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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车贵命贱(2)

    荀宝又笑了一回,方才将舒晏找自己做调和人的话跟比玉说了,然后道:“若是只一个舒金,比玉兄大可对他不屑一顾,可如今舒晏牵扯了进来,要我跟他一起做这个调停人。他当然是那头的,我自然是你这边的。既然要做调停人,我不得不来向比玉兄讨一个底了。”


    比玉原本是想给一些钱了事的,反正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事。自从听了阿壮的话,事关斗车成败,幡然醒悟,坚决不肯承认有错,尤其是当着荀宝和夏侯门两人的时候,更是如此。于是先道了“有劳”,然后道:“我的车虽撞死了他们的人,也是他们的人有错在先。荀兄跟我的车一前一后,你也看到了,我们超过了那么多的行人车马,只有那死鬼不知道让路,自取其祸,怨得谁?”m.


    荀宝了解了比玉的意思,哼了声道:“这只是你的单方面想法,人家毕竟死了人,怎肯甘休!”


    比玉突然意识到荀宝的身份,作为调停人,一手托两家,这是从中调和必要说的话,便道:“赔钱可以,但不能认错。”


    荀宝俨然一笑:“过错与赔偿是相关联的。既然没有错,又何来赔钱一说?”


    比玉一听,诧异道:“你一时说人家不肯甘休,一时又说没有赔钱一说。这令小弟十分迷茫,请教荀兄高见。”


    “高见不敢当。不过以我看来,他们即便再不肯甘休,也不过两条路,一个是请调停人私了,二是请官家公断。目前看来,就先给他一个‘拖’字。”


    “拖——此话怎讲?”


    “就是不理他们,不跟他们谈判,也不跟他们见面,不光是你,也包括我这个调停人在内。我们来个以逸待劳。他是一个外乡人,别看起初闹得有劲,若是时间久了,哪能耗得起?以我在廷尉这些日子的经验来看,此乃对付百姓喊冤的最有效方法。这种事往往都是越拖越淡,越拖越没劲,最后大多不了了之了。”


    比玉思索片刻,蹙着眉道:“此法妙虽妙,要是对付舒金那个田舍儿当然是个极好的法子。可是舒晏那里——恐怕搪不过去吧?”


    “那怕什么,破了脸,他顶多就是告官公断。”


    “若果如此呢?”


    “那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最后闹到廷尉,横竖都逃不过我的指掌范畴。”


    “对啊。荀兄身为廷尉监,专管诉讼。如此看来,此事根本不足多虑了。”


    比玉心情畅快,与荀宝畅谈玄场趣事,更加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荀宝当初答应舒晏之时丝毫没有推脱之意,这令舒晏很欣慰,就踏踏实实地等着听消息。期间还一直劝慰舒金:经过调停之后,赔偿金能给多点自然更好;若是达不到预期,只要不是差得太多,总要给调停人一个面子。


    舒金也答应了。


    可就是等不来荀宝的一个消息。几次到荀府去找他,一直见不到面。舒晏以为是施家不肯让步,荀宝没有调停成功,没办法又找到施家去。结果更遭,连门都进不去,也没有人给通禀。几番下来,总是无功而返。


    好在舒晏在车府署任职,比较随意一些,不必像尚书台那样拘束严格,可以自己掌控时间,但也不可能一直有精力放在这上面。毕竟还负责着象车制作这样的重大工作。


    舒金作为一个外乡的年轻人,初次出远门,在外面遇到了重大的挫折,早就思念起家乡,满心焦躁起来。施家这一招,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饶是有舒晏靠着,也无丝毫进展。无奈之下,就打了退堂鼓,向舒晏说:“哥,我看施家实在是难搪,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这里的事就委托你吧,实在不行,我就先回去了。”


    舒晏当然不同意:“那怎么行,我们虽然是亲族,但你才是真正的当事人,万一出现转机,他们还是要向你说话的。他们此举的目的,就是想把我们拖到心焦身疲。你若走了,就真中了他们的圈套了。有你在事情还有解决的可能,你不在,他们就更有拖词了。”


    “那怎么办,我们真拿他们没办法。我弟弟死了多日,我老父还不知道。两个儿子只回去一个……”舒金说到这里已经哽咽,语无伦次。


    舒晏也觉得非常不安,甚至是愧疚。人家是为我的事而来,千里迢迢投奔自己,出了事,倚仗着自己,自己却……唉,他将眼眉一竖:“施家不仁,就休怪我无义了。我们是同乡,本来不想跟他对簿公堂,可事已至此也只得如此!明天我们就见官去。你再耐些日子吧。”


    大晋基本沿袭汉制,地方行政分为五级,分别是州、郡、县、乡、亭。州的长官为刺史;郡的长官为太守;县的长官分两种,大县的长官称县令,小县的长官不够称令的资格,而称县长。此划分基本以人口达到一万户为标准;乡的长官为啬夫;亭为亭长。按行政区划,洛阳归属司州河南郡管辖。


    一座洛阳城,除了作为国都,还分别是州、郡、县三级行政驻地。由于是京畿所在,与其他地方长官有很大不同:洛阳令别看只是个县令头衔,地位可比一般的太守还要高,而且基本都由朝官兼任着;河南郡的长官不称太守而称尹,身份与朝中九卿相仿;司州的长官更是特殊,不是刺史,而是司隶校尉,这个司隶校尉可了不得,领着一州之政务是小事,主要的是还掌握着监察百官的大权。


    虽然死了人,但像这种一般的民事纠纷,河南尹和司隶校尉当然没工夫去理会。于是这纸诉状就送到了洛阳令曹摅的案头。


    曹摅看了诉状,了解了大概的情形,知道此案没有什么另外的隐情,只是直接的一起交通肇事而已。只不过肇事双方很有些来头:代原告写讼词的是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舒晏,是原告的族兄;被告则是堂堂世家公子当朝秘书丞施得。当然,比玉听说舒家告了自己,已经提前向曹摅知会过了自己的意图。舒晏向来堂堂正正,从不会搞徇私舞弊的一套,加上自认为错在对方,己方是受害的一方,没什么可担心的。


    此案不必怎么去调查了解,第二日就决定开堂审理。舒晏因为避嫌,没有到堂,他素知曹摅并非糊涂贪腐之辈,也比较放心。比玉也只派了阿壮来代理。没有了这两位当世俊杰,曹摅审起案来轻松了不少。


    阿壮与舒金低头缩首站在堂下。曹摅先问原告道:“你姓字名谁?哪里人氏?”


    “草民舒金,豫州汝阴人氏。”舒金老实回道。


    “既是汝阴人,不远千里,到洛阳来所为何事?”


    “为我族兄舒晏送信而来。”


    “什么信这么重要么,值得专程来跑一趟?”


    舒金小的时候曾经因为偷窃之事挨过当地乡官的审讯,留下过阴影,此刻见官,在县衙大堂,早就吓慌了神,也不管与本案相不相关,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也没有亲眼看过信,只知道有两封,一封是我们舒家庄庠学助教若馨给我族兄写的回信,应该是关于婚嫁的;另一封是亭长夏春写来的,好像是抱怨汝阴太守什么事的。”


    对于婚嫁的那封,曹摅当然无意过问,可第二封提到了抱怨汝阴太守,曹摅却来了兴趣。因为他的上司司隶校尉是专门监察参劾百官的,若是能给他提供一些这方面的情况,不能说不是件好事。“你处亭长写来的信可在你手上?”


    “已经交到我族兄手里了,不在小人手上。”


    曹摅沉思片刻,虽然对那信感兴趣,却实在与本案没有直接关系,只得暂且放下。“也罢,你且先将你所诉施家犊车撞死你胞弟一事缘由当堂述说明白。”


    舒金如实交代道:“那天我与我弟在城外洛河码头不期而遇我族兄,十分惊喜,便一同进城来。我们弟兄多年没有见面,倍觉亲近,一路走,一路说笑。谁料想到施家的犊车忽然从背后冲了过来,像箭一样快,我弟弟来不及躲闪,当场就被撞倒,没片刻就死了。我弟弟正当年少,平白无故地就死在他们的车下。我父亲老来丧子,我也失去了仅有的手足,这对我舒家实在是莫大的祸事,恳求上官为我主持公道。”


    “那你想请求赔偿多少?”


    “我父亲拉扯我弟弟这么多年,着实不易,为以后生计着想,不求其他,就请求十五万钱的抚恤便可。”


    舒金说完,曹摅先不答复,而是接着审问阿壮。


    阿壮道:“小人乃是施家的御夫。那天我家公子与尚书丞夏侯门、廷尉监荀宝两位公子一起到城外游玩……”他故意说出这些官职来,以显示他家主人交往的都是些身份高贵的人物,好对曹摅造成压迫。“回来的时候,由于赶着进城,车跑快了些是不假,可我都在一直地大喊着对路人发出警告,一路上超越了不少人,那些人都很知趣地躲开了,唯独他的弟弟,对我的警告呐喊完全的置若罔闻,不予躲闪。无奈之下,我急拽缰绳,却最终未能避开,反而将我家的犊车摔碎,还摔伤了我家主人。我家的犊车可是花了重金打造的,毁在了他们的手里,好在我家主人心慈面善,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不予追究。他们却追究起我们来了。这也正好,我们也一并追究他们,索赔我们的犊车!”


    “你家的犊车所值几何?”


    “花费六十万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