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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借病扬孝(2)

    从比玉刚才这一系列的表现来看,无论是言语还是生疏的手法,根本不像是伺候过人的。在场的客人们对施惠曾褒扬赞美儿子如何如何孝顺的话很是怀疑。


    荀光禄见施惠父子如此情形,猜测施惠今日的相请和刚才所讲的那些话肯定是别有目的。对于施惠前日在朝堂上的不友好,他依旧余气未消。于是便想趁机责难一下这父子二人,泄泄愤。他哂笑一下,对着比玉道:“令尊贵体欠安,好在有贤侄你这么孝敬,无微不至地照顾。但同为风寒,却也有不同表现,不知令尊是否有高热表现?是否伴随头痛、喷嚏、流涕?”


    这一个冷不防,把比玉问懵了,他哪里了解这些!


    施惠也没想到能有客人这么“关心”自己的病情。他在自己贴身侍婢的搀扶下刚起身想去小解,见比玉呆愣着,知其说不出,走出数步,便故意停了一停,用巾帕擤了擤鼻涕,以示提醒,然后才慢慢去了。


    “正如荀伯伯所言,我父亲确有上述症状。”


    “痰液是清是浊?白色还是黄色?”荀光禄继续问道。


    “是......黄色,浊痰。”比玉得不到提醒,只能蒙着说了。


    “这就不对吧,大凡有喷嚏、流涕症状者,应该对应是白色清痰,怎么可能是黄色浊痰呢?医者下药方,全凭症状。症状这么混乱,我很好奇药方是怎么下的!听令尊说,这几日的汤药全都是贤侄熬制,老夫我略懂医理,可否告诉我其药方配比,我帮你把把关。”


    施惠的汤药都是其房中的侍婢熬制,比玉根本没有伸过手,哪里知道配方!他本来是非常善于辩驳的,可那得看场合,要是探讨玄理等自己感兴趣的事,舌战群儒都可以;可要是像今日这样的不情愿的被迫参与的场合,他是完全不在状态的。他虽然没有亲手熬过药,却也读过一些医书,对于风寒的药方也能说出一点来,很可以应付几句。可是他却不肯敷衍,任凭别人怎么看自己。


    面对荀光禄的不怀好意的询问,阿妙和阿妍很想插话来帮比玉。可是这种场合,她们这种做下人的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然而向来牙尖嘴利的阿妍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些药都是下人们拿着医士开的药方从药铺抓好了来的,我家公子只管熬制,怎么知道配比!”


    荀光禄瞪了她一眼,斥道:“主人间说话,婢子何得插嘴!”


    阿妍又羞又气,却没敢再言语。


    沉默了片刻,荀光禄又对比玉发一难道:“人有了年岁,身体肯定日渐羸弱。我与令尊年齿相仿,何尝不是一样的感受?说起年齿,我依稀记得令尊是比我稍逊的,不是一岁就是两岁。敢问令尊今年贵庚?”


    “呃......”比玉依旧木木,答不出来。


    荀光禄不由冷笑出来:“贤侄饱读圣贤之书,岂不闻圣人有言:‘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父母的年龄是需要时刻牢记在心的,此乃做儿女的关心父母最基本的体现。若是连父母的年龄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孝道!”


    谁也没料到会有客人如此不顾情面的直白质问,场面一度尴尬。忽见一人拍案而起,仰头大笑道:“什么礼教!什么圣人之言!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我辈岂能受礼教束缚!”


    说话的正是当今清谈领袖王衍。他是崇尚老庄排斥儒教、越名教而任自然思想的旗帜。由于有了醉意,其原本雪白如玉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他并不理会荀光禄,而是走到比玉近前道:“贤甥,休要理会这些人。他们全都是俗物,听闻此话实在不爽快。让他们在这里礼教吧,随我去也!”


    王衍说着话,晃晃悠悠地就出园去了。比玉在这里正感觉度时如年,早就受够了,见王衍相唤,也不等请示父亲,就要追随王衍出去。阿妙、阿妍害了怕:今天这场戏全凭他来演呢,本来就没演好,中途再撂了挑子,那就更完了。二人疾跑几步,左右抓住比玉的胳膊不放。比玉一心只想去追王衍,却被二美缠着不放行,一急之下,将今日的憋屈化为力量,身子往前一闯,二婢只顾狠命地拽着袖子,随着“嘶”的一声,二人各拽断了半只薄衫袖子,往后跌倒在地。等她们爬起身来,已被比玉夺门去了。


    今日之客很多都是王衍一流,也不讲究礼数,他们不等跟施惠告辞,直接就走了。等到施惠如厕回来,所请客人已走了大半。听了下人们的描述,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想不到自己费尽心机的一场谋划,不但没能传播美名,反而还成了笑话。不由地暗自叫苦,愤愤不已。


    余下的客人们觉得无趣,也都陆续散了。只有一人不为所动,还在自顾自饮。施惠一看,正是王衍的堂兄王戎。


    王戎与王衍虽是出自同一世家的兄弟,性格却迥异。王衍清高桀骜,十分鄙视世俗。他不在乎钱,在他口中从来不提“钱”字。妻子为了试探他,特意在他睡觉的时候,用钱将他的床满围了起来。王衍醒来之后,看到周围全都是钱,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妻子信心满满地等着他提“钱”字,谁知王衍却说:举却阿堵物——把这些堵路的东西拿开!终究还是没有提“钱”字。


    而身为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却世俗有余而高雅不足。他视财如命,亲女儿向他借了很少的一点钱,他就不高兴,总是给女儿脸色看。亲侄子结婚,他送了一件单衣,事后又马上索要回来。然而魏晋士人都很怪异,跟常人思维不同,不能从某一方面对人做评价。王戎虽然这么自私,却宁可将自己的官爵和家产传给远房的侄子,也不传给自己看不上眼的儿子。


    魏晋就是个个性张扬的时代,每个人都各有人格特点,礼法在这一时期是最为宽松、最为衰弱的。这从琅琊王氏兄弟身上就可见一斑。


    王戎身为司徒,又领着吏部尚书之职,乃是当朝三公,身份显贵。


    施惠在朝中可没少仰仗他,怎敢怠慢?于是赶忙过去搭话。


    王戎也有了醉意,端着酒杯问他道:“你要不要喝几杯?”


    施惠面露为难:“舅兄,请恕妹婿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奉陪。”


    “现在没有外人,你的戏就演到这儿吧。”王戎并不正眼看他,而是将酒一饮而尽道,“你本是半病半装,经过这么一气,怕是另一半的病也气没了。哎,真是难为天下父母心呐!”


    施惠不由地有些尴尬,原来自己的小九九全都被人家识破了。那还装什么装?他坐在王戎旁边,自斟了一杯酒,陪笑道:“舅兄有兴,愚弟自当鼎力相陪。”随即敬了王戎一杯。施惠也不想对王戎有所隐瞒,索性就将自己的烦恼说出来:“实不瞒舅兄说,小儿性情孤傲,又不思进取。弟可谓是用心良苦,操碎了心,可是事与愿违,他何尝在意一二!”


    王戎将酒饮了,抬头看了看满面愁容的施惠,不禁摇了摇头道:“贤甥聪慧颖悟,却傲视无物,才性相离,不可强求。即便你再用心,也难以为效。此路怕是难通,不如任他去吧。”


    “什么?舅兄的意思是让我放手吗?我施家子嗣单薄,全凭此儿发扬光大,怎可就此放弃?”


    王戎见施惠如此惊怯,呵笑两声:“我是让你另辟蹊径,谁说让你放弃他了?”


    施惠一脸糊涂:“小弟愚钝,还请舅兄明示。”


    “贤甥在此也是无心进取,不如放他外任去吧。”


    “放他外任?”施惠听到这个建议十分惊讶。


    “朝中之士,九卿以降,凡欲为进取者,光凭在朝中做个郎官佐官的,资历恐怕不够,大多都要去外任历练历练,基本都是转任县令,也不乏有直接任太守者。”


    王戎掌管吏部多年,对于仕途晋升之路最为了解。


    施惠当然十分信服他的话,可是心里却有些迟疑:“舅兄所言极是,得儿的确缺少历练。怎奈他生性庸散,在秘书阁这样清闲的职位上无关紧要,而到了外任,掌管一方官民,民生、赋税、水旱、劝农、督学、律法、官司、察举、武备,凡事都要操劳,干系重大,他怎能担当得起来!”


    王戎见他如此说,冷冷一笑道:“那你就任他一直如此?”


    当然不想,然而又没什么好办法!施惠气馁地叹了口气。这样想来,还真不如送他去外任。可是他心中还藏有一件奢望,不得不慎重考虑一下,于是堆下笑来,谦恭地对王戎道:“小弟还有一件奢望,实在是不好启齿,还请舅兄照顾。”


    不好启齿?你求我的事还少吗?王戎知道施惠又有事相求,但又不好拒绝。


    “什么事?”


    “就是小弟在擢升豫州大中正之后,我们汝阴中正之位空缺,我打算请示舅兄,替得儿争取争取。若是得儿放了外任,恐怕此事就不成了。”


    九品中正体系,大体的脉络为:小中正把关仕人,大中正把关小中正,司徒把关大中正。王戎身为司徒,除了皇权影响外,实为九品中正系统的总阀门。掌管着九品中正系统所有大小中正官的选任,每一个中正官的人选全都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行。施惠的豫州大中正,更是其照顾所得。


    大晋共有一十九个州,郡国一百七十三个,小小汝阴郡中正只是一百七十三个小中正之一,其任免对于汝阴籍仕人来说是一件大事,可是对于司徒来说只是一件微末小事。然而王戎却摇了摇头:“中正之职干系重大,你以为是随随便便授予人的吗?况且你身为豫州大中正,又想让你儿子为汝阴小中正,你还真好意思说出口!”


    被王戎借着酒意直接拒绝,施惠多少也有点没面子,但却感觉不死心,厚着脸皮道:“那这汝阴中正,难道要拱手让人?”


    “谁说要你拱手让人?目前州郡两级中正你自己暂时一起兼着。急什么,这汝阴中正之位跑不了,早晚都是你施家的!”


    早晚都是施家的?那意思不就是说以后要给得儿留着吗?施惠一听,喜出望外。


    王戎也有了八分醉意,说着话,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往外就走,“至于得儿何去何从,我已经给你指明了道路,你好自为之吧。”


    施惠唯唯连声,赶忙追上前去,亲自搀扶着王戎。此时他也不咳了,也没病了,一路搀扶着这位舅兄一直送到大门外并亲手扶上了车,临走还不忘扒着车窗低声下气地嘱托:“还请舅兄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