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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轻生重节(1)

    自古后宫中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嫔妃,并不只是为了供皇帝淫乐之用,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为皇室多多地开枝散叶,确保皇祚传承,以利于江山稳固。可是本朝,由于贾南风阴狠嫉妒,皇上司马衷压根就没沾过几个女人的身子。不跟别的嫔妃接触当然就生不出皇子,这对于皇家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果然这个危机来临了,在太子司马遹死后,司马衷没有其他皇子可供立为太子。但是储君问题对于一个泱泱大国是至关重要的,司马衷已经不年轻了,不可能等他现跟嫔妃们去生太子。况且他那么愚钝的头脑,到时候生出的皇子是个什么水平很不好说。


    没有规定储君必须一定是由皇帝的儿子来做。如果皇帝没有儿子,就要按照血亲关系寻找最合适的继承人。这个时候,呼声最高的当属淮南王司马允。这个司马允也是先帝司马炎的儿子,是司马衷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人沉稳大度,很受人拥戴。朝臣们一致推举立司马允为皇太弟,做大晋的接班人。


    可是当前赵王司马伦正野心勃勃地在朝中独断专权,把持朝政。他哪能容得下这么一个年富力强、颇具声望的人物横在自己眼前?于是他从中作梗,将司马允这个皇太弟给搅黄了。直接跳过下一代,另立先太子司马遹的一个只有垂髫之年的儿子司马臧为储君。司马臧是当今皇帝司马衷的孙子,所以称为皇太孙。


    这下当然惹怒了司马允。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同样将司马伦视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的贾党人免不了要跟司马允走到一起。司马允和石崇等人当然不甘心于在司马伦的打压下苟且地活着。在石崇等人的劝说下,司马允决定要做生死一搏。带人讨伐司马伦。谁知命乖运蹇,不但没有讨伐成功,反而被司马伦打败害死,并被安了一个谋反的罪名。司马允的妻子家人以及数千名跟随者皆被杀。晋室又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


    孙秀正因石崇拒绝了自己讨要绿珠的要求而怀恨在心,不知道怎样报复,这下机会来了。他污蔑石崇跟随司马允谋反,并冒用皇上的名义私下写了一份诏书,要收伏石崇。


    石府中,一位访客给焦灼中的石老夫人带来了一丝欣喜。


    在石家这种境况下,所有人都尽量的避而远之,生怕受到什么牵连。夏侯门并非是无故来访。他实在是受人之托,驳不开情面。


    以前面对夏侯门,石母一贯是以长者和侯门老夫人的身份自居,即便谈不上傲慢,却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可是如今时过境迁,不得不放下姿态,谦声对夏侯门道:“因小女之事,累烦贤侄三次登门。都怪小女有些孤傲清高,以致前两次都驳了贤侄的情面。”


    “伯母,往事休提,只说今日事吧。”夏侯门直截了当。


    面对夏侯门简短又冷漠的回答,石老夫人尴尬一笑:“承蒙贤侄眷顾和施家不弃,此事再无不妥。”


    夏侯门冷冷一笑:“伯母的态度向来是明朗的,一贯支持与施家结亲,但关键是令媛同意与否。”


    石母愀然变色,严肃起来道:“自古以来,儿女婚事全凭父母做主,这话一点都不假。以前就是因为我太在乎女儿的感受,才致于此。这次,我可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只我一人做主。贤侄即刻回复施家,什么也不必讲究,只要走个过场,赶快行纳采问名之礼。”


    听了石老夫人这样的保证,夏侯门心里有了底,“伯母既这样说,小侄无不遵命。我这就去向施家回复。”


    夏侯门到了施家,不能得见比玉,也不去面见施惠,只在书房中与阿吉联络。原来,此时的比玉已被父亲软禁在一处庄园中,宁愿耽搁他去秘书阁供职,也不允许他跟外界有任何来往。施惠根本不知道夏侯门向石家提亲的事。本以为把比玉软禁起来就十分妥当了,谁知永安长公主已经下定了决心。她通过阿妙了解到前番两次向石家提亲的来龙去脉,知道提亲一事一直是托付的夏侯门所为。于是便私自派阿吉去联络夏侯门,请他继续作这个伐。


    夏侯门这个媒人做的属实有点难。前两次都是石家不同意,这次虽有石母决定了,施父却又不同意了。自己名义上做着好事,却还担着很大的不是。


    永安长公主私自备齐了纳采之礼物,只是唯恐施惠发觉,仪式方面一切从简,只派阿吉和阿壮代表施家跟随夏侯门去石家行了纳采问名之礼。纳采问名之后,理应有一道纳吉的环节,可是石老夫人等不及,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讲究什么吉与不吉!她主动提出将纳吉之礼免去,直接请施家行纳征之礼。


    虽然有无尽的财富可供享用,但在接连受挫的政治势力较量中,石崇已经知道大势已去。这天,他正在绿珠的陪伴下于崇绮楼上欣赏着金谷园中的美妙景致,忽见一群人闯进了金谷园。同为不速之客,前番讨要绿珠的使者还是文质彬彬的讲些情面礼节,而今天的这些人,全都是手持刀斧枷锁的甲士。


    石崇预感到大事不妙,对绿珠哀叹道:“我可能因你而惹上了祸事!”


    绿珠是个聪明的女子,在上次石崇拒绝孙秀讨要自己的时候,她就料到会有今天。虽然是用三斛宝珠换回来的,且在年龄上有一代之差,可是他们两个人却互相视对方为知己。石崇将万千宠爱都集中在绿珠一人身上,绿珠当然也感念石崇的恩德,把一颗心全都交给了石崇。


    如今见到石崇因自己而惹下大祸,尽管自己没有任何过失,却也感觉愧对石崇。情动至极,绿珠双眼噙泪对石崇轻泣道:“君侯明知可能引来祸端,却依旧保全于我,不舍分离。这份情义绿珠无以为报,更无计使君侯免此灾祸,唯有效死当前,以报君侯之大义!”说着话,便纵身从窗前一跃而下。


    崇绮楼高有百丈,这一跃之下显然绝无生还的可能。石崇对于身边的姬妾向来都是随意打杀的,唯独对于绿珠是真情真意。他完全想不到绿珠会有这样重情重义的舍生壮举,想要阻止,为时已晚。望着楼下一动不动的那一袭绿影,不由地顿足捶胸:“我顶多就是个流徙岭南之罪而已,你何必如此仓促轻生!”


    绿珠的死当然不能挽回什么。武士们照样将石崇以协同司马允谋反的罪名缉拿了去。


    对于芷馨的婚事,石老夫人来了个先斩后奏。以为受了施家的礼物,即便女儿再怎么不同意也无济于事了。她现在依旧瞒着芷馨,打算等到行了纳征之礼之后,婚姻敲定,那时候再向芷馨说明。


    芷馨正陪老夫人在府中闲谈解闷,忽见一个人慌乱不迭地疯跑进来禀告道:“主母,完了,完了,出了大事了。”


    石母知道此人乃是金谷园中的管事,料想到金谷园出了事,忙问道:“可是金谷园被查封了吗?”


    那人来不及喘匀气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何止金谷园被封,绿珠被逼跳楼而死,家主他也被司马伦抓走了!”


    “啊?!”石老夫人虽然早就料想到会有今天,但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一听到此消息还是难免大惊失色。


    芷馨身在石府,但在心里却一直将自己置身石家之外,石府发生的任何大小事情她都从不关心。可是如今面对这场大变故,也同样惶恐不安。


    石母却在惊恐中迅速镇定下来,用无助且又冷静的眼光看着芷馨道:“女儿,石家完了。你阿父被抓走,我们所有人都难逃一劫。”


    芷馨此时也知道没必要再说什么安慰老夫人的话了,只默默地拉着母亲的手道:“女儿知道是这个结果,就陪阿母一起死吧。”


    石老夫人也将芷馨的手紧紧握着:“你不一样,你不必跟我们一起送死,阿母已经为你谋了一条生路。”


    芷馨摇摇头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不会因为我不是石家的亲生女儿而放过我的。”


    “哎。”石老夫人叹口气道,“我已经毁了你十年的幸福,怎么还能忍心看着你受石家连累而死?大晋律法有规定,父母犯有重罪,所有子嗣及未出嫁的女儿均受连坐,但出嫁之女除外。实跟你说吧,我已经把你给嫁出去了。”


    芷馨听到这话,反倒比受到连坐而死更加惊诧,质问母亲道:“把我嫁出去了?阿母怎么不经我同意?把我嫁给了谁?”


    “嫁给了施家比玉公子,已经收了人家的纳征之礼!”


    芷馨又急又气,此时也顾不得遮遮掩掩:“阿母,你不是说,要把我嫁予汝阴本籍舒晏的吗?”


    石老夫人无奈冷笑一声道:“等着他,谁知道他能不能回来!他能救你性命吗?我家如今的这种状况,只要有人肯娶你那就是最大的恩德了。何况施家无论人物还是家世都无可挑剔。你也不必担心施家已经尚了永安长公主,你嫁过去之后只能做小做妾。这你就多虑了,实话告诉你吧,施家公子对你尊崇有加,永安长公主宽宏大度,跟你又是师生相处多年。他们夫妻不忍作践于你,永安长公主情愿放下身段,与你平置为左右夫人。这可是千古未有的宏大恩德,更是你莫大的福气啊。”


    芷馨听到此话也感到十分惊讶,她万万想不到永安长公主能有如此的胸怀,十分感动。可是这份感动怎能动摇自己心中的那份执念!虽然晏哥不能回来,虽然他跟小默有那么真挚的感情,可是我们之间有一份最初、最淳朴、最坚定不移的承诺,只要晏哥不亲口对我否定它,我就绝不会轻言放弃!


    忽听门外叱咤声大作,继而府内乱作一团。石老夫人知道这是司马伦继查抄完金谷园之后又派兵来查抄石府本宅了。她急急地抓住最后的机会对芷馨道:“女儿,石家大限已至,你可千万要听阿母的话,保重你自己。”


    “阿母,我不嫁施家,我宁愿跟你一起去死。”


    一番用心良苦成了一场空,石母急红了眼:“你真是个不知死活的痴种!现在不比前两次,可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稍微开通一些就能活,执迷不悟就是死啊。”


    芷馨何尝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向左一步就能活,向右一步就会死。她真的不想死。自己浑浑噩噩地苦撑了这许多年,唯一的欣慰就是见到了弟弟,可是那个最大的心愿却只能含恨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