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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临终遗嘱(2)

    舒晏口头答应着,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忽然想起谢公公临终前的情景,便问舒博士道:“阿公,咱们这样耕读传家不是很好吗?谢公公临终前为什么一定要我入仕?何况我知道,如今朝廷仕进之路全都是由豪门望族把持的,我们庶族寒门,他们从来都是看不起的,所谓士庶之别大于天,这种情况越来越普遍。而且我觉得,像我阿翁那样,过着耕读的田园生活,也挺好的呀,有韩伯父这样的知己,耕作累了,就对酒当歌,诗酒傲王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多么潇洒啊。”


    舒博士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不可否认,你谢公公说得对,你阿翁这种隐士的态度,是受我的影响。你阿翁自恃才高,从不向豪门望族势力低头,甘愿隐没在这乡野田园间。可是晏儿,自古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终身隐于野的终究不算是什么大隐,至少可以先隐于朝之后,再隐于野,这样也就无愧于上天和百姓。”


    在以前,舒晏受他父亲的熏陶,今生只想耕读传家,没想过什么功名利禄,他父亲更没有要求过他要光宗耀祖之类的话。此刻,舒晏不说话,他回忆着谢公公临死那天的情形。那时那刻,他正在谢公公的床前低泣,而芷馨却在汝河岸边等他一起过上巳节。


    虽然没能去赴芷馨的上巳之约,舒晏有些遗憾,但他并不后悔。他并不是一个只顾儿女情长的人——说儿女情长似乎还过早些,男孩的心思不如女孩细腻。尽管现在年龄大了些,自己对芷馨的感觉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但在他的心中,这次上巳之约,并没怀着多少男女之间的想法,即便那天赴了约,他大概也是抱着“君子坦荡荡”的态度,把它看成像以前儿时那样的,一次与芷馨姊弟天真无邪的踏青之旅。他哪知道芷馨的心思,更不知道芷馨为了能跟自己单独约会而故意支走弟弟的“别有用心”。


    即便芷馨再有意,但少女的矜持羞涩是与生俱来的,她不可能反被动为主动地说出任何情话。不难想象,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那天二人成了约——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对着一个尚未“开化”的少年,女懵懂,男木讷,犹似对牛弹琴,又会制造多少浪漫?芷馨的心中也早就想到了这点,她也不期寄那次约会能有多浪漫,但只要能够跟舒晏单独踏一次青,多呆一会,她就欢喜了。


    芷馨的用心良苦成了空,不过她并不埋怨舒晏。相比起来,能够让晏哥在谢公公临终之时守在他身边,要比跟自己的上巳之约重要得多,毕竟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日子虽长,但见面的机会并不多。芷馨每天都帮她母亲做女红赚钱补贴家用,闲暇时就督导弟弟读书。舒晏读书之余,则到西山砍些柴、或是把家里吃不完的菜蔬挑到市上去卖。


    三月的天气忽冷忽热,虽然已到季春时节,但难免会有倒春寒的时候。舒韩两家的孩子早就把厚衣服脱下,起早贪晚地劳作,提早过了夏天。而施得却像未过冬的小鸟,躲在他那温暖的巢穴。


    每天,阿妙和阿妍帮施得梳洗好,喂过饭,给他披上一件鹤氅裘,然后提着手炉、脚炉,亲自将他送到一间供他读书的专属的书房。当然,书房内早就提前生了火,暖融融的。炉边还燃着沉香,香气满屋。为此,施得还给自己的书房起名为“沉香书屋”。


    在朱先生的要求下,阿妙和阿妍不再陪伴施得读书。为此,施惠特地将自己的一个小书僮派给了施得。施得给跟随自己的这些男奴女婢们取名有个规矩,男奴都取“士”字旁,婢女都带“女”字旁。这个小书僮名叫阿吉,头脑机灵,手脚麻利。


    阿妙和阿妍将手炉、脚炉摆放停当,一切安排好之后,又对阿吉嘱咐几句好生伺候少主的话方才回去。


    朱先生进来,施得先行了师生之礼,然后回到座位坐下,把脚踩在脚炉上,由于天气已并不寒冷,所以他把手炉放在了一边,手上拿着一柄玉如意把玩着。朱先生早就对施得的这种矫情行为看不惯,便道:“如今是什么时节?”


    施得道:“先生,如今已是季春天气,三月末了。”


    “何以见得?”


    “先生怎么过糊涂了,你没见外面杨柳青青,春风席席吗?”


    “你既知道外面杨柳青青、春风席席,为何还要设着手炉、脚炉?你一个少年人儿,血气正盛,岂不如我一个老头子禁冷吗?”


    “呃……”其实按现在的天气,根本无需任何取暖设备了,施得示意阿吉将手炉、脚炉全部撤下。


    今天,朱先生讲《礼记》,讲到《曲礼》一章,念道:“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在床曰尸,在棺曰柩……”刚讲了不大一会,就见施得此刻已不再摆弄玉如意了,而是低着头欣赏自己身上穿的这件鹤氅裘的毛羽纹饰,依然没有认真听他讲经。鹤氅裘是当时上层社会非常流行的一种外衣,主体裘皮,外加鸟羽装饰而成,既温暖又轻盈,而且纹饰精美,人穿在身上,飘飘然,有如神仙一般。


    朱先生放下书,正襟危坐,用镇尺在书案上一拍,“当年魏武帝死于洛阳,如果你是当时的礼官,你要用什么字形容?”


    施得被镇尺猛地一惊,回过神来,“魏武帝既是天子,当然要用‘崩’字。”


    朱先生冷笑道:“曹操虽被后人称为魏武帝,但那只是其子曹丕称帝之后追尊的,在魏朝以后,尽可以用‘崩’字。而在当时,还是大汉的天下,曹操只是魏王,一介诸侯而已,还不是天子,怎么能用‘崩’字?你这样乱用字,岂不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要掉脑袋?”


    “哦。”施得搔搔首,“那就应该用‘薨’字。”


    “既然知道用‘薨’字,那么你就将‘薨’字写给我看。”


    施得拿起笔,写了好几遍,可怎么都写不对。


    朱先生看了看他写的字,借机批评道:“孔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可谓好学。’读书必要苦一点,方能有所成就。所谓‘温饱思淫,欲’,像你这样的陈设,还有心思去学习吗?”


    随后又对阿吉吩咐道:“还不快把玉如意、鹤氅裘和沉香全部去掉!”


    阿吉听见吩咐,偷眼瞅着施得,却不敢动,左右为难。施得呢,早在心里骂了老师一百遍“死腐儒”了,但骂归骂,表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主动把鹤氅裘解下来,连同玉如意一并交给阿吉。阿吉见状,也知趣地将沉香给熄了。


    这样一来,施得手边没有任何可供分神的东西了,虽然有时依然漫不经心,但相比之前,好了很多。


    这个三月,晋朝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中国历史发展的方向,那就是晋武帝司马炎灭了东吴孙皓,统一了全国,使晋朝成为汉朝之后,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大一统王朝之一。只因西晋统一的时间较短,只有三十六年,之后不久又陷入分裂,以至于史学家很少将“晋朝”单独称呼,而是大多将这一时期称之为“魏晋”,这个称呼对晋朝这个大一统的王朝来说似乎有些委屈,因为统一三国的不是曹魏,而是司马氏的大晋。


    要说汉末、三国至西晋这段时期,最荒淫的皇帝,不是汉末帝刘协,不是魏末帝曹奂,也不是蜀汉末帝刘禅,而是吴末帝孙皓。他滥杀无辜,很多皇室成员、大臣都死在他的手里。他还滥施酷刑,稍不如他意,就活剥人面皮,活凿人眼睛。孙皓后宫佳丽数千,他每日纵酒淫乐,还嫌不够,就连大臣妻女及民间女子有美貌者,也要供他临幸。吴国上下哀怨遍地,老百姓们都盼着大晋打过来,推翻孙皓,来解救东吴百姓于水火。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样不得人心的朝廷被推翻,只是时间问题。晋武帝司马炎用了八年时间平了匈奴右贤王刘猛、鲜卑秃发树机能的反叛,暂时消除了西北的隐患。西北稳定了,接下来他就可以全心全意地来对付东吴了。他派镇东大将军琅琊王司马伷、建威将军王戎等五路大军分别攻涂中、牛渚、武昌、夏口、江陵几处重镇,水路则由名将王濬率领,顺长江东下,太尉贾充为大都督。六路大军水陆并进,如摧枯拉朽一般,短短数月,就荡平了孙皓。


    龙骧将军王濬最先杀到孙皓皇宫。孙皓见大势已去,反绑着双手,用车载着棺材,跪在王濬跟前。这叫面缚舆榇,是古代战败的君王请降的通行仪式。王濬亲身扶起孙皓,替孙皓解开绳索,并且命人烧掉棺材。孙皓献上玉玺、图籍。平了孙吴,晋朝共得东吴四个州,四十三郡,三百一十三县,人口二百三十万,并得米谷二百八十万斛,舟船五千多艘。东吴之所以长期分裂于中原,就是因为依仗着长江天险,且战船无数,不易攻打,所以司马伷、王濬等人班师前,命令将五千多艘舟船全部烧毁,以绝后患,随后带着吴国玉玺、图籍,押着孙皓,浩浩荡荡地班师回洛阳去了。灭了孙皓,吴国百姓皆大欢喜。其实早在几年前,大晋就已具备灭吴的条件,只因有贾充等少数大臣反对攻吴,以至于大晋统一全国晚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