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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晋江文学城唯一正版

    沿路槐叶沙沙响着,远处夕阳正一点点下坠,橘红色铺满整片天空。


    枝头的蝉仍旧不知疲倦,叫嚷着无人懂的夏天。


    夏淮的身影逐渐与绿草地融为一体,迷彩服被风灌得满满当当,大条大条皱褶在上面哗啦啦翻动。


    连背影都元气十足。


    就像一个源源不断往外冒着热气的小太阳。


    虽然看上去总是一副天真的模样,但想干什么就干,半点后果也不顾虑,也不知道到底是缺心眼还是愣头青。


    就连军训吃西瓜这种事情,如果换成真正的自己,说到底也只敢想想而已。


    夏恪在原地望着那抹肆意得近乎张扬的背影,有什么渴望已久的东西在胸腔蠢蠢欲动。


    也许是小时候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不甘心从未见过阳光便死去,吟起了蛊惑人心的歌谣。


    二十一岁的灵魂枕在十五岁的躯壳里,忽然找回了十二岁那年遗忘的旧梦。


    她亲手上锁的匣子再度开启,尘封已久的故事从木盒里疯狂涌出。


    眼前的草地消失了,转而变成一片无际的战场。铺天的金色是旧神的鲜血,在脚底静默流淌;挺拔的槐木化作军旗,迎着风飘荡。


    在以前那些没人搭理的日子里,她就是这样,一点点搭建出专属于自己的天地。


    小时候大人们和同学们都以为夏恪沉默寡言,其实她只是闷骚而已,她的内心世界很丰富的,甚至还写了好几本小说。


    每本小说的设定都不一样。


    有些世界里她长着粉色的头发,当着万众瞩目的公主,哭的时候眼泪会变成珍珠,天上会冒乌云。


    后来夏恪发现这类世界统称为“玛丽苏文学”,等长大点的时候她从来不肯多回忆一秒。


    有些世界里她住在巧克力筑的城堡中,养着毛茸茸的大熊猫和金丝猴,并以一手鲁滨逊式的精妙手艺建起自己的王国。


    后来她发现这两种动物都不能养,只好含泪作罢。


    还有些世界里,她其实是隐藏的救世主。


    世界陷入危机的那天,会有骑士风尘仆仆骑着战马远道而来,在教室门口停下,目不斜视走向她的课桌,将这个灰扑扑的小透明从题海中拽出,行以标准的骑士礼。


    而后,骑士会郑重地告诉她,整个世界都等着她拯救。


    夏恪那时候并没想过当救世主也会付出代价。


    只想着,在那样的时刻,她将于同学和老师的目光洗礼下站起身。披上炫酷的铠甲,提着世界上最锋利的宝剑,斩断一切阻碍她前进步伐的藤蔓。


    想想就酷毙了。


    遗憾的是,夏恪等了二十一年都没等到那一天。


    幸运的是,到达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有个小粉球告诉夏恪她是救世主。尽管小球没有骑骏马,连骑士礼都没行,委屈的时候还只会吐泡泡。


    那个小球现在正在夕阳下蹦跶着往前,全身荡悠着细碎的光,把草地染成暖暖的粉。


    而她没有铠甲、没有宝剑,她的任务也只是集齐键盘,甚至连收集规则都不清楚。比起“拯救世界”,分明更像是“修补世界”。


    但夏恪似乎听到了天地间回荡着的远古呓语,全身的血液也在脉管里悄悄沸腾起来。


    会发生点什么吧。


    在这个崭新的、充满可能的世界里。


    夏恪感受着胸腔里心脏的有力跳动,默默数着拍子。数到第七下时,她再度迈开步子,披着霞光迎着晚风,重新踏上征途。


    刚才看表显示着六点二十七,现在应该已经六点半了。


    所以,六点半,她在心底重复了遍这个时间。


    空旷的、安静的、铺满晚霞,可以肆无忌惮向着亮处奔跑的时刻。


    她全身沐浴在干燥的橘子汁中,甚至忘了深究此刻的校园为何会如此安静,就仿佛这块天地是专门为她辟出来似的。


    不需要操心任何ddl,不需要烦恼未来在何处,也不需要笑嘻嘻地假装开心,只是单纯虚度光阴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在这样宽阔的天地中,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好像都会有她的出路。


    真好。


    夏恪倏然提脚,只顾着追逐那轮正在下坠的夕阳,便没看到身后那抹慢了半拍才匆匆忙忙跟上自己的影子。


    等她跑出些距离,某个身影悄无声息从槐木后走出,沉默地望着那两道背影,浅浅勾起嘴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看了会儿,那人慢条斯理蹲下身子,拍了拍自己脚底。


    矮草晃了晃,忽而有影子从地面钻出脑袋,亲昵地往那人的手心蹭,仿佛一只寻求主人爱抚的宠物。


    那人似乎怕冷,在这样热的天气里还穿着外套。迷彩色的袖口沾了些泥土,脏兮兮躺在上头,微微露出一截精致的手腕。皮肤冷白冷白,跟没有温度似的。


    开口的声音也很冷,仿佛斯奈菲尔火山外头披着的那层冰川,音调没有一丝起伏:“饿了?”


    灰黑色的影子在冷白色掌心里疯狂点头,几乎快晃出残影。


    “还不是时候。”


    听到回答,影子委屈巴巴望着主人,又近乎贪婪看向远处夏恪的脚下。


    “那不是她的影子。”说着,那人的眼里终于攀上点切切实实的笑意,一丝低笑从喉间溢出:“被人换掉了。”


    影子似乎从没见过这种情况,傻呆呆在原地看着主人闭上双眼。


    所有色彩屏蔽在外,只余耳畔风声与鼻尖的草木气息。


    感应良久,那人的笑容又浓了些,重新睁眼,兀自反驳刚刚的论断,喃喃自语:“她没有影子……果然很特别。”


    就这样漫不经心摸了摸自己的影子,那人轻轻抬手,毫不犹豫将对方再度按回地上。


    一阵晚风拂过,野草晃了晃身躯,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


    夏恪正难得毫无顾虑奔跑着,前方的夏淮却忽然停下了。


    快要撞上去的前一刻,夏恪及时刹住步子。鞋跟在绿草坪上擦出刺啦声,几株可怜的小草掀起脆弱的根部,东倒西歪起来。


    她低下头,直勾勾望着被自己糟蹋的小草,避开与对方的对视。


    夏淮也如她所愿,并没转过视线,只是看她身子摇晃的时候扶了一下。又很快松手,望着前面狂舞的槐树感慨:“现在的风好大呀。”


    “嗯,是啊,风好大。”小臂的温热感一触即离,扶她的动作似乎是下意识使然。夏恪点点头,脑袋依旧没抬起。


    “眼睛都吹痛了点诶。”


    不需要抬头,也能从这副清亮声线里想象出他的笑脸。


    夏恪用鞋尖来回碾了几下小草,重新抬起脑袋。面前的人正揉着左眼,另一只微微眯着,看上去有种小孩样的做作,又怪生动的。


    于是她也屈起食指,揉了下眼角:“我也是。”


    皮肤都被风吹冰了。触上去的时候,指节竟被短暂冻了一瞬。


    头顶又多了道微弱的力。夏恪再次将脑袋上扬几度,和眼角同样冰冷的眸子就这样对上那抹温暖的琥珀色。


    “头发乱了。”夏淮用食指轻轻戳了下她头上扎着的草莓。


    “没有人教过你——”夏恪面无表情开口:“女孩子的头不能乱摸吗?”


    吐出这句话后,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明明上一刻还羡慕着,现在却无来由想推开对方,就像在灵魂深处刻下过某种扭曲的割裂感。


    “你还是不愿意想起我么?”幽幽的声音浮现在耳畔,细蛇一般游蹿于颅内。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盈满全身,周围仿佛化作悬崖,而她正在坠入某片无底的深渊中。


    无数碎片高速闪过。


    初时是仰视视角的翡翠槐叶,阳光碎在其间,明晃晃的耀眼。而后闪过数不清的破碎脸庞,每一张都悲痛欲绝望着她。


    绵绵黄沙与荒凉冰川自眼前打马而过。编钟轰鸣,火光大盛,铁锈味充斥鼻腔,赤红色鳞片遮蔽整片苍穹。不绝于耳的哭嚎声中,溶溶黑影蚕食着世间的光明。


    飞速闪过的画面最终全部归于黑暗。完全彻底、永恒无际的黑暗。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沉寂。


    夏恪一时竟有种错觉,那都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场景,却不知道那些究竟源自何处。


    “不好意思诶!”


    清澈的声音响起时,围绕全身的迷雾顷刻间消散了。


    ……所以刚刚是谁的声音?


    夏恪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就看见夏淮动作相当浮夸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实在是太可爱啦,所以一不小心没忍住就戳了下。”


    那头蓬松的黑发随着这一动作荡了荡,在夕阳的包裹下泛着微微的金,露出底下一双澄澈的眸子。


    夏恪做了个深呼吸,试图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第二次住院的时候她隔壁住了个精神分裂的小男孩,所以她知道幻听是精神分裂症的常见症状。


    当时医生还说……还说什么来着?


    好吧,出现幻觉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第一次遇到这种超出常规的事情,所以心神恍惚也是很正常的。夏恪如此安慰着自己。


    可今天为什么这么长?


    就好像,经历过很多遍一样。


    锁骨上的槐叶又微微发烫,夏恪望着天际那轮残阳,将左手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