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湖中,有花灯漂泊在水面,湖面微波荡漾,如同星光在银河之中闪烁。
游船在湖面上缓行,笙歌燕舞,彩绸飞扬,不绝于耳。岸边也极其热闹,准备登船之人在码头上排起了长队。
岸边小摊贩也沿湖摆起了摊子。
等待登船的人还不少,船边伙计一遍遍确认木牌,看了脸才敢放行。
队伍过了一大半,伙计有些累得呼出一口冷气。
他搓着手,朝下一个人看去。
此人一身青墨长袍,金色绣线如流光一闪而过,身上配饰无不散发贵气。他神色稍顿,多年经验让他有所感知,连忙殷勤道:“敢问客观是哪个船的?”
杨芮没答,头戴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节洁白的下巴。她两指从袖间抽出一块木牌,动作干净利落。
船舫伙计凑近一瞧,一眼便了然,连忙点头哈腰道:“原来是贵客,这边请。”
他朝身后人说了句,然后带着杨芮往一侧上船。
待离开时,他瞟了一眼杨芮的衣着,轻嗤一声,边走边嘟囔道:“又一个冤大头。”
船舫上并没有其他船舫载歌载舞,船中摆着几张矮桌,桌面上是些酒壶茶具。这些茶具但看着简单朴素,实际上单单是烧制而成的纹路就要十几道工序,价格自然不便宜。
酒盅正前方摆的是白瓷玉碟,碟面上是各种上京稀奇糕点。
单单是一桌就要不少银子,何况这船舫中有整整十桌。
杨芮放下小盅,这舫中并没有人。那些穿着规整的书生正聚在船头对着远处把酒言欢。
舫里挂着彩纱,湖风扬起,能见着流光在纱面如流水般流动。
四处点得各式宫灯也并不廉价,灯托、雕花都是银质。
杨芮不敢想象这群穿着看似清贫的书生能有这么大财力,即使家中显赫,也轮不起这么折腾。
船头似乎感受到舫中有人入船,一行人有说有笑共步走回舫中。
领头的书生抬手掀起垂帘,一身素袍,玉簪将头发束起,面如温玉,笑起来毫无攻击性,他看到杨芮,暗中上下打量一番,勾起一抹明快的笑。
他拱了拱手,抬眸道:“在下城西李氏,李元亮。见过贺兄。”
李元亮。
城西李氏,当朝中书侍郎李长吉嫡次子。
杨芮面上和善,双手作揖,“在下源城贺珍,见过李兄。”
“我原本以为贺兄不会前来。”李元亮手中轻敲折扇,走到杨芮身边,“贺兄戴着斗笠做什么?这船上也没有旁人,大可放心摘下。”
杨芮轻点头,随后摘下斗笠,斜靠在桌角。
她抬起头,一张九分似贺珍的脸扬起嘴角,“这几日进京处理了些事情,受到李兄的信。想着来瞧一瞧。”
李元亮了然,轻呵一声,引着她到矮桌前入座,赞叹道:“贺兄能赏脸,自是我这些书生的荣光。之前听过贺兄大名,如今一见,贺兄真是貌若天人。”
“李兄谬赞。”杨芮拱手,撩袍在左侧最前方坐下。
书生们见她坐下,纷纷入座。船舫中有幽香飘起,轻纱浮动,当真为极乐世界。
杨芮感叹于船舫中宛如仙境,又觉得这些读书人在境意上造诣之高。
她晃着酒杯,撑着下巴听这些人作诗吟诵。
李元亮格外关注她,酒杯少些酒,便亲自起身盏酒,对她嘘寒问暖,一阵体贴。
“李兄真是热情。”杨芮放下酒杯,看着李元亮举起酒壶,酒水从鱼白壶口落如盅底,“在下一路走来,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意境。多亏了李兄,让贺某长了不少见识。”
李元亮长得不差,眉间有几分书生儒雅,说话却有几分洒脱,“贺兄说笑了。听说源城九月份发生了些不好事情,您以身入局,破了那肮脏棋局,实在令我等佩服。”
他说罢,便有人声附和起来。
书生们声声赞扬,好似打心底里敬佩。若是贺珍,此是就该得意忘形,举杯畅饮了。
可惜,她不是贺珍。
“哪里的话?在下能全然脱身,还是不是有卫家侯爷在其中暗自相助?”杨芮盯着那晶莹波动的酒水,眸子里的光闪了闪。
李元亮在她右侧矮桌坐下,摆摆手,“贺兄可别恭维了。”
一侧附和道:“是啊!您的大名,我们早就熟知。”
“卫璋我们还不知道吗?”杨芮对桌的蓝袍书生,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道:“不怕贺兄见怪,我们对那卫璋可是嗤之以鼻。”
杨芮挑眉,很感兴趣地向前倾身,“哦?此事因何而起?实话说,在下也对他喜欢不上来。”
此话一出,舫中那些小心翼翼地试探似乎一下瓦解,气氛莫名火热起来。
李元亮感叹地摇摇头,朝着杨芮竖起手指,晃了晃。
“卫家那小侯爷,也只是空有一副架子罢了。他这些年净做混账事,惹得圣上不快,才被派往京外。行事风格狠毒,落人口舌。这些年朝中都在抨击他蛇蝎心肠,工于心计,实在不配为友人。”李元亮饮了一杯酒,看了眼杨芮,抬臂撑在桌上,素白袖口沾了酒水,颜色发灰。
他只瞧了一眼,又道:“而且,不怕贺兄能说出去。他这样的慧极却又阴狠之人,老天也是看不下去。这不如今他一身病气,拖着病弱之气…料他也活不过多年。”
“原来如此。”杨芮抬起酒盅,仰头饮下,遮下眸中漠然的神情。
若是世上对一个人的评价有好有坏,那便是人之常情,没有人能够做到令所有人都满意;但若是世人对他的评价尽是坏话,想必,此人多多少少有意让世人产生偏见。
她指尖摩挲着酒盅侧壁,觉得远离卫璋这个决定做得十分正确。
“这么高兴的时候,不必提不开心之人。”李元亮带动着船舫中气氛,他双手一合,似有了新点子,“这么吧?我们来对诗如何?”
“好啊!”
舫中一阵赞同之后,视线都落到了杨芮身上。
她顶着目光,眸中闪烁着无奈之笑,“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是对不出什么好诗来。”她扫视在场书生们一眼,扬眉道:“在下即使只听各位对诗,也是一番长进。这样吧,在下正好从济州运来一些好玉石,这些便当作彩头。”
一颗翠绿的玉珠被放在桌上,珠光圆润,透着些玉纹,认识这种玉石之人,一眼便能认出此玉石玉种是顶好的。
在场书生两眼泛光,大抵都认识这种玉。
济州北侧矿山中产出量极少的翠玉,由于数量之少,光泽之美,被这些人戏称为仙人玉。
杨芮道:“可惜,今日只带了这么一颗。其他的,回去让下人送到各位府上便是。”
说者有心,听者亦有意。
原本松弛的舫中,一下子多了些较劲。但这些书生掩饰极好,并无露出一丝欣赏世俗之物的欣喜面孔。
这玉石可是文人墨客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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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不忘之物,杨芮不信他们能抵住这样诱惑。
“这…不好吧?”其中一人道,“这玉石怎么说也要金子才能换,贺兄未免太破费了。”
“是啊,是啊。”另一人附和道,“贺兄想出彩头也用些便宜之物便可,这也太破费了。”
这种试探对杨芮来说简直不在话下,她瞥了眼仍不表态的李元亮,垂头轻笑一声,豪气地往后一靠,“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没有珍贵不珍贵的。我贺家有的是这样的玉,各位不必推辞。”
她侧头,含笑道:“李兄当这个裁判吧?在下毕竟不是饱读诗书之人,也听不出个好坏。待李兄评出头好,在下便将这玉珠赠与他。”
杨芮指尖抵在玉上,轻轻往前推了推。
李元亮直起身子,看着杨芮,半晌才转而化作一笑,“好啊。”
“那便委屈贺兄当个观赏人了。”他攥住袖口,将折扇放在矮桌正中,道:“待对完诗,就为贺兄送上一番惊喜,定不会让你心情落空。”
杨芮做了个“请”的动作,饶有兴趣地歪头,瞧着他们。
船舫外走进几位女子,手中端着些木制令牌,上面涂了彩画,每张木牌都不一样。
显然这些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就等着贺珍贡献财力,然后开展一场明面儿上的作诗吟诵之乐。
杨芮看了眼玉石,抿了抿唇。
说实话,这玉石只有一个。
小时候,杨芮自诩杨家小霸王,在一场宴席里看上了这颗玉石。那时她不知天高地厚,拉着杨岁行硬要这颗石头,杨岁行不肯。杨芮便自己亲自抢,但记忆有些模糊,她一直不知道从谁手中抢夺而来。
后来抢到手上,又觉得没有那么惊艳,便失了兴趣,一直藏在香囊里。
没想到今日竟能当作彩头被这些人看重。
船舫中光影重叠,书生们举杯畅饮,畅快的几乎忘己。一个个站起身来,扬杯高歌,飞觥献斝。船舫屏风后不知何时登上乐女,身影投射在素白绸面上,若隐若现,宛如仙人。
她坐在左上角,除了桌上源源不断供给,没有人关心她。
这一场宴请变成了书生借商人金银抒发自我情怀的诡异之局。
无趣至极。
一场欢畅淋漓结束,杨芮越发觉得困倦。
时间流走大半,这些酒醉“诗人”满脸潮红,喝得上头,诗作得稀烂,酒没少喝。他们渐渐停了下来,似乎意识到忽略了一人。
李元亮看着没有醉,举止也还得体。他靠近杨芮,顿时酒气扑面而来。
杨芮轻轻蹙了下,抿着唇没有说话。
“贺兄,是在下赢了诗局。”他道。
杨芮咽下嫌弃,看向他,问:“你不是裁判吗?怎么会赢了?”
李元亮眼珠转了转,迷离中带着丝回忆,他道:“这样的对局裁判也能参加的。不只是在下,还有他,和他。”他侧身指了指对坐几人,笑道:“他们都胜了。”
“如此……”杨芮思索一会儿,扬声道:“改日便把奖品送入各位府中。”
“多谢贺兄!”
“多谢贺兄!”
杨芮一笑揭过。
真把贺家当作钱罐子了。
她垂眸,长睫挡住眼中不屑。
李元亮叫她:“贺兄。”
杨芮抬眸,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船舫外,耳边被酒气熏染,听他极为雀跃道:“贺兄。好戏,终于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