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蓠单刀直入讨要那把折扇,沈东游脸色一僵,漠然收回视线。他自然是不舍的,但,倘若能助她在国公府得人心,他也无怨。


    却在片刻后,听见叶栩栩落落大方地拒绝道:“抱歉,这是很重要的朋友所赠,不便转赠他人。”


    沈东游闻言,投来并不平和的目光,夹杂惊喜。她方才说,很重要的朋友,很重要……


    卫蓠神色稍见落寞,叶栩栩又道:“我那儿还有几把甚是精美的双面绣团扇,我让人去拿来,姐姐要喜欢,都送给你!”


    “此言当真?”卫蓠喜出望外。


    叶栩栩笑道:“还哄你不成?”转头吩咐铃兰去取来。


    卫萳笑声爽朗,道:“弄得我倒是好奇了,得是多好的扇子,让两位妹妹都如此喜爱!”说着起身接过卫蓠手中的折扇,细细端详。


    “是还不错,轻巧精美,适合你们小姑娘家……”卫萳说着说着骤然沉默了,目光怔怔,凝视着那扇面。


    “大哥哥,怎么了?”卫蓠问道。


    “呵!”卫萳轻笑一声,道:“没什么!”旋即将扇子阖上,双手递还给叶栩栩。


    叶栩栩接过,郑重地收在自己身侧。


    过了一会儿,团扇都送来了,卫蓠兴致勃勃地看扇子。


    卫萳问道:“对了,听说前些天,贵府抓了个内贼,企图陷害相爷和庆王。如今调查得如何?可查出幕后什么人指使?”


    叶栩栩道:“那家丁一入大理寺便活活吓死了,什么也没盘问出来。”


    卫蓠道:“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死了也不可惜,可惜的是线索断了。”


    卫萳冷哼,道:“胆敢陷害皇嗣和当朝重臣,有这胆子,能轻易吓死?怕是有人滥用职权,杀人灭口。”


    卫蓠挑看着团扇,一把绣着双色鸳鸯的令她爱不释手。她漫不经心地道:“普天之下谁不知道,那位同庆王争储争得头破血流。除了他还能是谁……”


    “不可妄言!”叶栩栩与卫萳异口同声。


    叶栩栩沉声轻语:“小心隔墙有耳!奸细又不是只能有一个?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姐姐心直口快,若被人听去,只怕要招惹祸端。”


    卫蓠吓一跳,随后以团扇掩嘴偷笑,调侃道:“哟!大哥哥同大嫂嫂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噗!”沈东游猛地喷出一大口茶水,呛得直咳。


    大,大嫂嫂?!虽说是迟早的事,但乍然听见这种称呼,对他来说还是不小的冲击……


    “沈兄,你没事吧!”卫萳关切道,转头斥责卫蓠:“再胡言乱语,下次就不带你出来了!”


    卫蓠撇撇嘴,一脸委屈。


    “不,不关卫姑娘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呛到。”沈东游用帕子掩住口鼻,摆摆手,边咳边道:“我本就是江湖草莽,不如你们世家子弟有礼有节,多有失礼,万望见谅!”


    卫蓠闻言又嬉皮笑脸起来,乖觉道:“看!连沈公子都说不关我事了!谢谢沈公子,替卫蓠解围!”


    叶栩栩莫名觉心头沉甸甸的,手中紧紧捏着一方帕子,默不作声。


    “沈兄言重了!”卫萳始终如谦谦君子,保持温润如玉的笑容,又道:“其实世家子弟有什么好的?我们反而更羡慕沈兄这般,无牵无挂,江湖儿女,快意恩仇。这不比我们这些拘束在世事陈规中的庸碌之辈,活得畅快?”


    “话说,我也曾浅学几日武艺,但一直不得法门,后来就渐渐落下了。正巧今日有幸得遇沈兄,不知可否冒昧讨教几招?”


    沈东游刚平息咳嗽,耳根的红尚未褪去,还在擦拭衣裳上的水渍,闻言动作僵住。


    见状,叶栩栩忙替他婉拒:“世子见谅!他们有门规,武功不便外传……”


    “无妨。”话音未落,沈东游却扬起浅淡的笑,看向卫萳,道:“除了剑术,在下可以教世子几套拳脚,只要不是遇上绝顶高手,一般都能应付得来。”


    卫萳大喜,连连道:“好好好!够用就好!那卫萳先谢过沈兄,不吝赐教!”惊喜之余,他兀然顿住,看向叶栩栩,又看向沈东游,犹疑试探道:“叶妹妹与沈兄似乎很熟识?”


    “并不熟。”沈东游抢在叶栩栩前面答道,他垂着眸,神情淡然如水。


    卫萳属实没想到沈东游是如此直爽之人,也不顾着些情面,好歹说些客套话,也不太失礼,毕竟是世交。他略显局促地看向叶栩栩。


    叶栩栩涩然笑笑,表示问题不大。内心呼天抢地:天哪!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救命!谁来救救我!谁来结束这修罗场啊!


    不熟?是不熟……不过是一起出生入死、一起上屋顶数流星、一起用早饭、一起吃烧烤、一起深夜纵马驰骋、以及彻夜守护的交情,而已……


    不熟个鬼啊!唉……


    沈东游倏忽起身,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便开始吧。”


    “现在?这么突然?”卫萳手足无措,紧跟着起身。


    “在下不日将离京。趁现下空闲,学多少算多少。我们去庭院里吧!”沈东游像打定主意似的,兀自往庭院走去。


    卫萳见状忙抓紧时间活动活动筋骨,一脑门问号,怎么这教的人比学的人还积极迫切?


    叶栩栩也深感震惊,沈东游今日怎么一反常态,如此热情好客?


    她与卫蓠移步到廊下围观。


    只见沈东游一套拳法耍得是行云流水,拳拳刚劲有力、势如破竹。白衣少年翩若惊鸿,周身散发清冷孤傲。


    这是什么霞姿月韵,堪称神颜……


    同时沉浸在赏心悦目中的不止叶栩栩,还有卫蓠,竟看直了眼。


    沈东游演示完毕,在一旁观摩的卫萳还来不及说几句奉承话,就被他要求跟练。


    卫蓠扯了扯叶栩栩,以团扇掩着,红着脸道:“嫂嫂……”


    叶栩栩忙打断:“姐姐还是叫我名字吧!怪别扭的……”


    卫蓠啧了一声,道:“迟早都要这么叫的嘛!那夕莲!夕莲,你说沈公子身手这么好,何不劝他留在京中,谋个武将官职?若相爷肯提拔,前途定然不会差的!”


    叶栩栩惊诧,侧过头去看她。卫蓠脸上两朵红晕,少女怀春的心思不言而喻。


    叶栩栩踌躇片刻,才道:“他应该,不会久留京城。他是江湖人,自然有些未了的江湖事,等着他去处理……”


    “江湖事,恩恩怨怨几时休?”卫蓠落寞不到十秒,又兴致满满,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哦!假如沈公子有了一位心上人,他会否为了心上人留在京城?”


    心,心上人……


    叶栩栩愣神,指腹不由自主地摩挲着手中合起的折扇。她似乎可以算是他的,心上人?


    “夕莲?”卫蓠碰了碰她的小臂,顺着她的目光瞧去,忍不住偷笑,眼神似是深谙其中。


    “嗯?”叶栩栩回过神,犹疑道:“这,我也不知。”


    卫蓠笑道:“那我找机会自己去问!就不打扰夕莲,看哥哥练拳了!”


    叶栩栩:……


    -


    华灯初上,叶栩栩与沈东游在府前送客。


    卫世子眼神呆滞,手脚虚浮,衣裳皆为汗水浸透。尽管如此,仍休休有容,恭恭敬敬行礼道别。


    卫四姑娘欢天喜地,做客一趟,倒是得了几把精美昂贵的双面绣团扇,临走还依依不舍,频频回头。


    送完客人,二人往回走。途径小花园,曲径通幽处,暮色渐浓。


    叶栩栩清咳一声,将折扇递还给他,道:“借用了一下午,该还了。”


    沈东游停下脚步,看着那把折扇,却没伸手去拿,只淡然道:“你不是知道?原就是要送给你的。”


    叶栩栩怔然,她看了一眼扇子,旋即莞尔一笑,道了声谢,收回了扇子。


    沈东游欣然展颜,如释重负。如此,也好……


    走着走着,叶栩栩问出心中疑惑:“为何要教世子武功呢?他早已入仕,却是文官,平日里出门多半也是家仆围着。你教他那些拳脚,恐怕用不上。”


    沉默良久,他才轻笑着叹息道:“世子想学,我还能拒绝不成?”


    他是你将来的夫君,须得替我,保护你啊……


    -


    是夜,梦境凄清,哀而不伤。


    她梦见自己嫁入国公府,摆脱了惨死的宿命,过上富贵无极、平静安稳的日子。


    可是她却并不开心。


    世子夫人的身份像吃人藤蔓,将她越缠越紧,直至嵌入骨肉,令她呼吸不得。渐渐地,她与藤蔓合为一体,变得迟眉钝眼,形同傀儡。


    世子温柔体贴,她却回应不了半分柔情。相敬如宾,貌合神离。


    心之感召,她蓦然回首。光影中一白衣少年,深情凝望她最后一眼,翩然远去。


    此刻,她的心,彻底变得空落落。


    余生似乎一眼到头,无风、无雨,无期、无盼,无忧、无喜……


    深夜寂寥,叶栩栩睁开了眼。屋里未点灯,却并非如预想的漆黑一片。


    月光清寂,穿透纱窗,洒在大理石的地板上如霜晶莹,缠绕如练幔帐上又施舍了几分柔和抚慰。


    她伸手从枕边摸出那把精巧的折扇,轻轻抚过扇柄、扇坠,小心翼翼地展开扇面,借着月色,如视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