……”
指尖在屏幕上点两下,跳转进页面。
当一连串照片作为“证据”出现在她眼前时,裴泠初眼底的神情更复杂了,眼尾不自觉跳动两下,唇边拎起浅笑,这拍的都是些什么。
第一张是她参加晚宴,坐在角落沙发上看着手机笑的表情。
第二张是她被人半拥着进入家门的画面,拍摄距离太远,只能看清她的白裙子。
第三张是她拍彩妆广告,穿着人鱼尾巴坐在海边,跟身旁穿一身白的人胳膊挨着胳膊。
第四张是她把额头轻轻靠在某人怀里的时候。
再往后就是她抱着人从游艇上下来的画面。
一连串的照片后,博主还在底下评论:
【照片保真,绝对的无合成无修改无P图,信我,裴泠初一定是谈恋爱了!!!】
再往下就是一堆人评论,越说越真,差点裴泠初本人都要信照片上的两人谈恋爱了。
看着这么有意思的评论,裴泠初批了一晚上文件的阴郁心情忽然就明媚几分,重新翻看这些照片,语气很轻地呢喃句:“拍得还挺好看。”
这时,忽然新增的一条评论吸引她的注意力。
【两个人好般配,有点好磕。】
在清一色嚎叫裴泠初清冷,无欲无求人设崩了的评论中,这条评论格外显眼,立马就有人在下面回复,说什么的都有,但大多数都是不赞同。
【但是你看啊,那个小姐姐比裴老师高,比裴老师肩膀宽,这不是绝绝的体型差!】
体型差?
裴泠初盯着这三个字,疑惑ing
她又重新去看那几张图片,微眯起眼睛,细细端详两人的照片。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是挺有体型差的。
裴泠初眼尾弯了弯,在心里忍不住感叹一句:小迟长大了。
随后她又划拉两下,随便扫一眼评论,最后指尖按上键盘,输入一条评论。
【裴泠初:是挺有体型差,但她是我妹妹。】
……
……
……
评论区忽然就静止了,裴泠初刚刚发出去的那一条在最上面。
过了将近一分钟后。
【弱弱问一句,这个是裴老师的号吗?】
【……是,全网只有一个微博号昵称叫“裴泠初”……】
评论区再度静止。
不发评论就没意思了,裴泠初刚放下手机,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不大不小的摔跤动静。
她刚打开房门,就见两个身影在楼梯口晃悠,以及刻意压低嗓音的说话声。
傅迟扛着她胳膊,说道:“马上就到房间,坚持一下,先别吐,不然我还要收拾。”
“傅迟…我好难受…我想吐…腿软,洗手间,我要去洗手间……你还凶我,你刚刚就不认我,你现在还凶我,你就是大笨蛋,呕……”
裴温瑾弯着腰呕了下,但没吐出来东西,反而把自己弄得更难受了,喉咙火辣辣的,鼻头也酸得不行,眼泪哗哗的,直接开始嚎哭。
“我难受,傅迟,我要死了,呜呜呜,我才二十岁,傅迟,你再满足我一个愿望好不好……”
傅迟连忙去捂她的嘴:“哎,别喊,她们都睡了……”
“怎么了?”
黑暗中,裴泠初的声音忽然响起,清冷得像闯进一片月光来。
傅迟捂住她嘴的手下意识就收回来,挺挺腰,抬眸看过去。
裴泠初的身影匿在夜色中,月光落在窈窕优美的腰线上,影影绰绰地勾人。
傅迟望着她,呼吸轻了轻,低声细语地说:“小初姐姐,把你吵醒了吗?”
“没有。”
等裴泠初再靠近一些,傅迟才看清她依旧穿着下午那套衣服,一点也不像睡过的样子。
傅迟淡眉轻拧,目光有些埋怨地盯着她,这都已经几点了,还没有睡吗?
而裴泠初只是看着趴在她怀里,满脸绯红,软成一滩的人,眸光不自觉暗了暗,空气中明显的酒气和混乱的香水味萦绕在鼻尖。
她嗓音有些低沉,问道:“小瑾喝酒了?”随后又跟上一句:“她去酒吧了?”
傅迟眼睛朝裴温瑾身上瞟,肩上的人掩在她身后的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摆,随后晃了晃。
这人喝醉了还不忘扯着她陪她打掩护,刚刚回来时就说了一路千万别告诉姐姐。
然而……
傅迟咽下喉咙,小幅度压压下巴,很轻的一声从喉间哼出来:“嗯。”
有眼睛鼻子的人都能看出来裴温瑾去酒吧玩了,她可不跟着隐瞒,这谎撒得过于明目张胆。
捏住她衣摆的手转而掐到侧腰上,傅迟头皮一紧,立马推着她肩膀拉开距离。
眼皮颤两颤,再次抬眸看裴泠初时,瞳孔蓦地震动,这次干脆连扶着裴温瑾都不扶着了,抓着胳膊从肩膀上扔下来,又往边上挪了两步,乖乖站好,悻悻瞧着她。
喝醉的裴温瑾此时也不敢造次了,耷拉着脑袋杵在原地,身体晃两下。
裴泠初的目光幽暗,先是扫一眼浑身酒气的人,又迅速地看向傅迟,看着刚刚被裴温瑾抓过的那片衣角,掐过的那片腰肢。
是当她看不见这些小动作?
浓浓的不悦和烦闷重新踏进身体里,裴泠初极其轻微地深呼吸一口,抬指揉揉眉心,压制住有些不受控制的情绪,朝傅迟所在的方向哑声说:“小迟,去洗澡睡觉,我带小瑾回房间。”
傅迟睁着无辜的眼睛看她,温声说:“我帮你。”
“不用,去休息吧。”裴泠初拒绝得很果断,听着她如此干脆利落的声音,裴温瑾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软着腿不敢动。
裴泠初一出现,酒醒了大半,但她还是继续醉着吧,要不然等会儿肯定要挨批。
傅迟只好点头应着,慢步朝房间走,一步三回头地看裴泠初:“小初姐姐,有事的话,你记得喊我。”
裴泠初抬抬精致的下巴,算是答应,之后就半拥着裴温瑾继续往楼上走。
“姐姐。”
裴温瑾软着嗓音喊她一声,扬起讨好乖巧的笑容,咧着嘴露出八颗牙齿笑:“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下次肯定不去了,我这次是被同学带着去的,我一开始是想回来的,但是我没去过,也没喝过酒,就想尝试一下。”
她几乎没见过裴泠初生气,无论她做了什么姐姐都是纵容着她,宠着她,又温柔又体贴。
她看着裴泠初下颌线分明的侧脸,胆子忽然就大起来,开始念叨今天发生的事,控诉她所认为的朋友不仅不帮她,结果到头来还阴了她一把;又说调酒师多么多么好看,还保护了她……
唯独把不清醒中,亲了“傅迟”一下这件事忘干净了,阶段性断片。
裴泠初看似静静听着,还时不时点点头应着,实际上思绪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她在想刚才的不悦和烦闷是因为什么造成的。
裴温瑾安分地进浴室洗澡,裴泠初揉着太阳穴,轻声往楼下走,想去煮醒酒汤。
然而刚靠近厨房,瞳孔闪烁摇曳,那道藏身于微弱光影下的高挑清瘦身影直直映入眼帘。
今晚夜色很浓,纯粹的黑,月光却清冷干净地讨人喜,落在傅迟身后,斜斜洒落在地面上,时不时映亮晃动的衣角,又随着她走动,映亮半张脸庞。
那双蓝眼睛迸发光亮。
裴泠初站在厨房门口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去。
傅迟正拿勺搅拌着醒酒汤,眉眼清冷而宁静,稍带潮湿的发梢瘙痒着脖颈。
突然,裴泠初温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迟,没去睡觉吗?”
她吓一跳,猛地哆嗦,稍不注意,勺子从手里滑落,手指直接按到小瓷锅边上。
“嘶——”
傅迟倒吸口凉气,痛呼出声,刚想抬手想看一下,身后的脚步声凌乱而迅速,比她动作更快地拉过她的手打量。
“烫到了吗?”
裴泠初眼底饱含紧张和担忧,声音又重又急,看到食指指腹相较于其他手指颜色充血发红,呼吸瞬间轻到天上,抿紧双唇,满目懊悔。
“小迟,对不起,我刚刚吓到你了。”
她拉着人快步走到水池边,打开冷水拉着手放下面冲。
她不敢碰,双眸紧紧盯着被水流不断冲刷的红烫手指,要不是她突然说话,小迟就不会被吓到,也不会烫到手。
傅迟偏头看她紧绷的侧脸,察觉出她情绪有些不对劲,柔声说道:“没事,没有很严重,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你看,现在用水一冲,立马就没有那么红,也没有那么疼了。”
她轻轻贴着裴泠初的肩膀,塌下右肩,小幅度蹭蹭她的肩膀,气息热乎乎的,扭头看着她,笑着说:“真的没事,已经不疼了,你摸摸。”
傅迟主动去勾她的手指尖,两个人的手在水流下都冰冰凉凉的。她去贴她的食指,抵着轻轻摩挲,指腹依旧胀胀麻麻的,像隔了层气体,触感不真切。
她撇撇嘴,勾着裴泠初的食指用力贴上去,捻着蹭。
不同于流水的冰凉,指尖的温度偏高,热热的,不是那种软软的感觉,反而有些厚实,压感很明显。
裴泠初怔愣几秒,食指立马缩着往后退:“不疼吗,还用劲贴。”
傅迟贪恋她耳后的檀木香,清浅地吸一口气,眼睫微眯,温哼道:“不疼,不是小初姐姐的错,是我自己冒冒失失的,才烫到,你别怪自己。”
裴泠初拉着她继续冲水的指尖一顿,神情恍惚。
耳边的呼吸柔和平缓,独属于傅迟身上的草药香淡淡萦绕在周围,清爽干净,不是刚才从外面回来时那种混乱复杂的香精味。
她转眸刚想说些什么,傅迟声调上扬着,眸光微闪:“小初姐姐等会儿要不要喝一杯牛奶,有助于睡眠。”
话题突然就跳到喝牛奶上面,裴泠初眨眨眼,下意识说:“好。”
傅迟刚刚说的那些话大概是无心之言,只是顺着她道歉的那句话产生的。可偏偏,她的心波澜了一下。
这之后裴泠初没再让她碰小瓷锅,想让她去睡觉,结果这人转头就重新拿了一个小奶锅煮牛奶,她看过去时,傅迟就无害地笑笑:“我要热牛奶,小初姐姐说了要喝牛奶,管家要听主人的。”
什么主人不主人的,裴泠初不喜欢她把自己放到下人的位置上。
“小迟,以后不要说主人这个词,你先是我妹妹,再是管家,更何况,你还是裴家的二小姐。”
裴泠初的声音亲切悦耳,但听到傅迟耳朵里就变成苦味,捏着勺搅拌鲜牛奶的指尖收紧。
妹妹吗……
胀满热气的心脏彭一下就瘪了,若是她有耳朵,身后有条尾巴,此刻肯定都耷拉下来。
“嗷,知道了。”
傅迟慢慢搅拌着鲜牛奶,开锅了,奶泡咕噜咕噜沸上来,一关火,又立马降下去,热气缥缈,奶香四溢。
—
凌晨两点半,裴泠初才处理完这些文件,眉头紧皱着,腰酸背痛,眼睛也涩得睁不开。食指勾着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放桌子上,力度没收着,眼镜落在桌子上发出的动静很刺耳。
房间内太过于寂静,弥漫着一股灰暗的忧郁。
她掀开眼皮,神情微冷,半眯着眼瞥那副银边眼镜,指尖掐着眼镜腿,扣住镜框,慢慢往外扯……
几秒钟过后,她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指尖瞬间松开,眼镜逃过被折断的命运。
裴泠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又忽然*翻箱倒柜地开始找什么。
明明她的神情那么焦急,唇瓣抿紧,眼底阴沉得厉害,她还是耐着性子慢慢拉开一个个抽屉,纤指有条不紊地翻找着,没找见就轻轻合上,换下一个柜子。
她把整个书桌都翻了一遍,最终手上空落落的,仍然没找见想找的。
裴泠初整个人落寞下来,像枯萎的花朵,双眸疲倦而空洞迷茫,眼底是死死压抑住的烦躁和焦虑。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起身,轻声喃喃着,自言自语道:“睡觉吧。”
迅速地洗完澡,裹着浴袍,从整面墙的书架上挑了一本书抱在怀里,拿着耳机。
屋内不见一丝光亮,裴泠初躺在床上,闭着眼,眼皮轻颤着。
身体很疲惫,但神经似乎不愿意让她休息,一直在跳动,传递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信息,她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想文件,想小迟被烫伤,想母亲说过的话,想小瑾去酒吧的事,想小迟坠海……
无论她做了什么,无论给予多少帮助,却也从始至终无法改变一个人,人性本来就是这样的,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社会也是这样的,人与人之间虚与委蛇,不论过程,只要结果利益最大化,为什么这样的世界会存在,糟糕透了……
凌晨四点。
裴泠初还是爬起来,按亮床头壁灯,光脚踩在地板上,接了杯温水,又拿了安眠药回来,倒一片出来,就着温水服下后,靠在床头,戴上耳机,点开播客APP。
前奏音乐很长,悠然的钢琴声,沙沙的雨声,女主播的声音像夜光般温柔。
她慢慢翻着刚才拿来的一本书,翻了很多次,每次看的感受都不一样。
她从头看,灯光缭绕,等着安眠药发挥作用。
只是这次药效格外缓慢,她看到女主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别人有外遇,男主去安慰他那个片段后,意识才渐渐抽离,身体被洪水冲散。
—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一个身影钻进她的房间。
傅迟轻手轻脚地走到她床边,屋内很黑,她却还是精准地触到裴泠初的脸庞,随后向上走,指尖落在拧成川字的眉心上,轻轻揉开。
她极轻地叹口气,语气失落又委屈:“我不想当你的妹妹。”
“我们可以有别的关系吗?”
“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为什么你看上去总是这么不开心。”
这些天,傅迟一直看着她,一直观察她。
尽管裴泠初总是笑着,眉眼温柔,可她却总是觉得她不是发自内心的笑,不是因为开心而笑。
这十年,她经历了什么?
话音落下,没有人回答她。
傅迟蹲在床边瞧她,什么也看不清。屋内实在是太黑了,连同她明晃晃暴露的心思也完全掩盖。
她起身,双臂撑在裴泠初身体两侧,俯身靠近她。
鼻尖轻抵,裴泠初的呼吸沉重,带着若有若无的檀木香,勾着她的气息交融。
傅迟凑得很近,近到眼睫相触,疯狂翕动。
两人的唇瓣不过距离一厘米,只要傅迟轻微压颈,就能碰上,满足自己的渴望。
可是,这样好恶劣。
傅迟咽下喉咙,最终还是退开了,重新蹲下来,蹲在床边,眼中写满酸涩。
看到微博底下那一条评论,裴泠初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把她是她妹妹说了出来。
没人知道她是傅迟,没有拍到她的正脸,裴泠初用浴巾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
可是,就算是妹妹,她也不是亲的,是裴泠初捡回来的。
就算是这样的话,裴泠初是否也会对她产生过那么一点点心动,不以她是妹妹的身份,以傅迟的身份。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不敢问,也不敢让你发现我的心思,如果我说的喜欢你,是想要和你亲吻,想要和你发生关系。”
“姐姐,小初,裴泠初。”
“你会不会觉得我讨厌,觉得我恶心,会不会不要我……”
傅迟自嘲地扯下唇角,双眼无神,低声喃喃着:
“我觉得自己也挺恶心的。”
“什么都可以,唯独喜欢你这件事,我克制不住。”
“原谅我,我不会再偷偷跑进来了。”
“别不要我。”
房间中只有一起一伏的呼吸声,沉重而痛苦。
第20章
“嗯?小迟,你昨天晚上在小初房间睡的吗?”
傅迟刚悄咪咪从裴泠初房间出来,正小心翼翼地关门,谁料裴煦的疑问就从身后响起。
背对着裴煦的傅迟身体一僵,心脏怦怦跳动,握住门把手的指尖收紧。
她转过身来,轻轻笑下,嗓音很平稳,丝毫不见慌乱。
“没有,我只是去叫小初姐姐起床。”
傅迟说话时,唇瓣动作很小,薄薄的双唇上下碰着,嗓子干净,继续说:“虽然我跟煦姨学了这么久,但是还没把握管整个家,所以想先具体到人,然后慢慢熟悉,母亲那边……”
她说着,提眸看一眼裴煦,语气悠悠然:“我有点不太合适,所以先和小初姐姐说,想让她陪我练习。”
裴煦柔和的眉眼在听到她提起裴烟回时很微弱地闪动下,随后思忖几秒后,点点头,笑语:“也是,烟回的脾气估计有点……你现在手臂也好了,那我还是不跟你抢活干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睛,“不过,小初竟然还需要叫起床吗?”
整个家里,需要叫起床的只有裴温瑾一个人。
傅迟弯弯眼尾,唇畔很轻地翘起:“顺便搭配了一套小初姐姐外出穿的衣服,正好练一下审美和现场搭配度。”
她说得很乖,声音却不是同裴泠初讲话时那种软软的,而是很淡,又有本身音色的饱满,字正腔圆,尾音干脆利落,很难形容的感觉,有点像微融的雪花。
裴煦拎着盈盈的笑意问:“噢,那今天早饭谁做?”
“煦姨做吧,我还要去喊小瑾起床,今天跟同学约了一起去舞蹈教室练舞。”
傅迟嗓音徐徐不急的,抬手指指楼上:“那我先上去。”
说完,傅迟迈着稳稳的步伐朝阁楼走,裴煦盯着她的背影两秒,然后转身下楼。
—
当裴泠初发现衣帽间的置物台上摆着一套浅灰色运动服时,她眨眨眼睛,有点疑惑。
此时手机忽然响起一声消息提醒,她点进微信,那个小猫头像亮着一个提醒红点,刚发过来的消息。
小迟:小初姐姐,你看到那套灰色运动服了吗,今天你要去练形体,应该挺合适的吧。
不等裴泠初回话,她又发过来一条。
小迟:我早上起来帮你准备的。
紧接着又发过来一条,像是怕裴泠初但凡输入一条消息,都能把她的话终止似的,怕她不穿自己准备的衣服。
小迟:煦姨说,要学会搭配衣服,就是,要帮忙,这些事要管家来做。
对面的傅迟在发第二句的时候就有一点心虚了,眼睛朝左滑了滑,瞥见还在睡觉的裴温瑾,又转回来,继续背着身,咬咬牙,盯着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中”,又发了一条过去。
小迟:我在喊小瑾起床,要晚一点下去,她不起。
裴泠初正在打字的指尖顿了顿,看着这句话,把刚才输入对话框的字全部删掉,这才发过去一句。
小初姐姐:嗯,好。
说不上来的感觉,在颅内闪过,一下就没了。
管家,是管理整个家,不是某个人。
裴泠初抱着衣服走进洗手间。
早饭是裴煦做的,六点半开始,七点结束,之后所有人都要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傅迟从楼上下来时,差点就要过六点半,脚步有些急促,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慢点,别着急。”
裴泠初声音清润,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她的盘子里,葱白圆润的指尖沾着点水珠,眉间一派云淡风轻,亲切地笑着,视线在她身上的浅灰色衬衫上轻轻一落,又轻轻飘走。
心情忽然就有点饱。
傅迟偷偷瞟她一眼,却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指尖勾着衬衣下摆揪了揪,有些不高兴,却又觉得,没发现,倒也,挺好的。
不过她正思索,要不要买一些别的颜色的衣服,她基本上都是黑白灰的基础色,还大都是衬衫西裤,而裴泠初的衣柜里,各种款式的T恤长裙半身裙,各种各样的颜色,纯色的,缭乱的,纹着绣的,镂空的……
全是品牌方送的。
傅迟也同样给她剥了一个鸡蛋,白嫩嫩的,在指尖夹着,异常可爱。
裴温瑾从楼上打着哈欠,睡眼惺忪,慢悠悠地走下来,无视裴烟回看向她的目光,坐到傅迟左手边,彼时傅迟刚把剥好的鸡蛋放到裴泠初盘子里。
她揉着脸蛋,困意依旧浓郁,皱巴巴地说一句:“傅迟,你也帮我剥一个鸡蛋吧,我不想动。”
傅迟手指一缩,又拿了一个鸡蛋到手里,开始慢慢剥,轻声应道:“嗯,好。”
剥个鸡蛋而已。
裴泠初扫一眼坐没坐样,歪着身子靠在傅迟肩上的人,垂眸看着盘子里的鸡蛋,拿起来小口咬着。
她似乎尝到了傅迟指尖草药香,又仿佛是错觉。
剥个鸡蛋而已。
她给自己昨天晚上的不悦和烦闷找到了理由:
神经太紧绷,才迫切的,想要抓住一点什么,用以来解释她需要,小迟对她的依赖和依靠。
但傅迟长大了,她的这点需要,应该淡去才对。
对,要淡去。
早饭过后,裴煦在家里打点家务,裴烟回坐上车,被司机接走去公司。
傅迟把一双运动鞋摆出来,抬眸看着裴泠初,说道:“小初姐姐,穿这双,需要我送你去吗?”
裴泠初摇头:“不用,你们不是还要和同学去练舞,送我会来不及的,我坐公交去。”
她原本就打算坐公交去,这个点出发,会有一辆公交车停在郊区口,时间刚刚好,刚刚好到,首都交通顺畅且准时,她会连转车都计划到分钟,足够按约定的时间到形体馆。
她知道公交车时间浪费的有点奢侈,但她迫切地需要一点阳光。她有点想变成树,不用养料,只要有阳光就能活。
然而傅迟只是笑笑:“挺好的,今天天气很好,天空也蓝蓝的,坐公交还能打开窗户吹风,怪舒服的。”
裴泠初宁淡的眼底波动下,望着傅迟乖巧明媚的笑脸。
阳光落下来,少女素着一张脸,眉色不算淡,却也并不浓,毛茸茸的,阳光把玻璃海般的虹膜映得更加透亮,中央伫立着黑色的岛屿,一缩一放,漂亮的瞳孔花纹蔓延。
仿若蔓延到她心底。
对于傅迟说的话,她有点熟悉,又有点不熟悉。
熟悉在于,傅迟跟她说过很多,不熟悉在于,她们之间隔了十年没见。
刚理清的那点不悦和烦闷,忽然就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似乎都没必要存在了。
傅迟帮她检查东西有没有带齐,心里咕噜噜冒泡泡,她忽然就不想跟着裴温瑾去练舞了,想跟裴泠初一起坐公交。
眼皮耷了耷,无声叹气,算了,她不喜欢放别人鸽子。
三个人一起出门,裴泠初拒绝坐车到公交站牌,她自己步履平稳地走在宽敞的公路上,傅迟慢悠悠,像个老者似的跟在她身后,裴温瑾却坐在副驾驶上喊一声:“傅迟,你开快点啊,咱们要迟到了!”
傅迟瞥她一眼,挑眉,又继续盯着裴泠初的背影敲,嗓音清冷:“是谁早上不起床的,出门时又要化妆又要挑衣服又要编辫子的?”
裴温瑾撅着粉嘟嘟的唇瓣,娇嗔地瞪她一眼,脸蛋却不自觉红了红,指尖虚虚勾着耳侧的鱼骨编打圈,小声说:“都怪你,你要早点叫我才好呀。”
“我叫了,叫不醒。”
裴温瑾不跟她掰扯了,扫一眼时间:“但是你再不开快点,我们就真的迟到了!”
傅迟轻声应着,却还是慢悠悠开,直到追上裴泠初的身影,她落下右侧的窗户,转头看去时,正好对上裴泠初的视线,她扬唇笑笑,唇瓣微动,似乎无声说了句:我们走了。
直到超过裴泠初五十米后,傅迟才踩油门加速驶离。
她挺不喜欢看车辆迅速离开的背影,这种感觉像抛弃她,毫不犹豫地抛弃她,不带一丝念想。
所以她不想让裴泠初也有这种感觉。
傅迟紧赶又紧赶,两人还是迟到了,刚来就被一个穿白T牛仔短裤,颇有青春活力的女孩子幽怨地瞪了一眼:“你们俩迟到了。”
“哎呀,小橙子,别瞪我们呀,这不才晚了两分钟,而且你不是说今天不来么。”
程十鸢抬臂环胸:“晚了两分钟也是晚了。”随后她扬扬下巴,冲傅迟伸手:“正好,傅迟,把票给我吧,你买的是S级座位吧,我要的是最靠前的。”
后者眸子很冷淡,淡淡瞟她一眼,从口袋里翻出一张门票来递给她,等程十鸢伸手接时,她又忽然把手收回来,偏头,唇边挂上很浅的笑意。
程十鸢:“……”
“啧,傅迟,是不是我们认识的时间太长了,我感觉我们的友谊越来越不稳定了。”
程十鸢扯下唇角,一双杏眼轻轻敛下来,抬着的手挥了挥,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开口:“哎呀,某人这些年还从我这里买杂志来着,是谁的来着,好像是叫……”
“给。”
傅迟又恢复冷淡的样子,嘴唇很薄,轻声打断她的话,把票递给她。
“这才对嘛。”程十鸢接过来,仔仔细细盯着门票看,眉眼清秀含笑:“话说,你就不能告诉我你每次都是怎么弄到门票的,怎么感觉说有就有了。”
“不告诉你。”傅迟压压下巴,越过她,脱了鞋朝里走。
裴温瑾看看傅迟,又看看程十鸢,又瞧瞧她手里的演唱会门票,虽然她知道傅迟一直帮小橙子买演唱会的门票,但根据刚才的对话,似乎傅迟也有事求于她?
她拉拉程十鸢的手,问道:“小橙子,傅迟从你那里买什么杂志啊?”
程十鸢摇摇头,食指比在唇前,笑得神神秘秘:“嘘,不能告诉你。”
“好了,我们还是开始练舞吧,这都要过去半小时了。”
裴温瑾小声嘟囔:“怎么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
程十鸢虽然知道傅迟和裴温瑾是姐妹,但没问过她们俩为什么不同姓,也不知道她们和裴家,裴泠初的关系。
裴家的人,从来都不会靠裴家获得什么,全凭自己。
这里除了程十鸢,还有其他十几个女生,全是都大金融系的学生,不过傅迟不是很熟悉,裴温瑾倒是都认得,迅速跑过去聊成一片,这舞是过了一个小时也没跳起来,最终还是程十鸢喊了好几遍才稀稀疏疏地开始跳。
这就意味着要面临一个问题:
“两两一组啊,再不快点,一上午的时间都要过去了。”
众人互相看一眼,开始找搭子。
而傅迟就靠坐在墙根底下,支着一条腿,手肘随意搭在上面,眼皮耷拉下来,在走神,想裴泠初。
正想得入迷,头顶上方忽然落下一片阴影,她还没抬头,就听见一道清丽微甜,似乎还能听出害羞的声音响起。
“傅迟,我可以和你组对吗?”
傅迟懒懒地抬起眼皮,看见脸颊微微泛红的少女局促地站在眼前,双手紧张地绞着裙摆。
但她连唇角都没拎起来,就这么冷漠的弧度,摇摇头低声说:“我不跳舞。”
那女孩有些不解,皱皱眉:“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傅迟忽然有点烦,因女生靠得这样近,她直了直上半身,贴近墙壁,她在心底叹气,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被程十鸢拉着跳舞的裴温瑾,说道:“我陪她来的。”
傅迟宠这个妹妹,一贯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虽然这个请求也是裴温瑾在她耳边磨了好几个小时磨来的。
这女生似乎有点为难,咬咬唇瓣:“但是今天有人没来,人数不够,我,我还没有舞伴,没办法练。”
傅迟却说:“有办法。”
依旧是那副冷得不行的嗓子。
后半句话在女生有些惊愕的目光中响起,就有些不解风情了。
“自己也可以跳,也不一定非要舞伴。”
听听这人说的是什么话,就算自己能跳,可周围可都是成双的,就她自己是一个人跳,这不就显得她很特殊。
少女恍惚着走回去,彻底被傅迟冷淡且直愣愣的发言给弄懵了。
这人,难道是看不出来她是因为想和她跳才邀请她的么。
傅迟还真不知道,她一颗心扑裴泠初身上,对外界的情感感知迟钝得像蜗牛。
她点开两人微信的聊天界面,又点出去,又点进去,最新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晚宴那天,裴泠初拒绝她去接,她回了一个“好吧。”的那条记录上。
傅迟轻轻咬唇,思忖片刻,毅然举起手机,把镜头对准裴温瑾手足无措的表情上,按下拍摄键。
然后……
给裴泠初发了过去。
她很微小地勾唇,眼底含着淡淡笑意。
也不知道裴泠初能不能看见,或者,会回她什么消息,会不会是练形体的房间或者道具?
她正想着,手机在掌心中发出震动。
傅迟心下一跳,立马解锁手机点进微信,就看到一棵树苗头像上冒着红点,显示一条消息:【图片】
小心脏忽然激动起来,怦怦怦跳得飞快,头一次生出这么想知道对方发了什么内容过来,指尖都紧张得在打颤。
其实她不喜欢和别人在网上聊天,总觉得这种一回一应的方式啰唆又麻烦,发语音还要听好长时间,转文字还会有错别字。
但她有点喜欢和裴泠初聊天。
过去十年怎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噢,也对,在她未生出这种感情时,她们的聊天敞敞亮亮,没有悸动,而在生出某种情愫后,她已经在回避裴泠初了。
傅迟咽咽喉咙,又眨眨眼,眼眶热热的,这才点进聊天框,点开图片。
她有些意外。
不是亮堂堂的屋子,也不是弹力球或者别的道具,更不会是裴泠初自己的自拍像。
是一张天空的照片。
今天的天空确实如她所说,很蓝,干净又纯粹的,白云一簇簇聚成团,边缘和天空拉着丝,一丝丝的,像龙须糖的须须,感觉会有点甜。
她忽然就从这张照片中感觉到,裴泠初心情很好。
傅迟不自觉眉眼带笑,唇边的笑容也真切起来,她把手机靠近唇边,按住说话:“小初姐姐,今天的天空好蓝。”
她的声音在悠扬婉转的音乐中,仿若有了穿透力,纯粹干净得要命,一字不落,字字清晰。
只有裴泠初能听到。
她轻轻笑一声,喉间滚动,嗓音低下来,沉沉的,却似贪嗔的撒娇,又说:“想吃棉花糖了,小初姐姐。”
也想,在你身边。
傅迟的声音压过电流音,将她原原本本的声色,流经耳机传到裴泠初耳中。
裴泠初忽然感觉耳垂有点痒,忍不住抬手揉两下。
她再次透过公交车的玻璃看向那片白云。
那成团的白云先前在脑海中不断变换,先是女娲补天的石头,到想云彩中心会是什么样子,像是荔枝,白白的,酸甜的果肉,再到想白云会不会突然落下来,这么一大片会有多重,能不能把公交车压扁,身处其中还能不能呼吸……
她想了很多,任由思维随意跳转,却突然被某人抓住,那片白云似乎就被纤细修长的手指抓在掌心里,温柔地捏了捏。
某人想吃棉花糖了。
裴泠初突然就没忍住,手背抵在唇边,低低笑两声。
她给对方敲过去一个字。
裴泠初:买。
不过半秒,对面立马回复。
小迟:太幼稚了,我不吃。
裴泠初不知道回什么了,支着下巴瞧天空,思索了一会儿,回应。
裴泠初:不幼稚,想吃就买。
傅迟的回复是在过了三分钟之后,她似乎是跑到窗户边,也拍了一张天空的照片同她分享。
小迟:你看这片白云,像不像母亲的那枚翡翠胸针。
裴泠初看着那片白云,眉心微微皱起,她有些想不出来。但还是顺着傅迟的话回复。
裴泠初:嗯,有点像。
这之后傅迟就开始各种角度拍裴温瑾,还是偷偷地拍,跟裴泠初笑着说,某人跳舞总是踩别人的脚,也被别人踩过,好多张照片都是她苦着一张脸,惨兮兮的样子,被踩疼了。
裴泠初看着这些照片,莞尔一笑,随后想到什么,给傅迟发过去消息。
小初姐姐:你自己的呢?
收到消息时,傅迟正遭受裴温瑾羞愤的小拳头。
“傅迟,快点给我删掉,啊,你是不是还发给别人了,傅迟!你这个大笨蛋!快点删掉!”
裴温瑾简直是要哭了,她都被踩得这么痛了,她的脚趾都这么痛了,傅迟竟然还拍她的丑照!
傅迟一边躲,一边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
当看清裴泠初说了什么时,她忽然就站在原地不动了,肩膀结结实实挨了裴温瑾一拳头。
“啊?傅迟,你怎么没躲开啊,我的手好疼……”
裴温瑾开始苦着一张脸揉手,小脸皱巴着,鼓鼓嘴:“你怎么吃了都不长肉的,全是骨头,打得我手疼。”
傅迟没应声,裴温瑾疑惑地看着她,见她盯着黑屏的手机一直看。
她记得傅迟没贴防窥屏才对,那她是在看什么?手机黑屏能看见啥。
“傅迟?”裴温瑾喊她。
“小瑾。”
傅迟突然出声,声音有些许凝重,目光直直地朝她看过来。裴温瑾忽然有点发怵,不自觉后退一步,结巴道:“干,干嘛,你这么看着我,我的手也很痛……”
“你帮我拍个照。”
裴温瑾眨下眼睛,圆圆的杏眼水润,喉间发出不明所以的一声:“啊?”
傅迟耳根热了热,打开相机把手机递到她手里,语速不自然,很快地说:“你帮我拍照,我,我……”
她垂眼往地上瞥,盯着自己那截白皙的脚腕。
她没当众表现的癖好,但,有一点想让裴泠初看看她。
就只是想,让裴泠初更开心一点。
她自恋地想,裴泠初看见她会更开心。
“我要跳一场舞。”
姑娘们都聚堆在一起休息,唯独拒绝别人邀约的人,此时缓步走向音响。黑色直筒西装裤包裹着修长纤细的双腿,过于纤细,裤腿随步伐晃动着,傅迟身量高挑,浅灰色衬衫扎到腰间,便更显得身材比例极佳。
当音乐声忽然被调大,切换到节奏明快、旋律流畅且具有动感的摩登舞曲时,众人纷纷朝某个方向看去。
她没有舞伴,她也不需要舞伴,左臂舒展,抬置于与肩同高,右臂架起,回拢在胸前。
她这派作风显得她很傲,谁也不通知,说也不说一声,就这么跑到中央来,音乐说换就换。
但没人在意这些,也没人觉得被冒犯,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感知到接下来有一场视觉盛宴。
不可置疑,傅迟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尤以那双璀璨清澈的双眸,与身姿挺拔不同,眼皮反而有些犯懒地散散耷拉着,目光很浅,下巴扬起,下颌线与美人筋给她更添了分优雅。
她听着音乐找节拍,迈开长腿,步伐稳健而有力,每一个转身、每一个滑步都显得娴熟而精准。
束于脑后长发一同舞动着,手臂轻摆,仿佛在牵引着一个无形的舞伴,却又透露出一种独立而自由的气息。
她眉间依旧淡淡的,甚至没什么表情,似乎在走神,又像是沉浸在这场舞动中。
她在想裴泠初。
她偶尔抬眸轻瞧一眼摄像头,或是借着舞步凑近,希望镜头能更多地捕捉到她。
谁让裴温瑾看入迷了,手也一动不动的,不跟着她走。
傅迟笑了,冲着镜头,明眸皓齿地笑,少女青春的活力透过镜头,就这么被瞬间抓住。
优雅和活力在她身上交织,不见违和,美得很有节奏感。
等一曲结束,一直到傅迟走到裴温瑾身边,众人才从刚才的舞步中回过神来,皆是猛地吸一口凉气,发出惊叹声。
“老天,我刚刚看了什么,是我这种平民看的吗。”
“你别说,我觉得我现在瞎了都可以,值当了。”
“救命,怎么会有人一个人都能跳得这么有感觉,她是不是专业的啊,看不出来啊。”
“她可是傅迟,你又没跟人家接触过,能看出来个啥。”
“是哦,这可是傅迟。”
“是哦,这可是傅迟,全校都知道的傅迟。”
“超优秀的傅迟。”
……
傅迟依旧冷冷淡淡的,站到裴温瑾身边,直接忽略还在发呆的人,把手机从她手里抽出来,然而定睛一看,额间猛然跳了跳。
她有些头疼地抬指按按鼻梁,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恨不成钢地说:“裴温瑾,我让你拍的照呢?”
被叫到大名的裴温瑾打个哆嗦,扭头看向她,眼底悻悻的,小声说:“我,我拍了呀。”
“你拍了?”
傅迟把手机举到她眼前,冷冷说:“你拍的照片能有五分多钟长?”
裴温瑾看着自己手误录了五分钟的视频,甚至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傅迟都是在镜头之外。
她傻眼了,转身直接跑,躲到程十鸢身后。
傅迟没管她,捧着手机又坐到墙角,有些苦恼。
要是直接发视频,会不会显得她有些故意啊,而且周围都没有人,一看就知道只有她自己。
像是专门为了拍给裴泠初看的,看她跳舞。
一个人跳的,傻死了。
她耳尖红红的,直接羞到了脖子,傅迟额头抵在膝盖上,抬手拎了拎领口,遮住滚烫的脖子。
一下下点着手机。
裴泠初发过来的那句“你自己的呢?”就像一个魔咒,引诱着她动动手指,去点相册,点那个视频,五分钟的视频,最多十分钟也传过去了。
她又在想,裴泠初应该已经开始练形体了,应该没空看手机,所以,她就算现在发过去,她也不能及时看到。
她又动了心思。
她知道自己漂亮,漂亮是她的资本,她知道裴泠初喜欢她的蓝眼睛,所以她故意冲着镜头笑,故意弯眼睛。
发吧,有什么不能发的,裴泠初肯定会很开心的,发吧。
快点,只要点一下。
心底有一个声音叫魂似的催促她,傅迟心痒痒,把自己的视频看了好几遍,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眼睛一闭,手指一动,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点了发送。
等视频转圈圈加载的过程是煎熬的,像越吹越大,即将涨破的肥皂泡,她又焦急的,像有万千只蚂蚁在骨缝中爬,难耐,周遭的一切都虚化,她只紧紧盯着加载圈圈。
等视频发过去的那一瞬间,她沉下一口气,迅速打字,心底涨得满满的。
小迟:不要笑我。
又跟上一个猫猫埋头的表情包。
发完这些她忽然就放下心来,把手机揣兜里,轻轻呼出一口气。
裴泠初应当不会这么快回复她,她还有时间缓一缓。
只是她想错了。
裴泠初就在她发过去视频后的五分钟后,回复她。
小初姐姐:好,不笑。
傅迟的心突突地跳起来,还未从回复中想象她是用何种声音说这话,裴泠初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傅迟要吓死了,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穿鞋,手忙脚乱地接了电话。
“喂,小初姐姐……”傅迟觉得这声音不像她自己的,细丝丝的,像个小姑娘。
裴泠初隔着两个手机,笑声难得饱满,好似吃了肉的牡丹花,长势丰腴。
“我看了视频。”
“小迟,好棒。”
“好,可爱。”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咬着空气,含着糖,甜滋滋的,噙着笑。
傅迟觉得她要沦陷在这把嗓音中了,心尖麻麻的。
她要疯了。
喉间像堵了东西,她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抬手掩住眼睛,眼皮似乎有些烫,余光瞟见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脸蛋,傅迟心中一紧,又立马收回来,嗓音弱弱的:“可,可爱么……”
傅迟觉得自己和这个词半点关系搭不着。
但是裴泠初似乎没听见她的声音,声线温柔地说:“不打扰你练习了,小迟,挂电话吧。”
傅迟:“啊,好的,小初姐姐……”
裴泠初看着电话从对方那里挂断,才把显示页面重新调回微信里,再次点开那段视频。
她眉间清清冷冷的,却能看出心情很好,唇畔隐隐勾着,目光专注地跟随这道轻快的身影。
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素指轻轻碰着视频中那抹身影,抚摸两下,低声喃喃着:“好有生命力……小迟……”
突然,从手机顶端弹出来一条消息。
是一封邮件。
裴泠初定定看了两秒,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下来。她退出微信点开邮箱,手机屏幕白的发亮,照得她眼底反光。
「
主题:关于本月心理测评的完成与提交【链接】
裴小姐:
您好!
请您尽快完成本月的心理测评,并将结果提交给我。待我仔细查看测评结果后,将对您目前的心理状况做出专业判断。
另外,我个人认为,在您回到家人身边后,您的心理状态应该会有所改善,经过一年的治疗和疏导,如果这次结果没有问题,基本上可以断定,您的病情已经痊愈了。
裴泠初眼尾垂下来,公交车晃晃悠悠的,她的肩膀抵上玻璃,被太阳晒的滚烫。
点进链接。
三十分钟后,她鼻尖上冒出一层薄汗,脑袋晕乎乎的,裴泠初呼出一口气,点了提交键。
「已完成测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