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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只等今日(2)

    “这些人着实可恶,他们怎么能这样陷害你?”小默把贾谧、贾恭、施惠等人统统都骂了一遍。她一边为舒晏愤愤不平,一边又替他担心,“这么远的路,你多久才能回来?”


    “西域我从来没去过,一点经验也没有。只是听别人说,要一路向西,路途并不是像中原一样的一马平川。要经过很多山丘,马匹根本跑不起来,之后又是大片的一望无际的沙漠戈壁,没有标识,十分容易走错方向。且到了大宛,也不知道事情办得顺利不顺利,所以我也不敢确定大概要多久才能回来。”


    “半年呢?”


    “不止吧,怕不得一年?”


    “这么久?那——那我也跟你同去。”


    舒晏虽然知道小默向来不按常人做法行事,可听到此话仍不免诧异:“你跟我同去?你把你这个珍馐令当什么?这可是朝廷正式的一署之长官,说做就做,说不做就不做吗?你回来怎么办?”


    回来之后?小默哪里想过那么多?总之要一年呢。她之所以在这里为官,为的就是舒晏,舒晏若是一走就是一年,自己还留在这里干嘛?


    “那你回来之后呢?一年之久,他们是让你继续做骅骝丞还是重新安排你别的什么职位?”


    “回来之后,无论什么职位也不要了,直接回乡归田。”


    小默一惊,简直不敢相信:“你放弃仕途了?”


    “是。”


    “你甘心放弃了?”重复提问,期盼得到再次确认。


    “中正不公,士庶两立,朝廷腐朽,这样的仕途,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果真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小默显然不能适应,欣喜了好一会儿,适应了好一会儿,明眸炯炯,垂首顾盼:“那你可不能回乡种田!”


    “为什么?”


    “你忘了在我们初识之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答应过你什么?”舒晏莫名其妙。


    “你说万一你哪一天为官失意了,就陪我一起去浪迹天涯,去看一看传说中的大海!”


    呀!舒晏想了想,自己说这句话时,正是初入仕途,春风得意,当时不过是随口应承,哪里想到真的会有今天!


    “浪迹天涯,不受任何束缚,像蝴蝶和鱼儿一样自由?”


    小默使劲点了点头。


    舒晏感受着那股炙热和真诚,回应以爽朗而坚定的回答:“要去!”


    “真的吗?”小默简直要喜极而泣。自己多年来的等待和付出,终于要有结果了!此时此刻,她不但不怨恨,甚至还要感谢这个官场,感谢这个九品官人法,感谢贾恭、施惠、贾谧等所有给予舒晏挫折、造成其失意的人和制度。


    “可是你的珍馐令怎么办?”


    “什么鸟珍馐令,当然不做了。”


    “不做了?”舒晏快要无语,“这个珍馐令虽说比不上三公九卿,却可以接近皇上,乃是很多人甚至世家子弟都梦寐以求的美差,而且你凭着一手独一无二的厨艺,深得皇上皇后的赏识。可以说你的仕途顺风顺水,跟我完全两样,这样放弃岂不可惜?”


    “我有什么不舍得放弃的?我是为了陪你才在这里忍受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有多稀罕这个鸟官吗?”


    “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为了自己的仕途,就只是为了在这里陪我?”


    “那当然,我的志向是浪迹天涯,连三公九卿都从没羡慕过,何况是这个珍馐令!”


    “但是你——为此净身了啊,这是多大的代价啊?”


    “净身?哈哈哈。”小默陪了舒晏这么久,同时也蒙蔽了他这么久。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小默突然觉得,今天是不是该向他完全坦白了呢?真的要坦白了吗?那样的话幸福会不会来得太突然了?


    “舒大哥,如果将现在的我变成一个一模一样的女人,你会不会喜欢我?”


    小默是个十分豪爽的性格,可是这句话一说出口,却直接绯红了双颊。她看着舒晏无比诧异地木着双眼,不知道他会作何回应,既期待又害怕。小心脏跳得何止如鹿撞,简直万马奔腾。


    “女人?喜欢?”


    舒晏对于小默的话还一点都没有反应过来,忽听外面有人远远地高声叫道:“舒兄是在这里吗?”


    两个人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一样,被这一声喊唬得有些惶恐,出外一看,不是别人,乃是叶舂,忙将他请进来。


    叶舂不及跟小默打招呼,进门就直接问舒晏道:“我听闻你有了变故,正要去车府署找你问个明白,走在半路,有人说见你在珍馐署这里,我正好就近过来,你当真不做车府令,而是要去大宛?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晏要不然也打算向叶舂去辞行呢,此时正好向他一并说明。


    叶舂听罢十分哀婉叹息:“舒兄年轻才俊,乃是寒门仕人之中的佼佼者。我们都奉你为旗帜,期盼着你能出人头地,一路高升,为我等争一口气。谁知竟落得这步田地!”


    舒晏十分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叶兄太言过了,在下何德何能受此抬爱?我舒某不会什么为官之道,或许根本就不该进入仕途,你等同仁还是不要以我为表率的好。世风如此,既然想混迹仕途,我们寒门仕人比世家子弟更应该学会多多逢迎,委曲求全。即便难求上进,至少也可以寻得立命保身。”


    “罢了,罢了。连你这样德才兼备的都不能安身立命,我等还能有什么期盼?”叶舂连连摇头,忽而又郑重地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你此去大宛,我有两件事对你放心不下啊。”


    “哪两件事,有劳叶兄惦记?”


    “其实以你的才能和脾性,无论哪一件差事交给你去做,你准能确保无虞,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可是你此去大宛,却有两件无能为力之事。第一呢,就是语言不通。你不会大宛语,即便你口若悬河,即便你满腹经纶,任凭你怎么能耐,到了那里也等于对牛弹琴,根本施展不出去;第二呢,要去大宛,必要走关中一带,经长安出玉门关。可是如今关中一带氐羌拥护齐万年反叛,战事不断,兵荒马乱,十分地危险。我只怕你还没出大晋疆域就已经凶多吉少了啊。”


    叶舂的话十分恳切,舒晏不由地拱手谢道:“叶兄说的这两项十分中肯,小弟我何尝不忧及?奈何贾谧这样安排,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两个人正在嗟嘘,小默从里面屋内出来笑道:“哈哈哈。我当是什么难事呢,只这两件,完全不必担心。”


    “姜兄弟你——你躲到里面去干嘛?”


    原来刚才小默在探问舒晏喜不喜欢自己时,已经觉得很羞涩了,又恰逢叶舂来访,更觉得不好意思,就偷偷地跑到內间屋去了。


    “刚刚有点头晕,在里面休息一下,叶兄莫怪。”33


    叶舂忙道:“不怪不怪,只是我想请问小默兄,这两件难事令舒兄弟愁眉不展,你居然说完全不用担心,难道你能给想出什么好办法解决吗?”


    “还用想什么办法?我自己就给解决了。第一,我祖母就是大宛人。虽然她跟那边早已断了联系,我也不认识那边的亲人,不能指望帮忙,但我自小就跟她学过大宛话,跟大宛人交流完全不用担心;第二,我乃是羌人,我外公更是身为羌酋,我虽然不能力挽狂澜,阻止齐万年反叛,然而保护一两个人过境还是没问题的。”


    叶舂听完,愣了愣神,“怎么我听你这意思,像是要跟舒兄弟同去呢?”


    “就是要同去啊。”


    “你怎么能同去?你的珍馐令不做了?”


    “不做了呀!”


    “你可是神厨,即便你自己想弃官,皇上皇后也不能放你走啊?”


    “放不放是他们的事,走不走是我的事。我一心要走,谁能拦得住?”


    叶舂不住点头:“那当然好,你惯走江湖,且又有那两个优势条件,有你陪舒兄弟西去,肯定万无一失了。但也不可大意,这趟行程属实是太远了,你们两个要好好地规划规划。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与叶舂拱手而别,小默一转头,发现舒晏正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自己,瞬间觉得惊慌失措。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疯话?什么变成女人?”


    “我——”小默本想今天就将实情告诉舒晏,可临到嘴边才发现是这么的难以开口。也许是时机还不算成熟吧。


    总之他已经对仕途彻底失意,又答应陪我浪迹天涯了,算是煮熟的鸭子了,还怕他飞了吗?况且这一路旅途之上,如果表明了男女的身份,肯定多有不便,甚至以他那么讲究君子之道的人,压根就拒绝带我上路了也不一定。想到这里,故作嗔态反问道:“既然知道我说的是疯话,你还当什么真?问什么问?”


    “你这厮,我都愁眉不展了,你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就是怕你愁眉不展,我才说些玩笑话,缓解一下你的愁绪嘛。”


    “有你同行,不但旅途不寂寞,还能解决我的两项难事,我欢喜得不得了。实话跟你说,你能陪我去,我求之不得。若不是担心你的官印,我早就直接先求你了。”


    虽然刚才的试探,没有听到对方说“喜欢自己这样的女人”一类肯定的话,可是“欢喜得不得了”、“求之不得”这两句话可不明明就是喜欢吗?她无比甜蜜,有点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如果你没什么事,我们明后天就出发。”


    “明后天——太紧促了吧。能不能等三四天?”


    “三四天?朝廷催得紧不说,何况也不用那么长时间筹备吧?”


    “虽不用筹备什么,但是我们必须要等一等。因为啊,我给你酿的葡萄酒快要好了,我哪能不让你尝完再走?”


    “真的吗?”舒晏一喜,“为了酿造葡萄酒,你可是费了不少的周折,如今成功在即,哪能不等一等?必须要等,等喝了这个酒壮行!”


    “好,你就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此时的小默哪还有心情去关心御膳的事。舒晏走后,她即刻回到自己的房间,思考着怎样能够解脱。她想着:若是直接写一份辞表交给上司光禄勋,他肯定不同意。不但不同意,还可能拿皇上、皇后来压我。皇上还好说,贾后那么阴毒,如果我强行违背着她,岂能有我的好果子吃?哎,既然君子之道行不通,就行小人之道,到时候就给他来个不辞而别,凭空消失吧。呃——好像也不妥,谁都知道我跟舒大哥关系最好,如果我跟他同一天消失,别人肯定会怀疑,那岂不是要连累舒大哥?


    两条途径好像都不行。她突然想起了上次因为要学酿葡萄酒而回家的时候,向光禄勋王戎请辞,王戎不同意,自己硬生生地走了。到家后恰逢祖父祖母过世,回洛阳后就以这个为请假的缘由报之王戎,居然没有受到责罚。


    回家探丧,这可是个合理有效的理由,只是祖父祖母没了,外祖母也没了,父母的年纪还不老,这次要借口谁?看来必须要委屈一下外公了。外公可是酋长啊,酋长就酋长吧,我又没有别的外公。何况这也不算诅咒,要是诅咒管用的话,贾后岂不是要死了一万次了?好,就这么定了,向王戎说——外公病重,我要回家探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