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栩栩皱眉嘟嘴,发出嘤咛,才缓缓睁开眼。她抬首,见身侧的沈东游神态不甚自然,又垂眼见自己死死抱着人家,忙松开手,作睡意朦胧状。


    “早。”她轻轻呵欠了一下,伸了个懒腰。


    “早。”少年有些腼腆局促,朝她努了努下颌,示意她看院子里的人。


    叶栩栩不明就里,也学着他努了努下颌,“什么?”


    沈东游无奈扶额汗颜,叶栩栩忽而想起什么,头一寸一寸地转过去,朝院子里看去,八个人十六只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叶栩栩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险些来个人仰马翻,好在沈东游及时将她捞回来。


    院儿里的丫头们见状更是瞪眼哆口——首先,她们家大姑娘险些从屋顶上摔下来,其次,大姑娘被男子护卫捞进怀里。


    叶栩栩惊魂未定,霎时间清醒无比。她轻轻挣开沈东游,看了铃兰一眼。


    铃兰立即意会,转身对着小丫鬟们道:“姑娘素日厚待你们,各自心里都有数。今日看到、听到的,全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若谁私底下说姑娘闲话,或是传扬出去,立即发卖赶出府去。听明白了没?”


    “听明白了。”丫头们忙垂下头,不敢再看。


    铃兰又道:“明白就别杵在这了,都各自干自己的活儿去。”


    丫头们称是,各自散了去做活儿。铃兰也退下了。


    沈东游先行起身,再扶叶栩栩起身。因晓得接下来该做的举动,二人都极不自然。


    他慢慢向她贴近,直至揽上她的腰肢,垂着眸注视她,心口狂跳,手心微微发热。


    她亦配合地贴近,直至腰间感受到一片温热接触。抬头间,撞入一双璀璨星眸,柔情似水,在霎那间波动。她目光怔然,唇齿微张,发现此刻莫名地紧张,心口小鹿乱撞般。


    她清咳一声,道:“可,可以了。”


    少年敛眸,抿着一丝笑意,腾空而起,将她揽得愈紧。安安稳稳落地后,二人便很快拉开了距离。


    铃兰费劲从柴房搬来一架梯子,结果这俩人已经下来了。“怎么下来的这是?”


    叶栩栩心虚清咳一声,道:“都在这儿了,待会儿一块用早饭吧!”


    “好!”少年答应得爽快。毕竟,今后陪她用早饭的,只能是那位好福气的世子了。他想了想又道:“我先回去更衣,一会儿就来。”


    “嗯。”


    -


    梳妆更衣完毕,叶栩栩开门,只见树下白衣劲装少年,闻声而动,回眸惊鸿,剑眉星目,清风朗逸,清澈澄明如清晨的露珠。


    叶栩栩一时看呆了眼,一只脚在门内,一只脚在门外,就如此愣在原地放空。


    “咳!姑娘,用饭吧!”铃兰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叶栩栩回过神,“用饭用饭!”她咋咋呼呼地招呼,用以掩饰心虚失态。


    二人落座,叶栩栩调侃道:“打扮得如此好看,要出去?”


    沈东游垂着的眸铮地一亮,抬眸看时满怀惊喜,道:“好看?”


    叶栩栩顿时语塞,嘟囔道:“答非所问……”


    沈东游得意敛眸,唇角微扬。


    早饭是肠粉、鱼片粥、油条,小菜是腌黄瓜。都是叶栩栩亲自传授给掌厨的手艺。


    叶栩栩开始滔滔不绝向沈东游介绍:“这个叫肠粉,是以米浆和水,蒸制晶莹薄透的粉皮。再铺上鸡蛋液、肉末、香菇的混合物,大火蒸熟。随后用薄铲卷裹盛盘,撒上秘制萝卜干乃是点睛之笔。”


    沈东游听得一丝不苟,乖乖地点点头,随后拿起筷子便要品尝。


    “且慢。”只见叶栩栩用一柄长勺,舀了一大勺酱红色的汤,浇在沈东游的肠粉上。一勺、两勺、三勺,汤汁满溢。


    她笑盈盈道:“对一条肠粉的尊重,就是吃之前,先把它‘淹死’在酱汁里。”


    “这说法倒是别致,瘆人得很!”沈东游轻笑着,学着她的样子,舀了三勺汤汁“淹死”她那一份肠粉。


    叶栩栩笑怼道:“不会夸可以不夸哦……”


    二人就这样,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廊下,木樨凑到铃兰耳边,小声嘀咕:“姑娘和沈公子用饭的样子,好像我爹娘在家吃饭的画面啊!”铃兰示意她不可妄言,可看着那场景,心中未免隐隐担忧……


    -


    饭后,叶栩栩去向姑母秉明回京之事。


    “什么?你阿爹叫我暂不回京?”叶夫人闻言大惊。


    叶栩栩颔首,压着声儿道:“阿爹说,清蓉的婚事横生变数,只怕叶家会有麻烦,姑母一日在雪城派,便是外嫁女,有事也好脱了干系,不叫连累了。”


    叶夫人登时泄了气一般,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神色凝重。


    “姑母……”叶栩栩见她这般,不免担忧。


    叶夫人长吁道:“我本想等你婚期定了,就带着你表弟回去。一来替你添妆打点,二来……”


    她又叹口气:“二来我也想让你表弟远离江湖纷争。”


    叶栩栩有些许诧异,问道:“姑母不愿朔风表弟将来接任掌门?那为何当初您不说明……”


    她恍然大悟,问道:“姑母是想帮望舒坐稳掌门之位?”


    叶夫人瞥她一眼,算是默认了。


    踌躇半晌,叶夫人才道:“是否回京定居暂且不想。我也许久未曾回去看看了。就趁清蓉大婚,与你一同回去一趟。你一个姑娘家,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叶栩栩抿了抿唇,才道:“如此,也好。”


    从叶夫人处离开后,叶栩栩问铃兰:“你兄长何在?”


    铃兰答:“说是今日正午将抵达,然后在城中春来客栈安置。”


    “计划有变,我们现在就带冷望舒过去。”叶栩栩道。


    铃兰问道:“为何忽而如此着急?不是说借故让冷掌门送行,再带她去见人吗?”


    “姑母明日要与我们一同上路,大队人马太显眼,行事诸多不便。况且,也难以同姑母解释。”叶栩栩道。


    她们一路走到冷望舒的住处,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想是不在家。她们接着又去了青雲堂,仍是不见人。


    就在她准备去匪尘处找人时,沈东游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告诉她:“不必找了。掌门在后山,同五皇子在一起。”


    叶栩栩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那我晚点再去找她。都走到这儿了,就去同匪尘大哥和君迁道个别吧。”


    “小师叔下山了。”沈东游道。


    “这么突然?又云游四方去了?”叶栩栩急切地问道。她还希望能劝说匪尘留在雪城派,帮冷望舒捱过这道难关。她说十句,可能都抵不过匪尘说一句。匪尘睿智谨慎,冷望舒一向敬重。


    沈东游脸色一僵,敛眸,沉声缓缓道:“许是凭空多了个妹妹,一开心,就忘了回家。”


    轮到叶栩栩表情凝固,无言以对。


    “回去吧……”她埋着头疾步往回走。沈东游凝眸注视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失落、哀伤……


    叶栩栩忽而开始反思,是否那夜当众认哥哥的行为太不委婉?搞得连朋友都做不成,直接避而不见……


    想想沈东游也曾几日避而不见,昨日却赶得及相救。看来他并非真的不愿见她,只是不肯现身,远远保护她。正如昨夜,若非她半夜不睡觉,一时兴起去院子里赏月,也不会发现屋顶有位俊俏少侠彻夜守候她的安枕。


    想到这,她缓缓停下脚步。


    他总是默默付出,从不宣之于口、恃恩图报。给她的,皆是静默而热烈的温柔……


    此时此刻,内心深处爆发无数声音的呼唤震耳欲聋:“回头吧,看看沈东游……”


    即将失控时,又有一个冷冽声音说:“你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况且他对你越好,他便越危险。相忘于江湖,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叶栩栩的登时冷静下来,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理智回笼,她长吁一气,抬头挺胸,咬着牙,目光透着坚定,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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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花小院这边忙着打点行装,叶栩栩等得焦头烂额。


    直至傍晚,去打听消息的丫头还没回来,沈东游就先来了,他带来的消息是:冷望舒已经回了住处,但附近有方长曜的暗探。


    “方长曜许是担心我将昨日之事告诉冷望舒,故而今日刻意支开她,还派人监视。”叶栩栩瞧了眼外头,道:“今日天色已晚,左右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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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望舒方才回房,只觉一身疲乏。便命丫鬟去生火烧水。丫鬟是方长曜特意指派来服侍她的。


    她脱了外衫,准备沐浴,回头却见案牍上的册子,是这几日与两位长老商议拟定的新门规,还有几条仍需斟酌商榷。


    她犹疑一会儿,沐浴完只怕愈发困倦。于是叹口气,和衣坐到案前,开始审读。


    “望舒……”门外忽而传来叶夕莲的呼唤,以及丫鬟的阻拦:“叶姑娘,掌门正在沐浴,不便接见。”


    “在沐浴?那我在此等候,不急。”叶栩栩道。


    “掌门事多劳累,叶姑娘请回吧!”丫鬟态度强硬,摆明不让叶栩栩见冷望舒。


    叶栩栩闻言大怒,双手交叉抱胸,趾高气昂,叱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小蹄子!我同掌门的交情,轮得着你替她赶我走?”


    听着外头吵起来了,冷望舒赶忙加紧穿好衣裳,打开了房门。


    只见院门处,两名丫鬟左右开弓,将叶夕莲拦在外头。而叶夕莲冲着她们怒目圆嗔,那股娇蛮劲儿又出来了。


    “做什么!”冷望舒拧眉斥责。


    叶栩栩见到冷望舒,立即瘪着嘴,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哭哭啼啼地告状:“望舒!她们俩拦着我,不让我见你!我说我去廊下等你沐浴完,她们也不让,非要将我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