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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维护市侩(1)

    舒晏虽然想在增亩产和增地亩两方面都下工夫,但奈何人力有限。有句话叫“务顷亩不如务功力”,也就是说,有限的精力与其以简单粗放的方式耕种太多的田地,还不如精耕细作在少量田地上。正所谓贪多嚼不烂。只能将拓展耕地的计划先放一放,一心增加亩产。


    增加亩产最有效的措施就是要修建水渠,保障田地灌溉。


    案上铺着一张汝阴郡的地图,上面标示着全郡各县的山川地形和行政县乡。


    舒晏和主簿杜坚等诸佐吏正在对此事研究分析。大家对舒晏修建水渠的提议并不十分赞同。


    杜坚道:“郡丞劝农为民的心意当真是吏之大者。修建水渠当然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比如先秦的郑国渠。然而,开挖水渠的工程量巨大,虽然秦国的国力在有了郑国渠之后开始显著提升,但郡丞可知道这个韩国人郑国为秦国修建水渠的真正目的?”


    舒晏点点头:“当然知道。当年秦国对东方各诸侯国虎视眈眈。韩国很是惧怕,便想出了一条计策,派良匠郑国去帮秦国修渠。名义上是兴水利,促灌溉,保丰收,实际上则是想借这个巨大工程耗尽秦国的国力,拖垮秦国。然而事实却恰得其反,郑国渠一成,虽说是耗费了秦国不少国力,但却使原本靠天吃饭的秦国变成沃野千里,秦国国力得以迅速提升。秦国能够最终完成霸业,与此郑国渠有直接关系。”


    “事实虽是如此,但凡事都在两可之间。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如果当初秦国的国力真的因此而消耗殆尽的话,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修渠中途,韩国的阴谋已经败露,可是秦王照旧继续支持郑国修渠,直至完成。为什么?就是因为秦王有深谋远虑,知道此事是利大于弊的。”


    “兴修水利固然是功在千秋的好事,但也固然耗费巨大。即便像秦国那样的大诸侯国尚且只能够勉强支撑,我们小小汝阴,朝廷又不会给予支持,怎么承受得起?”功曹史孙义插话道。


    “郑国渠全长三百里,灌溉田地几万顷,属实是个超级工程,秦国举全国之力才能完成。我们汝阴固然不能跟秦国国力相提并论,但是我们也并不需要那样巨大的水渠。我们全郡下属八个县,每个县的境内都有几条河流。”


    “什么?”户曹史郭堂惊讶道,“郡丞的意思,难道要将水渠覆盖到全汝阴所有县?”


    “当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如果举全郡之力在某地修建一条大水渠,此地的百姓固然是富饶了,但其他地方却丝毫不能受益。我的意思是,将修渠之事下放到各县。水渠并不需要修建多大,只挑选临河近的、土地肥沃有灌溉价值且土壤干燥的地方开挖。下属八个县,每个县组织挖一条。量力而行。没条件的,数里即可;有条件的,二十里三十里更好。郡里选派八个人,分派到各县去督导,看哪个县修的好、修的快。第一条水渠成功了,往后看情况再组织各县修建第二条。各位觉得如何?”


    庸政、怠政、不作为,是官场上一贯的弊病。这也正是舒晏最反对的。他见大家没有人赞同自己的话,都以沉默不语表示反对,便有些不快道:“各位都是郡守佐吏,掌管一面,非同小可。我劝大家都要勤勉起来,一心为百姓做些实事。只求无过就是功的混日子,以前可以,但在我这里可是行不通的!我汝阴已经两年雨水不怎么如人意,虽说不甚严重,可百姓们的手中已大多都没有了余粮,如果再经历第三年,恐怕就有因此饥馑而死的了。”


    郡丞如此批点,诸曹似乎有点委屈,但都没有反驳。沉默了一会儿,杜坚才道:“我等的确不如郡丞那样忠君爱民,但此事若说是我等怠政,也太冤枉了。郡丞虽说修渠是本着量力而行的原则,但即便是十里水渠的工程量也不算小了。郡里的府库尚且不够充盈,各县焉有足够的财力支撑?”


    “修水渠也用不到什么稀缺的材料。就地取材凿一些石头、烧一些石灰即可。余下的就是人工了。”


    “即便是就地取材的一些石头、石灰,那也是需要钱的啊。”


    “只要各县愿意修渠,郡里给每个县担负三成的材料费用,总该不成问题了吧?”


    “这......”杜坚顿了一顿,“那人工呢?各县的户口总共不过数千户。水渠能够覆盖到自家田地的百姓当然是愿意尽义务去挖的,水渠覆盖不到的百姓谁会心甘情愿去挖?”


    “这个我也早有打算,就以水渠附近的老百姓为主,这些人完全尽义务应该不会有怨言。其他的百姓如果有愿意帮忙去修的,则免除他们一年的徭役。”


    舒晏担忧民生,一心想促成修渠之事。即刻发布通告到各县,并于每县各分派一名郡吏去督导。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总是很骨感。舒晏的修渠大计制定得很好,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最主要的就是钱的问题。涉及到公用工程,不比老百姓自家建房,每一处都需要钱。粗略一估计,即便是一个小型水渠,也要百万钱左右的预算。县里边如何有这么多钱?就算郡里承诺担负三成,也还要七十万,这笔巨大的开支根本就担负不起。


    舒晏不禁暗暗吃惊,如果按这样算的话,每个县给负担三十万,八个县就是二百四十万,府库的家底他清楚得很,也是根本拿不出的。


    关于修水渠所需的成本,舒晏不是没有预算过,他只是有点儿太想当然了些。认为这是为了老百姓共同受益的事,每个人应该不计得失,大家一起干,开地基的开地基,凿石头的凿石头,砌渠的砌渠,顶多就是买一点石灰而已,能花多少钱呢?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有几个会有他那样大公无私的精神和坦荡荡的胸怀呢?


    刚开始的时候,老百姓们的确都很兴致勃勃的,毕竟是利于他们自己的大好事,都拿起镢头去开槽。可是修渠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时间一长,大家的积极性就渐渐地没有那么高了。再加上县里拿不出钱来,石料迟迟不能到位,就更加的没了信心,以至于陆续停了工。不但白白费了心机,还使百姓们怨声载道。幸亏舒晏之前曾经做过很多利民之事,郡里的声望才不至于受到很大损害。官家就是这样,为老百姓做利民之事获得好声望难,做贻民之事获得坏声望却容易得很,一件误民之事就可以抵消以前十件利民之事所积累起来的好声望。


    修渠事件是舒晏到任汝阴甚至是整个为官生涯之中遇到的最大失败。他又急又愧,险些大病了一场。


    自己做的不到位,不能怪罪老百姓,毕竟老百姓没有高瞻远瞩的眼光,他们只看中眼前实实在在的好处。


    舒晏有生以来从未做过中途而废的事。修渠未成他焉能甘心?只是他吸取了教训,即便再担忧水旱,也不能那么急于求成。此事让他意识到,要想为百姓们办实事,是需要财力做支撑的,没有钱什么都办不了。全郡所有的户调田税加起来价值有数千万,郡里虽说能够分得一部分,但大多数却要上交给朝廷。舒晏再怎么心急,上交给国库的赋税也是一丝不苟地上交。


    除了田税口赋这些大宗税收之外,市税等零星的杂税是可以归郡里所有的。别看这只是零散杂税,若是集中起来,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市税的税率跟田税差不多,基本也是取利润的十分之一。只不过市税涉及的收税对象十分零散,不像田税口赋那么固定,更容易出现偷税漏税、收税者中饱私囊的现象。


    眼下已是草木茂盛的季节,今年的春耕已经完成,想要号召开垦荒地也还不是时候。舒晏提高民生的计划,本来就是顾及农工商所有百姓的。他一直以来只关心作为社会主体的农事,对于工商一直缺少关注。恰好趁着这个时机可以去考察一下货殖买卖情况。


    舒晏在少年的时候,经常利用农闲,到山上砍些柴或是将自家的青菜、鸡蛋之类拿到汝阴城里来卖。想起当年,在汝阴城西市,也曾发生过很多事情,诸如劳军事件、结识唐公公等。如今已经十数年没有到西市,他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为了方便起见,了解真实情况,舒晏没有带随从,更是换了便装出行。走进市场,这里的规模并没有发生变化,市上的小商贩们却很多都是新面孔,有几个原来熟识的,也都变了模样,沧桑了很多。而最让舒晏感到不平的是,这里的商贩们全都恢复了一脚白鞋一脚黑鞋的穿着,头上戴着写有自己名字和所卖货物的头巾。


    这是当时社会对商人歧视的典型体现。舒晏做文学掾的时候,很为小商贩们感到不平。无奈此歧视性规矩是整个社会共有的,并非只有汝阴一地执行。于是便建议当时的国相邱守泰放松对此项规矩的监督,当时很有效果。可是这一人性化举措只执行不久,在舒晏离开汝阴之后,郡里便又恢复了对商贩们的歧视性规定。


    舒晏一边走,一边询问着各种商品的价格情况。民以食为天。当然,他最关心的肯定是米价。他走到一个卖米的摊前,抓起一把白米问道:“这白米怎么卖?”


    “每斗三十五钱。”卖米的低着头回答。


    “这粟米呢?”


    “粟米二十五钱。请问你要哪个米?”卖米的说着,便抬起头来看了舒晏一眼,怪道,“你确定是来买米的?怎么连个口袋也没有带?”


    “我不买米,只是随便问问。”


    “不买米,你问什么问!”


    卖米的抱怨了一句,便不再理会舒晏了。


    舒晏却没有离开,盯着这个人的面庞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其头巾上的名字,想起这个人来,喜道:“白米张,你还在这里卖米!”


    那人一愣,也端详着舒晏看,“你是舒——”他似乎辨认了出来,却不敢确定,更不敢直呼其名,“你是舒孝廉,舒郡丞?”


    “正是我。”


    白米张见果然是舒晏,又惊又喜,“真的是你!听闻你从洛阳又回到我们汝阴,做了郡丞了,怎么是一身便装?”


    “我今天本想微服出行,了解一下市货情况,谁知你们却不好好理我。”舒晏带着些无奈道。


    白米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当初我们一起在这市上卖货的时候,你才十几岁。十几年未见,舒官人越发成熟稳重有气魄了,我哪里敢相认?”


    “哈哈,现在知道是我了,总不会不理我了吧?”


    “哪能呢?我们是老相识,怎会不理你?何况舒郡丞勤政爱民,汝阴百姓尽人皆知,我们还巴不得你能来了解情况呢。”


    “那就好。我也正想了解一下你们商贾们的真实情况。”舒晏笑了一下,便直截了当问道,“就拿你来说,每天卖米能卖多少?”


    “哪里有定准?少的时候十几斗,多的时候一百多斗。”


    “哦?如此说来,这卖米的生意足可以比得过我们郡署的一个中等佐吏了。”


    “噫!哪有多少钱?不过是糊口罢了。”


    “怎么没有?每天只按卖米三十斗算,利润按每斗三钱,一天至少也能赚一百钱左右。再减去十分之一的市税十钱,还稳赚九十钱呢。这基本相当于是我们最低等佐吏的两倍薪俸啊。”


    白米张连连摇头道:“这个算法本来不差,可实际上却不是这个情况。”


    “怎么,难道每斗米还赚不到三钱的利润吗?”


    “有三钱,甚至还更多些呢。如果满打满算的话,每天至少能赚一百钱。”


    “既然能赚一百钱,除了市税,你还有其他的开支吗?难道说如今的市税不是十分取一,或是司市给你核定得销量太高了?”


    “市税照样是十分取一。只是付出的却不止十钱。”


    “他们向你收了多少?二十钱,三十钱?依据是什么?”


    “恰恰相反,只收五钱。”


    “只收五钱?”舒晏有些疑惑,随即似乎明白了,“你一定是跟司市有些私人关系,所以才会对你有这个便利,那你怎么还抱怨?”


    白米张听了此话不住地叹息着道:“有私下的关系,不过不是对我的便利,而是对他们的便利!他们表面上是只收五钱,实际上却在暗地里对我们吃拿卡要。”


    “有这种事?除了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


    “大多数的小商贩几乎都受到过他们的盘剥。他们无论买什么东西,要么不给钱,要么就是故意少给。”


    “那你们为什么不到县里去告他们?这市上每天也有郡里面的差役来巡视,向他们反映也好啊?”


    “去告?我们商贾就是天生的贱民,连普通的农人我们都比不上,谁会替我们做主?那些差役们非但不肯帮我们,甚至比司市还贪婪。我们避而远之还来不及,谁还敢主动去招惹他们?”


    “竟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郡丞如果不信,尽可在此暗中观瞧。司市马上过来收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