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春日惊蛰 > 35
    傅珺雪别过脸, 缓慢地睁开眼睛。


    车窗外是一条长长的河堤,堤岸上伫立着一排路灯,每一盏隔着一大段距离, 从饱满灯泡中渗出的橘色碎在了水里。


    水波一漾, 波光粼粼。


    与solo的泳池一样, 阳光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 揉了一大片金色在水面上,她的头有点晕, 记忆伴随着晕眩的感觉漫涨在脑海里。


    下午何秀英带着温星来solo时,傅珺雪正在陪孟栩然游泳。


    游了一个来回,孟栩然就游不动了,双手撑在池边借力坐了上去, 等着傅珺雪像条鱼一样游近了,问道:“傅珺雪, 你什么时候正式回公司?”


    傅珺雪摘下面镜:“说吧,是遇到什么事了?想让我帮忙?”


    “没有。”孟栩然傲娇地昂了昂头,瞥了傅珺雪一眼, 见傅珺雪挑了挑眉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强调道,“真没有!”


    傅珺雪懒洋洋地拖着嗓子“嗯”了一声。


    “老妈心疼老爸, 让我打探打探你新系列的灵感挖掘得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能设计出来,好回公司帮老爸分担分担。”孟栩然摊牌了。


    傅珺雪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挤出一句:“国庆以后吧。”


    “哦,那也没多久了。”


    傅珺雪眸光轻晃了一下。


    孟栩然站起身, 伸展胳膊道,“休闲时间结束,我得回我的小公司了,储物柜的钥匙我回头给胡椒了啊。”


    傅珺雪游到爬梯边,握着扶手上上了一阶,一抬头看到与孟栩然擦肩而过牵着温星四处张望的何秀英,愣在了原地。


    就在前一天,温宛冰刚和她商量,把温星的上课时间调整到了晚上。


    为什么现在何秀英会带着温星过来?


    “小傅!”何秀英看到了傅珺雪,眼睛一亮,挥了挥手打招呼道,“我带星星来上课了。”


    “阿姨。”傅珺雪迎向何秀英,试探地问道,“不是说晚上再来上课么?”


    “是我想着她每回年假结束工作都特别多,我现在带星星来上课,她就不用晚上再抽时间过来了,能早点忙完早点休息。”何秀英察言观色,“我这么突然过来,是不是现在不方便教课啊?”


    “没有不方便,现在刚好有空。”傅珺雪嘴角上扬勾出和善地笑,放柔了语气,贴心道,“不过阿姨,下次来之前,您得和我约一下时间,万一我不在,您不就白跑一趟了么。”


    “我想说的,就是没你的联系方式。也不好跟水说,说了她不让我来的。”何秀英摸出手机说,“我来存一下你的手机号,下回来,我一定提前跟你说。”


    “好~”傅珺雪把手机号码存进了何秀英的手机通讯录里,随后便开始教温星上课。


    课程中何秀英也丝毫没有干涉傅珺雪的教学。大多数的时间里她都在盯着水面发呆,她看着温星,又像是透过温星想着另一个人。


    傅珺雪当时以为何秀英是在想温如水。


    课程结束后,傅珺雪像往常一样,带温星去休息厅点甜品吃。何秀英对此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连忙拒绝:“别破费别破费,她想吃什么,我回去可以给她做的。”


    “没关系的阿姨,我都去你家蹭了好几次饭了。”傅珺雪笑着说话时,眉眼会微微下弯,顿时显得亲切很多,她看何秀英放松了一些,自然地询问道,“阿姨有想吃的或者想喝的么?”


    何秀英摇了摇头:“我喝白开水就好。”


    傅珺雪盯着桌面上花里胡哨的单子,视线落在其中一款单品上,征求意见道:“姜汁撞奶可以么?”


    何秀英动了动唇,没再拒绝。


    甜品上桌时,太阳转到了休息厅侧边有落地窗的那一面,阳光没有两三点那么烈,暖橘色的光被窗沿切割了一半撒在杯子里。


    浓郁的奶香沁着微微的辛辣姜味溢在空气里,将傅珺雪包裹住。


    前一天她抱怨为什么姜茶不好喝,要是能像甜品一样就好了。温宛冰说可以做姜汁撞奶。这话被胡椒听见了,就在甜品单上加了一道新品。这事她和孟栩然打电话时提了一嘴,孟栩然便兴致盎然地尝试做了一碗。


    傅珺雪不喜欢和不太熟悉的人干坐着,那样会加深尴尬的感觉,于是她从一杯姜汁撞奶切入了话题:“我妹妹前几天还试着自己做这个,可惜失败了,没有凝固。”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何秀英开始和她聊了起来。


    “这东西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牛奶的脂肪含量、温度、撞姜的高度对凝固都有影响。”何秀英顿了顿说,“我们家,就沝沝一次做成功了。”


    她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划递给傅珺雪看。


    那是一张老照片,确切地说,应该是手机对着老照片拍的,时间久,照片接触过潮湿空气,表面泛了黄,二次拍摄有点糊,五官看上去就像是被十级磨皮过,只能看清照片里是三个人,一个女人搂着两个小女孩。


    两个女孩个子差不多高,都很瘦,一个圆脸看着还好点,另一个就跟个竹竿似的。


    何秀英粗粝的手指落在那根“竹竿”上,“这个是沝沝,她和小水是堂姐妹的关系。”


    “沝沝。”傅珺雪盯着照片沉吟,眉眼不自觉地发柔,“真像个小竹竿。”


    “嗯,小时候特别瘦。”何秀英笑了一下,“抱着都觉得硌得慌。”


    傅珺雪回想着上次的拥抱,心想,现在也挺硌得慌的,转念想到温宛冰说过的童年往事,硌着的感觉戳破回忆钻在心尖上。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大约是想到了那段晦暗与希望交融的时光,何秀英脸上清浅的笑容也跟着消失,她是个从困厄中挣扎出来的女人,不笑时,疲惫和苍老都敛不住。


    “沝沝其实挺可怜的,”何秀英说,“她爸妈因为工作分隔两地,五岁之前是跟着她妈生活。后来她爸妈不异地了,但矛盾太多,没多久就离了婚,她开始跟着她爸过。


    她爸跑运输的,常年不着家,小孩很长时间都是一个人守着一个空房子。”


    “再后来,她爸也再婚了,空房子来了新人就容不下她了,她就被她爸送去了乡下给她爷爷带,被送来的时候,和星星差不多大。”何秀英抬手摸了一下星星的额发,“别的小孩到了新的陌生环境,都是又吵又闹的,她却不哭也不闹,特别懂事。”


    懂事……


    这个词真是又讽刺又心酸。


    是兜兜转转太多次,变得麻木,变得无比清楚,这世界上已经没有容得下不懂事的她的地方了,她没有可以包容她哭泣的家了。


    眼泪,只会让寄人篱下的处境更加困难而已。


    傅珺雪自认为自己不是个特别容易共情的人。


    过多地站在他人角度思考问题会让自己的生活不随性快活。


    可不知道是不是温沝沝过去的生活太不容易了,又或者是有些境遇她也体会过,以至于,她三番两次地因为另一个人的遭遇,感到难受。


    “她皮肤白,生得漂亮,成绩好,还会跳舞,四岁就拿到什么跳舞的奖了。”


    何秀英说这话时神态里满满的骄傲。


    “村里每家都说她,什么都好,就是不亲人,和谁都不亲。


    有的小孩就是这样,在感情上很冷漠,我们都觉得她是这种的,像她父母。”


    最开始,何秀英是这么想的。


    那时老温家的房子是对门式的,老爷子的房子是村里常见的小二楼,对面是何秀英一家住的平房,中间隔着一个露天的小院子。


    半边是个长廊,放着椅子和长凳,天气好的时候就和邻里邻居坐那儿晒太阳吹牛皮。


    院子的角落里堆着何秀英种的花,每天打理那些花花草草的时候,何秀英和温如水总能看到温宛冰的身影,有时候她坐在小木凳上趴在长凳上写作业。也有时候,是被温老头撵到院子里不让回屋。


    还有一次,是在一个夜晚,一场暴风雨后何秀英搂着温如水瑟缩在杂货房里,从百叶窗的缝隙中看见了在对面阳台练舞的温宛冰。


    “跳得是真好看。”这是何秀英的评价


    【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脚尖、指尖,她舞动的身姿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点亮了那个狭小晦暗的杂货间。


    也点燃了心底里,生的希望。】


    这是温如水写在作文里的评价。


    何秀英和温如水都挺喜欢温宛冰的,每回老头子抽风给她锁门外,何秀英都会偷偷招她进屋,温如水也经常会拿高年级的书给她,两人是她唯一的舞蹈观众。


    特别捧场的那种。


    你觉得她冷淡,她会因为你夸赞的话脸红羞赧,还自己做些吃的送过来。


    你觉得她好相处了,她又板着脸把自己弄得跟个小冰人似的,回避过多接触。


    导致之前的亲近看起来就像是礼貌地回应,又显得很疏离。


    很多时候何秀英都觉得这丫头年纪不大但心思太重,养不熟,一来二去,对她也淡了些。


    直到有一次,小丫头主动搭话,央求何秀英去学校,说是老师请家长,而她不想让温老头去。


    那样子一看就是犯了错,何秀英问她为什么老师要请家长,小冰人又没了声。


    何秀英想不到温宛冰会犯什么错。


    出于好奇和心软,她去了温宛冰的学校。


    去的时候,学校刚好下课,铃声一打,小屁孩们都像出了笼的鸡崽子,有的扑棱着翅膀往外窜,有的三五成群扎成堆。


    温宛冰看到她,站起了身,个子高脖子长,又很白,如同误入鸡群的鹅。


    格格不入。


    没有人和她说话,更没有人和她玩。


    老师说布置了两篇作文,《我的家人》和《我的朋友》,她一个字都没写。


    问她是不是连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她回得耿直:“是。”


    气得老师甩出经典台词:“叫你家长来。”


    阳光照进半封闭的阳台,蜿蜒着爬上窗台,斜落到办公室内拉出一条斜光带,所有人都沐浴在暖橙色的日光里。


    只有温宛冰孤零零地站在光带外,看着喧嚣热闹的另一端,


    她问得认真:“没有要怎么憋?”


    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她说得诚恳:“对不起,我不会说谎。”


    那一瞬间,何秀英看她低着头,恍然想起她刚被送来乡下的那天。


    也是这样,垂着头,站在老房子屋檐下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看着她爸的车轱辘掀起尘土,看着飞扬的尘埃,或被风吹散,或落在地面。


    小丫头站在比她还大的行李箱前,里面是她的全部家当。


    像一只迷茫的蜗牛。


    背着她的行囊,一直在流浪。


    回去的路上,何秀英迟疑道:“沝沝啊,以后婶婶就是你的妈妈,小水姐姐就是你的朋友好不好?”


    温宛冰一怔,愣在了原地。


    乡间的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何秀英弯下腰帮她理了理。


    一低头,


    看见她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眼眶憋得通红,里面水光潋滟。


    脆弱的眼睫承受不住她悬在眼底的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往下砸。


    那时万家华灯初上,炊烟袅袅,染灰了天,寥寥孤星挨着寂静的峰峦。


    她问得小心翼翼:“可以么?”


    我可以拥有妈妈和朋友么?


    “当然可以。”


    ……


    何秀英梗塞了好一会儿,做了个深呼吸,将熄屏很久的手机收进了口袋里。


    “她就只和我们亲,一心想着好好学习,考出去,要带着我们一起离开那里。


    多多赚钱,让我们过上好日子。


    可能因为这样没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去交朋友,也可能因为长了一张冰块脸,在感情方面又比较被动,给人感觉不好相处。


    反正后来,也还是没交什么朋友。”


    说到这里,何秀英抬头看向傅珺雪,看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其实那丫头不冷淡,挺好的,特别好……”


    傅珺雪抿了抿唇,想说温沝沝现在有朋友了。


    可又陡然想起何秀英口中那个特别好的温沝沝,早就代替温如水死在了她的回忆里。


    这个点的阳光是充沛饱和的金橘色,笼在何秀英的身上,就像是给她度了一层暖色调的复古滤镜。


    看起来暖洋洋的。


    但空气里的冷气充足到感受不到一点暖热。


    姜撞奶仿佛在喉咙里凝固,梗塞得傅珺雪说不出搭腔的话。


    温星吃完了小蛋糕,把小勺子放在了盘子上,发出了很清脆的声响。


    何秀英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仿佛突然回过了神。


    悬在她眼睛里的雾气慢慢散去,她笑了笑,邀请傅珺雪回去吃饭:


    “上次丫头做的菜太敷衍,阿姨今天给你做好吃的,麻辣小龙虾,爆炒花甲,想吃什么别客气直接和阿姨说。”


    盛情难却,傅珺雪不好下长辈的面子,便答应了,意思意思点了两个菜。


    临走前,傅珺雪拿出手机想和温宛冰说一声。


    字打到一半,又听何秀英说:“就别跟她说了,不然她得没心思上班提前赶回来,明天就得加大班了。她要是下班晚,回头我给她留点就好。”


    傅珺雪犹豫了片刻,把输入框里的编辑好的衣全部删除。


    也不知道是之前关于过去的话题打开了,还是何秀英也喝了那个像果汁的酒,有些微醺了。


    在饭桌上,发现果汁是酒后,她又絮絮叨叨地和傅珺雪聊了起来。


    “我之前的男人,前夫,我是最怕他喝酒。每回喝醉了不是打就是骂。醒了,就跪在我面前说,老婆我错了。”


    “他求您原谅他一次,”傅珺雪蹙眉,“可是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是啊,沝沝也是这么说的,和我们亲近后,她经常劝说,婶婶你离婚吧,带着小水姐姐过好日子。”何秀英后背靠着椅背,叹了口气,“可我看着沝沝,就很怕我离婚,女儿会和她一样被判给老子,怕小水和她一样,寄人篱下,要看着人的脸色讨生活。


    我要是不在,那她们就都没人疼没人爱了。


    而且离婚以后就算能带走小水,我也带不走她。”


    “我男人的老子,她们的爷爷,那个死老头也不是个东西。养她就和养流浪狗一样,高兴了喂两口饭,不高兴了就丢外面不管不问。冬天,雪堆到脚脖子,他能把沝沝关在外面不让回屋。”何秀英闭了闭眼说,“我要不看着点,要不能带她一起走,她迟早是要死在那儿。”


    “所以我就想着,忍忍吧,再忍忍,等她们都长大,等她考个好大学先离开就好了。十几年都熬过去了,还怕再多几年么?”


    傅珺雪长睫颤了颤,忍不住又喝了半瓶酒。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温宛冰甘愿舍弃自己在何秀英面前扮演温如水,为什么温宛冰明明和这个家里每一个人都没有血缘关系,还要担负起沉重的责任。


    因为她在不幸的童年里破碎,是被何秀英一点点拾起、粘合,才拼凑出来现在的她。


    “后来是一直等到她们长大,才离开那里么?”傅珺雪问。


    “在那之前,出了事。”何秀英说,“那天小水被她爸踹了一脚,头磕到桌子,晕得厉害。我带她去了医院。回家就看到家门口都围着人,沝沝被抬上救护车。”


    何秀英手捂住左腹部说:“这儿全是血。”


    傅珺雪想起温宛冰纹身下的疤,眉头拧紧,手里的易拉罐噼里啪啦被她捏凹进去:“是被……她爷爷打了么?”


    “是被打了,但不是老头打的。”何秀英说,“听邻居说是水她爸喝多了打老子,然后殃及沝沝了。老头子年纪大了当场就没了。小水她爸也因为这事进去了,进去没两年得胃癌没了,后来我就带着她俩离开了村子。”


    何秀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没有什么逻辑顺序,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但都是围绕着温宛冰。


    很微妙的感觉。


    她像是没有记忆错乱,在为了巩固她们之间的友情,特地说这些好让傅珺雪更了解温宛冰。


    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因为傅珺雪提到妹妹,被勾起了过去的回忆,不自觉地聊多了而已。


    ˉ


    等不到傅珺雪的回复,温宛冰趁着红灯停车,侧过头看向她,喃喃低语:“睡着了?”


    傅珺雪没想好要怎么对温宛冰说她从何秀英那里接收到的所有信息,听着她的猜测,索性闭上了眼睛装睡着。


    车刚好停在灯下,一大片的光漏进窗户里,温宛冰看见傅珺雪的长睫在那束昏黄中轻轻地颤动。


    她扭过头,看着红绿灯的数字一秒一秒的跳。


    跳到最后一秒。


    温宛冰没忍住:“从我这个角度,能看见你的眼睛。”


    能看到眼睛还问她睡没睡。


    傅珺雪“啧”了一声,又是一副闲散的调调:“那个角度,我的眼睛好看么?”


    温宛冰缓慢地眨了眨眼,差点被带偏。


    默了几秒,她说:“你果然没睡。”


    原以为第一个问句是诈她,结果第二句才是。还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文里。


    傅珺雪愣了愣,轻笑了一声,摆正头,甩锅:“我分明是被你吵醒的,你这样不厚道,吵醒我还冤枉我,得补偿我~”


    她好像真的睡过一觉一样,也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嗓子有点涩哑,不用力气说话时,有点烧耳朵。


    温宛冰一时语塞,下意识地撩开脸颊的碎发顺势揉了揉耳朵,才又开口说:“那你先回答我,我妈和你聊了什么?”


    小制冷机最会坏气氛。


    “没什么。”傅珺雪调整了一下坐姿,以更慵懒的姿势让自己可以说得更加自然,“说你像个小冰人,没什么朋友。难得交了我这么个朋友,让我多包容包容你制冷机的性子。”


    温宛冰攥着方向盘,不自觉地用力。


    心口像堵了什么滚烫的东西,暖烘烘的,但又闷得难受。


    如果没有那些事情,何秀英本可以安享晚年。


    温宛冰喉咙哽了哽:“还有呢?”


    傅珺雪说:“没了。”


    “就说了这些么?”温宛冰不太信。


    “嗯,就这些。”傅珺雪面不改色。


    温宛冰信了,没再继续追问。


    傅珺雪看了她一眼,不想让车里的气氛冷下去,也不想让温宛冰在沉默里多想,开口道:“问题我回答了,补偿呢?”


    车刚好开到楼下,温宛冰停好车,问她:“你想要什么补偿?”


    “让我想想。”傅珺雪解开安全带,下车的瞬间身体晃了晃,她一手扶着车门站稳,一手抬起揉了揉额头,“嘶”了一声。


    温宛冰走过来,撩开她的手看了眼她的额头,关心道:“撞到了?”


    “没,是酒劲上来了,有点晕。”傅珺雪觉得温宛冰关心的点挺有意思,扶着车门侧过头,看着温宛冰,笑了起来。


    “……看出来你晕了。”温宛冰垂下手说。


    傅珺雪饶有兴致:“怎么看出来的?”


    “笑得有点……”温宛冰认真地斟酌出一个委婉的字,“憨。”


    傅珺雪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没两秒,她回温宛冰认真的语气,被戳中笑点,又笑了起来。


    温宛冰觉得她是醉得厉害了,问:“还能走么?”


    傅珺雪的笑停了下来,眼神越来越迷蒙,她突然问了一句:“我要是说不能走了,你会抱我上去么?”


    “啊,抱不动的话,背也行。”


    “行么?”


    不知道为什么,温宛冰感觉这一刻的傅珺雪脸上虽然还是挂着她习惯性的微笑,看起来还是那么慵懒温柔,但就是透着股……危险。


    像一只受了伤、炸毛的狐狸。


    温宛冰没说话,拽过她扒着车门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把车钥匙塞在了她手里,憋了一股气,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随后,用脚关上车门说:“锁门。”


    身体腾空的一瞬,傅珺雪心漏跳了一拍。她抬眼,视线沿着温宛冰精致下颌,落在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


    整个世界好像都静音了。


    走进单元楼,她才反应过来按车门锁。


    滴的一声,像一个开关,这个夏季最喧嚣的蝉鸣蛙叫都落在她颤抖的心跳上。


    从上电梯到她家门前开门锁,温宛冰都没将她放下来,傅珺雪问她:“我重不重?”


    温宛冰回:“不重。”


    傅珺雪又问:“累不累?”


    温宛冰城市地回:“有点,但问题不大。”


    傅珺雪笑了,低声轻语:“看着挺瘦,怎么这么有劲啊……”


    她的呼吸都扑在温宛冰脖颈间,裹着还未散去的果香。


    “抱温星练出来的。”温宛冰红着耳朵,回得一本正经。


    傅珺雪又无语又好笑,搂紧她,往上牵动身体凑到她耳边说:“温沝沝,你比空调还敬业。”


    “……”温宛冰正把她往沙发上放,半垂着眸子看她,“你也不差。”


    又是那种要开车的眼神,傅珺雪眸光一动。


    “你躺一会儿,我去开灯,空调遥控器呢?”


    在温宛冰准备站直身体前,傅珺雪跪坐起身,勾着温宛冰肩背的手推向她的前肩。


    “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补偿呢?温沝沝小朋友。”


    被推得猝不及防,温宛冰跌坐在沙发上,因为傅珺雪突然的举动愣了愣,但也没多想,只当这人在发酒疯,正正经经地回答:“不是抱你回来了么?”


    这回轮到傅珺雪发愣了,半晌,她点了点头,一只手搭在温宛冰肩上,一只手手心朝摊买温宛冰眼下:“行吧,那纹身的照片呢?”


    温宛冰握住她那只讨要照片的手压下去:“晚上拍给你。”


    “现在不就是晚上?”傅珺雪眯了眯眼,按着她肩的手用力向后推,直到温宛冰后仰着倒下去,她晕头转向的脑子里不断闪现何秀英话语中的场景,“不拍也行。”


    “让我亲亲它,可以么?”


    声音很轻,落在昏暗粘腻的环境里,拉丝一般扯出暧昧。


    如果傅珺雪说是“我要亲它”,或者直接亲上来,温宛冰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推开她。


    可她温柔的请求,太具有蛊惑的效力。


    以至于温宛冰想推开傅珺雪的手,定格在她的肩头。


    脑海里浮出傅珺雪的纹身——


    那一阵裹着雪花的风。


    好像缠绕住了她的手。


    温宛冰看着天花板的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


    感觉到微凉的指尖落在了那块纹身上。


    从最上方浪花翻涌的水面游走到半融的冰块,定格在敛藏在冰块阴影下的不平整肌肤上。


    在白天,微写实的立体冰块会近乎完美地遮盖住了那块丑陋的疤。


    在深夜,那到疤毫无遮掩地硌在傅珺雪微凉指腹下。


    游走在她柔软的唇间。


    烫化在她温暖的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