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却不信,“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受的药。”
李稷笑笑,摸出一方朱漆楠木匣,塞进常宁怀里,“收好了。”
常宁掂了掂,略沉,匣里没一丝晃动的声响,应当填得满满当当,遂背身抛回去,“你的,你自己拿。”
李稷松开常宁,自去从匣中抽出数张契书,按在匣上一同递给常宁看,“孤的私产,挑了些给你,没人知道。”
常宁打眼一看,最上一张便是天香楼,往后还有诸多茶楼酒馆、布庄米库车马行,银楼地契也不在少数,竟是将衣食住行都囊括在内。
但常宁原也不需要这些,“我用不着。”
单只常宁爹娘、舅父、外祖赠予常宁的,这些年又殖产兴业,已是常宁一辈子都挥霍不完的了。
李稷强硬塞给常宁,“这里面是一半。另有一半,留在金陵,孤已派了人守候。你若遇难,不慎钱财尽丧,务必搭船往金陵去。”
常宁抬眸,狐疑地望着他。
李稷捏捏常宁脸颊,被常宁拍开也不在意,只问:“怎么了?”
“狡兔三窟啊……”常宁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你不会带出来个小豆丁,要我养大报恩吧?可要唤我义父?”
李稷额角一跳,别过脸去,“胡说。”
常宁哼笑,“那你许我如此重利,又是为了什么?”
李稷咀嚼一二,终究是咽了回去,低声道:“过不上几日,孤就要离京,归期不定。届时你要出京,孤不拦你。”
“只有一点,孤在京时,你不得离京。”
常宁何其敏锐,自然察觉得出李稷意下之情。可一见李稷,往日那些龌龊便又涌上心头。只说今夜,方才吵过一架,相隔不过一个时辰,李稷态度便有天壤之别。
其人喜怒不定,爱憎必无常法。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常宁抱起朱匣,砸进李稷怀里,听到李稷闷哼一声,便绕过李稷翻身下榻,“我没想过命令你,你却污蔑我。眼下你如此坦然地命令于我,为何就要我乖顺照做?”
“你要的才不是爱侣,只是一个待你百依百顺的人罢了。”
李稷接住滑落的朱匣,肋上钝痛,其下血肉似乎也密密匝匝地发疼。常宁摆明了不乐意同他待在一张榻上,坐进圈椅里把玩案上一条碧玉勾金竹镇纸。
镇纸青翠欲滴,更衬得常宁指尖白皙柔润。
李稷盯视片刻,摒弃胸中异样的感受,“你莫要诱骗孤。若如你所言,宫中奴仆岂不比你强上诸多,孤却从未有过此等情愫。”
常宁漫不经心,微挑眉梢,“那随你的意好了,反正与我不相干。”
落在李稷眼中,无疑便多上一分挑衅意味,沉着脸问,“孤让你很难堪?”
常宁只顾着留心手中的镇纸,闻言不住颔首,“殿下真是天资聪颖!”
孺子可教也!
李稷面色铁青,反复回想常宁冷冷清清睡在圈椅里的模样,告诫自己不能吓着常宁,大不了明日再来。
哪知常宁望着朦胧月色,见窗外枯枝如水墨,三两雪落声簌簌入耳,便觉心绪舒畅,一团热血涌在心头,背在身后的宽袖随微风轻拂,飘飘如在云端,“您且回吧,往后莫要再来。”
李稷意动,一面生出几分庆幸,一面又止不住地齿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孤与你的脔宠何异?”
常宁一时没听明白,清透的眸子回望李稷,继而反应过来,恼道:“我又不像你,满宫的如花美眷。”
再说了,常宁觉着,她也没招猫逗狗一般地玩弄李稷。李稷这么说,常宁可不认。
李稷逼近,“孤宫中府中,何时有此等人!物,你竟比孤还清楚?”
常宁乍然对上李稷难看的脸色,被李稷这质问的语气问得烦躁,只道:“适可而止。”
李稷一怔。他历来不在意旁人的轻言谩语,唯独常宁,不需多尖锐刻薄的话语,也无需涕泗横流,只眉眼间掠过一点轻而淡的烦意,就足以令李稷痛心。
他不免忆起自个的辛酸苦楚。
纵使为世所不容,可有情人终成眷属,即便旁人抨击,只要常宁与他同心,李稷便不觉艰难。
但连他父皇都还未发力,甚至他们的关系都几乎无人知晓,常宁还是先退却了。李稷一而再、再而三地挽留,软硬兼施,常宁待他还是可有可无。
李稷根本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期待常宁能回心转意,就务必保证常宁在此期间不会移情别恋。
有什么法子,比李稷亲自盯着常宁还奏效?纵使李稷事务繁忙,可一天十二个时辰,只要夜间能与常宁相会,李稷就有把握让常宁无心他想。
常宁复又问:“不走吗?”
李稷摇头,淡定地绕过常宁,到净房里沐浴盥洗。
等他带着水汽出来时,发觉榻上多出了一套被褥。李稷瞟几眼苦闷灌茶的常宁,上前夺过杯盏,“过了时辰,不宜饮水。”
小事而已,常宁随他去。这般低眸望去,常宁见李稷衣袖短了一截,露出寸许腕骨。再看那月白色寝衣,分外眼熟,常宁惊讶道:“你穿我的衣服?”
李稷嗯了一声,“有什么好怪的?”
常宁暗道,如何不奇怪?但此话未出口,常宁就被李稷扯了手腕往榻边带。
李稷道:“就寝吧。”
常宁抱起被褥,直直往窗边矮榻处走,忽被李稷揪了衣角,回眸问:“怎么了?”
李稷蹙眉,一指床榻,“你不在这儿?”
“当然,”常宁应道,“我等你这么久,就是要确认你睡哪儿。”
李稷默然,常宁贴心地放下金钩,重重帷幔落下,只能瞧出个模糊的人影。
吹灭灯烛,常宁闭眸悄悄听了一会儿。李稷嗅着常宁新洒下的花露,毫无动静。不久,常宁便沉沉睡去。
及至常宁醒来,已是次日,晴阳高挂,耳边嘈嘈杂杂一片人声。
医者束手无策,李稚气急,怒道:“要是治不好……”
医者战战兢兢。
常宁伸手罩住眼睛,无奈道:“清河,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李稚便扑了过来,泪珠吧嗒吧嗒落在常宁衣襟上,“表哥,你吓死我了。”
常宁拥被坐起来,眼角揉出一片绯红,耳语道:“你下次拿块沉香,我就能醒了。”
李稚,“真的?”
“保真,”常宁道,“你先出去,我还没换衣服呢。等会儿我们到外面玩。”
李稚:“……好。”
这次出来,常宁老老实实带了许多侍卫。京城里常宁和李稚不知转过多少遍,这次出来也只是透透气。
京城各坊市中,不时有稀奇事。往常她二人最喜往热闹处去,这次却往国子监而来。
国子监所在之处,较他处更为清净,临近几条街坊上,坐落着诸多书肆、茶楼、画铺、古玩集。
李稚到书肆里转过,再出门时,身后侍女手中已经多了几卷书册。常宁略略扫过一眼,只见得《汤头歌》《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药性赋》等,往后还有许多,不便细看。
这些书对寻常人太枯燥,却是医者入门时就要研习的书籍。
李稚满意地环视一遍,脸红扑扑的,“表哥,我们回去!”
寒风凛冽,常宁拢了拢披风,回眸笑道:“清河,志乃士之心。无意之事,莫要强求。”
“谁说我不喜欢?”李稚歪头,“再说了,我又不是士。”
“一样的,”常宁笑笑,“你先看,等你熟悉些,我再帮你找合适的师父。”
李稚双腮微红,含嗔带笑地握了拳,“表哥,那些人不肯尽心,我自己学了来帮表哥。”她一双水润的眼眸轻轻看常宁,微光点点,“表哥等我。”
常宁心下一暖,“好。”
目送李稚登上马车辘辘而去,华盖如云,渐渐消失不见,常宁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书剑,回府。”
身体的异样,没人比常宁更清楚。李稷的药虽然有作用,但也只是缓解症状,让常宁多活几年。孟家的药方历时太久,字句有缺脱,空智大师正在尽力钻研。
毒药在身体中流淌,毒素早就遍布躯体。空智大师一直致力于利用药性相克来溶解部分毒素,也提倡常宁多多饮水,排出少许毒素。
常宁撩开车帷。道旁堆有积雪,行人呼吸之间带起重重白雾,汤饼、胡饼、馎饦、烧酒、古楼子……各色小食肆鳞次栉比相对而设,有青衿士子和匆匆过客掷下铜钱,燕坐闲谈。
其间隐有形貌各异的异族人,从朝觐大魏的藩属小国而来,得以入国子监进学。每年不时得皇帝召见。他们已学会了简单的魏语,只是说话时仍带着浓重的口音。
不算多热烈,却又如此鲜活生动的场景,正是贯穿于常宁十七载春秋的常态。乌云遮去晴日,雪花飘然落于常宁眼睫,融为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常宁睫上。市坊间因这场雪再次热闹起来。
为这一瞥,常宁渐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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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泪盈眶。
书剑塞过来一只热水袋,说:“少爷,天冷了,回吧。”
常宁手被焐得暖乎乎的,悠然笑道:“我之于天地,本如过客。”
京城里有没有常宁,依旧会四季轮换、人潮涨落。太山之崇高不会变,沧溟之深远不会变,人情起伏亦不会变。
但爹娘和表姐表妹却不一样。他们真心爱着常宁,常宁也真心爱着他们。无论在他们的生活中还是心中,永远都有常宁的位置,是一个谁都替代不了的位置。
再往前走,常宁还见到自家粥棚。避雪的老者牵着小孙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捧着热粥吸,脸上是温暖满足的笑意。
书剑顺着常宁视线看过去,问:“少爷饿了?”
常宁:“我也想吃。”
书剑刚吃过,纠结道:“一起?”
常宁一拍他肩膀,“我吃,你看着。”
坐在粥棚下,常宁捧着只碗一点点吃粥。白粥煮得软烂香甜,米花香气四溢,在常宁看来也是美味珍品。
管事许久未曾见过常宁,停了手上的活计,笑眯眯道:“少东家忙什么呢?一月有余不曾来过了。”
“杂事,”常宁四处望望,瞧见几个士子和衣着单薄的年轻人,目露疑惑。
来他们粥棚的,大多是乞儿和生活艰苦的鳏寡孤独残者,间或有些中年人,年轻人却不多。今日常宁打眼粗粗一望,便瞧见了好几个朝气蓬勃的面孔。
管事拿过来一罐白糖,隐晦道:“刚收过新税,都有个不容易的,何况是千里迢迢从外地赶来京城的。夫人吩咐了,与人个方便,给少爷积德。”
常宁用完粥,起身活动了会儿。他们精气神不错,应当只是需要暂时的周济。
边塞战乱如今只是小打小闹,但庆和帝为修建接仙台征收了许多新税,多是在金石珠玉和绫罗绸缎上。虽未曾对农人征新税,农人还是受到了影响。
饭后消食,常宁四处转了转,走到几家医馆门口,听着里面传出老人小心翼翼问药价的声音,叹息一声,“书剑,你取些银钱,交给坐堂的张大夫。他知道怎么做。”
书剑应是。这些事常宁往日里也常做的,为给多余的银钱找个归处。如今做来却又不同,大抵是因她命不久矣,而他们得些银钱还能好好地生活。
今日逛得久,常宁有些累,回府后本欲小憩一会儿,没曾想秋浓送来两封信,说是公孙谨和云策托人捎带来的。
常宁刮开漆封。公孙谨那封先是问候了几句,便提及江南好风光,提议常宁携家及郑娘子到江南度过冬日。云策则插科打诨讲了许多边塞风光,最后请常宁到他外祖父家住些时日,同他外祖父学些兵法谋略,强身健体。
但常宁还是觉得不太对。单说公孙谨的信,哪里有劝人出去玩还携家带口的?尤其还要带上郑娘子。这倒不像游玩,而像避难了。
再说云策,他外祖家在梁州,处于大魏西南方位。常宁从前和云策形影不离,从没听他提过要常宁到他外祖家习武。再者常宁已经十有七岁,若求强身健体,大可不必千里迢迢到梁州,请一位武师傅更合算。
天光倾泻,常宁坐在格子窗下,指尖轻叩两张信纸。
武乃止戈之用。
两人的信都从西北来,同一天送到,想必请的也是同一个捎信人。而从内容上看,两人都让常宁往南走。云策要常宁强身健体,公孙谨要常宁拖家带口。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常宁脑海中,惊得常宁攥拳噌地站了起来。
止戈之变,由北而来,止于京城。南方无忧。
南方无忧,一是兵乱的目标是京城,二来是长江天险阻隔。
若是羌人大举南侵,必不会毫无声息,偏得依赖他二人来报。若非羌人,兵祸又从何而来?大魏西北方向,只有二皇子监军的边塞军和背后的山西、山东两处大营。两大营又是非紧急军情和圣令不得擅动的。
即便羌人破了边塞军,也还有两处大营抵挡,绝不可能短时日内打到京城。
乱兵极有可能是这三军中的一军,且将领能自如地带兵往回走,在将士中极有声望,甚至连主将都对他极为信服。
除了二皇子,常宁想不到别人。
二皇子往回走,没有既定的粮草补给,少不得要抢夺粮草或一路烧杀抢掠。且军情如火,用兵贵在神速机密,又正是与羌人小战不断的时刻,倘若被羌人窥得动静,山西、山东两大营又无准备,岂非引狼入室,践踏大好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