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照是专程来见定远侯和侯夫人的。
当今手谕虽然已经拿到,但册立太子妃有许多繁文缛节,光是将这一桩事情正经定下来便须得耗费不少时日。他来定远侯府,是为让定远侯和侯夫人安心,也为避免大婚之前有任何意外出现。
“太子驾到,微臣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匆匆迎至府门口,定远侯携夫人上前向马车里的萧照行礼请安。
随即很快传来萧照的声音:“定远侯和侯夫人免礼。”
话音方落,他也从马车里出来,转瞬之间站定在林景和谢夫人面前。
“谢太子殿下。”定远侯站直身子,将萧照延入府中。
将萧照请去正厅后,林景方似诚惶诚恐问,“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有何要事,竟亲临寒舍?”
定远侯夫人既然在府中,便是从宫里回来了。
萧照有意留心,见谢夫人眼角微红,有些许哭过的迹象,心中已然有数。
“孤为册立太子妃一事而来。”
肃然望向坐在下首处的林景和谢夫人,萧照单刀直入。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萧照离开定远侯府。林景和谢夫人恭送他离去,待目送马车走远,他们互相看一看,回想萧照方才之言,仍有几分惊疑不定。
太子说要为苒苒寻医问药?
太子方才还说,绝对不会叫苒苒受委屈?
定远侯拉着侯夫人回到外书房。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冒出同一个问题:“太子这是……何意?”
君无戏言,太子允诺定远侯府这些话,便当言出必行。
而这些话其中一个目的分明是希望他们安心。
除此之外更是希望他们接受他们的女儿将被册立为太子妃一事,勿要生出旁的心思,引发波折。
可太子为何如此?
见过萧照的定远侯和侯夫人依旧不明白。
他们的女儿极少出门,同太子初次见面是在桃源观,赏花宴那日也不曾同太子之间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不过短短时日,却相中他们的女儿做太子妃?
太子此番心思在他们夫妻眼里可谓深不可测。
只得太子亲口允诺,又觉不似想要对他们的女儿不利。
且,若往后太子如今日所言,愿意派人去替他们的女儿寻医问药……林景和谢夫人不得不承认太子这个承诺于他们而言有几分诱惑。十数年的时间里,他们为女儿觅过所谓良医、神医不知凡几,但他们女儿的身体时好时坏,玄灵道长已是近年以来能让他们女儿身体状况略好些的了。
在为女儿寻医问药这件事情上,他们殚精竭虑,如今几是穷途末路。
但太子若出手相帮,兴许会有新的转机出现。
定远侯和侯夫人一时不知是叹是忧。
其实事已至此,太子将态度对他们挑明,他们岂有违抗的余地?
夫妻两个人不由相视长叹。
沉默许久,终是林景低声道:“苒苒这两日尚且病着,不如……过两日再将此事告诉她。”
“这件事本该问一问苒苒意见的。”谢夫人又叹气,“现下告诉她,怕她伤心难过,伤着身子。待过两日告诉她,又怕她不高兴不同她商量……”
林景便是念及女儿身体故而想着过两日再说。
听罢妻子诸般顾虑,他同样觉得难办,反复思量仍然举棋不定。
最终夫妻两个商量过一番,决定让谢夫人先去看一看女儿,视女儿身体情况来定。若女儿的身体状况尚可,便早些让她知道,若情况不妙,不如迟些再议。
于是谢夫人先一步从外书房出来,去见林苒。
比起前一日,乖乖喝过一天汤药的林苒情况好转许多。
今早醒来她不再觉得头昏脑胀,只人仍有些懒怠不想多动弹,也有些咳。
太子驾临对于定远侯府上下自不算小事。
因而在谢夫人过来之前,林苒靠着听心的本事从大丫鬟那里得知太子来过侯府见她的爹娘。
侯府许多事,在林苒身边服侍的人向来不会说与她听。这是定远侯和侯夫人的吩咐,怕她知道那些琐事后会跟着操心,白白拖累身体,有害无益。
林苒体谅爹娘对她的爱护,也从来不为难在她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
是以,即便得知太子来过侯府、好奇太子为何而来,她只将这份心思放在心底,不去刻意探究。
直至她听见一个嬷嬷的心声——
“据说太子近来正在选妃,今日夫人被皇后召见,太子又驾临,难道相中他们小娘子了?”
林苒本在喝茶,耳边响起这话,她猛然一噎,被茶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姚嬷嬷未免也太能胡想了!
她还记得去赏花宴那日自己娘亲的心思。
太子近来正在选妃不假,但娘亲既然认为不会相中她,想来便不会。
林苒从未考虑过、幻想过嫁人之事,只觉得离自己格外遥远,乍然听见嬷嬷这般大胆的揣测,又是惊恐又是哭笑不得。不想咳嗽方停,自己娘亲便过来了。
“苒苒脸怎么这样红,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入得女儿闺房,谢夫人见林苒脸颊泛红,以为乃是她身体不适所致。
刚刚咳嗽过好半晌的林苒嗓音微哑,解释道:“女儿今日好多了,只是方才喝茶不小心呛着。”
说着露出个甜甜笑容问,“娘亲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丫鬟搬来玫瑰椅,谢夫人在床榻旁坐下。
看着女儿的笑容、紧握着女儿的手,她心中五味杂陈。
太子妃之事要怎么才说得出口?
她实在舍不得,可太子透露已拿到当今手谕,是不可能收回成命的。
“来看看你。”谢夫人藏起心底复杂情绪,也笑一笑。
林苒却暗暗震惊。
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太子妃之事是什么?太子拿到当今手谕是什么?不可能收回成命又是什么?难道一刻钟之前姚嬷嬷那全无缘由的胡想变成了真的?
震惊过后,林苒有点儿懵。
太子相中她做太子妃?凭她这恨不能两天一小病三天一大病的身子骨吗?
她抬眼去看自己娘亲,试探问:“娘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夫人微怔:“苒苒怎么这么问?”
林苒说:“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娘亲为何皱着眉?”
谢夫人顿时又怔一怔。
“你们都退下。”几息时间,谢夫人偏头吩咐房间里的丫鬟婆子们。
众人便相继福身告退,退到外面去。
未几时,里间剩下谢夫人和林苒母女两个在。
谢夫人握住林苒的手不放,又伸手摸了下她绯红褪去的脸颊,无声轻叹:“不知不觉,苒苒也及笄了。”
林苒看着自己娘亲,没有开口。
谢夫人低声说:“换成旁人家的小娘子,也到得谈婚论嫁的年纪。”
“苒苒……”谢夫人垂眼望向女儿修剪得干干干净净的指甲,从来不似许多小娘子那样将指甲蓄长以后染上蔻丹,便无端有些鼻酸。若太子愿意帮女儿寻医问药,兴许可以寻得良医让女儿变得康健呢?
谢夫人的话以及心中所想,让林苒确认太子当真有选她做太子妃的心思。
她奇怪,不解,并且深深认为其中别有原因。
或许是无法叫旁人知晓的原因。
不过眼下比太子何种想法更重要的是娘亲在为难、在懊恼、在自责。
“娘,怎么了?”
林苒反握住谢夫人的手,柔声问,“娘亲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同女儿说?”
谢夫人沉默许久,艰难开口:“皇后娘娘今日曾召见过我,方才,太子也来过侯府……太子相中你,想将你册立为太子妃,当今已经应允此事,并写下手谕。”
“太子允诺我同你爹爹说将来会为你寻觅良医,不会让你受委屈。”
“苒苒,若是你……”
明明白白的话印证林苒心中所想。
连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应允此事,林家若不从,只怕叫皇家认为辱没颜面,不知会招来什么祸患。
林苒更坚定太子欲册立她为太子妃乃另有所图的想法。
但赶巧的是,她如今有读心的本事,待她和太子见上一面自能晓得他心中所想,晓得他这般行径的真正原因。
“娘亲,我可以啊。”
林苒思索中截断谢夫人的话,一笑道,“太子敢娶,我又有何不敢嫁?”
复杂的一件事被林苒说得轻巧,谢夫人意识到女儿根本不清楚皇家内里藏着的那些事,正要开口,又听林苒说:“女儿知道皇命不可违,亦不希望爹娘、兄嫂因我惹上祸事。大哥前阵子从边关寄回来的家书还说大嫂怀孕了呢。娘,你快要当祖母啦,我也马上要当姑姑了!”
“便如我这身子骨一般,倘若没有办法改变,不如坦然接受。”
“太子主动求娶,又允诺要为我寻觅良医,允诺不会让我受委屈,想来也不会对我太差。”
林苒想得开。
左右抗旨不从不是什么好选择,那接受也是一种选择。
何况只要弄清楚太子选她做太子妃的真正原因,他日嫁入东宫,她也可以拥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天无绝人之路,不如且走且看。
谢夫人被女儿的乖巧懂事闹得红了眼眶。
见状,半坐在床榻上的林苒探过身子抱住自己娘亲:“娘,没事的……”
一句话越惹得谢夫人落下泪来。
林苒被自己娘亲情绪感染,控制不住跟着哭了一鼻子。
谢夫人发现女儿哭了,记起她生着病,忙止住泪,又拿帕子帮林苒擦眼泪:“你风寒未愈,可不能这样哭。”又索性将话题转移,絮絮叨叨说起别的事情。
林苒依偎在谢夫人的身侧,母女两个小声说着体己话。
过得小半个时辰,她渐觉疲惫,不知不觉靠在谢夫人肩膀睡着过去。
谢夫人注意到女儿睡着,也噤声。
待林苒睡熟,轻手轻脚让她在床榻上躺下来,谢夫人才离开了。
林苒这一觉睡得约莫一个时辰。
醒来后迷糊过片刻她才想起自己睡着之前在同自己娘亲说话,继而想起太子要册立她为太子妃。
不着急起身的林苒拢了下身上的锦被,暗忖该想个法子和太子见上一面。
可太子远在东宫,她同太子之间毫无联系……
林苒想到乐安县主王溪月。
然而王溪月住在宫里,想要借着王溪月递话颇有难度,不提她同乐安县主也才见过两次面。
正发愁,林苒觉察到有人朝床榻旁走来,又听见她的大丫鬟春鸢心下嘀咕她醒来没有。果然下一刻春鸢悄悄拉开帐幔,一眼之下发现她醒了,当即小声说:“原来小姐醒了,小姐,二少爷来看你了。”
二哥来了?
林苒猜自己二哥听闻太子要册立她为太子妃一事,因而来见她。
想着她又是心念一动,也许能让二哥帮帮忙?
林苒便吩咐大丫鬟春鸢道:“让二哥去书房等一等我,我先起身梳妆。”
“是,小姐。”
春鸢应下林苒的话,先上前扶林苒坐起身才出去传话。
林苒拢共有两个哥哥。
大哥林长庚,今年二十岁,已经娶亲,正和她的大嫂一起驻守边关。
二哥林长洲,今年十七岁,未成家,尚在国子监读书。
两个哥哥对林苒这个妹妹向来十分宠爱。正因如此,她才想到可以让自己的二哥帮忙——二哥不像她常年被困府中,时常在外走动,这些年也在京中结交不少好友,兴许可以有法子帮她递话。
林苒洗漱梳洗好才去书房见二哥林长洲。
十七岁的少年郎君正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她入得书房,望见窗边那道潇洒身影便嘴角微翘。
“二哥!”
林苒甜甜喊得一声,相貌堂堂的少年郎君也回过身:“妹妹。”
林长洲已知晓册立太子妃之事,本以为自己妹妹会哭鼻子、会不情愿,这会儿见到人,却发现自己妹妹的心情似乎不坏。起码远不是他来之前以为的那样。
“二哥还以为你在哭鼻子,特地绕路去买了糖葫芦。”
林长洲走向林苒,变戏法似的将一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不过妹妹只能吃两颗,不可贪吃。”
“多谢二哥。”
林苒笑着接过糖葫芦,却不急着尝尝,而是问,“二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妹妹想让我帮什么忙?”
这尚是妹妹第一次向他开口,林长洲很好奇。
林苒将自己的想法对林长洲说了。
得知妹妹希望他可以帮忙想个法子给太子殿下递话,林长洲沉吟片刻,应承下来:“好,这个忙二哥帮了。”
趁着在书房,林苒写下一封给太子的书信交给林长洲。
已经到得这一步也无所谓避嫌不避嫌,揣上书信,不一会儿,林长洲出门替妹妹办事去了。
林长洲和太子之间没有多少来往,但他认得英国公府的五少爷。
而身为太子少詹事的徐明盛乃英国公府世子,他可以借着和徐家五少爷的交情,试一试走徐明盛的路子。
当天傍晚,萧照收到林苒写给他的这封书信。
他将信拆开看一看,只见信纸上写着一句:“太子殿下,臣女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