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夏回复消息，而后穿好硕士服，对着镜子稍微补了补妆容。
裴延序下意识以为温郁夏在导师办公室，目不斜视地专心走路。
上楼梯时，肩膀骤然被人拍了一下。裴延序脚步停顿，他转过头看见站在楼梯旁的人，愣了将近有小半分钟。
这是他第二次见温郁夏穿硕士服。
上一回是四年前，在爱丁堡。那时她不认识他，也离他很远，视线时而不经意瞥过他身边，不曾有一秒停留。
青年只能揣着他那不为人知的心思，把自己伪装成正巧经过的普通校友，慢慢走过去，问她和她的朋友们，是否需要帮忙拍照。
其实他向来不太喜欢摄影这类事，给人拍和自己拍一样没兴趣。唯独那日，他举着单反相机，不厌其烦地，从烈阳高照到夕阳落山。
还贪心地希望，白昼再长一些。
但在温郁夏眼里，大抵他只是一个热心的同校同学，她到底没有记住他。
可如今心上人就在眼前，他们离得这样近。
学位帽深蓝色的流苏垂直挂下来，和温郁夏浅蓝色的耳线相平行，就像星辰遇见了月亮，碰撞出青空的晴朗。
分明是相似的衣服，她却比四年前更美了。
温郁夏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愣着发什么呆呢？趁毕业典礼还没开始，我们先抓紧时间拍几张。”
她把旁的心思暂时抛在脑后，拉过裴延序的手走出学院楼。
作为曾经在这里念过四年书的学生，闵大校区哪些地方适合拍照，哪个角度最应景色，温郁夏一清二楚。但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他们谁都没有带自拍杆。
单纯手举相机拍照的角度和景深很有限，温郁夏问：“你有没有朋友现在正好有空，可以请人帮个忙？”
裴延序想了想：“好像还真有一个。”
说着，他把手机亮度调暗了些，不着痕迹地使屏幕角度微侧，打开乔氏集团内部工作软件。
裴延序：林助，替我办一件事。
我这边急需一个摄影师，务必在十分钟内到闵大校区。你立刻从公司调度一下，薪资随便他开。另外，别找年纪太大的，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是闵大摄影系在读学生，别说漏嘴。
处理妥当后，他熄掉手机屏：“我那个摄影系的朋友已经从寝室出来了，很快就到。”
温郁夏站到树荫下乘凉：“我想起自己在爱丁堡毕业那年，也是拜托了一个摄影系的校友帮忙着拍照。”
裴延序心跳蓦地慢了半拍，小心翼翼接话：“爱丁堡的艺术专业位列国际领先，姐姐那位朋友拍出的照片一定很好看吧。”
“朋友？”温郁夏摇头，“还算不上吧。”
“无非就是偶然遇到的同校同胞而已，况且我觉得，自己很可能受他骗了。”
裴延序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跳：“受骗？”
温郁夏回忆了一番当时的情形：“他说自己是摄影科班，但我们最后拿到手的底片，不是曝光有问题，就是构图不合理。还有几张把人物虚化了，只看得清建筑背景。”
她说不下去了，像是想起来那些没眼看的照片，脸上写满一言难尽。
裴延序嘴角抽搐了两下，那天拍照之后的事情，他真的不知道。
他基本是不拍照的，那台单反相机是他想要接近温郁夏，前一天才买的。当晚临时抱佛脚地恶补拍摄技巧，琢磨了一整个通宵。但奈何实践和理论存在差距，学的时候看似融会贯通了，真正用的时候就手忙脚乱，原形毕露。
“他可能，状态不太好。”裴延序讪讪兜着笑，找了个理由给自己弥补。
温郁夏不以为意。
事情过去那么久，她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更不记得那个校友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说起来纯粹当个玩笑。何况人家到底是热心肠，辛苦忙活了半天，她必然是感激的，不会因为成片有瑕疵就嗤之以鼻。
闲聊了这会儿，裴延序喊来的摄影系朋友也正好到了。
他们只剩半个小时，公关传媒学院的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
幸好，拍照的这位朋友是货真价实的摄影系，很有经验，效率极高。再加上温郁夏和裴延序本就长得好看，五官和脸型都无可挑剔，呈现在镜头里，每一张都堪比写真。
裴延序整体浏览了一遍。
只有单人的照片，不要。没有正面的背影照，不要。他们两人离得不够亲近，看起来没那么像情侣的也不要。
最后，他选出一张自己紧紧抱着温郁夏的照片，设为手机屏保。
-
毕业典礼于十点半正式开始。
整体流程主要由院长讲话，导师发言，和颁发各类优秀学生奖项为主，最后授予学位证书。
裴延序上台很多次。
但具体几次，温郁夏数不清。
因为在毕业典礼刚开始之初，她接到了周滢的电话，还是产品设计和销售模式抄袭那件事。
乔千屿拒绝接受二部提出的一切协商合作方案，也坚持拒绝共享执行总裁的联系方式。更有甚者，原本二部已经谈妥的市场宣发商，也被乔千屿手下人横插一脚，毁约跟一部合作去了。
周滢在乔千屿这头接连吃了好几个哑巴亏，迫不得已，联络了集团总部。
乔氏旗下子公司众多，总部对各个项目都是放任发展的态度，也绝对信赖各部经理的能力，轻易不插手干预。如果部门经理一遇到棘手的麻烦就求助总部，难免让董事觉得能力不足。
周滢在职场那么多年，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因此她忍耐着脾气，没提抄袭的原委，只是委婉询问了执行总裁的邮箱和手机号，想找个镇得住乔千屿的人。珞琦内部矛盾，内部解决。
否则乔千屿仗着自己乔氏千金的身份，默许研发抄袭在先，肆无忌惮地抢客户在后，未免太不公平了些。
可没想到，总部给予的答复是：真正需要工作的时候，执行总裁一定会来的。人没到，说明还在可控范畴内。
话术说得好听，但联系途径没有。
秉持了集团一贯的放养管理模式。
周滢有点气馁了。
距离新品发售只剩最后半个月时间，目前一部的优势比起他们，就像珠穆朗玛峰的海拔那么大，怎么看都是二部败局已定。
她这才打电话给温郁夏，既是气不过埋汰，也是问问她的决策想法。
温郁夏沉默了片刻：“我现在跟你一样，没有能应对的决策。”
“但是……”她话音一转，语气明显变得严肃起来，“周滢，你别把肯定赢不过这种情绪带到其他人身上。距离发售还有半个月，距第三季度结束还有三个半月。不到最后一刻，输赢就没有定。”
“非要说想法的话，产品拟人和盲盒销售都是二部原创，我们行得端坐得正，绝对不能因为被一部抄袭而改我们自己的方案。”
“这样，你让各部门有闲暇的人，近期全力配合市场部，多在宣发下功夫。等第三季度结束，不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自掏腰包，请大家公费旅游。”
她通话结束，毕业典礼也谢幕了。
裴延序从演讲台走下来，手里捧着学位证书和优秀毕业生奖章。
他走到温郁夏跟前，抬起手把那枚奖牌挂在了温郁夏脖子上：“这个给你。”
“给我？”温郁夏道，“这是你的荣誉。”
“对。”裴延序神色坚定且正经地回答说，“是我的荣誉，所以才要给你。”
“姐姐，从现在这一刻起，我毕业了，不再是外人眼里没有经济实力，不懂社会辛苦的学生了。这是新阶段的第一份荣誉，而往后我还会有更多的成就。但我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
温郁夏感到脖子上的奖章沉甸甸的，正午的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金灿灿的绚丽斑驳。
她拿起到手里瞧了瞧，圆形奖牌的四周打磨圆润，正面刻着闵大校徽和某届优秀硕士毕业生字样，背面则罗列了裴延序这三年里，包揽的各大论文奖项，密密麻麻占满了一整面。
她忽然又想起徐老师的话，说道：“那怎么不见你把之前的荣誉也给我？”
“之前的？”裴延序问。
温郁夏翻出奖章的背面朝向他：“发表在全球顶尖期刊上的六篇论文，四篇国际奖项，两篇全国金奖。”
“我明明有说的。”裴延序说完这句话，瞧见温郁夏的表情流露出狐疑。他的眼皮子顿时掀开几分委屈：“姐姐只顾着和别人煲电话粥，都没听我在台上的讲话。”
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演讲，温郁夏是知道的，也看见他拿着话筒站在最高主持台上。激昂文字，尽显青年的意气奋发。
但至于裴延序具体说了哪些内容，她没法做到一心多用。
温郁夏向他解释：“刚刚接到工作电话，有点事不得不立即处理。你再说一遍，我保证一字不落地听。”
裴延序却摇头：“当着你的面说多尴尬，酸掉牙了。”
他越是这样说，温郁夏反而越发好奇。
她视线瞥过几位从大礼堂走出来的校友，他们肩膀上扛着摄像设备。
温郁夏说道：“据我的印象，闵大一直有直播毕业典礼的习惯。这会儿，录像应该已经上传在学院官网了。”
裴延序没拦住她。
温郁夏熟练点开视频播放，拖动进度条，直接快进到裴延序上台发言的片段。
画面里青年调整了一下话筒高度，而后朝台下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诚挚感谢母校和恩师。
正式开始讲话，他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手边没有拿预先准备好的稿子，就这么谈吐优雅、出口成章。没有一丝一毫地怯场，仿佛遇到任何事都能沉稳冷静的精英白领。
直到他说起了日、月、风、光，以及星辰和梦想，这些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都该化作追逐。
青年的话音稍微停顿了两秒钟，正视前方的目光微微侧转。
他说：“我的那束光很耀眼，曾经我望向她，就像地上的人看天上的太阳那样遥不可及。”
温郁夏的呼吸一滞。
其余人可能不清楚台上青年倏尔停顿的意义，但她知道，裴延序视线变换的方向正是她方才的位置。
演讲还在继续——
“可即便再遥远，我没有一刻不坚定地选择追逐。或许在你们眼中，我取得的是一个又一个荣誉奖项，但在我心里，它们不过只是阶梯而已，通往那束光的阶梯。”
“我不知道拾级而上的终点是何方，甚至不知道像夸父一样地逐日有没有尽头，但我知道，如果不这样努力，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
裴延序突然伸手，遮住了手机屏幕。
他启唇，清润的嗓音和视频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交融出低醇的磁性。
“幸好，我的运气不算太差，终于成为她身边的云彩。那束曾经高不可攀的耀眼光芒，其实无比温柔。”
他作为优秀毕业生的演讲到此为止。
演讲台上一切，都是他的过往，是他追逐温郁夏的脚步。前奏不值一提，眼下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的篇章。
温郁夏关掉录播视频，胸前的奖章似乎有些滚烫。温度隔着夏日薄衫穿透到胸膛，心跳也逐渐滚烫起来。
她想，自己一定是最近工作太忙，心思太重了，居然怀疑起两人之间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