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妇人抱着女儿,问道:“红老爷,这里没有地税,可还有人税?”


    红毛鬼不耐:“尔等都成了阴间的魂魄,哪里来的人税?”


    村民们一片哗然,更有甚者,泪满长襟,暗恨自己生的太早,来的太晚,早早被饿死了老婆儿女。


    村民们连连问道:“老爷老爷,若连人税也免了!可还有徭役!”


    “徭役?”红毛鬼被烦的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那田税,商税,宅税,渔税……”


    “你们来这里念经麽!没有没有,什么都不交,我家娘娘什么也不收!”红毛鬼气的跳起来,一道风把那些轻飘飘的魂魄吹开,只有老村长魂魄结实,一动不动。


    村民们飘来飘去,杂七杂八的说开了,个个难以置信:“徭役也没有,税也不收,这里的娘娘靠什么生活啊!”


    “是啊是啊,靠什么生活。”


    “娘娘莫非也是苦命人?”


    村民的话气的红毛吹胡子瞪眼睛,一蹦三尺高,好歹被薛错给拦住了。


    老村长连忙对薛错作了作揖,又对红毛,绿毛作揖:“老爷莫怪,小人羡田村李守义,还未请教两位老爷的名讳。”


    绿毛道:“什么老爷,我们是我家娘娘桌上的两只花瓶,娘娘最最心爱的宝贝。”


    红毛:“对对,最最心爱的!”


    绿毛鬼插嘴说:“这空房千万间,都是无主之物,尔等随便取用就是,别来烦鬼!”


    老村长瞪大眼,一时激动的嗓子都哑了:“房子也送?”


    红毛鬼环视腐朽的阴城,粗声回答:“对对,除了审灵府,都问楼,望乡台,别处随你取用。”


    场面一时寂静,村民们忽然自发的跪下磕头,红毛鬼满头雾水,悄悄退至薛错背后,凶神恶煞的嘀咕:“大哥,这些阴魂看起来想把我生吞活剥,真是凶恶。”


    绿毛鬼回道:“二弟,像你我这样英俊的鬼,最容易被图谋不轨。”


    薛错看了看二鬼的容颜,不禁拱手赞叹道:“两位伯伯生得的确——唇红齿白。”


    红毛,绿毛顿时洋洋得意,喜不自胜。


    老村长和村里人忙去乔迁新居,一群人呼啦啦涌入城镇,虽死犹喜。


    “爷爷,爷爷,等我和你一起去!”


    薛错跳起来,想趁势一起溜了,可惜他的小短腿跑不快,被红毛鬼一把抱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六旬老汉健步如飞,消失在黑白灰三色的城镇中。


    红毛鬼扶着薛错,绿毛鬼顶着薛错的后腰,一人两鬼都笑靥如花。


    “小公子,娘娘说了,您来了,就带您进大殿。”


    “不去不去。”


    “走吧走吧~”


    “诶,二位伯伯,这才来多久,不如先四处逛逛,我自己逛就行。”


    绿毛鬼翁声翁气的摇头:“不成不成,娘娘说了,煮熟的鸭子不能飞了。”


    薛错一听更不敢去了,两只小手死死抓着门框,恨不得牙也咬上去,心道:那个小气娘娘怕不是要现出原形,生吞活剥了我。


    绿毛鬼拉他不动,挠挠头,干脆一把拆了门框,二人抬轿子似的,抬着薛错往大堂里去。


    薛错不禁悲从中来,咬牙切齿。


    他暗暗下定决心,若是那娘娘客气点还好,把他一口吞了,他少受点苦。若是想用小刀细细腌了吃,他便要骂个痛快,慷慨赴死!


    阴城破败凋零,审灵府却稍稍好些。


    它前院横长,主院方阔,四周以廊屋围绕,中设高堂明镜,俨然是一座官府,堂门口各有两座石像神灵,俱都古朴冷肃,深沉雄大,只是和府邸前的石狮子一样,毁了头颅。


    红发鬼抬着薛错走到石像前,便将门框放下:“小公子,前面就是大堂,劳烦你走几步。”


    薛错到了这一步,已然不怕了,横竖不过一死,他倒要看看那娘娘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香火之道最为诡谲神秘,擅长蛊惑人心,修真界近几年也曾捣毁过新起的香火神国,被救出来的凡人形销骨立,一身血气吸得干干净净,救不活死不了,只会对着泥塑神像磕头。


    薛错对香火神的厌恶,便是那亲眼所见的冲击,可是仙门呢,那些凡人为何不喜生,反喜死?


    薛错内心波浪重重,又安慰自己,不能以偏概全,否则便是误会了天下的同道。


    他绷着脸走进门,脚下是一层薄薄的灰尘,灰尘无风自动,打着璇儿。


    红毛绿毛站立在石像前,面露感伤,老哥哥,您身上怎能落了灰呢?


    红毛擦擦眼睛,对绿毛说:“快去打水,不能让哥哥被尘蒙了身。”


    薛错走的远了些,只看见两个鬼在神像前嘀嘀咕咕,却听不清他俩说了些什么。


    他暗暗留心,同时背过身画符咒。


    但是苦于没有纸笔,便悄悄从公堂的案几上,摸了只毛都快掉光的笔,拿了本书页掉光,只剩几页空白泛黄的书。


    薛错奋笔疾书,目露凶光,他流云峰小符神岂会坐以待毙!


    画着画着,薛错忽然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


    “哪来的名字?”


    “李二狗。”


    “朱旺。”


    “钟小双”


    ……


    薛错眉头紧锁,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无法控制笔画,那只秃毛笔自己动了起来,在书上写下了一个个名字,速度极快,细数竟然有百十来个。


    薛错抬头四顾:“神女娘娘?”


    无人应答,公堂里寂静无声。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纸钱,一开始极慢,零零散散,慢慢地,飘落的越来越多。


    薛错松不开手,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灵气,他又怕又气,干脆一狠心,坐在了那把高背椅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咄——


    薛错似乎听到了大泽徐徐流淌的水声。


    从他坐在公堂上起,原本安静的审灵堂就发生了变化,薛错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


    他看见堆砌着无数棺材的坟山,泥土被血祭染成黑色,他看见修筑高台的人被忽然掉落的巨石压碎,血浆如注,他看见湖边穿红着绿的婴儿被抛入湖水,湖底鱼虾成群,穿过无数的白骨。


    那些画面极其陌生,凄惨又可怖。


    画面的最后都会回归黑色的大泽,天空飘落白色的纸钱雨。


    薛错看的胆战心惊,头疼欲裂,他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小手:“停下来!”


    秃毛笔仍然不为所动,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个名字,那笔锋如刀,力透纸背。


    薛错汗如雨下,被闪动的画面折磨得痛苦不堪,胖胖的小手苍白如纸,指间隐隐渗血,


    在他快要承受不了的时候,秃毛笔停下了,薛错满头大汗,一看,那本书无风自动,哗啦啦翻页,每一页都有名字,数一数竟然有千人之多。


    薛错迷迷糊糊,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泽。


    大泽上停着一支美轮美奂的画舫,有一个穿着青色道袍,面容俊美的修道士正在打坐。


    他旁边坐着一个病痨鬼似的青年,穿着华服,身上背着好多密密麻麻,许多黑漆漆的小人。


    薛错仔细望了望,那些小人忽然扭头朝薛错的方向看来,密密麻麻的白色眼球吓了薛错一跳,接着那些小人绕着青年爬上爬下,嘴巴里发出似牛似鸟的嚎哭,哭声凄惨怨愤无比,薛错听得心中悲凉。


    啸风睁开眼,看了看天时,诛鬼符都压不住了,看来怨气真的很大。


    李知州被一阵阴风吹得头疼,见儿子口吐白沫,央告:“仙长,时候还没到吗?”


    啸风皱眉,负剑走了几步:“午时不到,上面没有仙人当值,就算我烧了符纸,也没用。”


    李知州面露愁色,何员外出了借寿的大头,更加不想有半点闪失,谄笑道:“再等一等,知州大人,令公子也不差这一时三刻嘛。”


    李知州重重地哼了声,啸风忽然道:“时候到了。”


    二人俱屏气凝神,不敢有大动作,啸风指挥人献祭了三牲九礼,才开始烧符箓。


    那符箓是烧给命部,上面写明了事情因果,借寿人所纳礼数,送符人门派传承。


    薛错看见那符箓挤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与他方才所写的名字相差无几。


    蓝色符箓烧尽,化作一张蓝色公函,朝天上飞去。


    薛错看着看着,忽然心有所感,伸手凭空一抓,竟然抓住了。


    那本蓝色公函直直往上,带着薛错也往上飞,薛错连忙用脚勾着桌案,气沉丹田,死死拽住公函。


    正巧红毛鬼绿毛鬼抬水进来,薛错连忙大喊:“伯伯,快来帮忙!”


    两鬼见薛错莫名飞起来,朝房顶冲去,连忙冲过去,拽着薛错往下拉。


    薛错面目狰狞,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拉——”


    红毛鬼绿毛鬼咬住牙,一起用力,蓝色公函从未遇到过这种事,画符的人也完全没料到这种情况,符箓上下晃悠,似乎要突破束缚,却一点点落了下来。


    “继续拉,”薛错原本正在用力,忽然大惊失色,蹬腿道:“伯伯,别拽我裤子!”


    刺啦——


    公函和薛错一起落了下来。


    薛错羞羞答答的躲到桌案后面,系上裤子。


    红毛鬼偷偷道:“他屁股上好大的巴掌印。”


    绿毛鬼粗声粗气:“你太没眼力见了,这是能说的吗?小声点。”


    薛错脸先是一红,又刷地黑下来。


    啸风则看到公函飞到一半,凭空消失了,他大为纳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