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二,冬日的寒意还未散尽,清露殿中各色花朵已竞相争艳,在金雕玉砌的宫殿中显出一派浓浓春意。
今日是龙抬头的好日子,天光还未亮时帝王宗室就于皇陵举行历年的祭祀,祈求先祖保佑国泰民安江山永固。
祭祀乃国朝大事,女人不得参与,宫中没了皇帝,偌大的皇宫就不免冷清,为了讨好宫中最尊贵的女主人———当今的生母赵太后,工匠们少不得在这样的日子里献上一番心意。
“去岁南疆进贡了一批异花,连并着花匠一起,在暖房里养着,近几日大概是看着娘娘有喜事,都开得正好,特来给太后娘娘赏个趣。”田嬷嬷扶着赵太后坐在垫着软垫的椅子上,又奉上一杯清淡的香茶,她是赵太后尚未出阁时就侍奉的老人,十分清楚怎样能让主子高兴。
赵太后一听就知道田嬷嬷话里有话,眯了眯眼:“事情办妥了?”
田嬷嬷也赶紧回道:“最小的十五,最大的十七,个个都鲜嫩得能掐出水来,娘娘此刻是否要过过眼?”
赵太后慢慢品完一盏茶,才点头:“让她们去院子里候着吧。”
田嬷嬷对一旁侍奉的宫女使个眼色,宫女立刻会意,退下去准备。
清露殿乃是太后居所,当今天子孝顺,下人们岂敢怠慢,屋内屋外无不是汉白玉或整块青石铺就雕琢的地面,走在其上有细碎漂亮的花纹,既精细又能避免滑倒。
玉姝第一次走进清露殿时,差点不敢踩上这漂亮的刻花汉白玉地,这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富丽堂皇,朱漆高大的门,五彩通透的琉璃瓦,每一根柱子上都画着不同的仙兽,满院从没见过的鲜花,就连侍奉的下人也比别处的好看,真是神仙也住得。
可是玉姝不敢多看,和她一起来的姑娘们也不敢多看。田嬷嬷是个看着就很严肃的人,用她的话说,要是有一点不规矩的让太后娘娘不高兴了,一句话就能让她们在辛者库干到老。
听说辛者库的宫人整天整天的干活,什么都没有,好多人都是病死的,没有人愿意去那种可怕地方。
玉姝很小的时候就被人牙子拐了,又辗转过好几次手被卖进宫当宫女,她还要趁攒够银钱,等年纪到了放出宫去找亲人。
玉姝一直很乖巧,安安静静地跟着田嬷嬷进了一间屋子里,换上轻薄显身段的衣衫。屋子里没生炭,她们就挤在一起取暖,直到一位穿着很是得体的大宫女推开房门,她们这群姑娘才又被唤到院子里去。
此刻已近正午,天气虽然晴好,寒意却未减退半分,没了房屋的遮蔽,冷风透过薄衫冻得人心都是凉的,很快有人禁不住冻哆嗦起来。大宫女嫌弃地将打哆嗦的姑娘剔出来,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子里原本近三十个的人还剩十七八个。
大宫女板着脸道:“你们也别怪姐姐我不近人情,千挑万选的把你们选出来,那可是要去伺候贵人的,像那些个仪态不端的送过去,我要吃瓜落,你们也讨不了好。”
一群姑娘忙说不敢。
玉姝被冻得十指僵痛,可是大宫女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训话也严厉极了,教人心生怯意,再冷也得忍着。
这样的时间十分难熬,玉姝数着脚下的花纹,只希望这一刻快点结束。
等啊等,大宫女仿佛不知疲倦,玉姝觉得自己似乎习惯了,思绪飘飞到不知道哪的地方,总算听到了一阵浅浅的脚步声,很浅,但在只有宫女训话的院子里显得很突兀,随之而来的还有人在说话:
“好了翠浓,这些小姑娘可经不得你吓。”
那声音笑呵呵的,听起来是为脾气很好的老妇人。
翠浓却赶紧收了神态,毕恭毕敬行礼:“太后娘娘仁慈,她们之中说不得谁有大造化,但不论是怎样的造化那都是娘娘所赐,此刻敲打好了,才免得日后心大。”
“八字还没一撇,造不造化哀家说了可不算。”
赵太后这样说,却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坐在宫人搬来的软椅上,又待四周屏风展开,银丝碳烧得暖融融才对着这群姑娘说出第一句话:“都抬起头来。”
这一番说念打唱下来,哪还有谁敢轻慢,乖乖抬头,又目光低垂,一个比一个端正,一个比一个规矩。
俱是妙龄的少女,或清雅过娇媚,或丰腴或纤瘦,一水儿的鲜嫩漂亮,正是最美好的时节,打眼看过来比院子里的迎春花还动人。
赵太后含笑点头,对田嬷嬷和翠浓说:“你们两个办事哀家放心,都是好姑娘啊。”
二人忙道不敢。
玉姝站在第二排,余光能看到赵太后绣花繁复的衣角,也不知道怎么绣的,只觉得那玉兰花比真花还漂亮。
第一排的五个姑娘已经被挨个叫上去问话,又在赵太后面前表演各自的才能,作诗唱曲煮茶弹琴,虽算不上绝好,但也可圈可点。单看赵太后与田嬷嬷不时耳语便知是有合心意的。
等到了玉姝时赵太后有些乏了,翠浓见状立刻奉茶,又示意下一个赶紧的。
玉姝移着莲步而来,先是规规矩矩行礼:“奴婢玉姝叩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那声音软软绵绵,像三月暖风吹拂面颊,又似奶猫爪子,挠得人心痒痒。赵太后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眼看过去,只见那少女腰肢款款,瞧着也是不大的年纪,该长的地方一点不小,撑的胸脯鼓鼓囊囊,再往上看去,肌肤雪腻,樱桃小嘴一点点,红得像上好的胭脂,诱人极了,一双杏眼清凌凌,偏又生了妩媚的柳叶眉,即清纯又妩媚,说不尽的风情。
赵太后念了一声佛,小小年纪就这般勾人,等日后长开了还得了。
田嬷嬷附身说道:“这丫头本来是在御膳房做差的,按理说身份上确实不太行,但实在是长得俊俏,奴婢便做主给娘娘瞧上一瞧。”
赵太后颇为满意:“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赵太后母家乃是皇城里最负盛名的书香门第之家,来往无不是显赫之家,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赵太后见得多了,美则美矣,可一个赛一个的端庄矜持,绝不是男人最喜欢的那款。
左右是给皇帝解闷的,出身低贱也无妨,最重要的是知晓如何讨好男人。
玉姝听着主仆二人的谈话,心知自己大概能留下来了,喜上心头,面上却更加恭敬。
赵太后越看越满意,这丫头身上有肉,臀翘而浑圆,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当今皇帝膝下空虚,难免惹人非议,若是这些女子有谁能为皇帝添个一儿半女也算她们的福分,如此就不能要干巴巴的豆芽菜。
玉姝被打量着,腿脚都蹲麻了,上头不叫起,她就咬牙硬挺着。
赵太后对此甚是满意,一只比狐狸还勾人的妖精若是不规矩,那就不能留在宫里了,放下茶盏又才开了金口:“既然你是在御膳房当差,那就去给哀家做一道点心,不能太腻太硬太油,也不能做得太久。”
话音一落,就有人拿来一个沙漏,又有人将屏风一角撤开,露出不知何时备好了灶台。
玉姝在御膳房时是给白案大厨打下手的,干得久了自己也学了些做点心的手艺,这些事随便打听就能知道,容不得一个不字。
玉姝躬身行礼行至灶台,腿脚又麻又痛,可总算有灶火驱散了些许寒意,不禁庆幸自己是在御膳房当差,若是在织绣局干活,大冷天拿着针绣花才叫遭罪。
灶台上的食材一应俱全,灶也烧得红彤彤的,玉姝挽好袖子,稍加思索从框里拿出山药、红枣、蜂蜜、干桂花等物。
山药洗净去皮切段,红枣去核同山药一起上锅蒸,趁着这个时间再将蜂蜜牛奶及干桂花调匀隔温水煮,待到桂花香味完全融入至牛奶蜂蜜水中后将桂花捞出,只余甜香的奶蜜。
这个时候山药红枣也蒸熟了,玉姝又将山药捣泥,加一牛奶蜂蜜水调味,红枣去皮也捣成泥,在浸过芝麻油的纸上铺上一层薄薄的山药泥,山药泥上又铺薄薄的枣泥,之后又是山药泥,如此反复,最后以山药泥封顶。
这些工序繁琐又耗费时间,沙漏已经漏去大半,玉姝心中计算着,取来一个瓷白小碟,将香油纸上的边角切去,只余五个切成菱形的小块摆放在瓷碟上,又撒上果干做点缀,精致又玲珑。
“请太后娘娘尝。”
温热的点心呈上,宫女恭敬地垂着头,沙漏漏完,时间正好。
内侍将点心端来,试毒后说道:“禀娘娘,是山药枣泥糕,做法还算别致。”
雪白细腻的山药与赭红的枣泥层叠,上面缀着碧绿的葡萄干,瞧着挺好看。赵太后垂眸,银勺舀起一小块,入口是浓郁的枣香混合淡淡的奶香,柔软的山药在口中缓缓融化,甜丝丝恰到好处,最后余留桂花的馨香。
赵太后平时不喜甜食,今日却忍不住多用了两口,待到用完方才颔首:“不错,留下吧。”
这世间不乏美人,够规矩又有本事才有资格伺候皇帝。
玉姝如蒙大赦,叩拜谢恩,来之前师傅说过,御膳房里不挑长相,但是在贵人面前当差,就冲她这张脸,若是不能留下就会被处理掉。
至于怎么个处理,白案师傅没说,玉姝也不敢问,幸好她被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