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定夷 > 第36章
    斜斜的雨丝从两人相接的视线中不断划过,摔在地上碎成星星点点的乱琼,秋夜中带着草木将谢的清冷味道,在无形之中裹住心脏。


    隔着一帘雨幕,沈淙眉目如旧,但那双眼中却第一次带着这么明显的企盼和灼痛,谢定夷沉默地望着他,心尖也像是被他的眼神剜过,轻轻地抽了一下。


    手指蜷了又松,目光一寸寸地划过他的轮廓,冰冷刺骨的秋风在两人之间不断游走,将心底长久地潜伏着的情绪吹上水面。


    这情绪而淡,很轻易地就能藏住,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它的存在已经由来已久。


    她的心中有相。


    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僵持没有持续更久,沈淙实在不忍她一直站在秋日寒冷的夜雨中,很快就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说:“外面下雨,你进来好不好?


    好不好?


    他的孤高和矜傲不知何时开始塌陷,变得愈发柔软和卑微,见谢定夷依旧不语,他赌气似的抿了抿唇,抬起一条腿,伸手扶住窗台就想要翻过去。


    他房间的窗户其实很高,窗台已经遮住了他的腰腹,对于自小规行矩步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了,才刚抬起一条腿,半个身子就悬在了窗外,重心怎么也找不稳,单薄的衣角挂着窗棱,发出吱呀的声响。


    好在他的目的也不是真的翻窗,就在他即将狼狈地摔进窗外花圃中的前一息,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自己的肩膀。


    上半身被扶回去,不大稳当地坐在窗台上,沈淙抬手环住她的脖颈,侧身用力抱住了她。


    他说:“你明明知道我不会真的摔下去。


    谢定夷揽着他的腰肢,说:“嗯,我知道。


    可即使是知道,她还是过来了。


    喉间涌起一股酸涩,猛地冲向鼻腔,将眼眶都逼出了朦朦的雾气,沈淙垂眼看她,鼻尖蹭过她的脸颊,低下头去找她的嘴唇。


    他比站在窗外的她高出了许多,只能将脊骨一弯再弯,谢定夷的嘴唇带着寒凉的湿意,被他用舌尖一点点地舔去。


    这回他不叫她进来了,而是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好冷。


    ……


    窗户终于被关上,隔绝了绵绵的秋雨和寒风,沈淙让她坐到炭炉边上,打开门,让人去准备隔壁的浴房和姜汤。


    擦身和擦头发的干布巾,要换的宽衫,暖水捂,热茶水,甚至还有一盘糕点,沈淙来来去去,备好东西回头一看,却发现谢定夷不知何时靠在床头睡着了。


    ……这是有多累。


    他抱着衣服蹲在她面前,依稀能从她微蹙的眉头中看出她的疲惫,小心翼翼地挪坐到脚踏上,扶过她的肩膀让她躺倒在自己怀里。


    温


    热柔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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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抱让她的神情舒展了不少,呼吸也渐渐均匀,沈淙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她,将她脸上湿润的额发轻轻拿开。


    谢定夷。


    他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声,抬起指尖沿着她起伏的轮廓细细描画,这张脸上的神情出现过很多种,温柔的轻佻的,威严的冷淡的,审视的爱怜的——这是第一次,他在她脸上看见了脆弱。


    这份罕见的情感流露让他心软心动又心惊,不禁又想起了那年在岫云城中隔着数道人群的远远一望,那时他多想伸出手去替她接住那滴眼泪,就像现在这样将她的脆弱和疲惫承托在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两声刻意放轻的敲门声,沈淙不能让谢定夷就这么淋了雨睡,轻轻摇了摇她的肩膀,唤:“陛下。”


    谢定夷睁开眼睛,深邃的墨绿在灯光的笼罩下如涟漪般泛上来,将她的眼眸映成一潭幽深的湖泊。


    他说:“热水备好了,换身衣服再睡吧。”


    谢定夷嗯了一声,坐起来,抬起双手捂了捂脸。


    沈淙住到这里后将整个院子都修了一番,不仅将两个院子并在了一起,还在寝卧和浴房中间建了一条暖廊,廊道两侧各放了一个香炉,点的是他最钟爱的那股返魂梅香。


    进了浴房,里面也是暖融融的,赵麟不知道安排谁来服侍谢定夷合适,就先叫了两个值夜的哑仆站在门口等候,结果里面从头至尾都没叫任何人,直到谢定夷回到寝卧,沈淙才打开房门,吩咐道:“把里面的衣服收拾好,明日一早送上来。”


    两人立刻低下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


    喝了姜汤洗漱好,谢定夷重新躺回了床上,沈淙和她睡在了一床被子里,温软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延续着沉默,他能看出来谢定夷的心情不好,但她不说,自己也不会追问,至少此时此刻她就睡在他身边,他一伸手碰到的是她真实的躯体,而不是夜深深处那些破碎的幻梦。


    只是闭着眼在她身边靠了一会儿,沈淙就感觉到多日未至的睡意汹涌袭来,没多久就冲垮了他的意识,彻底睡过去之前,他在被子底下摸索着找到了谢定夷的手,手指一根根穿进她的指缝,用力地扣在一起。


    一直睡到半夜,沈淙深感体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发现身侧的人体温有些不正常,他猛地惊醒,伸手摸了摸谢定夷的额头,果然有些高热。


    明明昨夜很快就梳洗换衣喝药了,怎么还是发烧——她来找他之前到底是淋了多久的雨?!


    他心中一时气急,立刻坐起身穿衣服,打开门,外面的天刚蒙蒙亮,廊下值夜的人依旧是赵麟。


    许是知道谢定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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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麟就没和别人换班此刻见沈淙开门出来他立刻就站起了身问:“府君怎么了?”


    沈淙径直道:“唤李冲霄来。”


    赵麟一惊没敢多问脚步匆匆地往廊下走沈淙把炭炉搬远了一点披上外袍坐在床头。


    没过一会儿刚从床上被薅起来的李冲霄就匆匆而至看见帷幔内伸出的一只手他放下药箱开始搭脉没一会儿便嘟囔着说:“最近变天少吹风嘛。”


    沈淙问:“严重吗?”


    “不严重喝两副药就好了”李冲霄打开药箱开始写方随口道:“你妻君身体挺好的么发烧了都比我上次把平安脉时的脉象强劲。”


    李冲霄知道他和宿幕赟的关系平常有事没事就爱拿“你妻君”三个字玩笑但这次沈淙竟然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多给他仔细地将谢定夷的手放回帷幔里甚至还道:“嗯那你去熬吧。”


    李冲霄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出现了幻觉写字的手一顿用一种格外不解的语气道:“啊?我去?就一副伤寒药还要我亲自去?”


    沈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问:“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他放下写了一半的药方胡乱塞回药箱里提起来往外走边打哈欠边说:“谁让您给我发工钱。”


    走出门看见赵麟李冲霄不吐不快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家府君什么时候对宿大人这么上心了?”


    “不对——”他说完又反应出来什么道:“他们什么时候住一个院子里了?”


    赵麟但笑不语只是抬手道:“您请吧。”


    李冲霄一脸憋闷正要迈步突然又想起什么朝屋内探进一个头道:“对了你记得拧点冷毛巾给她擦擦


    沈淙头也没回只隔着帷幔盯着床内的人道:“知道了。”


    李冲霄下去熬药沈淙便命人送了冷水上来亲自拧了毛巾给她擦身刚擦了一条胳膊谢定夷就睁开了眼睛脑子发晕地盯着眼前的人抬起另一只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弓。


    “有点晕”她闷闷地说了一句问:“发烧了?”


    下了雨的秋夜本就寒凉更何况她还跑马去了山中生病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情。


    沈淙见她毫不在意的样子心中有气只淡淡嗯了一声将她右臂的袖子一点点挽上去露出整条胳膊谢定夷躺在那任他擦了一会儿眯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天快亮了。


    今天有朝会。


    她脑子里浮现这两句话屈起手臂支起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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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身沈淙停下替她擦身的动作抿着唇冷冷地看着他。


    谢定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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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问:“干什么。”


    沈淙道:“你发烧了。”


    谢定夷道:“我知道啊。”


    沈淙道:“我已经让人给你熬药去了,”


    谢定夷道:“我回宫喝吧,今日有朝会。”


    沈淙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强调道:“你发烧了!”


    谢定夷也理所当然,问:“不是很严重吧。”


    “不严重就能放任不管了吗?你昨夜来找我之前到底淋了多久的雨?”沈淙语气更冷了,说:“而且你还没和我说清楚为什么要来找我,不能就这么回去。”


    谢定夷问:“现在找你还需要理由了吗?”


    沈淙第一次这么不讲道理,道:“当然要理由,难道澈园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谢定夷想问“不然呢”?但又怕话说出口他真的翻脸,便道:“好罢,理由就是……”


    “……我有点想你了。”


    想你就想你,还有点……


    沈淙默默腹诽,冷然的脸色却在她话音落下的那瞬间被撬松了,坚硬的外壳裂开缝隙,露出温软如玉的内里来。


    “……那就先别走,”他安静了好几息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细白的指尖揪了揪湿润的布巾,说:“至少也得喝把药喝了吧。”


    可谢定夷还是摇头,说:“今日是各地秋收述职的日子,必须去——烧得不是很严重,我自己有分寸。”


    沈淙不放心,问:“那你怎么回去?”


    “骑——”一个字刚冒出来一个头,就在沈淙锐利的眼眸中转了音,道:“若是能坐马车就更好了。”


    沈淙神色缓和下来,道:“我给你安排……但你得把我也带上。”


    谢定夷向他确认,问:“你要和我回宫?”


    沈淙眼神又不对了,问:“怎么了?”


    难不成是怕晏停发现?还是她答应了要去陪别人。


    昨夜她来——两人并没有说清楚话,他也不敢一层层剥开去问到底,有些事情装聋作哑反而更能长久,就算谢定夷留下来是因为他主动祈求,至少结果如他所愿,可现在——见她犹豫,他心口止不住地发凉,揪住手里的东西不错眼地盯着她,就怕她说出一句他不能接受的话,紧绷的神情里满是说不出口的酸和藏不住的涩。


    直到她松口点头,道:“可以啊,我就问问。”


    发白的指尖


    重新恢复了血色,沈淙心下稍缓,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她微曲的指骨,蹭了蹭那指缘粗糙的茧,说:“那我去给你叫马车,还有药包和药炉什么的一起带上。”


    谢定夷点头答应,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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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宫时还未到辰时,清晨的宫阙沐在浅淡的晨光中,琉璃瓦上泛着温润的光泽,大殿之中百官肃立,丹墀之上,谢定夷神色凝静,支额靠坐在御座之上。


    如今已近深秋,各地秋收已毕,掌管此事的官员依例来京陈报秋成赋税以及仓储之事,殿中的气氛不算严肃,但也绝对说不上平和。


    “池州秋粮收七成,水稻丰,麦歉收,然仓储尚足——”


    “江州稻田连年修正,今年秋水适时,水稻丰登,民心安稳,织造亦如期进贡,只是江口淤积,舟运不畅,米粮出境缓慢,督工清淤后便可恢复常态。”


    “涿南水利修筑有成,稻米两熟制成效显著,唯晋州山间多雾,今年烂雨连绵,部分土壤渍涝,谷中腐烂,需调配岱州仓储援助,以防冬荒。”


    “澄州高粱大熟,军粮足,民心稳,但澄西途阿城的货道被淮平所起的洪水冲断,此货道连接澄州与西羌,导致两国流通的货物耽搁在岸,请陛下赐令修桥,并简使安抚边民。”


    “巽州干旱,颗粒归仓不易,百姓辛苦,仓储勉支,尚请陛下拨银以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