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定夷 > 第69章
    一场大雪过后,梁安秋阳散尽彻底入了冬日。


    月前整个中梁局势大变先是承平帝于西羌一战中遭遇残兵伏击,生死不明,朝中大权由太子把持没过多久,远在皇陵寺带发修行的长君殿下回到了宫中,以余崇彦为首的一批老臣找到了主心骨要求太子予政于长君,直至寻到陛下踪迹。


    正当此时,城中突然多了许多流言道承平帝生死不明并非是因为西羌残兵而是遇到了刺客至于这刺客到底是谁的人也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当然,说得最多的便是如今当权揽政的太子殿下谢持。


    要说这太子殿下并非是承平帝亲子人心隔肚皮也是有的可这多年来承平帝只她一个孩子甚至未有亲子,俨然是要将皇位交到她手上,她如今薄情寡恩,竟趁陛下打下西羌之时杀她一刀简直是人神共愤。


    当然这些传言中也偶有两道别的声音,道当年先帝原本想予政于明昭帝姬但其却命丧东宛数年后帝卿也死于边关怕是承平帝想要争位所致。


    只可惜这些声音还未传出就被更大的声音给压了下去——虽说当年承平帝弑姐杀弟气死先帝逼父离宫之类的流言甚嚣尘上但其登基这些年到底干了些什么百姓也是清楚的且不说边关互市欣欣向荣海运畅达就单说青岚一州至少再也不会有中梁百姓对燕济人卑躬屈膝被其欺辱甚至丢了性命的事情发生。


    什么?你说可是承平帝穷兵黩武、耗空国库?那你说说周围几个是不是都该打?


    先前欺负我们的可不只是一个燕济哪个大国见到我们弱声弱气的不踩两脚?再说了兵贵神速要是我们不打那些国家必定会联起手来到时候挨打的还是我们。


    什么?你说有些地方还是很穷?说的好像你在昭熙年间就富过一样。


    承平年号才七年皇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轻徭薄赋减免税收还禁止官府在秋收期间征百姓服徭役违者当斩此后更是亲自过问秋收之事一桩桩一件件下来杀了多少贪官治了多少灾祸多少仓储连年丰足大家都看在眼里。


    一国皇帝连年征战一统六国才有了中梁如今的鼎立你不感怀就算了还要妄加揣测是何居心?


    总而言之当谢定夷失踪已久生死不明的时候过往所有关于她暴戾、无情、狂悖的议论都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都是称颂她的战功和政绩的言论他们说她前无古人也一定后无来者


    外有民心浮动内有长君坐朝原本还因谢定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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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踪而不知如何自处的朝臣很快就依附至了老臣一派。


    正当此时左相府邸被一队人马破门而入混乱间披发跣足的方赪玉冲出了府门当街高骂宋氏软禁朝臣结党营私为了拥立谢宋之嗣登上皇位竟趁陛下战后疲惫之时派出刺客偷袭致使陛下生死不明是为大逆不道当诛九族。


    看管方赪玉的那队人马好不容易从混战中腾出手来见周围百姓已然**大惊失色为了让他闭嘴情急之下竟想当街射杀


    左相当街遇袭之事无异于将皇室争斗的流言再度推上了一个高.潮消息传回宫中之时宋氏家主宋冉正在东宫与谢持议事乍闻此言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不等谢持开口便站起身疾声细问道:“谁允许他们对方赪玉出手的?!”


    下首禀报之人战战兢兢好几息才开口道:“左相所言实在有辱视听统领本想命人上前但彼时有众多百姓**围合我们不敢伤人束手束脚无奈之下只能举箭谁料想有个孩童骤然跑出左相为护此人肩膀受了一箭听当时替他把脉的一个大夫说再偏一寸就要射中后心了。”


    宋冉问:“然后呢?”


    属下道:“方赪玉被抬回了府中诊治如今还未有消息传来但性命应该无忧。”


    见宋冉沉默谢持见缝插针问了一句:“哪来的大夫?”


    属下道


    :“相府不远处一个医馆的见左相受伤倒地便高喊自己是大夫硬生生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谢持道:“她怎么说的?”


    属下将听到的原话复述给她听道:“‘此箭再偏一寸就要射中后心了得快快用药不容耽搁否则性命有失。’”


    “这么严重?”谢持反问了一句说:“谁动的手找出来没?”


    属下道:“暂未找出当时不仅街上有我们的人几处屋顶和街铺二楼都有暗哨那箭也不过是小巧的袖箭有好几人都出手了所以不确定那支命中的箭是谁的不过对了标印确实是我们的人无疑。”


    宋冉问:“破府的人呢?抓到了吗?”


    属下道:“那些人破府之后并未与我们多加缠斗眼见援军来了就跑了没、没抓到。”


    “废物滚。”


    遣走下属宋冉头疼地坐回位置上看着一旁若有所思的谢持道:“殿下是否有什么猜测?”


    谢持回过神来摇摇头说:“并未。”


    她在宋冉面前似乎又变回了过去那个怯懦且毫无主见的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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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殿下就连声音也小了很多问:“姑姑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冉道:“朝中有虞归璞坐镇兵部、礼部、吏部的官员必然是无法收拢了方赪玉这事一出民间的风向也一定会变为今之计徐徐图之已经无用只能斩断后路……”


    她看向谢持道:“你给姑姑一句准话陛下……是否再也回不来了?”


    谢持道:“母皇身边已经无人了千余人围堵姑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宋冉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陛下戎马多年我们试了多少次都没成功如今还未见到她的尸首我怎能放心?”


    谢持道:“姑姑别忘了还有宁竹呢?她在陛下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最是了解陛下只要她不留情母皇逃不出去的。”


    “是”被她一提醒宋冉的神色渐渐安定了下来道:“她妹妹还在我手上不怕她临阵倒戈。”


    思忖几息她似是下定了决心抬步走到谢持桌前站定将桌边的一杯热茶拿了起来先问道:“阙敕之事殿下应该知道了吧?”


    阙敕帝姬公仪彻出现在庆云邑收拢了包括乌饮墨在内的一批旧臣要与吾丘寅分道扬镳趁其内乱之时方青崖带兵攻城俘虏近千人照这个情况下去要不了三个月庆云邑的争乱一定会平息。


    “方青崖手上可不止梁安的兵权若是等她回来朝中又有虞归璞揽权废而再立不是难事。”


    谢持做出一副惶恐状道:“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兵贵神速”宋冉微微俯身低声说:“杀了虞归璞和余崇彦逼宫。”


    她紧紧盯着谢持的眼睛将手中热茶轻轻放在她眼前杯底磕在桌案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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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缠着纱布的手拿起桌上的茶碗粗布窄袖拂过桌面脚步匆匆地走到床边。


    温热的水在没有炭火的屋内还冒着袅袅的热气沈淙轻轻托起谢定夷的脸小心地将那温水喂进她口中随后放下空碗摸了摸她发凉的脸颊。


    天太冷了这里没有多余的被子


    “嘶……”正维持着这个动作发愣耳畔骤然传来一声低呼沈淙神色一顿随即反应过来迅速起身看着身下的人轻声唤道:“陛下?”


    谢定夷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一个……不算太大甚至能算得上简陋的床顶逼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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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布满蛛丝的房梁,还有伏在自己床前殷切地望着自己的那个人。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沈淙——穿了一身黛蓝的粗布麻衣,长长的乌发仅用一根木簪盘起,浑身上下毫无赘饰,寡淡素简,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削减他的半分美貌和气质,反倒将那迫人的容貌更清楚的衬托了出来。


    她笑了一声,声音微哑,说:“怎么穿成这样?


    沈淙一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顿时凑地更近了些,问:“你说什么?


    谢定夷说:“我说你好看。


    “都什么时候了!沈淙瞪了她一眼,直起身,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问:“背上还痛吗?


    她背上受伤,没法躺着,不喂水喂药的时候就趴着,若是要喂什么——那床沿放着几个包着布的木桩,能够支撑着她的身体暂时侧躺着。


    谢定夷说:“还行,就是有点痒。


    沈淙看不得她难受,把手伸进氅衣里,碰到她的衣襟,说:“我给你轻轻摸一摸,你别动。


    说着,他的指尖就顺着衣摆探了进去,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伤处的纱布,控制着力道轻轻抚摸着。


    谢定夷哼哼了两声,说:“更痒了。


    “啊,那怎么办?沈淙不敢用力,说:“那我去把我的手弄冷些,冷些应该就不痒了。


    “行行、别折腾,谢定夷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就要去外面冰天雪地里冰手,道:“骗你的,没什么感觉。


    “怎么可能没感觉,你那伤——沈淙想起给她包扎时看到的伤口,心口一麻,登时说不出话了,抿紧唇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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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她。


    “又不是没受过比这重的伤,谢定夷道:“真没事,皮外伤,很快就好了。


    沈淙道依旧不语,只是默默地替她将衣服拢好,听见她问:“宁荷赶上了?


    “嗯,他不用猜都知道宁荷所带的援军是谢定夷安排的,说:“现在就守在外面呢,你要见她的话我把她叫进来。


    “不急,谢定夷说:“我才刚醒呢,歇会儿。


    虽然只有简陋的一座茅屋,但也算是这段混乱时日中难得安定的时候了,沈淙出去和众人说了谢定夷醒来的事,拿了汤药进去喂她。


    喝了药,她这才有空问点别的,说:“这是在哪?


    沈淙垂眸不看她,说:“你不是都知道吗?


    谢定夷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好笑,说:“我只是安排了援军,哪里知晓你们将我带到那里去了?


    沈淙惜字如金,道:“崤山。


    谢定夷故作了然,哦了一声,说:“又绕回去了?


    “你明明都知道!沈淙突然站起了身,声音冷凝如冰,看着她好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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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不出话,最后撂下一句:“伤成这样你就好受了。”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儿,宁荷进来了,看着谢定夷有些难辨的神色,唤了声:“陛下。”


    谢定夷莫名,道:“脾气越来越大了,知道我有后手不是该高兴吗?这会儿生什么气?”


    宁荷道:“府君是担心您。”


    “听宁柏说,您受伤倒地后,是府君死死地扑在您身上保护您,那些人得了太子之令不敢伤他,这才拖延了一时半刻,等到援军。”


    谢定夷一时无言,好一会儿却另问道:“叶錾她们……”


    宁荷道:“都在。”


    “或多或少受了点伤,但性命无忧,”说着,她还半开了句玩笑,道:“大家奋力一搏,真是以一当百了。”


    “宁竹呢?”


    宁荷顿了顿,道:“……**。”


    众人被围合后背水一战是真,宁竹最后关头出手替谢、沈二人挡下杀招也是真,宁荷不知道她是临阵倒戈还是早就想好了要这么做,总之她带着援军赶到的时候,宁竹已经带着她的那队人马和自己人厮杀在了一起。


    宁荷当时秘密回京得到的命令只是去寻找余崇彦,任务完成后,她又奉命去灵州调了一支三千人的轻骑营回援梁安。


    这批兵马被谢定夷


    安排在梁安城外,就是怕有什么意外情况得以及时支援,山庄造袭后,便有人发出信号求援,宁荷不敢耽误,立刻领兵前去救驾,但两地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要是没有沈淙和宁竹的拖延,她或许真的没办法那么及时的赶到此地。


    三千上过战场的兵马,对付一群内斗的私兵府卫自然是绰绰有余,宁荷不敢放走一个,或杀或俘,全都安置到了原来的那个山庄中,只是等她回头想要处理宁竹时,她已经身受重伤了。


    她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沾满血污的脸庞,蹲下来,问:“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无法原谅她叛主,自然也不可能会救她,可相识多年,也愿意留下她的遗言。


    宁竹眸光已经涣散,仰面望着冬日里暗沉的夜色,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有一胞妹,在宋氏手中,唤、唤作柳宜伽,若是可以……求、求你……”


    宁荷没有应,另问道:“你没有话要对陛下说吗?”


    宁竹发出痛苦的嗬声,艰难地摇了摇头。


    ……


    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呢?再多说一句,也不过是污涂陛下圣听,她岂会不知陛下早已收到了密信,之所以留着她,也只是为了让宋氏和太子相信她一定能寻至陛下踪迹,从而取了她的性命。


    只要宋氏信了陛下必死无疑,他们就不会再瞻前顾后,而是会奋力一搏,不择手段地拿到那个位置,陛下是要逼着他们曝露自己的狼子野心,然后一网打尽。


    既然陛下已经布好了棋局,那她就甘为棋子,顺着应该走的路走下去,过往的那些背叛已成事实,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只盼陛下不要为了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伤心。


    能拥有这短暂的十余年,能陪着陛下走过这么多路,已经是她此生最大的、最大的荣幸了。


    陛下。


    她想着那个身影,心中的憾恨在濒死之际消散的无影无踪,安心地闭上眼睛,心道,望您今后顺遂安康……万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