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燕归待君来 > 第19章 风骨难述
    这自然是指当日宓袅殿前由她说出口的、在念珠看来不大合事宜的话,而想必萧应祁也是听进心里去了。


    燕清安清楚他言有所指,经他口却成了一句不轻不重的玩笑,风轻云淡,她也随他一笑了之,不再提此事。


    萧允贞却是等不及了,转身拉住燕清安边往自己的马车上钻,边嚷嚷:“可消停了,日头当空还要闲话到何时?既然你们二人都识得,那就一道去浮雲记瞧瞧,阿燕你跟着我就是。”末了,似乎意识到还有一人,一脚踏上马车侧的木梯阶时回望了一眼师胧卿,微虚起眼,淡淡开口,“师姑娘既有自己的车乘,那便也一起吧。只是师姑娘是个久难外出的人,唐福街道多人挤,可别跟丢了。”


    师胧卿本就着斐玉的手刚要上车,听得这句话也顾不上羞赫,礼貌道了声谢便急忙踏入马车内室坐好以待启程,却全然不在意萧允贞方才话中的刺。


    然斐玉见她仍挂着一副平静的面容,不免愤然,低声埋怨了一句:“太阴公主就是这样仗着姑娘脾气好埋汰姑娘,您也不生气?”


    师胧卿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盯着袖口愣神,半晌才亲启朱唇小声说道:“太阴公主一向不喜欢我,早就习惯了,还哪有什么生气不生气的。就算如你说,若是我生气,又能奈她何呢?”


    最后一句话颇有自嘲的滋味。


    “可是是公主又怎么样?姑娘不照样是丞相府的千金,怕她做什……”


    话还没吐干净就被师胧卿打断,她依旧轻声细语,但从语调中不难听出她隐隐有些不悦:“祸从口出这个理你不知道吗?赶紧收回你的话,下次再听到你在后头妄议公主,我便要好好收拾你了。”


    尚年轻气盛的婢子心中虽不服气,但还是乖乖听从主子意愿闭上了嘴。


    师胧卿将目光移开,抬起头望向马车帐幔之外的天地,神色是少有的坚韧:“公主这般容我还是看在阿燕的面子上。”她突然轻呵一声,微微勾起一侧嘴角,“可谁不是呢?我不愿同她计较,不过也是看在阿燕的面子上罢了。”


    马车缓缓前行,从街道中央向街市南面移动,三辆四驾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巨大的车轮如时间的轴在历史的长河中碾过。健壮的马匹高大挺立,在日头下昂着头颅,尽情享受阳光在它们的髯毛流淌,而毛发间隐约跃动的金光使它们看上去不像是普通马匹,更像是拉着神祗的瑞兽,令人向往而畏惧。


    萧允贞不喜欢师胧卿,但凡接触过她二人的人都能看出来,但究竟是为何,哪怕是燕清安也不明白。


    她只想起师胧卿淡然的神情便觉得略有愧疚,她明白师胧卿并非不在意,只是无奈且无能为力。


    她看着马车的窗帷在风的挑拨下翻舞,脑海中不甚清明,但依然笑着问:“你何必总吓唬她,她一向不知反驳,你倒还乐在其中了?”


    萧允贞侧头望着马车外,伸手轻轻挑起冰绡制成的帷布,细碎的光芒透过缝隙,照在她前额的细发上。她并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了一句听似没头没脑的话:“阿燕,九哥的洗尘宴上,我看到了她。”


    清安起初并未听懂,细一思索胧卿的反应才意识到为何那日她的脸色看上去如此糟糕。


    “她穿着宫人的衣裳,被傅渺然当作粗使下人羞辱,可她没有一点反抗的意图。”萧允贞嗤笑一声,却又觉得此事过于难以置信,索性一咬贝齿,愈发不满,“我倒从没见过这么没骨气的人。”


    燕清安摇了摇头:“胧卿并非没骨气,她只是不愿与人争罢了,你又何必为难她?”


    萧允贞晃头,发上的流珠随她摇晃的幅度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马车厢内分外清晰:“为难她的可不是我,是傅渺然。亏她还是相府嫡女,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姿态,像什么话?依我看,身处什么位置,就该有什么样的秉性。连傅渺然都能嚣张如斯,她为何不可?她若是放肆,若是娇纵,又岂有人敢多言一句?金枝玉叶,本该如此。”


    瞧瞧,这般没道理的话也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人吧。


    可这般没道理的话,理应只有她一个人配讲出口。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是大临最耀眼的明珠,是世人都无法玷污的白日星辰。她虽然不是嫡出公主,却拥有着比嫡出公主更加尊贵的殊荣与盛宠。


    “跋扈是资本,却不是胧卿的选择。她与我自幼生活在宫中,虽在外人眼里她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可在宫里头我们还是应谨小慎微的臣子。”燕清安扭头看向身侧明艳的女孩,半开玩笑道:“如你这般说,像我这样的人,如何配与大临最高贵的公主同坐一车呢?”


    萧允贞不意燕清安突然这样反问,眼底和嘴角的轻蔑迅速褪去,一双桃花眼里闪着异常亮的光。


    她往燕清安身侧凑近:“你如何?我说你配你便配,我认定你有资格你便有资格。这普天之下,看尽那么多人,我道只有你一人能与我共乘一车,何人会反驳我?”


    她极其郑重地握住燕清安的手,生怕燕清安不相信她的话一般,又严肃地加了一句:“阿燕,在我心里,你同他们不一样。”


    燕清安极少见萧允贞这般认真的模样。娇贵的公主向来不可一世,不为一人曲腰折身。


    看多了萧允贞张扬姿态的燕清安有些不适应,慌忙岔开了话题:“话说九殿下此次怎么也出宫了?”


    明明刚回宫不久的啊。


    萧允贞将身子往后靠了靠,仰起头仔细地思索了一会儿:“九哥哥今日出宫,只不过我正巧在宫外,怕他不熟悉京城,便与他同行。至于为何出宫,好像是为了见故友……”


    那倒是稀奇,萧应祁生于祁山,长于宫外,连亲生父母都没见上过几面,在京城居然会有故友?


    萧允贞的那句“九哥哥”还在她耳旁萦绕,叫她忍俊不禁:“好一个‘九哥哥’,这九殿下倒不知给你下了什么药,你就这般喜欢他?他可是六殿下的亲弟,你五姐姐的亲兄长啊。”


    “阿燕,我说过你和别人不一样。他也是,我觉得他和宫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萧允贞开始拨弄马车内悬挂的香包,那股若隐若现的桂香散漫至整个马车后室,她细细地嗅着那清甜的味道,顿时觉得心情舒畅起来。


    “九殿下,他很干净。”


    马车堪停,燕清安与萧允贞齐齐下车。


    燕清安侧身,便瞧见身后马车上,身着白底蓝边长袍的少年,手把折扇,用扇身将帐幔掀起,微低腰从马车上越下。


    说实话,他与萧应觉长得确是相似,可又不那么相似。或许眉宇间能看出二人为亲兄弟的细微迹象,可却是两幅截然不同的风骨。


    萧应觉温润而沉稳,因在缙宫浸淫多年,一举一动皆是贵胄之气。而萧应祁文质且随性,与之相处起来倒感觉如沐春风。


    他从世间风月中来,带来风月的清韵。


    翩翩公子,清爽如风,俊朗如月。


    她常读书,读到“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亦或读到“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时,总是感叹,人世间怎会有这般容貌,被古人云。


    今时今日,她似乎能够理解。古人惊叹的从来不是男子颜色,而是之气节。


    容貌可以被丹青描绘,风骨却是笔着多少墨也述不下来的。


    萧应祁,正如萧允贞所说,很干净,又岂止干净二字可形容。


    她一边暗道道祖的不公,造千人,千人不一,一边随着萧允贞转身望向身后高阁。这高阁上正挂着一块巨大的招牌,书写着“浮雲记”三个字。


    人潮涌动,纸醉金迷。


    这是盛缁最大的酒楼,却不仅仅是个酒楼。除了最烈的酒和最美味的珍馐,这里还有声音最甜美的歌女、双手最灵巧的琴师和体态最妖娆的舞姬。


    若不提其他青楼妓馆,这大概是京中纨绔最能一掷千金的地方。


    前不久,浮雲记还招来了最有名的说书先生和最好的戏班。


    燕清安一行人进入浮雲记楼阁,才发觉这是一个巨大的八角楼,而与普通八角楼不同的是,浮雲记中部露天的场地周环有青石小流,东南西三个正方位各有一只小小木桥供人行走。而正北方则搭建了戏台。顺着木阶走上八角楼则是各式各样的单间供人吃喝玩乐。


    浮雲记比他们想象中要大的多。


    “上一次来这还是几年前,没想到变化如此之大。”师胧卿咂舌。


    此时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唱得热闹,方唱罢,说书人在一侧唾沫横飞,为台下观众讲解戏曲中的绝伦世界。


    将戏曲同书评结合起来,倒是他们以前从未见过的新花样,觉得颇有趣。


    萧允贞直接领着其余三人走到前排的桌椅旁,挑选了个视野较好的地方坐下。燕清安和师胧卿挨着萧允贞,而萧应祁则坐在小方桌的另一侧。


    戏台下小方桌上摆放着一本铂金纸的册子。


    燕清安不太懂戏曲,只能依稀感到台上出演犹如千军万马的破竹之势,许是同战场有关。


    她好奇拿起铂金小册,发现上面撰写的是戏曲的大致背景。


    讲的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