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自若峰飞雪漫天。


    大殿内地龙尽灭,蒲团冷似铸铁。岳渐青垂头跪坐,听见贵人端坐上首问:“肚子可有动静?”


    动静?


    与夫君素未谋面一年还能有动静,这群人怕是要将她沉塘。


    岳渐青摆好表情,陈恳道:“少宗主不曾回自若峰,渐青不敢有动静。”


    一杯热茶猛地碎在她膝前。


    “我儿是夏里不曾为宗主祝寿,还是秋里不曾引新弟子入山?进门一年,尚不能侍候我儿安歇一晚?本就灵脉全废,这等小事也如此无能,当真废物!”


    宗主大寿?


    弟子入门?


    笑死,根本没人通知岳渐青。


    她继续诚恳:“少宗主行踪隐秘,宗门事务皆为机密,渐青不敢知晓。”


    贵人拍案而起:“放肆!”


    岳渐青将头垂出柔顺弧度,余光见贵人莲步轻移,裙摆逶迤,甩过她侧脸。


    ——指尖骤然一痛。


    即便早有准备,她仍身子一晃。


    贵人:“若正月还不得喜信儿,你便亲自去信药仙谷,送个能生的。待孩子出生,赏一粒丹,也算她的福气。”


    她撂下冷哼,纵身而去。


    殿内空了。岳渐青呼出一串白气,抬起双手。


    指节毫无痕迹,仿佛疼痛持续至今是种错觉。


    再回神,门外飘雪,遮天蔽日,与她得知自己将要替嫁那一日极为相似。


    ……


    大雪纷飞,落于小楼窗边。


    床上,阿娘昏睡着,呼吸急促,青筋迸起。


    直到一道灵力涌进眉心。暖光沿经络牵引,不多时,阿娘心跳平稳下来,火红从肤色中退却。


    岳渐青侍立一侧,和收回灵力的谷主对上视线。


    谷主叹气:“二弟妹这病……好在有老祖留下的地火。每月以地火为引疏导,虽难根除魔毒,却也能止魔蛊入心之势。只可惜……”


    他语气意味深长:“大伯也老啦。近日又为大事所扰,对这地火的控制,是有心无力了。”


    岳渐青攥紧阿娘手指。


    药仙谷能有何大事,无非联姻明镜宗。


    这桩联姻于药仙谷而言不亚于药神复生,但作为联姻人选,长姐岳照金却在日前不知所踪。岳氏血脉多男子,族中适龄女儿,只余岳渐青。


    谷主:“你同金娘要好,又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总会前仆后继,自作聪明。金娘已行差踏错,但旁人,尚可回头。”


    他抬手,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张纸。


    岳渐青眼睫一颤。


    月前她曾前往凡人城池,寻工匠打一架双轮推椅。


    彼时阿娘虽昏迷多年,却未沉疴至此,丹药便可控制病情。只要岳渐青能以废灵之身搬她出药仙谷,母女二人自可顺利离开这吃人山谷。


    但这图纸,现下却在谷主手里。


    谷主:“无宗门庇护,一介女流有何好去处?将你们养在绣楼高阁,皆是拳拳爱女之心。


    “你毕竟是自家女孩儿,二弟行为不端在前,二弟妹受累染魔在后,往日种种情有可原,大伯不计较。


    “但你要记得,一笔,到底写不出两个岳字。”


    “大伯说得是,”岳渐青闭上眼,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死去了,“听闻明镜宗少宗主八字,与我甚是相合。”


    谷主:“这才是好孩子。你放心,明镜宗规矩虽严,却不会苛待世家女。少宗主少年英雄,族中又未立宗妇,你进了门,前程必定远大。再者,大宗书海浩瀚,说不得便有解魔毒之法。”


    他离开了。


    很远还能听见他高声嘱咐管事,近些时日莫让二小姐在院中受了磕碰,言下之意,竟是连小院都不许出了。


    于往日,这不亚于惊天霹雳,可今日,却令岳渐青如获新生。


    ——解魔毒。


    只要能找到方子,她们母女就不必受制于人,从此,天高任鸟飞。


    ……


    大风刺骨,岳渐青从记忆中清醒。


    面前石阶连接各殿,已空无一人,没于茫茫白色。半空偶现流光,是弟子御剑越过大雪。


    她没有灵脉,御器早是少年旧事,只能裹紧笨重大氅踏入风雪,两刻钟才磕磕撞撞挪回小院。


    院里冷清如常。直到她点过炭盆,煮了粥和姜汤,侍从们才带着喧嚣归来,吵闹之势,仿佛嘴长在门上。


    “……少宗主连盖头不掀就走了,偏我真当军务紧急。若知少宗主属意逃婚那位,我可不来。如今想想,那场变故多少人受伤都将养回来,独她损了灵根,可见没福缘。如今这般辛苦,说不得是她带累了我。”


    “你那福缘,还用得上被带累?真正好福缘,得是来了半月就能拿出一粒地阶丹药攀上贵人的,没准明儿就能一路高升,卖屁股暖被窝去呢!”


    “你,你说谁?!”


    “呦,弟弟,哥哥又没指名道姓说你,你急什么?”


    屋外吵成一团,岳渐青充耳不闻,自顾自饮尽姜汤。


    这等秽言恶语,一年来她听过无数次。想来明镜宗门人,是为搬弄是非才出生。


    可往日她当这些过耳云烟,这会却很想去雪中尖叫,砸他们炭盆。


    ……情绪不对。


    岳渐青当即冲向门外,但一步之间,呼救锁入喉咙,手脚重渝万斤。


    屋外闲话震耳欲聋,她扑倒在地,指甲徒劳滑过门板,留下几道划痕。


    淡不可察。


    ……


    潮湿,闷热。


    泥土和树林气息萦绕鼻尖。


    岳渐青没睁眼,悄无声息竖起耳朵。


    虫鸟之声清晰异常,东南方隐有人声。不知多久,一道呼吸从身侧响起,朝背向人声处行去。


    她一动不动,暗自数过百余次脉息。


    一道呼吸猛然凑近,不多时,重新远去。


    又数百余次脉息,周遭彻底陷入静寂,岳渐青撩起眼皮。


    她躺在一座巨木树干上,头顶密林一望无涯。


    只这一眼,足以她认出所处何地。


    ——傣哥城,曼塔雨林。


    傣哥城为第七宗百音门所辖,地处九州西南,潮湿高温。曼塔雨林位于城西,育有不少珍稀灵植、灵兽,药仙谷常年于此收取药材。


    但傣哥城声名远扬,却并非因此。


    两年前,一支不明势力向十宗宣战。他们御下灵兽悉数染魔,时有屠城之举,却如不死之虫,转眼遍地开花。


    傣哥城即为西南前线的十宗驻地,而主持此方战事之人,正是明镜宗少宗主,雁觉灵。


    对这位夫君,岳渐青知之甚少。


    只听闻此人惊才绝艳战神再世,十八岁晋金丹,一手剑法连剑道第一人长风道宗宗主都甘拜下风,然而为人冷心冷面,执掌法司只讲规矩,不讲人情。同门师弟与他一起长大,违了宗训,不过是小小失误,他仍抄洞府、废修为,将师弟撵出山门。


    思及此,诡异念头现于脑海。


    捉她来此之人,想以她威胁雁觉灵?


    可她与雁觉灵素未谋面,眼下叛军崛起战事胶着,西南必有重要布防。倘若因救她坏了布置,哪怕传闻仅五分真,也很难想象他将处以何等判罚。


    岳渐青心思电转,脚下却毫不松懈,一路朝人声来向狂奔。


    河流映入眼帘,五方宗旗高悬河岸。


    只要跨过这条河……


    面前虚空陡然颤动,化出一块空隙,手掌大小,四四方方。


    岳渐青心下一沉。


    是结界。


    明镜宗结界均为开宗老祖所立,弟子命牌即为钥匙,没有它,大乘初期都很难破开。


    但……她没有弟子命牌。


    背后忽地传来一声“嘻嘻”。


    阴冷气息直射背心,岳渐青双膝一软,动弹不得。


    来人落地,步伐雀跃,“嘻嘻嘻”绕她转圈:“跑呀?怎么不跑了?"


    对方灵力溢出,岳渐青宛如刀锋加身。她咬着牙,一寸寸仰起头。


    一身黑斗篷,黑面具遮住全脸。


    他袖摆一动,一阵强烈失重袭卷而来。四周阴风阵阵,眩晕和气流让人说不出话,也睁不开眼。


    几息,风止。


    第二次失重中,岳渐青从高空直直掉下去。


    落地瞬间,她仿佛浑身骨头都碎了,一口血呕出去,身下雏菊红了一半。头皮一阵尖锐刺痛,面具人拎着她头发提得她双脚离地,问:“少宗主,瞧瞧,这是谁?”


    前面是雁觉灵?


    但汗血混杂,砸进眼角,岳渐青什么都看不清。


    面具人苦恼:“瞧你,调皮得紧,怎就抹了一脸血,我们雁少宗主都看不清是哪位了。还不快洗洗?”


    阴风冷水兜头而下,岳渐青一阵呛咳,险些背过气。


    她忍痛撑开眼皮。


    眼前是驻地庭院。


    正值日落,院中光线模糊。男人着亲传弟子法袍,腰背笔挺,长身而立,苍白清瘦,薄得像纸。


    ……这身形长相,和冷面战神有关系?


    但头皮又是一重剧痛。面具人力道再重三分,拉着岳渐青头发向后仰,大片脖颈暴露于阴冷剑气。


    面具人道:“虽是废人,倒也并非一无是处,想来在有心人眼里,该比明镜宗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消息来得珍贵。少宗主以为,如何?”


    ……说真好。


    就是一点也不像人话。


    这是她和雁觉灵初次见面,她身上没有丝毫信物,旁人知她是谁?


    可嗓子猩甜黏腻,她半句话也说不出。


    对面,男人掀起眼皮,目光轻飘飘拂过,嗤笑一声。


    “以岳家女控制我?”


    他手腕一翻。


    “妄想。”


    烈焰冲天,气若雷霆。


    火映亮大半庭院,剑气灼热,扑向岳渐青。火花炸于眼底,视线所及一片猩红,接着被无边黑暗笼罩。


    *


    午夜。


    曼塔雨林腹地,瀑布沿岸。


    微光闪于面具人指尖,他俯低身子,以脚尖一拨岳渐青。


    无人察觉间,细微波动女子体内溢散,不同于灵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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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悄然飘进雨林深处,召唤出一对光点。它们愈亮愈多,行动间窸窸窣窣,又唤醒更多光点。


    ——整座雨林,张开眼睛。


    悚然之下,面具人拔腿就跑。


    但他只迈出半步,冰凉蛇尾沿脚踝盘旋而上。蛇躯近乎树干粗细,鳞间有羽,不远处响起羽翼破空之音。


    羽鳞刀翼,蛇尾鸟身。是地阶灵兽,铜羽。


    面具人疯狂挣扎,余光瞥见对面,瞳孔骤缩。


    月光不知从何处树梢落入密林。


    女人刚刚还似破布娃娃般一动不动,此刻却身披月华,端坐铜羽头顶,萤火虚虚落于身周,恍若神祇身光。


    她身下,荒兽摩肩擦踵,顶一派非人外表,眼神却近于人类,整齐肃穆,一眨不眨盯他。


    面具人:“你分明没有灵力……御兽宗?不,那群饭桶没这个本事……”


    岳渐青垂眸,轻抚铜羽翎毛。


    幼崽修为已元婴巅峰,识海中海水幽深,连接一片荒芜冰原。冰原另一头,则是整个密林所有荒兽的识海。


    ——时隔十一年,岳渐青再次打开自己异于常人的冰原识海。


    或许叫识海并不恰当。


    因为放眼九州,从不曾有人未修炼便开识海,更别说随心所欲勾连他者识海、操纵他者神魂。即便她只能操纵天性懵懂者,也实属前所未有。


    当时岳渐青年幼,不懂这意味什么。


    但母亲知道。


    她大为惊慌,要女儿承诺,此生绝不暴露、绝不害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几年后,母亲于病榻上难得清醒,握紧女儿再度嘱咐,“泯然众人也好,碌碌无为也罢,平安便足矣。”


    那是名满九州的美人,清醒时留给女儿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冰原陷入沉眠。


    直至此刻。


    ……


    从冰原抬眼,岳渐青目光落于对面。


    那个黑色面具。


    早在被面具人追上时,她便注意起这面具。极普通,又污渍斑斑,显然主人并不珍视。可其上纹路却炫目微妙,望之隐有夺魂意。


    对视刹那,纹路主动落入冰原,化为一只金属白环,悬于半空缓速旋转。


    环有胸甲大小,通体泛光。环上均匀排列一圈琉璃,红色光点规律闪烁,如呼吸般缓慢均匀。


    ……是器灵?


    岳渐青抬起左手,避开剑伤探向胸口。


    那里原本挂着一只玉瑗吊坠,环上小孔分布与白环相差无几。但此刻,空空如也。


    器灵开口:【亲爱的向导您好,我来自时空际联盟09-X时空,是母星夏洲燕蓟市治安局向哨部人工智能助手,箜篌。请准许建立精神键接。】


    ……好长一串。


    ……好晦涩的遣词。


    ……好曲折的造句。


    岳渐青咬着舌头重复:【建立精神……键接。】


    话音未落,绿色洪流奔腾交错,融于冰原。信息铺天盖地,她只能粗粗一扫,迅速去抓关键字符。


    读完,她一瞥箜篌。


    ——天外来物。


    行文间字符古怪,规则离奇,与九州修炼体系不通。


    但对于她这种废灵者而言……


    刚刚好。


    箜篌还在发出身体不适提醒,她没空理会,将注意力挪回现实。


    一张大脸正杵在对面。


    器灵认主,面具自然消散。绑匪面孔暴露,平平无奇,转身便能忘于脑后。


    但她仍细细审视,眼神似杀猪匠打量年猪。


    寻常修士很难让一块面具精准消失于无形,面具人早已不能嘻嘻,此刻更为这种眼神焦虑。


    他大叫:“……你不是岳家女,你诱我来此,到底要做什么?”


    岳渐青答非所问:“识海破碎至此,你为何能活?”


    这人古怪得很。


    原本他修为远高于她,很难受制。若非身处雨林,荒兽修为更高却天性纯然、易于操纵,她难以掌控局面。


    但她还是决定一探对方识海。


    出乎意料,只有一堆碎片。


    岳渐青:“莫非,这种破碎于你而言,可被掌控?”


    面具人面如土色。未知接二连三,次次超出常理,他挣扎愈发激烈。


    一道绿色字符倏地划过岳渐青瞳孔。


    箜篌:【监测到智慧体精神域异常。】


    箜篌:【经检测,目标精神域为破损型精神域,完整度12%,当前SAN值持续下降中。危险等级B,请立即收容。】


    岳渐青心念一动,在数字洪流中翻出方才的惊鸿一瞥。


    【……《向导法则》第四章第三条:对破损型和毁灭型精神域异常的智慧体,向导有收容本体及精神域的义务……】


    果然,接收传承,就代表也要接下使命。


    她比对法则指南,探出一只精神力触角,试着碰了下识海碎片。


    残片边缘蓦地生出一排灰雾,看似无形,却如排针一般,蠕动着扎进了精神力触角里!


    这气息……是阿娘所中魔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