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春日惊蛰 > 39
    温宛冰思考, 如果何秀英包揽在工作日陪温星去上潜水课的任务后,她和傅珺雪可以接触的机会也会随之减少。


    她一面潜意识地计划下班的时候去见傅珺雪,一面又强制自己理性不断地说服自己, 一段已知结果的限时恋爱, 就像那块看起来很像排骨的生姜, 陷入的越深, 在伪装都被褪去的那一刻,辛味越重。


    左右摇摆的思绪就像是一条被来回拉扯的绳。


    第二天晚上七点, 温宛冰下班后意外地见到了傅珺雪。


    晚风拂去了些暑气,是盛夏气温最好的时刻,也是最美的时刻,伯爵茶色的云霭织在暮色中, 空气里弥漫着暗灰蓝色调,世界朦朦胧胧的。


    薄香色的路灯光像被细细揉碎。


    傅珺雪就站在那一束浅淡如薄纱的光线中, 她懒洋洋地倚着红色牧马人的车门,身后车水马龙,浮光幻影, 她与景构造出一副斑驳鲜丽的油画。


    “阿姨要带星星上课, 她是长辈,不好拒绝。我就在想啊, 那我们温沝沝小朋友怎么办呢, 本来工作就忙,见女朋友的机会不就更少了?想来想去,突然就想到了~我可以来接你下班。”


    她慵懒低轻的声线, 没在嘈杂的车流鸣笛声中,却清晰无比地淌入温宛冰的耳朵里,重重地沉下去。


    那一瞬间, 绳断了。


    之后每一天下班的点,温宛冰都能在公司楼下的路边见到傅珺雪。


    有时候傅珺雪是坐在车里,将平板架在方向盘上画图,温宛冰无意之间瞥见过一次,很像设计图稿,但没看清楚具体是什么的设计图。


    见到温宛冰时,她会收起平板,侧过身伏在窗沿,长发蓬蓬软软地从肩头滑下去,落在米金色的针织衫上,她高挑的眉毛轻轻往上一扬,望过来的眼神会勾人,软糯的红唇一开一合话音更具诱惑。


    “小朋友~姐姐我今天好不好看?”


    求夸夸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姐姐,更像是小朋友,温宛冰忍不住摸她的头,不吝夸赞:“很好看。”


    傅珺雪又问:“那你喜不喜欢我?”


    温宛冰回她:“会有人不喜欢么?”


    傅珺雪没说话,她的眼睛眯起来,浓密的睫毛垂落下一小片扇形阴影,红唇缓而慢地抿出细微的弧度。


    像一只成了漂亮的金色狐狸。


    大部分时候傅珺雪是低着头玩手机,玩的是消消乐。见到温宛冰总要用调戏的语气说一句:“把你的心给我。”


    有歧义,听着微妙。


    傅珺雪的心消耗得很快,一看就知道在沉浸在游戏里很长时间。


    温宛冰好奇地问:“有这么好玩么?”


    “嗯~挺好玩的啊。”傅珺雪突然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一下,问道,“是不是觉得幼稚?”


    看起来很像是应该在子峰大厦吃着西餐,或者是清吧里品酒唱歌的御姐,居然会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与其说是幼稚。


    不如说,有一种很别致的反差感。


    温宛冰老实道:“还好。”


    傅珺雪很不满地轻“啧”一声,侧目看向副驾驶,温宛冰的手机屏幕在黄昏暮色的背景下很亮。


    她干净清爽的手机桌面上,刚下载成功的稚气图标格外醒目。


    还有一次,傅珺雪唇间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银白色的Zippo打火机在她纤长的五指之间快速翻转,火苗时不时被擦出来。


    温宛冰皱着眉走过去,眸光跟着在她指间来回绕的火光转悠,说:“不怕烧起来么?”


    傅珺雪扬了扬眉梢,嘴里含着的烟轻轻往上抬了一下。


    打火机的盖子“啪”地一下合上,火苗瞬间敛进去,温宛冰没忍住,捞过打火机,然后夹住了那根咬在傅珺雪嘴里的烟。


    她的手指离傅珺雪的唇很近。


    白净干爽的手,和殷红黏腻的唇,鲜明的色彩对比刺激着眼球。


    傅珺雪唇瓣动了一下,在温宛冰取走烟时,不轻不重地咬上去,很快又松开。


    快到就像是一个错觉。


    温宛冰眼睫颤了颤,仿佛只是被风拂了一下,她夹着烟的手垂到了身侧,缓慢地蜷起,指腹从烙在烟嘴的口红印上一点点地摩挲过。


    微微粘稠的触感,十分清晰。


    “温沝沝,你真是个制冷机,一点都不解风情。”傅珺雪没好气地嘟哝,“别人都是夸帅,就你在这担忧安全问题。”


    温宛冰抓住了重点:“别人?”


    傅珺雪比她更会抓重点,眉梢微挑,含着笑意说:“对啊,别人。怎么,听到我说别人夸我,在意了?吃醋了?”


    温宛冰唇抿成直线,捻了捻手里的烟,生硬地转移话题:“不是说戒烟么?”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傅珺雪追问。


    温宛冰顾左右而言他:“烟盒上都有写抽烟有害健康。”


    傅珺雪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是不是吃醋了啊?”


    温宛冰沉声:“人要自律。”


    傅珺雪哼笑:“人要诚实。”


    她俩各说各的,说了两轮,温宛冰终于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唇,面无表情地说:“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默认么?”


    傅珺雪愣了愣,蓦地笑出来,而后继续学着她的句式说:“那你不知道没点燃的烟放在嘴里不叫抽烟么?”


    温宛冰不说话了,天边的晚霞染在了她脸上。暮色晦暗,她还是怕被傅珺雪看见,偏了偏头。


    傅珺雪瞥了她一眼,眸光往下,重叠在温宛冰覆盖了烟嘴的指节上,眸色暗了暗,柔声解释说:“我那个来了,心情不好,叼着玩玩。”


    虽然都是女人,两人认识以来从没谈及过这种事,这是第一次,私密剖开,亲密感漫了上来。


    停顿了两秒,温宛冰关心地问:“肚子疼么?”


    干巴巴的语气变得温和。


    “还好。”傅珺雪压低了声音,就像是没用什么力气在说话,隐约有种撒娇的意味,“就是情绪有点低。”


    “为什么不在家里休息?”温宛冰问。


    傅珺雪抬起眼:“因为心情不好,就想来见见你。”


    因为,就算我心情不好,也会来接你。


    晚风吹皱护城河的水面。


    撩起傅珺雪打着卷的长发。


    将微微的潮气,盛夏空气里残留的躁意,和玫瑰味的香气,一并吹向了温宛冰。


    微卷的发梢,弯弯绕绕,飘飘摇摇,荡在温宛冰的眼睛里。


    掀起一片了涟漪。


    -


    九月中旬,入了秋,南泉市区的气温却冲出了新高度。


    周末,solo的U形服务台前围了四五个中年人,你一言我一语不间断地抛出问题,中间混着开门关门时钻进来的高亢蝉鸣。


    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热。


    离服务台稍远一些的自动贩卖机前,温星蹲着从取货口里掏出了一瓶冰可乐,递给一旁的温宛冰:“姨姨,开开。”


    温宛冰拧开瓶盖,递给温星。


    温星漂亮得像是玻璃珠的眼睛盯着服务台的方向看,直到可乐递过来,她才挪开眼,咕噜咕噜地罐可乐。


    要是以前,这么喧闹的环境会让温星很焦虑,很容易情绪失控。


    但在水里的这些日子,温星对情绪的控制越来越好了。


    潜水对温星的治愈效果比预想中的还要理想。于是solo正式开展了星潜项目,考虑到每一个自闭症儿童的情况不同,也担忧solo的潜水教练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胡椒找傅珺雪一起和温宛冰商量过后,从星星的粉丝里抽了两个家庭先行体验课程,今天两家的家长前来咨询,也是赶巧,凑在了一起。


    灌了好几口可乐后,温星打了个嗝儿。


    温宛冰嘴角很小幅度地弯了弯,蹲下身问:“还喝么?”


    温星把可乐瓶口对向了温宛冰。


    旋好盖子,温宛冰摸了摸温星的头提议:“星星,我们去休息厅等君君姨姨好不好?”


    温星发了一会儿楞,直到服务台那里有人的声音稍微高了一点,才有了反应,慢慢地点了两下头。


    温宛冰站起身,牵着温星往休息厅走。


    路过服务台时,温宛冰发现询问的声音没有之前那么密集了,她下意识地往那里偏了偏头。


    服务台里是有椅子的,但傅珺雪却是站着,她微微倾着上半身,与前来询问的顾客拉近了距离,平日里披散的长卷发低低地挽了起来,莹白的耳朵露在外面,每一个人的问题都没有遗漏。回答问题时,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莫名地让人觉得很心安。


    温宛冰想起了前不久何秀英对傅珺雪的评价,有一瞬间的出神。


    像是察觉到了凝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傅珺雪弯翘的眼睫忽然抬起来,视线穿过人群,撞上了她的目光,随即眼底的光漾了漾。


    温宛冰收回神思,看着傅珺雪往休息厅指了指。


    进了休息厅,温宛冰在水吧点了一份百香果柠檬茶,随手将吸管放在了一遍,没拆。


    温星手里的可乐瓶被她晃过来晃过去,还剩小半瓶的可乐从底部涌上头,又荡回去。


    不知道晃了多少下,温星手没拿稳,可乐瓶从她小小的掌心滑脱掉在了地上,朝门口的方向滚过去。


    滚了小半米远停了下来,温宛冰刚准备起身去捡起来,一只手比她快一步捞起了可乐瓶。温宛冰视线顺着握着矿泉水的手,越过熟悉的手表,抬起,对上傅珺雪的眼睛。


    傅珺雪弯了弯眉眼,把可乐放到温星面前:“这次要拿好了哦。”


    “好。”温星很慢地点了点头,用两只小胖手抱住了可乐。


    傅珺雪坐到温宛冰左侧的椅子上问:“这个是给我准备的么?”


    百香果的杯底汇聚了好几滴水珠,杯子表面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傅珺雪的手从水雾上划过,画出一个小爱心的形状,


    “嗯。”温宛冰撕开吸管外面的包装,“结束了?”


    “咨询结束了。”说了太多话,傅珺雪口干舌燥的厉害,温宛冰刚把吸管戳进去,她就凑过去就着温宛冰的手含住吸管猛吸了一口,松开吸管后缓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道,“现在胡椒在带他们参观,我们等会儿再去上课。”


    “好。”温宛冰看了她一眼,“不急。”


    傅珺雪再喝水时,放缓了饮水的速度,改成了慢慢抿,抿了两三口问:“你们中秋假期定下来没?放几天?”


    “定下来了。”温宛冰回道,“三天。”


    傅珺雪又问:“有和阿姨说过你准备出去玩么?”


    温宛冰点头,怕傅珺雪没看见,又“嗯”了一声。


    说这事的时候她很忐忑,担忧何秀英会反对,出乎意料的是,何秀英很高兴,笑呵呵地说:“挺好呀,上次妈妈出去玩,这次也该换你放松放松了,好好玩,别担心我和星星。”


    傅珺雪拿起手机,点了两下屏幕,然后推到了温宛冰面前。


    备忘录的界面,温宛冰看了一眼开头:“旅游攻略?”


    傅珺雪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很详细的出行计划,图文结合,把出发时间、几点的飞机、旅游地点、预估费用罗列得清清楚楚。


    温宛冰一点点地往下滑,看得很认真。


    滑到备忘录下半段,傅珺雪问道:“怎么样?”


    温宛冰还在看,一本正经地评价:“写得挺好。”


    傅珺雪“啧”声:“就这?没别的想说的了?”


    温宛冰抬起脸,看向傅珺雪。


    她单手撑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脸颊,精致的脸上挂着很浅的笑意,金色的阳光穿过透明的落地窗,为她镀了一层风情柔软的妆,她皮肤很白,几乎快要透光,鼻尖的小痣就落在最暖的光里,温柔又迷人。


    “嗯……”温宛冰沉吟。


    从水吧传来的鲜果茶香缭绕在空气里,融进,将温宛冰笼在里面,温宛冰又垂下了眼睛。


    眼前的文字,方方正正,一个一个地崩进眼底,温宛冰却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县城的那段时光。


    困了她十几年的院子也是四四方方的,门口种着两颗香樟,有着淡淡的樟脑香,枝繁叶茂,阳光下叶子绿得油亮,郁郁葱葱落下一大片斑驳的阴影。夏季停电的时候,屋里热得像个蒸笼,他们和隔壁邻居就都会聚在香樟树下。


    也只有这时候,从老到小都瞧不上他们的邻居才会与他们搭两句话打发枯燥烦闷的时间。


    隔壁小孩眉飞色舞地炫耀着旅游时的趣事,停顿的时候会撅着嘴对着沾满肥皂水的长管吹,无数的肥皂泡浮在香樟树下,温宛冰看着肥皂泡里院门扭曲成另一种入口,她总会想象离开那里去别的地方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可一摸口袋,幻想的肥皂泡就炸裂成了水花,它们五光十色,如梦幻碎影,蒸发在闷热的空气里。


    没有羁绊的时候穷困潦倒,有钱的时候却又有了不能放下的羁绊,从温如水走后,她戴起责任的枷锁,连水花都没想过。


    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


    一笔一划地勾勒出那些彩虹色的水花,重新拢成小泡泡。


    温宛冰有很多想说的,但她不知道怎么说,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盘绕在心头的触动漾到了唇边,挤出来时就成了两个字:“谢谢。”


    一旁的温星听见这句,奶声奶气地接了一句:“不客气。”


    空气仿佛凝固了。


    傅珺雪眨了眨眼睛,盯着温宛冰看了好几秒,嘴角慢慢扬了上去,气音笑了好一会儿,最后嗓音有些喑哑,亲昵地嗔了一声:“小制冷机。”


    温·小制冷机·宛冰坐在阳光里,只觉得很热。


    -


    因为这次旅行的时间很紧,中秋假期的前一天,温宛冰下班后直接跟着傅珺雪前往南泉市机场。


    办理手续、过安检、候机、检票登机,整个乘机过程比较赶,如果不是有出行经验丰富的傅珺雪带着,温宛冰觉得自己应付不过来。


    直到入座,温宛冰才稍稍有些松懈,但坐姿依旧板正。


    完美诠释什么叫坐如钟。


    还是个摆钟。


    过道稍微传来点动静她都会扭头看看,没动静时就会侧头看向窗外,等待着起飞。


    第五次摆头时,傅珺雪实在是没忍住,侧过头看向温宛冰,突然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伸手过去。


    还没碰触到,温宛冰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对上傅珺雪的眼,羽睫轻扇,眸子里的呆愣和对什么都感到新奇的神色还没褪下去。


    懵懵的样子有点可爱,像个小孩。


    “黑眼圈出来了呢,没睡好?”傅珺雪在她眼下蜻蜓点水地点了两下。


    指腹微凉,话音温热。


    温宛冰眨了两下眼睛,别过脸不看傅珺雪,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又加班忙工作了?”傅珺雪关心道。


    温宛冰微微颔首,顿了顿,又低低地说:“也不全是因为工作。”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坐飞机,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内心已经翻涌得不像样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姐姐塞给她钱让她去春游的那几天。


    满怀期待,又忐忑不安。


    在出行前的一周,每一个夜晚,只要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到这次的旅行,温宛冰的精神就会亢奋得如同烧开的水,冒着无数盈满幻想的小泡泡,她浸泡在高涨的情绪中,根本没有睡意。


    她甚至破荒地打开衣柜,对着一排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衣服,开始思考出行的这几天穿什么。


    当然,无论穿什么都差不多。


    临行前一晚收拾行李,看着衣服上缭乱的格子图案,温宛冰突然想起傅珺雪说在认识她之前都喜欢穿纯色的衣服。


    她拎着椅子走到柜子前,站在椅子上打开最上面的橱柜,从深处摸出温如水最后一次给她的生日礼物——


    一件纯白色的法式连衣裙。


    其实温如水给她买过很多条裙子,但都是跳舞时才穿得上的,只有这条最日常。


    将这件礼物交到她手上时,温如水说:“我在商场一眼就看中了它,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沝沝。”


    后来,毕业、面试、入职……这条裙子陪她度过很多重要的时刻。


    从温如水离开后,温宛冰就再也没有穿过裙子,就像是曾经的她自己被封存在无人知晓的小角落。


    她抱着那条裙子,坐在床边,看着已经合上的行李箱发了很久的呆,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记得。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即将起飞,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扣好系紧。”


    从广播里传来空姐温柔贴心的提示。


    温宛冰收拢思绪,低头看了眼,她还没系安全带。扯过座椅外侧的一条,温宛冰低头找里侧的那条,刚要拽过来,手落下去,碰到的却是是傅珺雪的手背,晃了一下神。


    就这么两三秒的功夫,傅珺雪拉着那根带子沟槽,对准温宛冰手里那根安全带的金属扣按进去。


    “咔哒”一声后,傅珺雪拉拽着系带,一点点收紧。


    “还因为什么?”


    她问话时偏着身体,眸光从眼尾轻瞥过来,视觉效果下的距离近在咫尺,慵懒的气音,如同情人之间亲密低语。


    温宛冰鼻息不自觉地放轻,眸光很轻地漾了漾,在对视的一瞬,克制地收敛在垂落的长睫下。


    傅珺雪看着她,就在她以为温宛冰不会回答的时候,调节安全带长度的手突然被按住。


    温热的、区别于她的另一种体温,从干燥的掌心传递到手背。


    “有点紧……”温宛冰撇过脸看向舷窗外,清了清嗓子,声音反而越来越低,几乎快要听不清尾音。


    傅珺雪松开手,坐正身体,背往后贴向椅背,反应了一会儿才抿出来温宛冰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是“张”——


    有点紧张。


    越想越好笑,傅珺雪唇角越扬越高,压制着音调笑声钻进温宛冰的耳朵,撩得她有点局促,手撑在身侧调整了一下坐姿。


    傅珺雪只当她是更紧张了,顺势戳了戳她的手背:“有我在,别紧张啊小朋友~”


    舷窗外,一片漆黑,玻璃倒映出温宛冰的侧脸,寂静弥漫在黑夜里,不在她的眼睛里。


    温宛冰手指蜷了蜷,反扣住傅珺雪的手。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局促,又或者是因为之前的熬夜,温宛冰晕机了。


    飞机起飞没多久,她突然感觉耳朵鼓鼓胀胀,悠长的“滴”声像是要撕裂耳膜,比起耳朵里传出来的痛感,整体的不适感要更强烈,她胃里也一阵翻涌。前座的乘客在吃三明治,里面的培根味变得有些刺鼻,一阵一阵地飘过来刺激着温宛冰的嗅觉。


    海市离南泉市两千公里,飞行时间两个半小时左右,平日里转瞬就过的时间,在这时候走得格外缓慢。


    温宛冰闭眼仰在椅背上,眉头轻轻蹙着,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勉强压着反胃感。


    夜班的飞机很安静,偶尔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温宛冰昏昏沉沉地辨别着那些动静转移注意力,突然察觉到身边的傅珺雪松动了动,幅度有点大,但是动作放得很缓,像是在调整坐姿。


    没过一会儿,空姐走过来低声询问:“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你好,请问有……”傅珺雪的音调比空姐的还要低,温宛冰耳鸣得厉害,耳膜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后面的内容都听不太清。


    大概是受傅珺雪的影响,空姐之后的声音也低成了气音,说了几句后离开了一小会又走了回来,傅珺雪松开了她的手。


    温宛冰的眉头紧紧拧了一下,眼睛挣扎着睁开一条缝看过去。


    与此同时,傅珺雪手伸在她面前,轻柔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把晕机药吃了。”


    目光慢慢聚焦,温宛冰看清了她掌心上躺着的药片,以及另一只手握着一次性水杯。


    温宛冰慢吞吞地拈着药塞进嘴里,喝了水把药咽下去。


    “好乖哦。”傅珺雪哄小孩似的又给她塞了一颗糖说,“如果下次不舒服的时候说出来,就更乖了~”


    嵌着话梅的糖,中间的话梅核抹了厚厚一层酸梅粉,含进嘴里酸酸甜甜的。


    糖被抵到一侧,温宛冰闭上眼睛,语气毫无波澜地说:“太乖的小孩没有糖吃。”


    傅珺雪笑了声。


    她的手又覆了上来,温温软软的,具有熨帖不适的效应。


    晚上十点多,两人抵达海市入住酒店休息了一夜,到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温宛冰就完全好了。


    但傅珺雪还是有点担忧,这一趟旅行,舟车劳碌,又是入海又是上天的,都很耗体力。


    临到出门前,傅珺雪站在门便看着插在卡槽里的房卡,迟疑道:“退房时间到中午12点,要不要在酒店多休息一会儿?其实我们下午去潜水也可以的。”


    小海岛的潜点分两个场次,上午一场,下午一场。其中一个潜点水深较浅,只有6米,海底是一层沙,下午场次体验潜水喂鱼的游客增多,海底的沙会被掀起来,能见度会降低很多,相应的体验感也会差很多。


    “不要,我已经没问题了。”温宛冰抽出房卡直言道,“而且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床上。”


    好好的关心让她多休息到她嘴里就成了浪费时间。


    真是小制冷机。


    傅珺雪“啧”声:“怎么能叫浪费在床上呢?”


    温宛冰转过身面对傅珺雪,理了理手里的帽子:“在酒店除了躺在床上发呆还能干嘛?”


    “能干很多。”傅珺雪想都不想地回怼。


    温宛冰问:“比如?”


    “比如……”傅珺雪噎了一下,随后漂亮的眼睛转了转,狡黠灵动在眼波中流转,温宛冰直觉不好。


    终于想到了什么,傅珺雪眼睛亮了亮,她把手里的渔夫帽随手斜挂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边掏手机边说:“你等等,我找找看资源。”


    温宛冰:“?!?”


    傅珺雪攥着手机装模作样在屏幕上一通乱按,直到头顶上罩过来一片阴影,遮挡住视线,她抬了抬眼,从渔夫帽的边缘看见温宛冰垂下右手。


    视线再往上,是一张红彤彤得像抹了腮红的脸。


    还没来得及多看,脸的主人左手拎着鸭舌帽的帽檐往头上一扣,戴好后还往下压了压,把脸遮了一大半。


    温宛冰开了门就往外走,没多久,傅珺雪就跟了上来,她的笑声每传过来一个音节,温宛冰的脸就烫一分。


    九月的海市还是太热了。


    她应该带点物理降温神器的。


    -


    小海岛位于海市的东南海面,距离市区有点远,需要坐小巴到海市最近的海岸,然后乘船过渡,渡船单程要只要十分钟左右,快要晕船的时候也就到达目的地了。


    上岛后,傅珺雪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潜店,里面两个像还是学生的年轻女生正倚着柜台询问潜店老板海底拍摄的价格。


    “单人一千八,双人三千六,每人五张精修和一段30s的视频。”


    其中精心编了头发的女生有些心动:“要不要拍?”


    另一个高个女生面露难色。


    猜到两个女生的钱可能并不多,潜店老板提示:“你们自己有GoPro的话,可以互相拍的呀。”


    编发女生无奈地撇了撇嘴:“想拍双人的。”


    潜店老板点了点头,好心地提供一个意见:“你们可以问问那边两位姐姐,是不是可以互相拍一拍。”


    编发女生顺着潜店老板的视线转过头,看到拿了潜水装备准备去试衣间的温宛冰和傅珺雪,眸光往下一点,她注意到了傅珺雪手里的GoPro。


    “两位漂亮姐姐~”编发女生凑过去,扬了扬手里的GoPro,“你们需不需要拍双人的视频或者是照片的?”


    温宛冰刚想起上一次露营傅珺雪不愿意合照,就听见傅珺雪笑说:“不需要呢。”


    没想到会被这么快地拒绝,编发女生呆愣住。


    “不过我可以帮你们拍,需要拍的时候在水下和我比一下剪刀的手势就行了。”傅珺雪伸出食指和中指并了两下。


    编发女生回过神,连忙道谢。等她们走了几步远,她偏靠向高个女生,低低地问:“为什么会不要合照啊。”


    温宛冰耳尖地听见了,她下意识地朝傅珺雪看了一眼,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她们整体的节奏,换完湿衣在潜导的带领下坐船到了潜点中心。


    早上只有她们这一组人,能见度非常高,水很通透。


    水底坐落着很多石佛像,站立的,躺卧的,大大小小十多座,与珊瑚、礁石相互映衬,错落有致地构成壮丽的景色。


    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从石像边穿梭过,海葵附近与动画如出一辙的小丑鱼,褪色的石珊瑚丛里藏着黑白相间的宅泥鱼,潜伏在磷光烁烁礁岩下的炸毛狮子鱼,缱绻摇曳的浮游生物……梦幻得很不真实。


    有一条圆鼓鼓的鱼,身上点缀着鲜艳漂亮的斑点,它游动的模样像极了被水流踢起的皮球,十分有趣。


    温宛冰一眼就注意到了它,踢着脚蹼追着这只小皮球,一直游到石像中间。


    然后跟丢了。


    那条鱼看着圆墩墩很迟钝的模样,游得却飞快,扎到海底的细沙里,转眼就没了踪影。


    温宛冰有些失望地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水底,彼时傅珺雪给两个女生拍完照,正在水面换气。


    温宛冰呼出一口气,一个圆圆的小水圈从她的呼吸管里挤出来,缓缓腾升,一点点地被撑大。


    透过水圈,隔着面镜,温宛冰看到傅珺雪一个鸭式下潜又重新扎入水中,翩跹地穿过那轮被拉扯到最大限度的水圈,落向她。


    水面之上依稀能看见似火的骄阳,金色的阳光笼罩在傅珺雪身上,她像是融在了最亮的光圈里。


    周圈的金光零零碎碎从傅珺雪的身侧撒下来,穿透海水,逐渐勾勒出完整的光束形状。


    世界很安静,


    水流涌动的声音被反称格外清晰,


    像悸动的暧昧暗涌。


    海洋的一切充盈着皮肤和感官,


    她们在海底的丁达尔效应里相拥。


    那之后更壮观神秘的沉船潜点,更刺激的海上游乐项目,温宛冰毫无触动,而在静心的海钓过程中,她又一点都静不下心。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傅珺雪游向自己的时候会突然伸出手去拥抱,但她知道,在那个短暂的拥抱中,她的血液在发热,她的心跳清晰地漏跳了一拍。


    她想起何秀英第一次叙说爱情电影的剧情时,年幼的她懵懂无知,分不清电影里男女主之间的喜欢,与亲人、朋友之间喜欢有什么区别。她听完了那个浪漫的故事,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忍不住问温如水:“怎么样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呢?”


    温如水解释了很多,温宛冰那时听着似懂非懂,后来忘了大半,但对其中一句印象最深,记得最清楚。她说:


    “等到那时候,你身体每一处细胞,都会告诉你答案的。”


    这一天里,她浸泡在微妙的情绪池里,在她身上焊死的“成熟伪装”臌胀开一条狭长的裂缝。


    她变得不像自己,也可能是更像她自己。


    当然表面依旧不太能看出来,不过表面也只维持到了晚上而已。


    她们加工战利品的那家小餐馆是整个海滩人气最高的加工店,靠的不是厨艺,而是老板娘亲自酿制的椰子酒,用老板手工打磨的老椰子壳制成的小碗装盛,很有特色。


    椰子酒的口味甘醇清甜,会让人忍不住多喝。点椰子酒时,老板娘特别提醒了说:“我们家这个酒,酒味不重,喝的时候可能没什么感觉,但是酒劲还是有的,不可贪杯哦。”


    温宛冰紧跟这对有过醉酒历史的傅珺雪说:“你少喝点。”


    傅珺雪笑了笑,像只狡猾妩媚的狐狸,竖起食指说:“一口,我尝尝味可以吧?”


    温宛冰很慢地点了一下头,抿着唇“嗯”了一声。


    结果转头,这人自己连喝了三碗,甚至临走时还想再来第四碗。


    傅珺雪好笑道:“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让我少喝,你倒是好,一碗接一碗,喝这么多,不怕醉么?”


    “我又不像你,”温宛冰慢吞吞地补充,“酒量不好。”


    傅珺雪哼笑了一声:“那要是你喝醉了呢?”


    温宛冰端着椰子碗晃了晃里面最后一点底子,说:“那不是还有你么?”


    傅珺雪好笑道:“敢情你不让我喝,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温宛冰也跟着笑,笑着笑着,收敛了些,把最后那一口抿掉,舔了一下唇说:“也不全是。”


    傅珺雪眼睫上抬,眸光从她潮润的唇上掠过,瞥向她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白日太阳晒出的热气降了下去,温宛冰的皮肤看起来比平日白两个度,店里灯光落在她的眼睛里,墨色的瞳孔如同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一般。


    酒好像都喝到眼睛里去了。


    光从脸看,根本判断不了她有没有喝醉。


    “温沝沝,你喝醉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傅珺雪问。


    温宛冰摇头:“不知道。”


    她的手点在椰子壳的边缘,小碗倾斜了一点,又回到原位,里面已经空了。


    傅珺雪扬了扬眉梢:“再要一碗椰子酒?一碗够么?”


    “够了。”温宛冰说,“多了会醉,微醺刚好。”


    傅珺雪这才确定这人有了醉意,但不多,她还可以清醒地控制自己最多只到微醺状态。


    第四碗椰子酒下肚后,两人离开小餐馆,折回沙滩散步消食。


    沙滩入口处在举办篝火派对,劲爆的音乐声间杂着人类返祖声震耳欲聋,有一群人围着篝火斗舞,张牙舞爪的火焰将现场的气氛烘得火热。


    温宛冰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要去玩么?”傅珺雪问。


    几乎是同时,温宛冰开口问道:“你也会跳舞对不对?”


    傅珺雪愣了一下说:“嗯,怎么了?”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温宛冰又咕哝道:“那你怎么不跳舞给我看。”


    傅珺雪看着她,眨巴眨巴眼,笑出来:“你想看我跳舞?”


    温宛冰点了点头。


    夜风吹起傅珺雪披散的长发,篝火的红光勾勒着她的眉眼轮廓,她鼻尖的小痣压在明暗的边界,明媚中夹着一丝不明显的羞怯。傅珺雪撩开被吹乱的长发,别到了耳后,她耳朵上别着的银色耳线轻轻地晃荡了两下,迟疑道:“现在?”


    “嗯~”温宛冰摇头否定,抬起脚往前走。


    就在傅珺雪以为这小孩是占有欲又出来了,不想让她在别人面前跳舞的时候,听见温宛冰嘀嘀咕咕:“留到你要我跳舞的时候,用来抵消一下。”


    傅珺雪:“……”


    怎么会有人微醺的时候更制冷的?


    傅珺雪哼笑说:“想得美,到时候我要你跟我共舞。”


    温宛冰走在前面没有听见。


    走了一大段,因为距离远,篝火派对那里的声音小了很多,酒劲慢慢淌了上来,温宛冰说了句:“累了。”席地而坐。


    坐了没一会儿,慢慢躺下去,头枕着手臂看星空,傅珺雪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躺了下去。


    身下的沙子细软,海洋的潮气浸润着空气,“哗哗”的海浪声逐渐淹没了喧闹的人声,微风轻拂面颊,惬意又舒适。


    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个白金色的□□。


    “你喜欢中秋的月亮还是平时的月亮?”傅珺雪的声线很特别,慵懒的,没睡醒一样,所以突然开一个话题也并不突兀。


    温宛冰:“不都是同一轮月亮么?”


    制冷机的角度总是很奇特。


    傅珺雪无声地笑了笑,然后说道:“比起圆月,我更喜欢她平日有缺角的模样,其实那个缺角总是让我看着难受,但又觉得因为缺角她格外的独特。”


    温宛冰很明白她意思地“嗯”了一声说:“就像你不愿意留合照一样。”


    傅珺雪没反应过来:“嗯?”


    “连照片都没有留下的美景,往往更加意难平。”温宛冰微微偏头,侧目看着傅珺雪,重复露营那次她说过的话。


    等待回答的过程中,温宛冰的心跳有点快,她想知道对于傅珺雪来说,是这一场限时恋爱或者她,是不是也算是一段有缺角的美景。


    傅珺雪饱满丰润的唇张开,微微动了动,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我今天都后悔了呢,早知道让那两个小妹妹帮我们拍了,也许就能拍到海底里那两三秒的拥抱了,应该留恋一下的~”


    傅珺雪想起那一刻,阳光很刺眼,以至于潜入水中时,眼前都是碎镜片一般的光点,直到她误打误撞地钻过温宛冰吐出的水圈,视野逐渐清明。


    阳光从海面斜斜地穿透进海里,落在温宛冰的身上,从她的视角看过去,灰蓝色的海底,温宛冰成了唯一的亮色,充斥着温暖。


    如同她曾经的梦。


    与梦里不一样的是,没有她们没有被分割在不同的深度。


    温宛冰怀揣着温暖拥抱了她。


    海水涌进了她的心,里面有漂亮的银鱼游过。


    傅珺雪安慰自己,可能就算让那两个女生拍也不一定能拍到,那个拥抱实在是太短暂了。


    “没关系。”温宛冰收回眼,目光又融进了夜幕星河中,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在头侧点了点:“它烙在了这里。”


    它在记忆里,是永远不会遗忘的回忆。


    傅珺雪眸光动了一下,盯着温宛冰看了好半晌才转回头。


    她收回之前的想法。


    微醺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天空很漂亮,除了那轮圆月,星星也很多,一闪一闪的,像洒落在夜幕上的宝石。


    傅珺雪伸手在虚空轻轻捞了一下,叹了一声:“星星好远。”


    篝火派对结束了,喧闹声随着浪潮褪去,温宛冰低低的嗓音揉进了夜风和海潮里,听着有些模糊。


    “你知道为什么会给温星起‘星’这个字做名字么?”她没有等傅珺雪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那段时间,我刚好在书上看到著名的天文学家卡尔萨根说过的一段话,他说,‘当我们抬头时,总觉得星星遥远,但其实宇宙大爆炸时形成的原子就是形成我们身体的原子。所以星星并不远,因为我们就是星星本身’。所以——’


    话音戛然而止。


    傅珺雪转过头,撞进了温宛冰的眼睛。


    那里水雾氤氲,海风一吹,才会陡然散开露出一点清明,而水汽裹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清甜酒香以及低沉的声音,都灌进了傅珺雪的心口。


    她吻她的唇,含进了潮湿海岸的风。


    风里揉着她低轻模糊的嗓音。


    她说:“当我们在一起,就是两颗星星的相撞,而那个爆炸的瞬间,是我们宇宙诞生的伊始。”


    -


    那之后,温宛冰噼里啪啦地吐出了很多类似的话。


    她在说话时,一脸的平静,脸一点都不带红的。


    起先傅珺雪的心跳还会乱一乱,听多了就有一种回到高中上物理课的感觉。她后知后觉温宛冰这种话痨状态可能是因为酒劲上来了。


    她们在沙滩躺了一个多小时,温宛冰安静了。


    在回去的路上,傅珺雪想逗温宛冰再说说那些听起来复杂又浪漫的话,温宛冰唇抿得像是被缝上了,一个字都不往外吐,酒店长廊的灯光下,她脸红得像是喝多了一样。


    傅珺雪笑得嘴角就没下来过。


    怎么会有人喝醉了和没醉的时候一样,没醉的时候反倒像喝醉了的?


    临睡前,傅珺雪感慨道:“比起限定款,我果然还是喜欢现在这款。”


    没头没尾,温宛冰问:“什么?”


    傅珺雪嘴角扬起,她一笑,魅惑感就会从弯弯的眼睛里溢出来:“我在说制冷机呢,限定款的制冷机会吹情话风,但是不会变色,现在这款虽然不肯吹情话风,但她会变红嗳~”


    温宛冰听懂了,制冷机等于她。


    她没说话,拽起空调被往头上一罩,大有一种把傅珺雪的调侃屏蔽在外的架势。


    傅珺雪觑她一眼,由着这人捂了一会儿,又怕她把自己闷坏了,想了想还是伸手过去把被子往下拉了拉。


    制冷机休眠了。


    傅珺雪从鼻腔发出一声气音哼笑,鼻息都落在温宛冰的耳畔,她的手无意识地挥了一下耳朵。傅珺雪眼睛亮了亮,杏仁状的指尖从温宛冰的手背上缓而轻地划过。


    毫无反应。


    “我也真是佩服你,能在跳伞前一晚得那么好。”


    -


    第二天坐在小飞机上等着往下跳伞时,温宛冰就一点都不好了。


    她想起很久以前,温如水带她去游乐园,她们坐了跳楼机,那时候灵魂仿佛快要出窍的重感她至今都记得。


    跳伞乘坐的小飞机里连教练一共坐了12个人,除了教练和她俩,其余人的脸色可以统一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傅珺雪看了温宛冰一眼,比起别人,温宛冰看起来更像是在发呆沉思,傅珺雪先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温宛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在想,重力加速度是9.8米每秒,垂直方向的初速度为零,如果忽略掉阻力,根据公式V等于GT,以及成年人一分钟自由落体的时速,可以大概算出自由落体的时间大约是5、6秒。”


    傅珺雪有点懵:“算这个做什么?”


    飞机越攀越高,她们是面朝机尾方向坐,整个人跟着倾斜,温宛冰脑子已经快要不能思考了,傅珺雪问什么她答什么:“网上说跳出机舱的前几秒自由落体的那段时间会有强烈的失重感。”


    傅珺雪:“……”


    傅珺雪突然反应过来了:“你紧张?”


    温宛冰唇抿得紧紧的,用眼神回答了傅珺雪。


    傅珺雪轻笑说:“你看起来还好嘛,还没前天坐飞机看起来紧张呢。”


    温宛冰绷着脸说:“那可能是因为我面瘫,前天是晕机。”


    她说话时的声音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带了一点点颤抖,一听就知道很气虚,再配上那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违和感很强。


    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小飞机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很快又崩得更紧了。


    因为门口的教练忽然打开了舱门,一瞬间,飞机上一半人的心都被悬吊了起来。


    猛然灌进机舱的冷风,叫嚣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下一秒,教练关上了舱门,提醒8000英尺的小组做准备。


    温宛冰和傅珺雪要跳的是15000英尺的高度,之所以选这么高,是因为傅珺雪说:“既然要体验,就极致一点。”


    现在温宛冰只有极致的后悔。


    8000英尺的跳完后,小飞机继续往上上升了几分钟,温宛冰后面的教练开始叮嘱动作要领,温宛冰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向舱口移动时说的话她几乎都快听不进去了。


    机舱内只剩三个人,骚动不安。


    舱门打开,教练倒数:“3、2、1——”


    下落之前,温宛冰下意识地朝傅珺雪看过去,她红唇阖动,说了一句话,但耳畔的风声太大,温宛冰没有听清。


    她一直在想傅珺雪说了什么,以至于精心算过的失重时间都没有注意。


    “别怕,还有我呢~”——


    终于想起来时,教练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张开手臂睁开眼睛。


    一睁眼,温宛冰就看到了傅珺雪。


    她们中间只隔了两个手臂的距离,傅珺雪的双臂一点一点地向她靠拢。


    温宛冰立刻明白了傅珺雪的意思,将手递过去,才发现这个过程比她想象中要难很多。


    风中的阻力很大,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被气流急速冲击。温宛冰无法想象,傅珺雪是怎么在下落后飞向她的。


    因为困难,成功难能可贵,牵上手的那一瞬,两人相视一笑,温宛冰心头一动,指节穿过傅珺雪的指尖。


    十指紧紧扣住。


    这个过程很短,因为气流被迫松开手时,温宛冰甚至有点意犹未尽,直到教练开伞,绳索拽得有点疼才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平缓下落的过程中,温宛冰摘掉了挡风镜,烟绿色的汪洋、青绿色的植被和黑灰色的城市从高空看下去,像个巨大的沙盘。


    温宛冰看着景色,吹着海风,回忆着跳伞的过程:“感觉比想象中简单。”


    如果不是傅珺雪把一切都安排好,上飞机后不得不跳,她大概不会有这一场刺激又美好的体验。


    教练展开手道:“是呀,眼睛一闭,踏一步,哎!~海阔天空!”


    头上的天很蓝,脚下的海很阔,他们晃晃悠悠地飘在中间。


    “也可能是粉身碎骨。”温宛冰的制冷机特质稳定发挥。


    教练愣了一下:“我们设备很安全的。”


    温宛冰:“开玩笑的。”


    教练很配合地笑了几声,带着她做了好几个盘旋:“在结果发生之前,要尽情地去体验过程。”


    温宛冰半垂的长睫颤了颤,很轻,就像只是被过耳的风轻带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海底的拥抱没留下照片,这次的跳伞傅珺雪特地安排了摄影师。


    回到跳伞基地,摄影师让傅珺雪选两张照片洗出来,其余的会通过邮件方式发给她。傅珺雪选了两张不同视角下的高空牵手照,服务台的工作人员送了两个纸挂相框用来装照片。


    纸挂墙相框是中间挖空的部分塞照片,配一片透明封膜,周围一圈可粘合的硬纸板。


    工作人员指着纸挂墙相框的侧边里面的胶带说:“这边可以不用粘合,等哪天想换相框或者换照片,可以从这里直接抽出来。”


    傅珺雪看了一眼她指的方向:“哦~挺方便的。”


    “我第一次用的时候直接粘牢了,后来就只能直接剪开。”工作人员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那时候塞了两张照片,时间久了都忘了,剪开的时候还挺惊喜的。”


    傅珺雪被引出一个想法,她问工作人员要了两支笔,把其中一张照片推到温宛冰面前,翻了个面,空白的背面朝上,然后递过一支笔说:“两张照片,一张给你,一张我自留。我们在照片后面留一句话送给彼此怎么样?”


    温宛冰应了声“好”,接过笔,停了半晌,笔尖落了下去。


    最后的句号没有画满,被隔壁傅珺雪放下笔的细微声响打断。温宛冰下意识地看过去,傅珺雪反应极快地用手盖住上面的字说:“现在不可以看,等哪天你想把它从相框里拿出来的时候再看。”


    温宛冰“噢”了一声,默默把照片塞进纸相框里。


    粘合好相框边缘后,傅珺雪拿着照片和她交换:“你写了什么?”


    温宛冰接过照片:“不可以看可以说?那你先。”


    傅珺雪扬了扬眉梢:“我就是压不住好奇,随口一问,你可以不回答~”


    温宛冰垂着眼,选择不回答。


    手里的照片是从她那一侧视角拍的,镜头最前面是她们紧紧相扣的手,后面是傅珺雪绽开的笑颜,指腹从照片上她鼻尖娇俏又迷人的小痣上抹过。


    【从前只喜欢春天,现在,四季皆喜。】


    是藏在她心里的回答。


    -


    节假日的最后一天,她们乘坐飞机回到了南泉市。


    到家的时候,何秀英和温星都不在家,温宛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4点,平时这时候何秀英会带温星去小公园玩沙子。


    温宛冰收拾了行李,将在海边捡回来的贝壳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拿去阳台晾干时,手机里进来一通电话。


    接通后只听到细微的电流噪声,温宛冰“喂”了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轻蹙了一下眉头,直接挂断了。


    没几秒,又一通电话拨了进来,温宛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不同的号码,这才按了接听键。


    对面传来了有一点点熟悉的女声:“喂,是温宛冰么?”


    温宛冰拿开手机又确认了一遍号码,是她没有存储过的陌生号码:“请问您是?”


    “我是唐如。”


    温宛冰脚步一刹,眼皮轻轻抽了一下,攥着手机的手蓦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