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是除夕。
谢定夷的伤势虽未好全,但出于对各方的考虑还是决定照常举行今晚的除夕夜宴让梁安内外的官员携家眷入宫一则以示君臣和乐之心,二则也是让这些时日没怎么见过自己的臣子目睹她伤势向好,放下心中顾虑。
此次开宴的临春台早几日便已忙得热火朝天但近章宫依旧像往常般平静,禁闭的殿门锁住了一室未散的春情,层层帷幔之内沈淙未着寸缕,侧身时锦被滑至腰间,露出一大片美玉般的肌肤。
“哼……”他的起床气早在谢定夷不由分说的颠弄中散的一干二净双臂揽着她的脑袋把她紧紧地压在自己胸前结果没过多久就被用力咬了一口沈淙浑身一颤力道尽泄,软软地贴靠在她怀里。
“这回醒了?”
沈淙表面上看着疏冷端庄实则私底下有很多小毛病尤其是爱睡懒觉和起床气大一旦在他觉得安心的环境下且第二天没什么要事,他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中途叫他他还要生气,把整个人缩到被子里不理她。
谢定夷叫了几次无果只能用点更激烈的手段对付他。
“我困……”他贴着她肩膀含糊地说长睫半垂着,又道:“……不舒服。”
谢定夷摸着掌中手感极好的皮肉问:“哪不舒服?”
沈淙在被子底下摸索着把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又是模模糊糊道:“好酸膝盖也痛。”
谢定夷顺势揉了揉道:“谁让你昨晚要跪着。”
小腹的酸胀在她轻柔的动作下蓦得传遍了全身沈淙顿时蜷起了脚趾小腿贴着她乱蹭道:“是你让我跪这么久的。”
谢定夷轻笑
沈淙不动疑惑地掀睫看了她一眼说:“回家干什么?”
谢定夷道:“今日合宫夜宴你如今还未和离自然得跟着宿幕赟参宴。”
“和离书都落印了”沈淙不愿动道:“此次不去正好让她那些同僚猜测我们夫妻感情不合到时和离之事公诸时也不至于太突然。”
谢定夷道:“你不愿去便也罢了但这次夜宴你长姐也会来你想好怎么和她解
释了吗?”
沈淙眉间一蹙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长姐没同我说啊。”
谢定夷道:“今年战事初平参加西羌之战的将领按理都要回宫受封前些时日是还有事要忙如今已至除夕也该回来了。”
“那你前些时日为何不说?”沈淙还算冷静——年关事多他左遮右掩总能搪塞过去但见谢定夷一脸看热闹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轻轻推了一把她的肩膀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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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我慌里慌张地闹笑话是不是?
谢定夷揶揄道:“府君可是世家表率,能闹什么笑话?
沈淙不置可否,转而道:“长姐应该是和贺将军一起的回京的,她一向公私分明,事毕前都不一定会来找我。
想了想,他又问:“那母亲呢?母亲要来吗?
谢定夷道:“你母亲写了折子,说战伤未愈,不宜长途奔波,望我体念她年事已高,让她直接回晋州养伤。
沈淙迟疑道:“母亲……受伤了吗?
回梁安之后他虽然一直在宫中,但家书还是来去无碍的,也让送信的人好生看过,都说母亲无事,且孟郁江最擅近战,一**法出神入化,打不打胜仗都先另说,即便是单打独斗,能近她身的人也一只手能数上来。
谢定夷笑笑,道:“你觉得呢?
母亲应该只是不想和长姐一起受封,怕沈氏太过引人注目。
沈淙在心下了然,却也不敢在谢定夷面前说出来,只斟酌道:“母亲处事向来周全,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
世家向来谨慎,除非前路已定,否则最擅明哲保身,谢定夷也未必看不明白孟郁江心中所想,就看她愿不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她抱着自己的手没有松,想来是不会怪罪,沈淙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抿唇泄出一丝笑,微微仰起下巴,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一口。
未等谢定夷有下一步动作,他就从她怀中脱身而出,声音里竟还有些玩闹的笑意,道:“我起床了,陛下,今日说好了要带长君殿下去澈园的。
言罢,他又拢着被子遮住赤.裸的身体,在床上膝行半步,俯下身在她唇角快速地亲了亲,说:“我晚上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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澈园的形制并未有大的更改,连带着门头也只是换了个匾额,虞归璞一走下马车就看到了熟悉的府门和屋檐,脚步一顿,缓缓站在了原地。
他小时候在这里住的不算久,奉明八年时,他母亲从灵州调职到梁安,住的是官署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到了奉明十二年,他长姐虞归琅进入户部,办下一桩盐税大案,奉明帝又念母亲教导太子有功,才将这个宅子连同其他一起赏赐给了虞氏。
也是这一年,虞氏彻底在梁安站稳脚跟,成了奉明帝亲自选中的朝中要臣,母亲派人将他和父亲从灵州接到了梁安,一夕之间,他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三进小院住进了寸土寸金的承天门街。
尽管现在世人提起虞家,都会恭恭敬敬地称一句灵川虞氏,但其实虞氏根本算不上什么世家,祖上也不过是普通的农户,祖辈勤恳,到了他祖母那一辈,手上有了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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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家境还算殷实。
但这种殷实和梁安的富贵比起来,甚至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他母亲自小聪慧,勤学苦读,年少中试榜上有名后,全族的人都与有荣焉,觉得虞氏能出一个虞素繁已经是好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又何曾想过她能步步高升,一路迈进那禁宫之内的高门大殿,位极人臣。
……
在这个宅子中住了五年后,奉明帝定下了他和太子谢檀的婚约,整整一年,他都被关在府中学这学那,几乎是不知今夕何夕,除了三两好友外,谢檀也会借着上课的名义来看他,给他带点新奇的小玩意,哄他开心,两个人就坐在那院中的桃花树下分食一袋路边买来的、家中不让吃的糕点。
相隔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忘记那种开心又幸福的感觉,父母长姐的庇佑,皇帝的重视,未来妻君的陪伴,他咬着糕点看着身旁的谢檀,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那个时候他是真喜欢她啊。
只可惜,这场美梦做了短短三年就全然破灭,她纳了陈肃霜为侧君,在奉明十九年的时候生下了长子谢定仰。
他是太子正君,所以他不能愱恨,只能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说恭喜殿下,可她却不放过他,还要抱着孩子来,说让她归在虞氏名下。
彼时虞氏如日中天,一旦生下长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储君,谢檀想将谢定仰记在虞氏名下,此举何意已是不言而喻。
可能为帝者都是这样吧,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多么柔善寡断,心中总有各种各样的权衡和顾虑,她要收拢虞氏之权,但又不想生下有虞氏血脉的长女,助长他们的权势,所以宠幸了另一个家世不显的侧君,还要让外界以为这就是她和虞归璞的孩子,既借着这个孩子抓牢虞氏,又借虞氏的势为这个孩子铺路。
她将这个孩子日日放在他眼前,无异于是一种变相的警告,警告虞氏不要肖想太多,左右立储,安分守己。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对陈肃霜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力,但也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他容不下陈肃霜,要谢檀亲自下令,秘密处置了他,二是他要和谢檀有自己的孩子。
那时他还太过年轻,妒火吞噬了他的理智,让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明知道处置陈肃霜会让他和谢檀离心,他还是忍不住提了。
结果也像他料想的那样,登基之后,谢檀的后宫就多了不少人,他和谢檀的感情也一年不如一年,人前虽然做足帝后恩爱的假面,但背地里,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坐在一起好好吃过一顿饭。
孩子这个承诺,更是一直到她登基后的第二年才被兑现,彼时谢定仰已经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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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课虽不拔尖但学文尚有天赋谢檀给她换了一个又一个的老师允她参政议事倾尽全力在培养她。
七岁的差距任谁看来都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
昭熙二年的时候谢檀没再召幸后宫任何一人每月初一十五照常来他宫中刚到夏日请平安脉的医官就顺利诊出了喜脉多年夙愿一朝成真他当场喜极而泣待医官走后抱着谢檀求和同她道歉说:“当年是我太意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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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了今后有了孩子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孩子的出现确实让他和谢檀之间的感情好了不少整个孕时二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在得知她孕有双生子时更是寸步不离仿若回到了旧年时光。
昭熙三年的正月初九孩子出生了谢檀给他们择仪、俭二字为名虞归璞知道了也没说什么一心扑在她和孩子身上每天忙忙碌碌凡事亲历亲为。
这个时候曾经那点幸福的感觉才好像回来了一点。
谢檀对他们没有过高的要求谢定夷的课业也就不算繁重四五岁的时候他经常带着她和谢定俭来虞府找虞静徽玩耍偶尔也会带上谢定仰又或者在宫中陪读的其他孩子。
府中多少比宫内自由谢定夷虽然早慧但也爱玩乐上房揭瓦爬树捉鱼样样都干
虞归琅无奈说:“你小时候虞家是什么光景现在又是什么光景平乐是帝姬你怎么能什么事都由着她去?”
虞归璞道:“你别担心那么多有的没的了平乐向来聪慧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况且她就在府中玩玩又不会闯什么祸。”
虞归琅道:“平乐是聪慧天赋也高我前些日子考校了她的武课小小年纪竟也学会了一整套剑法要论起来可比明昭帝姬……”
虞归璞用眼神打断了长姐的话道:“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
其实不怪长姐会想就连他自己也会想明明他才是帝君才是正位中宫为什么他的孩子没办法坐上太子之位反而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借了虞家之势的人获封储君。
陈肃霜虽死却依旧是他心底拔不走的那根刺。
或许他当年就不应该杀陈肃霜的杀了他谢檀反倒更惦念他还会加倍地对谢定仰好可转念一想若是不杀以后来陈氏在朝中的势
头虞氏定然更加被动说不定哪日谢定仰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世还会反过来恨上他。
至少现在谢定仰还算懂事即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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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登基,虞氏也是她名义上的父族,她受虞氏助力这么多年,想来也不会对虞氏动手。
那时候他就这么劝说自己,压抑着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一日日地过着,甚至还劝长姐的手不要伸得太长,也不要为谢定夷寻求什么助力,以免引来祸患。
可他万万没想到,即便他已经这般谨慎了,谢定仰还会在出使燕济一事上毫不留情地推出她的妹妹,也是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心中有多少未曾向他袒露的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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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淙抬步迈上回廊,跟在虞归璞身后半步,说:“宅子没怎么动过,只在搬来前修了一番。”
虞归璞嗯了一声,目光一寸寸地扫过那些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景物,直到望见那片荷花池。
时至冬日,荷花早已开败,徒留池面上的几片残荷,虞归璞走过去,道:“她还是喜欢在这里钓鱼吗?”
沈淙道:“拿着鱼竿就能坐一下午,只是常常战绩不佳。”
虞归璞笑了一声,道:“钓鱼这事还是她祖母教她的,别的孩子都没兴趣,只有她最坐得住。”
“不过每次钓不上鱼就爱耍赖,趁着她祖母不注意就从她的鱼篓里偷鱼,常常钓一下午,她祖母的脚边依旧是个空篓子。”
沈淙想到此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道:“陛下心性向来如此。”
在荷花池边待了一会儿,虞归璞继续往前走,和他一同踏上了东院的回廊,逛着逛着,他脚步稍缓,又停在了那个花圃面前。
和荷花池一样,冬日之中,许多花叶都已枯萎,只等来年再盛,唯有他命人种在那破缸里的梅花凌寒而开,在灰扑扑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冷艳清绝。
虞归璞看着那梅花,问:“她有和你说过这缸怎么破的吗?”
沈淙道:“说是小时候闯祸打破的,她骗人入缸躲藏玩乐,结果那人出不来了,无奈之下只能找了块石头砸开。”
虞归璞听了这说辞,蓦地低头笑了笑,说:“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沈淙疑惑,问:“此事有何隐情吗?”
小孩子玩乐的事,谢定夷有什么必要骗他。
“自然有隐情,”虞归璞看向他,道:“因为那被骗入缸中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