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盘旋,终于抵达酒店。祝知希是知道这里的,高官政要来S市下榻时的首选,私密、安全。
在一行人沉默包围之下,他们来到套房。祝知希本不想进去,想给多年未见一面的父子空间,可傅让夷却拉着他的手腕,不说话,也不松手,仿佛小孩,他则是小孩紧张时抱在怀里不肯撒手的安抚玩偶。
“好吧好吧,我陪你。”于是祝知希也一起进去了,穿过套房的玄关、客厅,来到会客书房。
孙秘书在前面,推开门:“霍上将,他们到了。”
书房里拉着窗帘,灯光暖黄,某个瞬间犹如一个温馨的冬日夜晚。这位上将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在开门的瞬间站起身,绕过桌子向他们大步走来,几步后,却忽然停下,静静地望着他们的方向,眼睛迅速红了。
他伸出手,沉声说:“坐,快坐吧。”
祝知希怕冒犯,并没有长时间地直视他脸上的疤痕,但只是一瞥,就好像看到了惊心动魄的战场,烈火中死里逃生的人影就这样浮现在脑海。一定很痛。脱险之后,好不容易回到祖国,得到的却是挚爱惨死的消息,该有多么生不如死呢。
"霍先生,你好。”傅让夷礼貌地开口,介绍,“这是我的爱人,祝知希。"
祝知希认认真真鞠躬,抬头时笑盈盈的:“霍先生好。”
霍平点了好几下头,微笑着,抬手挡了挡自己烧伤的那半边脸,又放下,说:"本来是考虑要戴个口罩,或者帽子,怕吓到你们,但又觉得这样不够郑重……"
祝知希很是意外,没过脑子就摆起手来:"怎么会吓到呢,这是您的勋功章啊。"
霍平略微一怔,最后笑了出来,朝傅让夷瞥去,发现他垂着眼在笑。
第一次的见面很是生疏,父子俩性格也很像,话不多,偏偏双方的经历都很坎坷,聊天也都很小心,怕触及彼此伤口,但祝知希能看得出来,为了让这个分离三十年的孩子对他有好感,霍平真的做出了很多努力,毫无架子,甚至有些初为人父的不知所措。
吃过饭后,他们一同在酒店的后花园里散了步。天色已晚,外面有些凉,祝知希打了个喷嚏,傅让夷就停下脚步,要去给他取毛毯。
一旁的霍平背着手,笑笑,他被陈伤覆盖的脸埋没在阴影中,另一半还能看得出往日的英俊,和傅让夷的确非常相似。
“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好。”他声音温和。
祝知希笑了一下:“他是很好的人,霍叔叔,您别看他话少,好像有点冷淡,其实他只是有点不适应,以后多见面,慢慢地您就会看到他其实是特别柔软特别善良的人他也会对您很好的。”
霍平望着他,即将落幕的天光洒在他坚毅的脸庞。
“看到你们这样,我总会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霍平轻声说,“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些了。”
祝知希犹豫再三,还是好奇询问了父辈的往事。
他知道这是沉重又痛苦的记忆,因此也说:“您可以不用说的,我只是想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相爱的。”
然而这位上将却很慷慨。但相爱的过程并不多,三言两语道出的,几乎都是别离。
他这才知道,原来傅让夷的父母幼年就相识,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一个参军,一个成为了政客。那次战役打了很久,在奔赴战场的前夜,霍平终生标记了他,并承诺,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娶他。但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年。一年里能发生的实在太多,政变,暗杀,家族被陷害。而战场上也一度传出霍平牺牲的消息。
最后,他带着奇迹与军功回来,看到的却是爱人的残片和悬案。
祝知希听完,内心不禁涌上一阵悲恸:“所以,您和您的伴侣,其实都没有结婚……”他说不下去了。
霍平却很平静,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结婚吗?我和他的骨灰盒办过一场小型的仪式,就在他家的后院。”
祝知希最终还是落下了眼泪。他侧过脸,悄悄擦去。
霍平继续道:“我一直以为,他什么都没有留下。现在看到让夷,我一方面很开心,因为这是他的孩子,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流着他的血,另一方面,我又很心痛,这意味着我不在的时候,他吃的苦,比我想象中还要多。"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他躲了那么久,根本没有露出踪迹,后来怎么会突然出现。现在我明白了,是为了这个孩子。他独自分娩之后,知道自己迟早会被盯上,所以在安顿好孩子之后,故意暴露行踪,拿自己作为保护他的诱饵。"
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只有避免任何人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他才会是安全的。
祝知希甚至不敢去想象,傅让夷的妈妈当时心会有多痛。丧夫,弃子,自己也将不得善终。
这一家人都太苦了。
霍平道:“看到他长这么大了,他应该也安心了。”他说罢,轻轻叹了口气,抬眼望了望天空,“我把他找回来了,我们的孩子和你一样聪明,是个很优秀的考古学教
授。”
不多时,傅让夷就回来了,他把毛毯披在祝知希身上,裹好,又塞给他一瓶温牛奶。
霍平见了,脸上挂着笑意,可下一秒,他就愣了愣,因为傅让夷又从臂弯拿起一张深灰色的羊绒毛毯,递给了他。
“您也保重身体。”傅让夷低声说。
“好,好。”霍平的语气都变了,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又抬起来。
祝知希却撞了撞傅让夷:“你给爸爸披上呀,笨。”
父子俩都愣住了,昏暗的花园里,只有祝知希一个人在笑,笑声清脆、明晃晃的。
“爸爸,你说,他是不是和您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啊?”
一口一个“爸爸”叫出来,霍平脸上的笑意都难以压制。他看向傅让夷,很认真地思索了半天,最后说:“眼睛还是像他妈妈多一些,比我年轻时好看。”“那妈妈是大美人了。”祝知希仰着脸,冲傅让夷笑,"下次我们去家里,看妈妈的照片,好不好?"
傅让夷有些没办法,点了头:“好。”
霍平听了,眼神中透出一丝惊异,很快又转化成柔柔的温情:“说好了,以后要多来。”
分别前,他站在车窗边,轻声道:“你妈妈的信息素是苦柚味的。”
苦柚的果实埋进土里,历经生命轮回,最终还是开出了新的花。
然而后来的很多次,依旧是霍平前往S市。他说傅让夷是老师,不宜多奔波,怕影响到教学工作。为了治疗易感期恶性综合征,他数次抽取腺液,参与每一次会诊。
后来,傅让夷才从李峤口中得知,原来抽取腺液非常痛,且不能注射麻药,对Alpha的身体也有损伤。
"霍上将的私人医生后来都来了,看样子好像是劝阻过,但是你猜他说什么?"李峤描述会诊时的场景,“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给你的主治医生报了一堆药名,都是他吃过的,还问,他之前做过11次封闭治疗,会不会破坏腺液纯度?会不会影响你的治疗……"
傅让夷听完,心情极为复杂。坐在诊疗室里,他盯着空白的墙壁,渐渐地,墙壁前出现了一个孩子的身影,背抵着,手局促不安地交握。笃笃——门被敲响,他一扭头,是霍平站在门口。那“孩子”也跟着扭头,像是听到了游乐场“走失招领”的广播,跑了过去,躲在高大的父亲身后。
那天,他终于将盘旋心头的话问出了口。
“爸,你有时间,参加我和小希的婚礼吗?”
婚礼的筹备花了将近三个月。
就像对待一场展览一样,祝知希格外认真,事无巨细,连婚礼的请柬他都设计了好多版本。
最终,他选定了自己亲手做的花瓣种子纸,纸张凹凸不平,里面掺杂着柚子花瓣和苦艾种子,墨水里混了丝柏精油。请柬里夹着一张两人的宽幅拍立得,是他们在家里的柚子树开花时,在花枝下拍的。
制作请柬期间,他收到了婆婆送来的一盒礼物,里面有一个相册,纸上印着雪球的爪印,还有一个丝绒首饰盒,打开来,竟然是两枚钻石。[小希,这是雪球的骨灰做成的钻石,送给你们作为新婚礼物。]
傅让夷将钻石镶嵌成一对耳钉,一人一枚。祝知希则将雪球的爪印拓印在每一份婚礼请柬上,挨着他和傅让夷的手写签名。
请柬的最后一句话是:[请将我们的心意埋进土里吧,它会长大,变成一小片春天。]
傅让夷则和他不同,更像是执行策划。
他一遍遍模拟着婚礼现场的流程,甚至会将每个环节都精确到分钟,尽最大努力减少出错的可能性。尤其是请柬上的签名,明明是手写,他的字却更像是打印出来的,每一个笔锋都一模一样。写得不够好的,全被他挑了出来。
“纸就这么多了!”祝知希嚷嚷着,“够好了,这张这么漂亮。”
"不行,再写一次。"傅让夷在某些时候极其固执。
就像他非要参与婚礼现场的选花——任谁看都觉得这工作并不适合他,毕竟在婚前,鲜切花在他的公寓从未出现过。
祝知希颇为头疼:“那你想选什么?你告诉我,我和花艺师一起设计讨论一下。”
傅让夷没有立刻回答,他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去往书房,回到餐桌前时,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变出一束花,递给祝知希。外层的花瓣是奶白色的,越往花心处,越透出淡粉色,层层叠叠,甜美可爱。
祝知希开心地闻着花:“你想要白玫瑰啊。”
傅让夷却说:“这不是白玫瑰,是小白兔。”
“嗯?”祝知希抬头眨眼。
傅让夷强调:“它有名字,小白兔玫瑰花。”
祝知希笑了,抱着花笑得肚子都疼了。但傅让夷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不过后来,他也为自己的固执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这款玫瑰花出了名的“铁头”,很难从花苞散开变成盛放的姿态。
祝知希两手叉腰:“你订的,你负责。”
于是婚礼前一天,其中一位新人忙着安排宾客住宿,忙着社交,另一位则忙着和9999只“小白兔”花苞周旋,想尽一切办法醒花。
“你们怎么都和他一样难搞……”傅让夷使劲了浑身解数,最后在一屋子花苞里悄悄讲了坏兔子的坏话。
不过好在它们也和祝知希一样,不会真的为难人。第二天,绝大部分玫瑰都绽放出最好的状态,被分批送往了露天婚礼的现场,点缀在森林中、餐桌上,每个角落,仿佛一场大雪降临于夏日海岛。还有一小部分,被扎成了一只雪人,在现场入口迎宾。
现场的地址祝知希挑选了很久。
他们最早抵达这座绿色的岛屿。两人手牵着手,花了两天时间把这里转了个遍,最后没有选在海边,而是一片树林深处。充沛的阳光如同蜜酒一样泼洒进来,将枝叶染得透亮,地上开满了粉色的月见草,风一吹,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晃动着,将这里衬得如童话世界。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一棵很大很美的树,充满自然的灵性。听当地人说,这棵树有近百年的历史。
“不要海边了,就选这儿。”祝知希望着大树,手抚过树皮上每一道痕迹。
“好的,我们会和您的婚礼策划师沟通。”
傅让夷听完,笑了笑:“不用了,他就是策划师本人。”
策划师将这场一生一次的婚礼变成了一场幸福的展览,每一个确定前来的宾客,都收到了一个小小的入场券。那是一枚刻有他们姓名的亚克力拼图。婚礼现场的入口,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磁吸展示板,对照着名字,大家就能将属于自己的拼图碎片放上去。
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拼图渐渐地完整、显现出真实的模样,是他们两人手牵手的背影,下面写着:感谢你们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
再往里走,是签到处,但和平时的婚礼很不同。他们签到的地方竟然是一片巨大的世界地图,地图下的展示标题是——《他的足迹之下》地图上标注着许多被画圈的地方,钉了粉色钉子,悬挂透明文物袋,里面装着化石、或是一些打印出来的文物碎片。袋子上上贴着傅让夷的手写标签纸,上面登记着祝知希去的日期,以及相关的古物信息,一个个看过来,这些串连起来的足迹,成为考古学层面的文明线索。
右侧的展示板上,同样是是傅让夷亲手写下的寄语。
[这些都是勇敢小希去过的地方。请您在想让我们去的地方签上姓名,我们蜜月之旅将由大家决定。]
难题被抛给了他们,于是大家都在这张巨大的地图前犯了难。
梁苡恩选中祝知希之前一直想去,但还没去过的某个岛屿,听说这里长着世界上最奇怪的树,风景像想象中的外星球。
选完后,他找到了祝知希。两人一见面,祝知希就抓住了他的手,紧张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喝酒吗小恩,你给我倒酒。”
“谁给谁倒?”梁苡恩笑了。
祝知希一拍脑袋:“我给你倒,等我一下啊……”
“别了,我一会儿吃饭再喝。”梁苡恩把自己的任务先交代了一遍,“流浪站的狗狗们我带来了,多亏你哥的私人飞机。不过已经被领养的小狗,很多都来不了了。”祝知希笑着摆手,放下杯子:“没关系没关系,它们有自己的家就是对我最大的祝福了。”
梁苡恩点点头,又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戒指、捧花,别出错啊。”
“没有捧花。”祝知希说,“我不想弄大家抢捧花这个环节,所以给每一个来参加婚礼的客人都准备了手捧花。”他穿着雪白的西装,眼神明亮,悄悄对梁苡恩说:“但是你的不一样哦。"梁苡恩有些好奇。落座时,他看到很多熟悉的人,祝知希的父亲、哥哥,李峤医生,甚至还有雪球的主人。雪球的照片摆在她座位的旁边,有专属的小椅子。
收到捧花,梁苡恩特意和四周围的人对比了一下。原来他这一束,里面多了很多雪白的羽毛。
祝知希也在他的座位旁边,安排了一个空位置,椅子背上粘着一对雪白的羽翼。
婚礼在下午的5点20分开始,仪式很简单。没有从父亲手中交接的环节,也没有司仪。湿润的空气里流淌着钢琴曲,而在旋律之中,又多了一点特别的声音。
滴答、滴答……
一行倒计时被投影在树下悬挂的丝绸上,光影摇曳,影影绰绰。如梦似幻的场景下,隔着一小段距离的两人一步一步朝彼此走去,最终,在倒计时即将归零时,一起站在了那棵巨大的树下。
祝知希没有拿花。他们两人的手腕上都绑着腕花,是捧花的迷你版。他们穿着配对的白色西装,身上没有多余的装饰,但佩戴了雪球的钻石耳钉。傅让夷的耳洞都是特意打的。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祝知希微笑着说,“现在,我们要交换已经戴了很久的戒指啦。”
台下一片笑声。两人一起转身,从一旁缀满鲜花的架子上拿下两样东西,但并不是戒指,而是两把刻着他们名字的手铲。
他们交换了手铲,蹲下来,当着上百名宾客的面,在树下挖土,直到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妈妈留给他们的戒指。
“可真行。”祝则然笑了一声,往旁边一看,自家老爸哭成了泪人,再往右一看,傅让夷那个医生朋友也稀里哗啦。
这都什么情况……我是不是也得挤点儿?
他摸了摸身上,没找着眼药水,再一抬头,却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就靠在某棵树下。他愣了一秒,立刻起身找过去。没走几步又回头,拿走了座位上的捧花。
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快接吻!”
祝知希冲着傅让夷露出甜甜的笑,傅让夷神色柔软,双眼微微泛着红。他靠近,珍惜地捧起了祝知希的脸,亲吻了他。
就在这时,梁苡恩看到了祝知希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松开”的手势,于是,收到指令的他按计划解除所有小狗的禁锢,它们飞快地扑向了这对新人,送上了毫无保留的毛茸茸的祝福。
在小狗过分热情的包围之下,两人都笑得像孩子一样,被摄影师记录下来。
然而梁苡恩却愣住了。因为他发现,粉蓝色的天空之中,忽然降下了数不清的羽毛,纷纷扬扬,大雪般落下。
李峤起了头,欢呼着把捧花抛到天上,于是众人也跟着一起,学他的样子快乐地抛起捧花来。
“大雪”中的两人看到羽毛,露出惊诧的神色,祝知希眯着眼睛伸手,试图去抓翩然落下的羽毛,傅让夷则低下了头,在树下又吻了他一次。这个吻很轻、很短促,因为他们同时发现,羽毛海中,一只粉白色的小蝴蝶飞来,萦绕在他们身侧,久久不愿离去。
“这是雪球的灵魂,它回来观礼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苡恩猛一回头。消失数月的天使微笑着,歪了歪头,继续说:“我特别申请的。”
眼泪在拥抱中决堤。
粉蓝色的天空逐渐滑入更深邃的紫蓝色,林中亮起繁密的灯光,星星点点,如同萤火虫的海洋。长长的露天餐桌尽头摆着一座用苹果糖堆起来的小塔,糖衣被灯光照得晶莹剔透。桌上,所有人都在聊天、喝酒、享用美食。忽然间,倒计时的声音再度出现。
“还有?”梁苡恩有些惊讶,看向祝知希。
“没有了呀。”祝知希饿了一天,刚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块披萨,很费力地咽下去,然后四处张望。
然而,上一秒还在帮他擦嘴角的傅让夷,此刻站了起来。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香槟杯,颔首向众人行礼,然后从前襟的口袋里,拿出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写稿。
“各位好,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专程为我们而来,为这段感情送上珍贵的祝福与见证。”
祝知希鼓着腮帮子,愣愣地望着他。之前没说过还有致辞啊。
一个恨不得万事都按计划进行的人,居然在这时候,不按常理出牌了。
傅让夷垂着眼,手指攥紧了一瞬。他想要直接开口,却又忽然哽住,最后红着耳朵,垂眼笑了笑:"抱歉,我之前虽然做过无数次报告,但说真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餐桌上忽然爆发出掌声,祝知希也悄悄地拉了拉傅让夷垂着的那只手。
“通常来说,致辞应该是好友进行的,但……我很想自己说点什么。不作为祝知希的丈夫,而是他诸多好友之一,聊一聊,这段婚姻为我们带来了什么。”
傅让夷扭头,牵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再看向稿纸,继续道:“坦白来说,曾经的我,对婚姻充满了逃避、困惑与不信任,将其视为一种社会关系的捆绑,一种集体的自我欺骗。爱是激情迸溅出火花的一瞬间,可婚姻如此漫长。一个人真的需要另一个人长久的陪伴吗?还是说,只是为了变得合群,被动选择了这种常见的生活方式呢?很长一段时间,我找不到答案。”
“我一度认为自己很难爱上某个具体的人,讨厌的倒是很多,就像我厌恶如今这个社会和时代。很多时候,我当像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一个无动于衷的躯壳在扮演温厚有礼的人类。因为我的职业,我永远在回头看,通过破碎的骨头和陶片,去追溯逝去文明的踪迹,但作为一个具体的人,我却没有历史,没有归属。"
祝知希听完,有些难过,他看见了坐在另一头的霍平。他仅仅露出一双眼睛,却流露出和他一样的眼神。
“但是,在遇到祝知希之后,我竟然找回了作为具体的人的感受。”傅让夷说着,又一次看向了他,语气也变得极为柔软。
“他是世界上最耐心的老师,教会我表达自己的伤心、嫉妒和快乐。同时,他也是最好的艺术家,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在祝知希的手中,被塑造成点点滴滴的日常。爱是他送给我的雪人,为我写下的每一行文字,是他的坚定的选择、坦荡的维护、轻盈的笑容、沉重的泪水。
或许你们之中有人还不够了解他,祝知希是一个……会将自己得到的爱原原本本、加倍奉于他人的美好个体。他勇敢、真诚,热爱着全世界,爱身边每一个具体的人和物,同时又对他人的痛苦充满体谅与共情。他是个小小的爱神,毫无保留地播撒爱的火种,也拨正了我看待世界的视角,让我放弃了所谓的宏大叙事,专注当下,甚至愿意去想象未来,因为未来有他。”
傅让夷翻下下一页,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继续道:“在他的陪伴下,我勇敢了一次,敞开了自己,尝到了前所未有的甜美,也感知到锥心刺骨的疼痛,切身地体会到生命的重量。如今我们站在这里,接受各位的祝福,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时刻。因为祝知希,我意识到,原来生命中美好的回忆是陶片、化石,是一个能存活好久好久的雪人。世间一切残忍的分离,都会在爱意里倒退,退回最美的那一刻,形成永恒。"
“那么现在,请容许我将时间退回到命运交错的起点。”
话音刚落,灯光熄灭,长桌上方悬着的丝绸忽然被投影出一行长长的字符,是倒计时在飞快地逆转,最终停留某个瞬间——它曾经出现在祝知希的手心,也被镌刻在他们的婚戒内壁。
[56天20时5分20秒]
祝知希双眼酸涩。
傅让夷侧过身,将他牵起来,面对他,放下了手稿。
“这是1214宇宙的某间咖啡馆,你走错了桌子,坐在另一个Alpha的对面,说实话我有点不开心,但没关系,我想说的是:你好,我叫傅让夷,处女座,30岁,是个很普通的Alpha。是的,我知道你是Beta,我们之间甚至不存在匹配度,但那不重要,我不需要爱的赝品。
我性格古板,吹毛求疵,过分挑剔,言语刻薄,没你有趣,也不够勇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有一颗愿意为你修正和改变的心。祝知希,你真的很好,我也很幸运,没有错过你。
在充满偶然和随机性的世界,谢谢你选择了我,成为我生命中永远的最高优先级。但这并不意味着从属关系,你永远自由,请继续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如果可以,让我陪伴你,在你累的时候,肩膀借你靠一靠,给你拍照,和你一起大声地对着镜头说……"
他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祝知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话筒递给他,轻声鼓励:“不哭了宝宝,要说什么?”
尽管从未排练过,尽管祝知希早已哭成泪人,却还是准确无误地接了下来:“妈妈你看……”
傅让夷为他沾着眼泪,拇指抚摩他的脸颊,拿回话筒,微笑着说:“妈妈你看,世界真美,我好爱他。”
在这场婚礼的最后,他一再隐忍的泪水,终于如钻石般落下,滴在了爱人的手背上。
“祝知希,Ya''aburnee.”-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