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春日惊蛰 > 47
    “她们俩是在北城大学新生群认识的。”胡椒话题很跳跃地说, “你别看君君现在这么洒脱自信,但那时候可自卑了,缺爱又没安全感。”


    温宛冰眸光中流过讶异, 微微感到意外。


    胡椒捕捉到她的眼神, 解释说:


    “她小时候, 爸妈工作忙, 就把她给她外婆带,没两年, 她外婆脑梗去世,她就又去了她奶奶家。后来呢,她妈怀了她妹,生下来又是没时间带, 奶奶也带不过来两个娃呀,她爸妈就琢磨她年纪大些, 把她一个人留家里放心些,才接到身边,可能是怕她无聊吧, 给她报了很多兴趣班。绘画、舞蹈、游泳、书法、唱歌。”


    胡椒说一个竖起一根手指头, 五指都张开,才又自然地垂下。


    “只要她不讨厌就全给她安排上。我妈以前就总要夸她什么都会, 我可烦她了。不过后来我俩做了好朋友, 她跟我说她其实也不想学那么多,只是学好那些,爸爸妈妈会一起表扬她, 只有那个时候,他们才会满眼都是她。”


    类似的经历,很容易引起共情。温宛冰有那么片刻的恍惚, 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大概她们最大的区别是,傅珺雪的父母有企图用物质弥补傅珺雪。


    但物质是不可能填补得了精神上的空缺的。


    “再后来,孟栩然,就是她妹妹出了点事,对她奶奶和她特别抵触。”胡椒说,“为了照顾孟栩然的情绪,她就开始住校了。”


    温宛冰问:“出了什么事?”


    胡椒摇头:“不知道,这些都是吃饭的时候,我妈跟我爸八卦,我听来的。”


    二十多年前,还没拆迁那会儿邻里邻居之间比现在要热络得多,茶余饭后的八卦自然也多。


    胡椒第一次在饭桌上听父母聊起隔壁那户人家时,她对傅珺雪家的印象还只是童话故事里的小洋房,有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她只能隔着铁围栏看不能坐的秋千,还有一颗金桔树,结果子的时候金灿灿的,看着就想摘。


    第一颗金桔是孟栩然给她的,小丫头生了一张特别柔和的脸,胡椒挺喜欢她的。


    以至于孟栩然被送到奶奶那儿,被奶奶养成黢黑小皮球的傅珺雪出现时,胡椒对傅珺雪便带了偏见,觉得是乡下野孩子占据了洋娃娃的位置,再加上傅珺雪是她妈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胡椒对傅珺雪的讨厌值与日俱增。


    直到她又忍不住馋傅家的梨子。


    胖乎乎的傅珺雪矫健地爬上树给她摘了一篮筐,比给了她一颗小金桔的孟栩然可牛多了!胡椒捧着一筐梨子笑成小傻子,她隔着铁栅栏对立面的傅珺雪说:“我宣布,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其实这话时胡椒的口头禅,那条巷子里每家小孩都被她盖过这样的章,她“最好的朋友”们手牵手可以围绕傅珺雪家一圈。


    可是铁栅栏里的小胖妞信了,她笑得很开心,重重地点头,重重地重复:“我们是最好的好朋友。”。


    小胖妞笑起来眼睛亮亮的,还是很漂亮的。


    在那之后,胡椒经常能收到这位好朋友的礼物。小时候她不懂,只知道收礼物很开心。长大以后才知道,受到父母的影响,在傅珺雪的观念里,物质可以维系住感情,所以她总是会送很多很多东西给朋友们。


    可是她收到的回馈很少很少。


    小孩子时期,一点事触动一下,什么不喜欢讨厌的情绪都会随之消散。胡椒不再讨厌傅珺雪,但偶尔还是会嫉妒。毕竟还有奉行“踩一捧一以激励自家小孩”教育理念的父母。


    所以她嘴上说着最好的朋友,在心里把傅珺雪的排位安置在孟栩然的后面。


    而在孟栩然被接回家的那晚,胡椒听自己家老妈和老爸说:“今天孟瑶哭的哟,唉,你说当妈的容易么,大女儿就没几天在身边的。刚断奶就交给她妈带,后面又给她婆婆带,好不容易接到身边了,公司上市忙得要死,又没什么时间陪着,现在有时间了,小女儿和婆婆又出事。君君这孩子也是可怜。”


    胡椒心里那点嫉妒就烟消云散了,她窝在床上,想象着自己过着傅珺雪的生活。


    那感觉可真不好,就像是一个浮萍,在池子里飘过来飘过去,始终没有一处可以安稳歇脚的地方。


    胡椒哭了一晚上,第二天顶了两个核桃眼去送傅珺雪。


    突然发现当初黢黑的小胖妞白回来了,瘦了一些,也挺好看的。傅珺雪一直在等她,见到她,扑过来就是一个拥抱,胡椒被她的重力加速度带着往后退了两步。


    听见傅珺雪很轻地哽咽:“我以为,嘘嘘回来,你就不会理我了,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对么?”


    那天的阳光特别好,晒得胡椒哭肿的眼睛有些疼,她心里涌起无限愧疚,愧疚于她随口一句,傅珺雪却是无比认真。


    愧疚于,傅珺雪其实什么都知道。


    胡椒收回被带入旧时光的思绪,她握着咖啡匙,把依稀还能看出狗样的奶花搅得面无全非:“所以呢,她特别好骗,恰好呢,黎盼特别会骗。遇上黎盼,就是傅珺雪生命里的一个劫难。”


    “君君进群的时候,问了几个问题,没有人理她,都在和黎盼聊。然后她就退群了,前脚退,黎盼后脚就加了她。”胡椒说,“然后她俩就聊上了,聊着聊着就暧昧了起来。可以说是黎盼把君君聊弯了。”


    “不过那时候同性恋还不是很普及,君君就觉得自己对黎盼有了歪心思很不好,还自我检讨了一番呢。”胡椒冷笑,“结果开学见面,黎盼发现君君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就开始冷暴力不理她。君君还以为是她给黎盼造成了困扰。”


    “也没有戳破那层关系,黎盼连朋友都不想做么?”温宛冰不解。


    “喔唷!她黎大小姐朋友可多了,她和君君聊天就是打发暑假时间呢,见面满意就继续,不满意就立马甩掉。”胡椒不忿地埋汰完,语气稍稍平和了一些,“其实君君学跳舞瘦了很多,那会儿特别美。但是高二要注重学业,就不跳了,可能是压力大吧,biu的一下又胖回去了。”


    “她骨架大,易胖,还不容易瘦下来。你看她现在九十斤出头,”胡椒双手比划葫芦的形状,“都能这么S。你就可以想象,她稍微胖点就有多夸张。”


    温宛冰想到了网络上流传的合照,肉呼呼的傅珺雪,虽然没有露脸,也不会如现在这样美艳,但也不会丑。


    “网上流传的那张合照是和黎盼一起拍的么?”温宛冰问。


    “是。”胡椒怫然不悦,“就是从她那儿传出来的。”


    温宛冰问:“后来为什么又在一起了。”


    “黎盼的爸爸贪污受贿,她们家就没落了。由苦转甜容易,从甜到苦就难了。”胡椒说,“她和君君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君君很舍得为她花钱。你能想象么,这人每次都列长长一条清单,写满了想要的东西。说到这个就来气,傅珺雪居然真就给她全买了,好好一个人,长了个恋爱脑说是。”


    温宛冰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心想,对她明明就很清醒。


    “后来呢?”温宛冰问。


    “后来君君出国留学。她们开始异国恋。那会儿傅伯伯的生意有点受创,君君在国外不敢大手大脚地花钱,中餐很快,又要填饱肚子又要便宜,就总吃快餐。体重蹭蹭地涨,当然,她能给黎盼花的钱也在咻咻咻地降。”胡椒长长地叹了口气,“黎盼的冷暴力频率就越来越高了。”


    “她一直在给君君灌输‘你长得胖,性格也不怎么样,除了我不会再有人对你更好’的思想。但其实她对君君一点都不好。”胡椒列举说,“君君不为她花钱,她就说君君不够爱她。埋怨君君在她感冒发烧大姨妈难受的时候,永远不能在她身边照顾她。君君担心她,给她打语音通话,她又说君君太黏人,她们应该给彼此呼吸的空间。君君觉得她有点冷淡,她又说她一直这样,是君君小题大做。”


    类似的话术她听过,在温如水那段很失败的婚姻后期,唐明大约是察觉到了两人婚姻关系岌岌可危,便开始通过纯粹的打压和“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的方式,让温如水担忧温星的未来,无法果断地割舍掉婚姻。


    最初,温宛冰听着这种话是生气,到后来,甚至觉得好笑。


    这类人从不会去想,贬低另一半的话隐射的都是真实的自己。他们就像是一株插在花瓶的香氛干花,无论表面多么的光鲜亮丽如同真花,根茎早已经被水泡发,而他们自以为自己所散发的芬芳,不过是人工香精混合潮湿糜烂的腐臭。


    温宛冰怏怏地说:“那么她有在傅珺雪感冒发烧、经期难受的时候陪在身边么?”


    “陪个毛线!她陪男人呢!”胡椒嗤之以鼻,“她找了个兼职,然后认识了个大老板,给大老板当小三呢。陪大老板的时候骗君君说,她生病了。君君就买了机票赶回去,在学校门口等了一夜,等来了一辆车,等来黎盼和别人在车里吻别。”


    “君君问她是不是出轨了,你猜怎么着,她好口才啊,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君君身上,说就因为君君让她感受不到爱,说别人对她多好多好。她还污蔑君君在国外和别人也不清不楚,说她们俩分手全是君君一手促成的。”胡椒喝完剩下的咖啡,把杯子往桌上一置,恨铁不成钢地说,“傅珺雪那个傻子,还真就被她那套贱理论洗脑了,每天都半死不活的。”


    “后来不知道是神人点拨还是自己开窍,总算是走出来了,才有了现在的傅珺雪。”


    胡椒打开了话匣子就有点停不下来,她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故事,拼凑出傅珺雪不为人知的缩影,明晃晃地摊开在温宛冰的面前。


    而温宛冰从这里面,窥见了另一角。


    她突然明白过来,傅珺雪和她开启一段限时恋情,不止是因为合眼缘和空窗期太久。


    也是在治愈上一段恋情留下的腐烂创口。


    她教她良性的恋爱关系该是什么样的,也是在教自己。


    也明白了,傅珺雪明明想要延续恋情,还是离开得那么决绝,是因为每一次试探下她的无言以对。


    受够了冷暴力的人,需要的热切的回应和肯定的回复。


    沉默,是一双将对方推开的无形之手。


    用来吃丝绒蛋糕的小叉子被温星放在桌上,她没有对力的概念,几乎是用劲地剁在桌上,叉子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温宛冰回过神,看向温星面前的盘子,小蛋糕吃完了,杯子里的奶茶也被喝完了。


    吃饱喝足的温星低着头摸小肚子:“饱饱,走,吃晚饭。”


    胡椒止住了话头,被温星憨态可掬的模样逗乐,笑了好一会儿叮嘱温宛冰:“我今天跟你说的,你可别告诉君君啊,她会掐死我的。”


    温宛冰点了点头:“今天你跟我说的,也别在对别人说了。”


    没有人愿意由好朋友把自己曾经的伤口在旁人面前扒开,哪怕是好意。


    等着温星从椅子上滑下来,温宛冰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开,听胡椒嘟哝:“因为是你我才说的,别人我可不说。”


    温宛冰:“你就不怕我和别人也一样么?”


    “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傅珺雪。对了,我听说,那位大老板去年怀孕了要回归家庭就和黎盼断了,黎盼现在回来,肯定是看君君又美又有钱,想和君君旧情复燃呢。”胡椒停顿了一下,试探道,“不过旧情复燃,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对吧?”


    温宛冰抿着的唇动了动,没说话。


    在solo的停车场,温宛冰意外地看见了傅珺雪。


    远处的天边红霞绵延,像被碾开的油画棒晕染了半边天,近处的枝丫冒着绿芽,缀了半开的花骨朵在暮色晚风里轻轻的颤悠。


    傅珺雪倚着车,单手抱着鱼尾,另一只手快速地按着手机。信息发送出去,她垂下手,抬起眸,遥遥地看过来。


    温宛冰想起了去年的盛夏,每一个傍晚,都会看到这样的傅珺雪,立于景色之间,等着她下班。


    那时候,她总在想,傅珺雪那么好,值得遇到更好的人。


    而现在,她开始怕,傅珺雪那么好,再遇到比她还差的人。


    温宛冰步子顿了顿,又恢复如常,走近时,傅珺雪弯下腰,笑着对温星打招呼:“星星,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呀?”


    温星看看她手里绚烂多姿的鱼尾,又看看她,最后移开眼,奶声奶气地说:“君君。”


    温星没有想念的情绪,也不会理解什么是想念,甚至不会主动记得谁,但她一直记得傅珺雪这张脸对应着“君君”的称呼。


    这意味着,有人让她一直记着。


    傅珺雪唇角笑意加深,挺直身,看向那人:“pitch提案做得很不错。”


    温宛冰呆愣了两秒:“你那天不是……”


    “我在啊,我在市场总监的手机里。”傅珺雪眉梢上挑,“接下来有一段时间都要和我日日相见了呢,温小姐期待这次的广告拍摄么?”


    温宛冰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平静无波地说:“我不期待广告的拍摄。”


    春风拂过树梢上半开的桃花,裹卷着微不可闻的花香,撩起傅珺雪披散的长发。


    耳饰的雪花被拨得轻摇慢晃。


    她低头拨开细发勾到耳后,掩饰失落,却在晃动的风声中隐隐约约听见温宛冰平和的声音,模糊低轻,就像是一个错觉。


    “我期待的是前者。”


    我期待的是,日日和你相见。


    -


    休息日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比稿结果出来后,远辰和Fantcy很快就走完了合同流程。傅珺雪要求让温宛冰一起入镜拍摄广告在远辰被讨论了两天。


    第一天,Linda以及一众长得可以的女人们围在一起,照着镜子摸着脸蛋感叹:“傅大金主怎么就没看上我呢,我从小就有一个演员梦呀,虽然不是演戏,万一广告火了,我不就可以逐梦演艺圈!”。


    第二天,创意组通过brief确认了傅珺雪的具体要求,因为傅珺雪有意将“原”系列60%销售额投入到solo的星潜项目,帮助更多困难的自闭症家庭可以有机会接触到潜水治疗,所以此次的广告拍摄她希望地点可以定在solo的布景。


    于是,再听到女人们的感慨和幻想时,dy把她们拉回了现实:“首先你们得有舞蹈基础,其次,你们得忍受泡在水里跳舞。姑娘们,你们知道在泡在水里跳舞意味着什么么?”


    她边说边牵起Linda新做了美甲的手说:“这精致的鸡爪都能给你泡椒凤爪咯。”


    那之后温宛冰每天到公司都能收到同情的目光,偶尔还能听到Linda无奈的悲悯:“打工人啊,就是逃开被资本家剥削的命运。”


    有关拍摄的具体事项敲定后,温·打工人·宛冰与傅·资本家·珺雪的命运齿轮也如期转动了起来。


    拍摄团队先去确认了拍摄地点,本以为布景也需要时间,结果去到solo的布景池一看,水底的假山砂石,坑洼的月亮,漂浮的星星,就和想要的效果差不多。


    负责这次摄影拍摄的摄影师应婕说:“太酷了,节省了很多准备时间。”


    带路的胡椒说:“何止省事啊,还给你们省事了呢。这景要是不布置好,里面这些道具就得你们准备是不是。”


    应婕对着胡椒竖起大拇指:“是,你这布置得太好了!”


    “那不能夸我,你得夸她。”胡椒眸光往傅珺雪的方向瞥了瞥,“这人三个月前使唤我们按照她想法布置的。”


    温宛冰眸光一动,转向傅珺雪,恰好傅珺雪也在看她。


    视线相触,傅珺雪挪了两步到她身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问:“温小姐看我干嘛?”


    温宛冰收回眼,不看她看水池去了,说:“傅总三个月前定下了地点和布景,所以是三个月前就确定好什么人来拍了么?”


    这话问得微妙,“什么人来拍”可以指拍摄的团队,也可以指被拍的人。


    “是啊~”傅珺雪一直看着她,在温宛冰忍不住把目光重新放在她身上时,嘴角勾出满意的弧度,瞳底漾起狡黠,“我不止想好了,我还根据可能的情况定下了PnA、PnB、PnC呢。现在被启用的是PnC,温小姐想不想知道A和B分别是什么?”


    温宛冰没说话。


    应婕招呼其他摄影师去换湿衣试试设备在水下拍摄的效果,走之前走过来询问:“傅总和温经理要不也热热身,等会儿下水试一下?”


    话题被打断,更听不到答案了。傅珺雪心不在焉地应:“要的。”


    等人走了,两人去到角落热身,傅珺雪调侃道:“温经理得好好热身,压压腿,下下腰,可别像上次那么僵硬了。”


    温宛冰:“……”


    上次一方面是因为太久不跳了,另一方面,是在那首探戈舞曲里傅珺雪搂了她的腰。


    主要还是另一方面,她记得,也就那一瞬比较僵硬。


    其实这段时间温宛冰每天都有在练习,对于舞蹈她虽然喜欢,但总是断断续续,总在捡起又放下,最后一次放下,以为不会再捡起来了,又被抓着手腕握住了遗失的喜欢。


    温宛冰压着腿,傅珺雪和她面对面,两人动作一致,她们中间的空隙就像是一面无形的镜子。


    这样的距离比刚刚交头接耳时远,可能是因为面对面,感觉上很近。


    温宛冰看着傅珺雪问:“我说想,你就会告知么?”


    傅珺雪愣住,动作慢了半拍,不知道是因为这次她没叫傅总,还是因为没反应过来被打断的话题又被提起。


    温宛冰补充:“A和B,分别是什么?”


    没想到温宛冰会追问,傅珺雪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含着笑意说:“A是和别的广告公司合作,请专业舞者下水拍。B是和远辰合作,你不同意,请专业舞者。”


    最后我才敢设想,你会答应,我们会一起。


    -


    水下试过拍摄效果没问题后,项目小组将水下的布景根据创意点做了调整。这期间,温宛冰跟着傅珺雪每天花费三四个小时训练,除了练舞,还要让耳压、身体以及眼睛在水下适应稳定。


    一周后,正式拍摄被提上了日程。


    视频时长1分多钟,需要多段水下舞蹈,她们编排的动作在有舞蹈基础的前提下并不算难,在陆地上练到很熟,下了水就不一样了。


    没有可以参考动作是否到位的镜子,听不到音乐节拍,要控制面部表情还要控制屏息,3s的动作在水下需要10s完成。


    上上下下拍摄几十次才能拍出一小段满意的视频,手泡的发白,眼睛都快要充血。


    中途休息,应婕看了设备里拍废的片段,有些遗憾,转念一想说:“虽然拍了这么多不能用,但能当花絮啊!你看看这个,温经理八爪鱼时分可遇不可求。”


    因为欣赏应婕能够在男性享有性别红利的岗位脱颖而出,拥有一手拍摄好技术,胡椒这几天和应婕火速建立了友谊。这会儿,就凑在她身边一起看视频,跟着点头:“傅珺雪鼓成河豚的亚子也是百年难得一遇!”


    两人蹲在一起看,商量哪一段可以当做花絮,胡椒忽然注意到了其中一段:“哎哎哎,往回退往回退。”


    退到胡椒想要的位置,两个人盯着屏幕,眼睛瞪得像铜铃,助理问:“这什么时候拍的啊?”


    应婕拍了拍头轻“啊”了一声,她看着播放的视频,喃喃道:“就是刚刚上岸之前……”


    在结束今天的拍摄时,温宛冰裙子后面拖得尾纱被假山勾住了,裙子是找大牌租借的,生拉硬扯会拽断裙摆,温宛冰便又折返潜到水底整理尾纱。


    换作平时,这事对她来说会很容易。但多次下水重复舞蹈动作消耗太多体力。再往上游的时候温宛冰明显力不从心。应婕想去帮一把,奈何手上的设备太重。


    镜头一阵乱晃,水流咕咚咕咚地翻涌在屏幕里,掀起焦急的心绪。


    过了五六秒,终于不再剧烈摇晃了,慢慢地转动,屏幕正中间,红白色的柔幔薄纱在水流中轻软地裹卷纠缠,又缓慢地漾开、下沉。


    薄纱后面,她们在涌动的水流中交换呼吸。


    这一段时长很短,毕竟就只是单纯地渡一口气而已。唯美的色彩碰撞,光与影的交错,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应婕遗憾:“啊啊啊太可惜了,这特么的不能用到正片里啊。”


    胡椒则关心:“嗳你说,是谁先亲的谁啊?”


    “嗯?”应婕被胡椒新奇的角度惊到了,瞪着眼睛看看胡椒,“真是个好问题,但可能只有她俩知道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齐刷刷地扭头在场子里找两位主角的身影。


    而此时此刻,两位主角正在换衣间的梳理台前吹头发,吹到半干,温宛冰关了吹风机。


    傅珺雪跟着也关了吹风机,对着镜子拨弄整理着头发,眸光落在镜子里的温宛冰身上:“知不知道刚刚你在水里那样很危险?”


    温宛冰解释:“没想那么多。”


    “勾着我也没想那么多?”傅珺雪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如愿以偿看到红霞缓慢地爬上温宛冰的脸颊。


    “下意识的行为。”温宛冰想到了水下的一幕,感觉到脸有点热,转过身低低地说,“谢谢。”


    “谢我什么?”傅珺雪跟着她往储物柜走。


    “明知故问。”温宛冰脸越来越烫,走得也越来越快。


    “我哪里知道你要谢什么。是谢我发现你没上岸呢去找你呢。”傅珺雪看着她停下开储物柜,倚着旁边的柜子,拖腔带调,“还是谢,我给你渡气啊~”


    温宛冰拧转钥匙,一把拉开柜门。


    被阻隔了视线的傅珺雪眨巴着眼睛看着两人之间的柜门,莞尔一笑,从柜门后面偏过头去看温宛冰,就看到温宛冰微微歪着头,双手从耳垂上移开,小小的冰块便晃在傅珺雪的眼底。


    傅珺雪眸光漾了漾:“喂,温宛冰。”


    余下的话没能说出来,温宛冰从储物柜里拿出了一个保温杯怼到了她面前:“都谢。”


    傅珺雪眼睫垂下,看着保温杯,眉梢微微上挑,伸手接过说:“这什么?把你自己的水让给我当谢礼么?”


    她拧开杯盖,热气袅袅腾升,氤氲在眼底。


    生姜的辛味裹着一丝红糖的甜,浸透在空气里,悠悠地萦绕在鼻间。


    姜茶。


    以前每次潜水温宛冰都会给她准备一杯。


    现在倒好,是把自己那份让给她。


    傅珺雪举起保温杯送到嘴边,抬起下颌喝姜茶时,抬起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看见温宛冰从储物柜里拿出背包,然后从包侧面抽出另一个保温杯。


    有一瞬,傅珺雪甚至感觉什么都没变。


    时间仿佛还停留在去年的夏天。


    姜茶入了口。


    身体里的某一处,在回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