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玄幻小说 > 终身误 > 第 49 章
    重阳将至,秋景正好。


    白援辉抱着一大盆□□气喘吁吁,进了院门把花盆交给小丫头,站在窗台前抬眼一瞧。房中寂静,案首的兽炉轻轻淡淡的香气浮动,白凝辉卷了衣袖,安安静静运笔用功。


    “二姐姐在忙什么?”白援辉悄悄凑近。雪白的笺纸上全是经文,一手簪花小楷秀丽雅致,“二姐姐的字写得真好。”


    白凝辉清早起来就在抄经,如此才没有余力去等待梁沐的决定,听她夸赞,慢条斯理说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我母亲忌日,祈求她九泉之下重得安宁,别再有我这么一个费心劳神的女儿。”


    白援辉听了讪讪。因白凝辉日前自宫中回来就生了一场病,老夫人不知何故发作一回。且快到她生日,祖母看见她在眼前就心烦,明里暗里又责怪一通。众人都看在心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白凝辉存了气,但面对长辈只能一言不发,因白援辉素来与她友好,方忍不住透露一二分怨怼。


    幸而白凝辉转瞬就明白自己迁怒,立即收了愠怒改颜换色,唇边泛出浅淡的笑意:“你找我做什么?”


    白援辉未放在心上,趁机提议说:“我想重阳那天是二姐姐生辰,我和嫂嫂们商量过了,咱们自己在家里治一顿酒席,请你赏脸呢。”


    才淡去的挂心事瞬间再度浮上心头。重阳……白凝辉略低了低头,的确不剩几日。她不禁埋怨梁沐速度之慢,转念又怕梁沐不顺她的心意。然而想多了,就总劝着自己放低期待。不抱希望就不存失望,又不是第一回,她早应习以为常。而且她已预备好了退路,大不了两人隔山隔水,何足畏惧。


    “二姐姐?”


    少女天真满怀期待,朝气蓬勃。喜的白凝辉放下惆怅,在她颊边拧了一下,戏谑道:“只怕是你想凑趣吧。”


    白援辉被她瞧破心思,丝毫不见难为情,反而笑嘻嘻挽着她的臂膀撒娇:“祖母老是拘着我们,总得想个法子热闹热闹。别人家重阳成群结队登山赏菊,偏不让我们出门,好没意思。”


    白凝辉想了想婉言拒绝:“多谢你费心,但是这酒席快免了。家里最近所费不资,你怎么和祖母交代?”


    五叔论罪判了流放,前提需补上亏空。可偌大的永昌伯府早就入不敷出,哪有流水的银子。好不容易缩减了日常用度,东挪西凑寅吃卯粮加上典当才补上五成,哪里还有闲钱做别的。


    白援辉早考虑过一番,闻言道:“我们偷偷的办,不叫祖母知道,耗费不大。”见白凝辉仍不起意,秀致的脸故意露出几分委屈,“去年人还齐全,想陪姐姐玩都没让。今年六姐姐进宫去了,明年要是二姐姐也另嫁了,就再没办法周全了。我们姊妹一场,也不知道还能再见几回呢。”


    “谁说我要另嫁?”白凝辉蹙眉,这是从何说起。


    白援辉小声“咦”道:“姐姐不知道么?”


    白凝辉摇头。家中除了父亲以外,应无人知道梁沐和她的事。难道要为她选别人?


    白援辉亦轻蹙娥眉:“我是上回偶然听祖母吩咐我娘和大伯母,说让她们为你留意,不要拖延。若合适就请媒人上门。”


    早在回京之时,祖母就几次三番提起让她改嫁他人,亏得父亲周旋才暂时搁置。如今旧话重提,只怕难改她的心意。白凝辉心不在焉胡思乱想,又气梁沐。明明旁人都说他杀伐决断勇猛果敢,怎么感情上如此犹豫不决。


    难道真舍不得薛婉儿?


    白凝辉神容微冷,扯出一丝冷笑。要真如此,自己那句话就果真为他们做了嫁衣。后悔吗?她扪心自问,心底隐隐作痛。就好像随船去往楚州的那一日,看着绍县的山水渐渐远去,终于明白过来要与过去做个决断。


    白援辉见一句话扰乱她心神,不知自己是否说错,忐忑不安等了一会儿。见她兀自埋首沉思,只得悄悄先行离去。


    她一走,白凝辉就回了神,叹了口气出门来寻许和君。


    许和君有孕七月,身体倒还康健,正由丫头陪着在庭前慢悠悠散步,对她还像从前一样客客气气。听闻来意,知道瞒不过她,许和君坐下如实道:“娘的确有这个意思,前前后后问了几个,都不是很中意。主要官阶低了些。”


    白凝辉心中一哂,想来祖母只以官阶大小作为标准,至于为人、品行却顾不上,早早将她打发出去才是好。


    “不过前日有一人尚在考虑……”白凝辉侧目,竖耳倾听。许和君却有些吞吞吐吐,“是你大嫂嫂拉的线。”


    何玉柳?自从三月因她离开,回来后两人只不冷不热说过几句话。听丫头们说,为了五叔的缘故,祖母曾责怪何玉柳不出力,因此不像过去偏爱她。莫不是想博得祖母欢心,才做了这个中间人。


    许和君也是两厢为难,白知行得知此事只让她一味推却,不要插手。可老夫人在府中说一不二,谁敢违背。依她看,白凝辉既无二嫁之心,倒不如全盘托出。到时候是争是辩,让她自己主张,就与自己无关。因此说得十分详细:“是何将军麾下的偏将,比你大上七八岁。原配夫人前年殁了,膝下已有一子二女。说是说人品尚可,唯独性子急了一些。你祖母是想再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若是没有,就定这个人了。”


    许和君手扶住隆起的腹部,暗自斟酌,继续道:“其实按你父亲和我的意思,此人与二小姐的性情不甚般配。但是娘若做了主,我们就不好多说了。”


    白凝辉也知道她的处境,不为难她,只道:“我横竖不嫁,您也别多费心。”


    有她这一句,许和君更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多谈。两人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白凝辉就要离去不再打扰。却在转身之际,回过头轻轻问道:“想好名字了么?”


    许和君面上微露尴尬,须臾后才添了些许喜意:“若是个女儿,就取名含辉。若是男孩,就叫从光。”


    白凝辉顿了顿,心里一阵怅惘,却仍轻笑道:“都是好名字。您比我娘有福气。”


    许和君还未参透她话里的意思,抬眼一瞧,人已走远了。


    余下几日,白凝辉一面留意府中动静,一面按捺不耐等梁沐的回音,简直掰着指头度日。越往后抄经的时辰越长,已然满心满眼全是佛语,对任何人事物全不关心。


    白芷暗中着急,旁敲侧击了几句亦如石沉大海,半点回应都无。她别无他法,唯有默默陪在身边。


    是日午后,好不容易劝得白凝辉小憩,没半刻钟就睁开眼眸,清醒异常,哪有睡着的模样。白凝辉披了衣裳起身,自床后的木箱中取出匣子,翻出两张契书并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白芷。


    白芷接过双眼大震:“这……”


    白凝辉莞尔:“这是入宫前找夫人要的。你拿着吧。”


    是她和连乔入府的契文,白芷拿在手中重逾千金。只要撕了这两张如薄片的纸张,她们就重新恢复自由身。可她却没有欢呼雀跃,眉峰微凛,沉默了一会儿面露担忧:“何必这么着急。”


    白凝辉轻笑了一声:“我怕来不及。”去建州的船是九月十二,短短数日的功夫要别亲送友,只怕乱糟糟一团。好在行李六月都已捡收,不必重整。


    “我若去建州,连乔不打算带去了。你那边也要用人,就让她跟着你。你比她年长,好好照顾她。等日后有了中意的人,帮她操办操办就差不多了。”许是抄了几天的经文,白凝辉的心异常平静,连她自己都颇为奇怪。好像一夕之间已接受现实,无非和十年前一样。


    她已度过了一个十年,再多来几个也不怕,只要为自己找点事做,再多一点耐心,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白凝辉重新歪在榻上,不去想眼前,放空心思畅游建州。她幼年曾在建州待了数月,记得漫山层层叠叠的茶林,记得墨瓦檐边的木芙蓉,记得呼啸而来的海潮。这一次久别归去,再度寻访也能称之为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