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孤家寡人 > 第10章 命由我
    “陛下敬重肃王、恩养梁府,皇室公子皆称其王叔,”柔和的语气陡然变得尖锐而严厉,“你竟是有天大的胆子,敢如此对肃王不敬。”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人胆寒,“不知你这条狗命,能不能被关北山十五万大军一人一刀——凌迟剐干净了?”


    “不敢!不敢!”此话一出,沈恕再也站不住,两股战战冷汗连连,嘴上更是哆哆嗦嗦吐不出半句完整的话来,“……学生绝无此意啊!”若没有两名从官拉扯,想必早趴在地上了。


    眼见陈竟省要处置自己,沈恕瞳孔骤缩,面目狰狞地就要冲向梁封城那一桌,口中咆哮着:“都是你,都是你!”


    身旁两位从官反应不及,待追上他时沈恕已然冲到梁封城面前,卫方垣倒是极迅速地帮他挡了挡。可也不知是速度太快没挺住或是如何,沈恕竟越过梁封城直直撞到了桌子上,巨大的冲击带动饭桌,结结实实撞到最里面张舶帆的腰间。


    “都是你,都是你让我……”


    话未说完,两名从官终于拦住他,沈恕依旧四处蹬腿。为防生变,从官捂住他嘴拖着人走到饭厅门口,等待陈竟省发落。


    “我也算是见惯了各式各样,却还没见过你这样又骂又怕、占了口舌之快却还要装作可怜模样的家伙。若朝廷显贵都能被你等言语拿捏,我南元岂非无人?”


    陈竟省仿佛没看到他的狼狈样子,又恢复了刚进来时的神态,慢条斯理地说:“承平府沈恕,无德无才,不敬不臣,实难为三公学子;着于无因阁除名,遣送承平;上报三公学正,启知皇帝宰丞,属官为证。”


    此番,不仅仅是沈恕本人,整个膳厅的所有学生、甚至还有梁封城自己,全部呆在原地,震惊地都忘记了害怕,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口的几人。


    学子身份是什么?


    南元儿女,满十六岁可于各府衙进行选试登记,表意愿做三公学子,日后苦读苦修,直至于无因阁选试考得名次。各府每年上报一次学子名录,一旦姓名被无因阁纳录,此人便有了学子身份,便是南元至高之子。


    学子无须跪拜皇室朝廷,即使出身农商布衣亦高于官员显贵。若在选试之前,学子放弃读书、习武,转而选择了诸如经商、从军、种田等等在朝廷名录的常业,学子身份则随之取消。


    而方才陈竟省对沈恕的处置,不是首场除名,也不是武试除名,而是“无因阁除名”——这意味着无因阁名录再无沈恕此人,他此生都无法再参加无因阁选试、入朝为官。


    在场众考生看向沈恕的眼神多了些同情,而他本人则双目呆愣着由从官拖带出了膳厅、赶出了考院,大约不出今日,就要被守卫司衙役遣送回承平府。


    一番闹剧由此收场,还在膳厅的学生们大气不敢出。


    方才差点被攻击的梁封城,却一脸懵地看着自己的左臂。


    “怎么了?”谢遄看出他的异样,问道。


    梁封城摇摇头。


    他方才明明就在沈恕面前,可是……梁封城回头打量着身后的这张饭桌,方才的沈恕仿佛根本没看到他似的,直接撞开他的左肩冲向桌子。


    莫不成是场面混乱他看错了?


    陈竟省今日是按惯例亲来考院同新届考生共同用膳的,他缓缓走到了自己的桌位前,身后的四名从官亦逐位落座。


    陈竟省扫视膳厅,“诸考生请坐。”他说道,“诸位能从各府来到邢都,必定皆是有才之人,日后若能入学正殿觐见三公,或入新雨阁做侍生,必能得遇师长教导,再成大才。今日于考院,我为武试主考,既有十日师徒之缘,便提醒诸位一句。”


    “谨听主审官教导。”


    陈竟省说:“我朝重学子,是祖宗立国定下的规矩;可这规矩并非是因为学子有多么聪慧、或是多么有能力才定下的——而是因为你们蠢。”


    “十六岁长成,所学皆为外物,本性不定易生动摇,唯有读书受教后方可明理。身为学子时,诸位是修炼自身为朝廷筑才;离开无因阁后,或从军,或经商,或嫁娶,或务农,一旦你们为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就意味着本性已成。


    故,我朝所重之学子,乃为世间最纯粹之人。可若如沈恕一般无德无礼,莫说入三公学正殿,便是街角乞丐都不屑与之为伍。”


    “对各府选试结果有疑,可去府衙击鼓,或自行至无因阁查问;若无证据,私自攀扯,那便是诬陷朝廷官员。”


    他这里说完,停顿了一下,“至于他人的家事,你们私下议论便罢,张扬到无因阁考院扰乱考场秩序,休怪考官依律处置。既已至考院,家门世族便全然关在门外,若有人背靠家中肆无忌惮那也是蠢的。”


    众人听到此处,便知道陈竟省处置沈恕是为着他对肃王大不敬,却非因为他辱骂梁封城。诬陷朝廷官员是重罪,更别说攀扯肃王,莫说无因阁除名,株连世族都是应该。


    思及此,考生们方才对沈恕的那一点同情也消失不见了。


    至于梁封城,既然主审官都这样说明了,饶是肃王府的公子也该靠自己考得,日后武斗场相见也不必回避,肃王府也总不会因为他插手选试。


    陈竟省与几位从官开始用饭,整个膳厅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


    梁封城这一桌一直处于话题中心,也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好好吃了,他坐在卫方垣旁边,低声说了句:“多谢。”


    卫方垣也压着声音,“我又不是为你。我敬重王爷,是不想看肃王府受气。那沈恕算个什么东西,饶是我卫氏都看不上的,竟敢那样辱骂王府,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罢了。”


    他好像对梁封城翻了个白眼,“我说你,你却是哭什么?方才就该让我上去揍他一顿。商贾之后居然敢退王府的亲,你们梁家也太给他们脸了。”


    梁封城说:“这都是长辈定夺的事,随着去吧。”


    “沈恕出自承平沈家,排行第九,家中世代经商。”一直没说话的张舶帆突然开了口,“大约沈家把所有期冀都压在了这个老小身上,想着小儿入仕能光宗耀祖。如今沈恕被除名,沈家这一代儿女算是没指望了。”


    赵叔韧叶问:“我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沈恕为何突然来找梁兄的麻烦?——看他的样子是见也没见过梁兄。况且既然分到一组,总能在武斗台上一分高下,何必多余来呈口舌之快?如今惹祸上身图什么呢?”


    卫方垣哼道:“这种人脑子就一根筋,蠢得要死,谁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了想,又转向梁封城,“与你定亲的是他姐姐?见过面吗?人家喜欢你吗?看你方才悔成那样,想来是个超凡脱俗的女子。”


    赵叔韧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跟着卫方垣眼巴巴地看着梁封城,打算听些王府之家的风月消息。


    梁封城:“……”


    我那是在演,在演…


    给他俩一人夹了一筷子菜,“赶紧吃你们的。”


    被截了话头,卫方垣撇撇嘴,转而问张舶帆:“舶帆大哥,你怎么自己坐?他们招惹你了?”


    张舶帆笑了笑,“非也,自己坐清净。”


    “你这话说的,那我们来是打扰啦?”卫方垣说,“分组之后你宿友排挤你?”


    “许是倒霉走了背运。一间四个人,有俩都跟我同一组呢。”


    说完,他们几个都看向张舶帆,梁封城也惊了,“这什么缘分呀,抽签宿房分到一组,抽签对抗又分到一组?”


    他笑说,“日后出了考场,你该同他两个拜把子。”


    赵叔韧说:“我也跟你一组呢。他们怎么单排挤你?他两个就能看对眼?”


    张舶帆笑笑没说话,倒是卫方垣接道:“这有什么奇怪,他们看舶帆大哥厉害呗,越是弱的越想拉帮结伙,因为他们单挑出哪一个都打不过舶帆大哥。”


    原是为了张舶帆好受些开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满桌人脸上都有了些笑模样。


    其他考生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纷纷开起话头各自聊了起来,少年人谈天说地毫不拘谨,互相夹菜递茶好生快意。


    主审官那桌有从官见此,刚要起身提醒他们安静吃饭,却被陈竟省止住:“罢了。”汤匙遮去嘴边的笑意,“明日就是生死不论的敌手,现下许是难得的好时候。”


    ……


    是夜。


    梁封城自小有个毛病,平时沾枕头就睡,但若第二天有什么事要办,那就是睁眼到天亮都睡不着。


    卫方垣和赵叔韧已经睡熟,传着轻鼾声;谢遄那边没动静,大约也是睡着了。梁封城轻手轻脚地起来披上厚厚的外衣,出门去了庭院。


    路过一间宿房时,他直觉有异地多看了一眼那间房的号牌,待看清后头脑又清醒了不少。


    昨日考院上下忙碌非常,主要是从官们张罗着收拾首场结束后的武斗台——修补场台,擦拭兵器架,清洗更换地毯……一天下来,原本沾满血污、四处零落者衣衫布料的武斗台已经焕然一新了。梁封城盘腿坐在台下,和台前守夜的侍卫们大眼瞪小眼,他不靠近,侍卫们也不管他。


    “唉……”长长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今日之事有些奇怪。


    “……”侍卫们眯了眯眼。


    “唉……”又是一声长叹,在这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幽幽传来,真就是话本里闹鬼的场面,逼得人家后勃颈凉飕飕的。


    离他最近的一名侍卫不禁打了个冷颤,要说给考院守夜,他们也是守惯了;地处天子脚下,考院又是三公福地,一旁的宿房更是住着上百个年轻的少年考生,实在没有害怕的必要……


    可再不怕也顶不住跟前坐着个大半夜幽幽叹气不说话的主啊!


    “这位考生,速回宿房休息。”


    梁封城换了一只胳膊支脑袋,“这位侍卫大哥,我睡不着。”


    侍卫:“明日上台,养足精神才好。”


    梁封城:“我真的睡不着——我太紧张了。”


    “……”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身后突然传出的声音把梁封城吓了个激灵,胳膊肘一滑差点趴在了地上。大约是给报了受吓之仇,侍卫大哥见他如此狼狈也笑出声,只一瞬便忍住。


    梁封城起身转头看去,竟是谢遄,“你怎么起来了?”


    两人和侍卫大哥道别,一齐向别处散去。“有事担忧,睡不着。”谢遄瞥他一眼,两人已离开武斗台不少,犹豫道:“张舶帆不是坦荡之人,我不知是否该同卫方垣说。”


    梁封城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你不是已经发现了吗?”谢遄随手指向一间宿房前的号牌,“沈恕与张舶帆同宿,今日他并非冲向你,而是冲向了张舶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