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读书网 > 其他小说 > 春日惊蛰 > 29
    夜色晕染了整座城市, 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昼伏夜出是打工人的常态。


    温宛冰细长的手指快速熟练地敲着键盘,瞥了眼右下角的时间, 缓而长地吐了一口气。


    又是赶地铁的一天。


    请假后遗留的工作比较多, 前两个工作日都是加班到晚上十点多, 险些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


    右下角的绿色微信图标闪烁着, 提示有新的微信消息,温宛冰顺手点开。


    傅珺雪发来了一张狐狸眼巴巴看着镜头的图, 下面写了一行字:【麻烦你把手头事放一放,该来敷衍我了】


    icey:【。】


    一张狐狸眯眼图片配了一句:【切,不会说话就闭嘴】


    温宛冰配合地不回消息了,专心收拾办公桌。


    等换成手机登录微信, 傅珺雪已经甩了一排表情过来,最后一张是狐狸在雪中张嘴的图, 图上文字:快回我消息!


    温宛冰慢腾腾地敲字:【不是让我闭嘴么?】


    坏女人:【让你闭嘴又没让你停手不打字】


    钻空子的歪理,让人无法辩驳。


    icey:【手在收拾东西】


    坏女人:【……】


    过了两秒傅珺雪发来了一个表情,是小狐狸一边奔跑追火车边嚷着“地铁!等等我”。


    摆明了在打趣她这两天的状态, 表情包太生动, 温宛冰又无语又好笑,抓着手机乐了好一会儿。


    这几天和傅珺雪聊天, 寥寥无几的表情库都充实了起来。


    清一色狐狸的图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露营那天她说她是狐狸。


    每当这么想, 再看着这些图,都会不由自主地透过狐狸的神态构想傅珺雪发消息的姿态,或慵懒, 或妩媚。


    温宛冰正想找合适的表情回过去,突然被人叫名。


    “icey。”是上周五在卫生间吐槽海聆差别待遇的人,叫Linda, 她手臂搭放在温宛冰的挡板上,双手拈着一张纸,“能和你商量件事么。”


    听着生硬的语气倒更像是谈判。


    “什么事?”温宛冰视线从纸上一扫而过。


    是一张年假申请单。


    Linda扯了扯嘴角说:“我想下周一休年假,但O说你也是那时候休,我俩得错开,他让我调假,但我调不了,你看,你方不方便调一下假期跟我错开。”


    纹身恢复也要半个月的时间,不能潜水,温宛冰欣然同意:“方便。”


    像是没料到温宛冰这么爽快,Linda愣了愣,随即态度缓和道:“谢了。”


    “客气了。”温宛冰拎起包将座椅往里推了推,快步朝电梯间走去。


    进了电梯,连按了两下关门,指望着速度快点也许还能赶上地铁。


    可偏偏电梯门刚要关上,又被人按开,海聆进了电梯。


    温宛冰轻轻蹙眉头,瞥了眼腕表。


    想要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可能有点悬。


    厚重的电梯门慢悠悠地合上,龟速下降。


    就在温宛冰调出打车软件时,海聆开口打破了沉默:“刚刚linda和我说你同意调休?”


    “嗯,把我的假期调到月中吧。”


    “七月四号是你姐姐生日,我原本想给你月初放假,你好方便点,去看看她。”


    温宛冰动作顿住:“没关系,那天是周日。”


    “是么?”海聆看了眼日历,揉了揉眉心,“我还以是周一。”


    温如水生前最后一个生日是周一。


    温宛冰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温如水吹着蜡烛祈愿每一个她在乎的人幸福安康的模样。


    那时海聆打趣温如水说,“说出来的愿望就不灵了,还有,怎么就漏了你自己,你不幸福安康,在乎你的人又怎么可能幸福安康?”


    谁都没想到,一语成谶。


    所有在乎她的人都因为她的离开,滞留在过去,释怀不了。


    无法幸福,不能安康。


    心口就像被缓慢地旋入一根螺丝钉,被拧得发疼,狭窄的电梯间也给人一种滞闷感。


    电梯门开,走出单元楼,海聆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说:“挺晚的了,我送你回去吧。”


    温宛冰回神:“不用了,不顺路,我打车回去就行。”


    正要点屏幕,停靠在路边灯下的车按了声喇叭,在这一片寂静的夜色中尤为突兀。


    “最近是流行牧马人么?”海聆顺着喇叭声看过去,感叹了一句。


    温宛冰呼吸一滞,想到傅珺雪,很快又自我否定。


    怎么可能会,她从未和傅珺雪说过公司地址。


    “是你叫的车?”海聆眯着眼报出车牌号。


    是傅珺雪的车牌号。


    犹如坐海盗船,降低,腾空,心跳漏了一拍,随后砰砰跳得极快。温宛冰想回话,却在鼓动的心跳中,不自主地往车的方向走。


    海聆在身后叮嘱道:“你到家跟我说一声。”


    温宛冰心不在焉地“嗯”声。


    驾驶位的傅珺雪透过前车窗玻璃好整以暇地看她不紧不慢地一步一步走近,唇角随之一点一点上扬。


    温宛冰习惯性地拉后座的车门,没能拉开。


    副驾驶的窗降了一截,温宛冰挪步到前面,车门锁开了,傅珺雪含着笑意的埋汰传入耳中:“今天又没有带小星星,还不坐副驾?”


    “抱歉一般打车都是带着星星,习惯坐后面了。”温宛冰坐进车,拉上车门,“不是故意坐后面把你当司机的。”


    “坐后面就是把开车的司机?虽然礼仪课确实有说坐后排不礼貌,不过每次自己开车就会在想我开车不就是司机么。再者司机这个职业多好呀,怎么当做司机就是不尊重人了呢,所以我个人并不在意这个。”傅珺雪笑了声,“我还不太喜欢不熟悉的人坐前面呢。”


    温宛冰微微颔首:“抛开礼貌这个层面,坐后面和坐前面有什么区别么?”


    话音刚落,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耳畔,拂过脸颊。


    “区别是,有更多的机会更亲近一些。”


    路灯的光悄悄滑入车窗缝隙,在昏昧的车里拉扯出一道暧昧轻暗的光带,光里,傅珺雪直视她的眼睛像揉碎了星辰。


    细细碎碎的光点里,倒映出她的剪影。放轻的呼吸在被挤压的空气中纠缠,温宛冰僵直后背,感受到安全带从身前一寸寸地摩挲过。


    “咔哒”一声,扣上,温宛冰长睫随之颤动了一下:“后座不可以亲近么?”


    “后座怎么亲近?”傅珺雪饶有兴致道,“你举个例子,比如?”


    “比如……”温宛冰大脑飞速运转,“锁喉?”


    车内暧昧的气氛像气泡,被后两个字戳破。


    傅珺雪轻笑出了声,坐回到主驾驶位,开了车内空调:“有你这个制冷机,空调都不用开太低。”


    温宛冰抿了抿唇,无力反驳,干脆换了话题:“你怎么会来这里?”


    傅珺雪拨动方向盘,将车开进主道:“来和你说,周六去苏市海洋馆考证,正好苏市我有朋友开纹身馆的,她和她师父技术很好,也可以把你第二件疯事解决一下,不过纹完很晚了,我建议在那留一晚你觉得呢?”


    “周日可以早点回来么?”温宛冰问。


    傅珺雪问:“多早?”


    温宛冰想了想:“下午三点之前。”


    傅珺雪:“可以。”


    温宛冰:“那留一晚吧。”


    “ok,结束考试后就不和胡椒她们一起走了,周六我去接你。”傅珺雪随口问道,“你周日是有事?”


    温宛冰“嗯”了一声:“周六考试这事好像在微信上也能通知?”


    看样子是不准备细说什么事了,傅珺雪顺着话题说道:“你不觉得加班到很晚,在最疲惫乏力的时候女朋友突然出现来接你回家很惊喜么?”


    路灯在汽车行驶间时长时短,灯下树影婆娑,风影摇曳。


    温宛冰搭在车窗上的手指蜷了蜷:“怎么知道我公司地址的?”


    傅珺雪解释:“上次在你家吃饭的时候,那位大叔和你那个leader聊天,提到你们在远辰工作。”


    温宛冰哑然,没想到那时张叔和海聆闲聊透露的消息被傅珺雪记在了心里。


    “你还没回答我,惊不惊喜?”傅珺雪声音像藏了小钩子,勾得人心痒痒。


    树欲静而风不止。


    温宛冰嘴硬道:“有一点。”


    “只是有一点?”傅珺雪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其实不止是一点,不止是很,是十分,到现在都还残留着那一瞬冲淡她所有情绪的悸动。


    敛藏在劳碌平庸生活里的细微浪漫,就像是棉花糖,糖絮看似随性地缠绕,内里却是细腻的,沁着无限甜蜜。


    温宛冰听见了傅珺雪的轻笑,感受到耳朵在升温。


    “你也喜欢这种惊喜么?”温宛冰问。


    “怎么,”傅珺雪戏谑,“你要坐11路来接我给我制造同样的惊喜?”


    温宛冰企图再获取一些其他信息:“11路好像在龙江那里。”


    傅珺雪被逗乐了,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模拟走路的模样:“我是说两条腿走路的11路。”


    温宛冰噎了一下:“你才是制冷机吧……”


    “我这是受你影响,被你同化了。”傅珺雪甩锅,“你得负责。”


    诡辩。


    但温宛冰被后半句迷了心。


    傅珺雪不是制冷机,她是发热剂。


    总能轻而易举撩拨、滚烫人心。


    “怎么负责?”


    “来,说句情话听听。”


    温宛冰空白了一瞬,低头拨弄手机。


    傅珺雪瞥见她的举动,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吧,这还要百度么?”


    “我是务实派。”温宛冰为自己辩驳。


    别说情话,从小到大,漂亮话都没怎么说过。


    “务实派的意思是,爱不是靠说的,得用做的?”傅珺雪故意拖腔带调,将语句拉扯得意味深长。


    “可以这么理解。”温宛冰后知后觉傅珺雪的话有歧义,拨开碎发揉着发烫的耳朵,生怕傅珺雪下一句问她怎么做。


    所幸,傅珺雪的调侃一直都很有分寸感,点到即止:“不难为你,等哪天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到时候我会好好感受务实派的情话是不是更让人心动些。”


    网络上的肉麻的话温宛冰也读不出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神思出游,她想象不到在什么样的情景下会让自己情不自禁,去说一些自己从不会说的话。


    傅珺雪:“话说回来,你这下班时间,我不来接你,是不是真要坐11路了。”


    温宛冰收拢思绪:“不至于,可以打车。”


    “大晚上,一个人打车也不安全,没看新闻么,这两年出了好多独身女性打车出事的案子。”傅珺雪说,“虽然我可以来接你。”


    温宛冰接了后半句:“但也不可能一直来接。”


    对于她的接茬,傅珺雪有些意外,饶有兴致地问:“这么说的意思,你是想我一直来接你么?”


    温宛冰不进不退地反问:“你希望我想还是不想?


    傅珺雪从喉底发出一声气音哼笑,如实道:“既希望你想,又希望你不想。


    希望你不想是因为有些事一旦形成依赖,就会有所期望,当期望实现不了,便只剩了失望和戒断依赖感的痛楚。”


    温宛冰心尖一颤,侧头看她:“经验之谈?”


    窗外不断后退的路灯间歇性地撒进灯光,映照着傅珺雪线条明显的侧颜,忽明忽暗。


    傅珺雪笑了声,像自嘲。


    温宛冰:“那希望我想是因为什么?”


    傅珺雪趁着短暂的红灯,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在乎一个人才会对对方有所期望。”


    这一眼,迎着路灯,在眼神里晕染了柔和的、橙色的光晕,在绯色的氛围里,柔情四溢。


    有一种多一秒就会沉溺其中的错觉。


    温宛冰羽睫轻轻颤了颤,摆正头,提醒:“还有6秒绿灯。”


    依旧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


    傅珺雪收回视线,把车开过路口,也不再追问:“真不考虑练练车买辆车?”


    其实加班到这个点的概率不算高。


    上下班高峰期总在堵车,还不如地铁方便。


    用车的地方不多。


    汽车还是贬值品。


    这些都是温宛冰曾经深思熟虑过的点,早就有了答案。


    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温宛冰有点动摇了:“我考虑考虑。”


    傅珺雪嗯声,又问:“如果我不来接你的话,你leader是不是会送你回家?”


    温宛冰:“我准备打车的。”


    傅珺雪唇角轻轻往上勾:“为什么不让他送?”


    温宛冰:“不熟,不想麻烦他。”


    傅珺雪:“他好像还挺想送你的。”


    品出了话里的试探,温宛冰不答反问:“你好像很想我被他送?”


    语气就像是蕴藏暗涌的平静水面。


    前面的绿灯跳成了红灯,傅珺雪心脏也蓦地一跳。


    哎哟,温吞的小蜗牛会攻击人了。


    “他送,看起来是比你打车安全一点。”停好车,傅珺雪侧头,“不过你真觉得我大老远来接你是这么想的么?”


    懒洋洋的语气,像不在意,问的话又像在意。


    温宛冰移开眼,看向前方跳动着秒数的红灯。


    不是。


    那是什么呢?吃醋?


    这一场限时恋爱对于傅珺雪来说就是打发寂寞时光的调剂品,以傅珺雪的成熟度应该最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理性分析不可能,感性希望是这样,已经两次了,情绪拉扯成一团乱麻。


    温宛冰直接提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偏偏傅珺雪不直接回答:“我在想,你现在愿意麻烦我,是不是代表我们很熟?”


    温宛冰微怔。


    从上车到现在她有往麻烦傅珺雪这方面想过。


    这意味着,她俩的关系在她的心里已经超出一般范畴了。


    “我们现在……”也算是朋友了吧。


    后半句在出口的瞬间,急转弯成了另一句,“不是恋人么?”


    恋人之间,没有麻烦一说。


    “是。”傅珺雪唇边的笑意如花绽开。


    车停在楼下,温宛冰准备下车离开时,傅珺雪叫住她。


    转头的瞬间,傅珺雪鼻尖娇俏的小痣倏然拉近,温宛冰长睫垂落,唇动了动,静止,承接温软。


    温热的气息,挤破了空气,丝丝缕缕缠绵在晦暗的夜色里。


    “晚安,my soulmate。”


    从远处传来的蟪蛄声响、蝉鸣蛙叫此起彼伏,反衬得这一片更沉寂。


    安静到仿佛能听到心跳。


    原来,分别不是只会平添惆怅,还可以滋生心动。


    ˉ


    考试当天,温宛冰起了个大早,给何秀英和温星煮了粥,顺便煮了姜汤。


    何秀英起床后正要去洗漱,闻着姜味了,走到厨房,盯着看了会儿说:“放点红枣,补气血的。”


    “放了。”温宛冰关了火盛出一杯,“妈,帮我拿个新的保温杯。”


    何秀英打开头顶第二个的柜子,找出没拆封的保温杯,见温宛冰往旧的保温杯里舀姜茶,纳闷道:“原来这个不是在用,怎么还要新的?”


    “我给傅珺雪也带一杯。”温宛冰解释。


    何秀英微微颔首:“明天把小傅叫家里吃饭吧?”


    温宛冰拎着保温杯从厨房出去,擦肩而过时递给何秀英一个疑惑的眼神。


    “明天不是你生日么。”何秀英说,“再把海聆也叫来。”


    “海聆有事,别叫了。”温宛冰语速很快,缓了缓又说,“等见面了我问问傅珺雪有没有空。”


    “有事那就算了,”何秀英问,“明天想吃什么?”


    温宛冰:“随便吧。”


    “随便随便的,哪有随便这道菜。”何秀英嗔了一句说,“你等会儿碰见小傅,问问她想吃什么。”


    “她喜欢蛏子、蛤蜊,口味偏好辣,”温宛冰拉上背包拉链,走到玄关,答得很顺口。


    何秀英埋汰道:“报别人爱吃的菜倒是挺利索。”


    温宛冰拿鞋的手顿了一下。


    “喜欢吃海鲜、辣的……”何秀英沉吟,“再弄个小龙虾?酸菜鱼?”


    温宛冰想了想说:“到时候我来弄菜吧。”


    “也行,你弄吧,想吃什么弄什么。”何秀英说。


    傅珺雪到了的消息发送了过来,温宛冰扫了一眼,应道:“嗯,您歇歇。”


    她将包挎在肩头,出了门。


    小区都是拆迁安置房,租户和老年人偏多,地面上停的车不是黑就是白,傅珺雪的红色牧马人停楼下格外显眼。


    温宛冰走到车侧后方,脚步停住,定格了有四五秒,往后退了两步,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欣赏到全过程的傅珺雪手抵在唇边,遮掩压不住的弧度。


    见温宛冰抱着包,傅珺雪收敛神情说道:“把包放后面吧,我还以为你又会习惯性的坐后面呢。”


    “原本是这样,但是突然想到你……”温宛冰扭身放包,姿势有点别扭,调整的过程中话音停顿住。


    傅珺雪扭身问:“想到什么?”


    “后门可能锁了开不了。”温宛冰回过身。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交错,碰撞。两人同时愣了愣,于是在话音落下的一瞬,定格在了微妙的姿态。


    犹如偶像剧主角侧头接吻的前一秒被按了暂停。


    视线下,傅珺雪娇艳欲滴的红唇,很轻地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有温热的呼吸溢出,如同柔嫩的花瓣在夏季的晨风中轻颤。


    温宛冰呼吸几乎停滞。


    空气凝固了两三秒,一个脸色转绯,一个脸色转黑。


    温宛冰是前者,傅珺雪是后者。


    彼此拉开距离后,傅珺雪关了通风的车窗,将穿成露肩装的肩领往前拽了拽,大有一幅“我被你冷到”的架势。


    而温宛冰却被撩得脸发烫。


    明明已经接吻过,不止一次,却在刚刚暧昧僵持的那一瞬产生了比直接碰触到还深的悸动。


    温宛冰心跳得飞快,强装镇定地拉拽安全带,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直到傅珺雪从鼻腔发出一声气音,像无语地哼笑,又像是无奈地轻嘲,她“哦”了一声,裹着失望和委屈的语调:“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记得要和我亲近一些了。”


    温宛冰停顿了一下,低头将安全带按进搭扣:“也有。”


    余光里傅珺雪放下了手刹,闻言,忽然转头朝她看了过来,温宛冰立马别过脸看向窗外。


    傅珺雪勾了勾唇,把车开出了停车位,同时开了空调,过了片刻问她:“这个温度可以么?”


    虽然南泉市已经迈入了夏天,但早上天气还不算太热,一般要八月才开始高温。


    “不开也可以。”温宛冰问,“你热?”


    “我还好呀,不过~”傅珺雪话音里含着明显的笑,“看你耳朵好红,觉得你应该挺热的。”


    温宛冰:“……”


    “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傅珺雪继续逗她,“其实不是热,是害羞了?”


    温宛冰感觉到耳朵更烫,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明天,你有空么?”


    “怎么,要邀请我去约会?”傅珺雪没直接给出答案,“你明天不是有事么?”


    “明天是我姐姐的生日,不过我妈……也就是我婶婶把我认作是姐姐,以为是我的生日,所以想叫你去吃饭。” 温宛冰想可能傅珺雪有安排了,又补充道,“如果没时间就算了。”


    傅珺雪没说话,趁着一轮漫长的红灯,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屏幕,等绿灯亮了,重新发动车子时才回道:“有空~”


    “你有什么想吃的么?”温宛冰补充,“我下厨。”


    “你下厨?”傅珺雪眉梢轻轻向上挑了一下,“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温宛冰勾了勾唇:“好,慢慢想。”


    ˉ


    两个小时后,车停在了苏海停车场。


    从车上下来,温宛冰才看清傅珺雪今天的装扮,和之前的风格很不一样。


    用作防晒的外套是苔绿色的复古格子衫,内搭紧身的露脐吊带,勾勒出女性柔美的线条,配了条卡其色的浅格短裤,休闲又俏皮。


    看似穿得很随意,饰品却搭配地十分精心,黑色皮质choker中间镶了个银色狐狸头,坠着的水滴吊坠就像是狐狸尾巴。


    走到车头前,在两人并排时,温宛冰听到傅珺雪很轻的问了一句:“好看么?”


    温宛冰脚步一顿。


    从认识到现在,傅珺雪散发出来的最大魅力便是随性,这其中包含了很深的自信。因为足够自信,所以才能做到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尤其在外貌穿搭方面,傅珺雪属于清楚地知道自己很美并能大方展现身材优势的那一类人。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温宛冰侧过身看向傅珺雪,不确定地问道:“什么?”


    傅珺雪歪了歪头,指尖勾着垂落的卷发别到耳后,娇艳的唇抿出弯翘的笑。


    耳垂上坠着的五角星耳环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有那么一瞬间,温宛冰分不清是傅珺雪明艳的笑颜,还是耳环折射的光线,晃到了她的眼。


    “我说,你看我看得眼睛都直了~”


    温宛冰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对傅珺雪的打量有多直白。


    看到温宛冰瓷白的脸上泛起微微的红,傅珺雪唇边的笑意更深:“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温宛冰先是别扭地转过身,然后绷着声音说:“挺好看的。”


    “看了那么久,人都看呆了,就这一句?”


    傅珺雪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其实除了觉得好看,还有一种微妙感觉,但温宛冰形容不出来。于是她想了想,补充:“一直都挺好看的。”


    身侧传来傅珺雪一声笑,很轻,揉杂着夏季闷热的风里,若有似无。


    傅珺雪没再说什么,快温宛冰半步带路,她低扎的丸子头很随意,像个鸡毛毽子,龇在外面的碎发会随着步伐晃,一步一步荡在温宛冰眼底。


    从侧门进入海洋馆,电梯上到三楼,刚好碰到solo的其他学员。


    算上温宛冰,solo里参加潜水证考核的学员一共六人,几乎都是女生,正围在一起聊衣服首饰。其中被围在中心的羊毛卷女孩性格外向开朗,话题几乎都是由她打开。


    她与另一个马尾女生和温宛冰一起上过理论课,对当时教课的傅珺雪很热络。


    一碰面,羊毛卷就夸赞道:“君君老师,你今天打扮得好辣啊!”


    另外几个女生立马也注意到了傅珺雪的穿搭,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choker好漂亮!是哪家的呀?”


    “星星耳钉也好看,有链接嘛?”


    “君君老师,快把链接甩群里!”


    “等你们都拿到证了,我再把链接发群里。”傅珺雪捋起拎包的那只手的外衫袖子,“东西都带全了么?湿衣确定是合身的么?再检查一下,如果有没带的现在汇报,统一去服务台租。”


    “带了带了,刚刚胡椒老师才确认过一遍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刚落,胡椒走过来,拍着手说道:“泳衣换上湿衣都穿上啊,不然等会儿可不会停下来等你们换的。”


    羊毛卷提醒道:“君君老师,等我们考完,记得把格子衫的链接也发群里~”


    胡椒闻言,抬手朝温宛冰虚指了一下:“格子衫的话得问那位吧,她老穿格子衫。”


    一帮人先是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icey是谁,随后顺着胡椒手指的方向,转过头齐刷刷地看向走在傅珺雪身侧的温宛冰。


    羊毛卷把手往上举挡住一部分视线,嘟哝了一句:“这样看真的好像情侣装嗳。”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温宛冰脚步微顿。


    像踩空了一节台阶,心跳漏了一拍。到现在她才明白在看傅珺雪的穿着时所产生的微妙感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侧目看了傅珺雪一眼。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傅珺雪忽地凑了过来。


    肩臂隔着薄薄的衣料轻微地碰撞,温宛冰听见傅珺雪轻声细语:“一直想问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格子衫?”


    温宛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在单调的条条框框里敛藏着很多细节的变化,比如格纹的排列;颜色的碰撞;衣领的大小尖钝设计;不同的穿法……”


    说到这里,温宛冰想到傅珺雪穿成了露肩装,不知怎么,又联想到那天傅珺雪发来的照片,朦胧的灯光像清冷的月色洒落在莹白的肩头,妩媚动人。


    没想到温宛冰回得这么认真,傅珺雪愣了愣,笑道:“孟栩然要是听到你这么一番话,估计当场就要撬你去当服装设计师。”


    服装设计,很烧钱的专业,怪不得傅珺雪做现在这份陪人恋爱的工作。温宛冰正妄自揣测着,又听傅珺雪说:“不过,她比较喜欢纯色的,还有旗袍之类的国风元素。”


    在今天之前,傅珺雪的穿着也几乎都是纯色。温宛冰问:“你呢?”


    傅珺雪说:“我?也挺喜欢,看起来很清爽。”


    走到换衣间前的岔路口,温宛冰停下脚步,还是没忍住问她:“那为什么今天不穿纯色?”


    傅珺雪脚跟一转,半侧过身,脸正对着她露出很漂亮的笑:“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温宛冰垂着眼,视线里两件衣衫的格柄,缭乱得不止是迷人眼。


    “我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了么?”温宛冰不答反问。


    傅珺雪露出惯性的漂亮笑容。


    “因为你啊,想跟你穿‘情侣装’了,方便庆祝你快拿到证了,好好考啊,温沝沝小朋友。”进换衣间之前,傅珺雪手握成拳悄悄给她比划了打气的动作,“加油~”


    一段话,让温宛冰脚像灌了铅,走的路却又像铺满了棉花,一时重,一时轻。


    换完湿衣后,在池边等待考核,周围人七嘴八舌说的紧张话,温宛冰听入耳朵里,却没听进心里,脑海里不断回放傅珺雪的话。傅珺雪说话总是含着笑音,听起来三分真七分玩笑话,也许傅珺雪只是顺着羊毛卷的话头顺势调侃,但她撩动的余韵却是迟迟不消。


    从小到大,从学习到工作,温宛冰从未让谁失望过,因为没有失望,所以不用操心,所以学习好、工作完成得好就成了理所当然。


    曾经温如水说过:“操心沝沝什么都好,是不是穿不暖吃不饱?有没有感冒发烧?唯独不用操心她学不好考不好。”


    这话一点都没错,温宛冰也一直认为自己不需要这方面的关心和鼓励,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不是不需要,而是一直没遇到即使对她有信心也会为她加油打气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傅珺雪的话,温宛冰有种被打了鸡血的感觉,虽然表面没显出什么,内里却十分亢奋。


    AIDA二星考核包含四项内容,静态闭气两分钟、闭气动态平游四十米、恒重下潜十六米以及潜伴救援。


    上午结束平静水域考核,中午在休息厅吃盒饭时,温宛冰看见傅珺雪在对另一名教练说:“踢蹼漂亮吧,我教的。”


    下午从16米深的水下返回上岸时,温宛冰又听见傅珺雪对那位教练说:“鸭式下水好看吧,我教的。”


    最后一项温宛冰拽着被救援的傅珺雪游到浮漂旁,顺利结束了全部考核。


    傅珺雪歪头说:“我还以为要等很久。”


    穿着湿衣只露了脸,也依旧不减五官美艳,她脸上水未擦,笑起来像清晨沾着露水的玫瑰,声音被水声敛得嗡嗡的。


    温宛冰小声嘟哝:“哪一次有让你等很久。”


    她以为陆续有学员浮出水面,带动的水声有点大,耳朵因为做通法兰左鼓鼓的,傅珺雪不会听见。


    然而没过两秒,傅珺雪的声音就响在她耳边:“有啊,第一次。”


    温宛冰记得第一次练习救援,胡椒特地来观摩,吐槽说:“潜伴救援又叫教练的噩梦,有等半天不见人影的;救援到一半没气了要拉教练共沉沦的;还有刚拽出水面啪把教练往水下按的,我得看着点,别把我们君君给整的阴影冒出来。”


    那时温宛冰还想她不至于做那些事。结果救援时,潜了很久才找到傅珺雪,按面镜的动作做成了箍脖子,傅珺雪几乎是立刻拽住了她的手,临近出水面傅珺雪的手才松开。


    胡椒在岸上说:“嗳嗳嗳,你要掐死她啊!”


    当时胡椒是打趣的语气,但那一瞬温宛冰想到了一些事变得有些紧张没听出来,尤其是傅珺雪闭着眼没反应,她还以为傅珺雪被掐晕了,拖着傅珺雪游向浮漂。


    “她好像晕了,怎么办?”


    胡椒捂脸:“是不是下一句,给她渡气?”


    隔着段距离,又夹杂着水声,温宛冰只听到后半句,愣了愣,盯着近在咫尺的红唇挣扎了几秒,就在她一点点靠近时,娇艳欲滴的红唇动了动。


    “摘面镜啊,笨蛋。”


    ……


    考试结束是Fundive的时间,羊毛卷招呼大家:“一起在水下一起拍个照纪念一下呀!”


    平时不参与社交的温宛冰立马戴上面镜倒头扎进了水里。


    一旁的教练还在夸:“这个鸭式真的还不错。”


    傅珺雪单手扶着浮漂,盯着温宛冰刚刚下水的那一一片水面,涟漪一圈圈漾开逐渐平静,她慢悠悠戴上面镜,为那位教练上演了更优秀的鸭式入水。


    在海洋馆的感觉与平时在潜水池感觉没什么太大区别,池子并不大,只是水深。唯一带来新奇感的是养在池里的海龟。


    温宛冰与海龟共游了一段,直到遇见傅珺雪。


    脚蹼拉长的身材比例让她的身段更加妖娆,每一个旋转翻身的动作都如流水般顺畅。


    碰面时,傅珺雪凑近了过来,对她抿出惯性的笑。


    很可惜,她鼻尖那颗小痣被面镜挡着。


    一串小气泡漂浮在两人中间。


    温宛冰踢着脚蹼又上去了。


    傅珺雪跟着上去。浮漂周围只有她俩,傅珺雪问她:“躲我?”


    “没。”温宛冰手臂在浮漂上,低头解释说,“没气了。”


    断句配上她的动作神情莫名显得有点可爱。


    傅珺雪笑了一声,不和她计较了。


    换完衣服在休息厅集合领取纸质证书,胡椒看了温宛冰一眼,往出口方向比了比手势说:“你证书在君君那儿呢。”


    温宛冰顺着胡椒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傅珺雪正站在那里与另一个苏海教练闲聊,她边从包里拿保温杯出来边走过去。


    教练凑一起,总要吐槽一下学员的奇葩事。


    “五米的救援都没能过,十米更别想了。”苏海的教练说,“今天你们那个十米的学员潜伴救援挺标准。”


    “标准吧,我教的~”傅珺雪说话时连眉梢都在飞扬。


    温宛冰也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给你得瑟一天了都,”苏海的教练摆摆手,“走了,我发证去了。”


    等人离开,温宛冰走上前,接过傅珺雪递来的证书,随口问道:“你之前教的学员也这么优秀么?”


    傅珺雪笑说:“要是换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听起来妥妥的是自夸。”


    温宛冰解释:“我不是。”


    “知道你这个制冷机没那么多意思。”傅珺雪摆了摆手,很懂的说,“就是单纯的问问而已对吧。”


    温宛冰动了动唇,她想说,其实也不单纯,话没出口,傅珺雪先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我很贵的,没带过几个学员,你是最优秀的那个。”


    温宛冰抿着唇克制着神情,递过了手里的保温杯。


    “这什么?”闻到了浓郁呛鼻的味,傅珺雪蹙了蹙眉头,“姜汤?”


    温宛冰“嗯”了一声。


    拧开杯盖,傅珺雪拧着眉抿了一口,不是很烫。


    “那几个也想在苏市玩一玩再回去。”胡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指了指后面围在一起正讨论晚上怎么嗨的学员说,“一起吃个晚饭?”


    潜水很耗体力,温宛冰不是很想再消耗精力社交,不过这话没法表示,太下人面子,正这么想着就看见傅珺雪移开保温杯问:“你们准备在哪儿吃晚饭?”


    胡椒:“说是在附近的音乐餐厅吃。”


    傅珺雪点了点头:“你带她们玩吧。”


    “这话的意思是不一起了?”从傅珺雪的神情获得答案后,胡椒没好气道,“那你还问我在哪儿吃。”


    傅珺雪笑得很无害:“方便完美错开。”


    温宛冰松了口气的同时弯了一下唇。


    “啧啧啧,狡猾!”胡椒视线落在傅珺雪握着的保温杯上,“你这喝的什么?”


    傅珺雪:“姜汤。”


    胡椒问:“哪儿来的?”


    傅珺雪喝完了最后一点,没说话,但胡椒瞥了一眼同样抱着保温杯的温宛冰立马就懂了。


    “这么贴心。”胡椒挤眉弄眼。


    温宛冰以为傅珺雪会丢出今天老说的那句,结果傅珺雪单边眉梢一挑说:


    “贴心吧,我的~”


    温宛冰一口姜汤差点呛在喉咙里,她低着头,感受到脸被在温热的水汽熏蒸,在杯口下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ˉ


    直到在苏海附近很有名的一家餐厅坐下,温宛冰被姜汤带起的热意才因为饥饿褪了下去。


    餐厅位置不显眼,傅珺雪跟着导航开过了两次才找到,温宛冰后背靠着座椅背靠打量着四周,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吃完饭可以去后院坐坐,后院有孔雀和小松鼠,好像还有鸡鸭鹅。”傅珺雪拿着手机点了菜。


    温宛冰闻言,微微瞪大了眼睛,顶灯的光落在她的眼底,称得很亮。


    气氛很好,傅珺雪勾着唇等夸奖,结果等来温宛冰一句:“怪不得你被导航气得快发飙都非要来这家店。”


    傅珺雪咬牙:“……有发飙的迹象么?”


    温宛冰认真:“有。”


    “哪有……”将手机递给温宛冰,傅珺雪唇角弯翘的深度更深了点,很温柔带了一点不是很明显的撒娇语气,“难道不应该夸夸我选得真好么?”


    温宛冰接过手机,甚至能感受到没有手机壳的冰凉机身下残留着的傅珺雪的体温。


    “选得真好,”温宛冰垂眸,瞥见到傅珺雪只选了两道菜,招牌黄焖鳗鱼和银鱼炒蛋,就将近三百,接着脱口而出一个字,“贵……”


    傅珺雪刚弯起的眉眼拉平,很快眼神又柔和起来:“这些我都吃过,想让你尝尝,如果你没兴趣可以去掉。”


    温宛冰神情淡淡地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按了两下屏幕:“直接下单么?”


    傅珺雪看着她,过了两秒,“嗯”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被一旁来搭讪的女生打断了,对方把傅珺雪认成了某位明星,上来要合照和签名。


    “抱歉,我不是明星。”


    “啊抱歉抱歉,”女生连声道歉说,“不过我看你真的好眼熟。”


    “可能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傅珺雪的声音很温柔,笑得很温和。


    “姐姐,你这还叫大众脸啊,特漂亮特有辨识度好么。”女生掏出手机,抿出不好意思的笑,“可以加个好友嘛?”


    “抱歉。”傅珺雪眼眸微转看了眼对面的温宛冰,半是羞意半是歉意,“我怕我女朋友会吃醋呢。”


    没想到傅珺雪会公开说她是她女朋友,即便这里谁都不认识她们,都是陌生人。但刺激依旧很大。耳朵发烫,喝进嘴里的水像被瞬间凝固,呛得温宛冰直咳嗽,咳得面红耳赤。同时在心里感叹,这神情变换,傅珺雪不当演员真是可惜。


    女生惊讶的目光在她俩身上转了一圈,见服务员端着菜过来了,“好吧,祝你们百年好合~”说完就溜了。


    傅珺雪将纸巾盒往温宛冰方向推了推,好笑道:“至于么?”


    温宛冰缓了缓问:“干什么拿我当挡箭牌。”


    “什么挡箭牌?我可是在说实话。”傅珺雪手撑着下巴,等服务员上了一道四方菜离开后,她冲温宛冰笑问,“你不会吃醋么?”


    温宛冰给杯里添了水,老实道:“不会。”


    傅珺雪:“哦。”


    温宛冰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多说了一句:“人家对你也没那方面的意思。”


    “哦~”这次有了音调。


    “那是有意思就吃醋了么?”调侃的语气。


    “现在没意思,那指不定接触过后就有意思了呢,像你一样。”尾音打着弯,说不上的意味深长。


    水温的热度源源不断从杯壁传到指腹,温宛冰蜷起摩挲杯子的手指,没说话,战术性的喝水。


    傅珺雪:“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哦。”


    温宛冰:“嗯。”


    居然应声了,傅珺雪愣了半秒,饶有兴致地盯着温宛冰,用不同的音调重复:“嗯?”


    温宛冰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起身道:“我去趟卫生间。”


    洗了脸缓了缓,等脸上的红晕褪下去,温宛冰才回到原位,刚好服务员上了最好一道菜。


    “您好,菜已上齐,请慢用。”


    傅珺雪长睫半垂,眸光落在桌上:“我还以为你会把我点的那两道菜换了。”


    “我很少在外面吃饭,比起家常菜,是真的觉得贵,但偶尔奢侈一下没有问题。”温宛冰顿了顿,又说,“而且你想让我尝的应该是你最喜欢的两道菜,没有要换的理由。”


    傅珺雪眸光轻漾:“这样啊~那你快尝尝。”


    温宛冰敛眸,执起筷子,在傅珺雪的眼神示意下夹了一块鳗鱼肉,不禁感慨:“你是真的很喜欢吃水里的东西,比如鱼虾蟹贝。”


    傅珺雪托着腮,微微歪着头,漫不经心地说:“也不是啊,陆地上的也喜欢吃,比如……”


    说到这里她长睫抬了抬,懒洋洋地对上了温宛冰的视线,灯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弯翘的唇角勾出弧度让她像一只盯着猎物的狐狸,“蜗牛。”


    温宛冰:“……”


    “南泉有家花园法国餐厅,他们家的法式焗蜗牛很好吃。”傅珺雪笑着说,“下次带你去吃吃看。”


    那家餐厅以天价出名,是只有上流才会出入的场所。在很久之前,温宛冰曾不止一次听那人说过,也被温如水邀请过,但一次都没有去过。她的物欲不高,对彰显金钱、权利、地位的东西没有什么兴趣。


    可现在,她居然开始禁不住想象所谓的“下次”去那些不曾感兴趣的地方,和傅珺雪一起。又久违地产生想要尝尝傅珺雪喜欢的料理,看看傅珺雪曾游玩过的地方,将这段短暂的感情再更久一点地维持下去。


    又能维持多久……


    “发什么愣。”傅珺雪挖了一勺银鱼炒蛋放进她碗里,“不合口味?”


    温宛冰摇了摇头,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看见傅珺雪将勺子上附着的小银鱼舔掉后,垂头说:“很好吃。”


    饭后小坐了一会儿,傅珺雪抓了一把瓜子,拉着温宛冰去了院子。


    长长的铁丝笼挂在树间,有两只可爱的小松鼠在里面来回穿梭。左手边的笼子里关了一公一母两只孔雀,右手边的一排秋千上都坐着小朋友,再往后圈起的笼里放着鸡鸭鹅,围墙上趴着一只打盹的猫,整个院子充满了野趣。


    傅珺雪分了一半瓜子给温宛冰说:“要是小星星星在,肯定会很喜欢这里。”


    “嗯,”温宛冰看着吃瓜子的松鼠很认同,“你上次折的兔兔被她放在了床头。”


    傅珺雪问:“那玫瑰呢?”


    沉默了片刻,温宛冰回:“和上次的栀子花在一起。”


    傅珺雪想到温宛冰给她发过的滴胶栀子花照片:“所以被滴胶长久保存的栀子花和永不凋谢的纸玫瑰你放哪儿了?”


    语言的魅力在于平凡的词语组合在一起,让听的人品出另一种含义,温宛冰联想到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出神,如果失去滴胶,如果没有干燥剂,栀子花会枯萎,纸会受潮。


    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温宛冰边拿手机边回:“我房间的办公桌上。”


    电话是何秀英打来的,日常的问候关怀,温宛冰提了一嘴饭店庭院有很多小动物的事。何秀英说温星今天在小公园和一只野猫大眼瞪小眼了半个多小时。


    聊了有十多分钟,结束了通话。


    “阿姨的电话?”傅珺雪问。


    “嗯。”温宛冰应了声说,“我妈让我给星星养个宠物。”


    傅珺雪顺着她的新话题问:“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温宛冰以为傅珺雪会附和劝说她养,没想到反而是先关心她的想法,愣了一下,老实道:“有点纠结。”


    傅珺雪:“还是担心再遇到之前猫猫离开导致星星病情加重的情况?”


    温宛冰点了点头。


    “不要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如果一直被过去束缚,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说到这,傅珺雪像是感应到了一般,侧过头,眼睛对上温宛冰的视线。


    一瞬间,温宛冰有种微妙的感觉,仿佛这番话不只是在说养宠。


    “养宠也是一种疗愈方式,我觉得很可以给小星星养一只属于她的宠物。”傅珺雪柔声建议道,“好好挑选一只健康的,温顺的,好好养,同一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不大。”


    温宛冰收回思绪,“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傅珺雪也点到即止,抛出假设性问题:“如果要养的话,想养什么?”


    温宛冰不假思索:“猫。”


    选择不变,傅珺雪递过去一个讶异的眼神:“还是决定养猫?”


    “最适合疗愈的宠物就是猫和狗,狗的话,需要定时溜,我的工作时间太弹性了,妈要照顾星星,分身乏术。另外,也有研究表明患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儿童与猫的关系更好,可以更快地建立好良性且牢固的关系,不过也有说疗愈犬更好的。”温宛冰边说边挑出饱满的瓜子递给小松鼠,“综合考虑,选择猫更合适。”


    傅珺雪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我发现,你每次在想做一件事前,都会深思熟虑,考虑很多。”


    小到生活琐事,大到充当另一个人生活,都是站在各方面的角度去思考出一个最优的选择。


    温宛冰听不出她的语气是夸还是感慨:“这样不好么?”


    傅珺雪笑了笑:“挺好的。”


    温宛冰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她想说的不是挺好。


    “怎么这么看着我?”察觉到温宛冰的眼神,傅珺雪看向她,突然发现她这种拧巴的表情有点可爱,忍不住凑上前逗她,“是想亲亲?”


    “……不是。”温宛冰连忙别过脸,“是觉得你口是心非。”


    口是心非?傅珺雪笑出了声,凑到她耳边,用气音说:“你这么讲,我不得真亲你一下才行?”


    温热的气息扑撒在耳边,温宛冰咳了一声,闷闷道:“我是说前一句。”


    傅珺雪回想了一下前一句是什么:“你是觉得我实际并不认为挺好的?”


    “嗯。”


    “挺好的是实话,”傅珺雪说,“不过我个人比较喜欢随心做事,确定自己想要什么,就直接去做,等遇到问题的时候再去想怎么解决。”


    属于傅珺雪的处事风格,就如同邀请她做些疯事。


    温宛冰没接话。


    瓜子攥在她的手心里,尖端硌着指腹,是明显而有微妙的触感。


    傅珺雪摊开手让松鼠透过笼眼伸出爪爪自己抓瓜子:“或许你可以让温星自己做选择,看看她更想养猫还是狗。如果她想养狗,你说的第二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因为是星星自己选择的小伙伴,好感在最初就已经建立,有好感就能更快地形成关系。至于遛狗,虽然麻烦,但是你们一家三口每天都可以有时间一起散散步、多交流不是么?”


    太阳落了山,落日的余晖将傅珺雪的侧颜衬得很温柔,也朦胧得像是隔了段距离的模糊。


    温宛冰动了动唇,最后只溢出淡淡的一声“嗯”。


    喂完瓜子,在茶亭喝了一壶茶后,傅珺雪接到了纹身师的电话,两人驱车前往对方的工作室。


    工作室在中心商场旁的写字楼103室,乘坐电梯上楼时,傅珺雪又向温宛冰确认了一次,问她是不是想好了,以后万一后悔,就算是洗也会有痕迹。


    “你不是说想做什么就先去做么,以后反悔,等以后再说吧。你都问我好几次了,”温宛冰说,“你会怕后悔么?其实你可以……”


    话还没说完,电梯开了,傅珺雪推着她的肩往外走:“你觉得我会去担心还未发生的事么?想跟你一起纹,是我现在想做的事,你不后悔就好,走啦。”


    一直推到一面玻璃门前,傅珺雪才停下。


    玻璃上贴着一根羽毛落下枝头的图样,写着“空枝”两个字,字帖后的玻璃倒映出温宛冰漾着清浅笑意的脸。


    她在因为后一句而感到愉悦。


    门推开,立即响起儿童玩具的机械音:“欢迎光临!”


    装修风格有点暗黑,陈旧的木板地面,到处是黑色陶瓷和木制的装饰物,收银台灯光是幽暗的黄,明明是暖光灯,却没给人一点温暖的感觉。


    再里面的房间门被拉开,光亮也投落到了客厅,拉出斜长的一道光带。


    里面的老板走了出来,是个女人,五官深邃清晰,有点异域风情,像精致的漫画角色。


    “来了啊。”老板招呼她们坐沙发,“真行,大夏天的带女朋友来纹情侣纹身,还是你发我的那两张图?”


    温宛冰挠了挠鼻尖,听见傅珺雪“嗯”了一声,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我看了你给我的图案,感觉单针微写实风格比较适合。”老板说话很跳脱,前面讲风格后面就跳到了时长,“就我一个人,时间会比较久,你们没问题?”


    傅珺雪笑道:“慢工出细活,没问题。”


    老板也笑了笑,露出了虎牙,给她俩倒了果茶:“坐一会儿,墙上有些以前纹过的客人留下的照片,靠窗那边的微写实的风格,可以看看,我先去准备一下。”


    温宛冰起身顺着墙走到窗边,视线被窗边放着的装饰物抓住。


    那是一根落雪的树枝,上面立着一只很可爱白色的肥啾。都是用木头雕刻出来的,涂了颜料,肥啾的眼睛镶嵌的是黑色玉石,很亮。


    色调也是黑白,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给人一种很有温度的感觉。


    “我第一次陪胡椒来也注意到这个。”傅珺雪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摸了摸肥啾的小脑袋,“这是沈老板自己雕的。”


    联想到这家店的logo也是差不多元素,温宛冰问傅珺雪道:“外面的logo是不是也是沈老板自己设计的。”


    傅珺雪点了点头。


    温宛冰又问:“这个老板名字里是不是带有树枝或者和鸟有关的字?”


    “带一个羽毛的‘羽’字。”回话的不是傅珺雪。


    “忘了自我介绍,我姓沈,名稚羽,稚气的稚,羽毛的羽,别人都叫我沈老板。”沈老板探出半边身体,头往里面歪了歪说,“进来吧。”


    进去后,入目便是细长的床和纹身需要的机器、工具,看起来更像是个刑场。


    沈老板问:“怎么说?是微写实还是其他风格?”


    温宛冰和傅珺雪对视了一眼,后者一幅你做什么我做什么的态度,她收回视线说:“微写实吧。”


    沈老板把她俩的小动作收在眼底,笑了声,又问:“还是一个纹腰腹,一个纹后肩头?”


    “嗯我后肩,”傅珺雪指了一下温宛冰,“她腰腹。”


    “那腰腹的先来吧,那边复杂。”沈老板示意温宛冰躺到床上,“衣服撩起来,把要纹的地方指给我看看。”


    温宛冰躺好,撩下摆的动作却顿住,下意识地在一旁坐下的傅珺雪那看了一眼。


    傅珺雪挑了挑眉:“又不是没看过。”


    她还没介意因为纹身温宛冰那截小蛮腰要给旁人看呢,倒是开始介意给她看了?


    温宛冰无言以对。


    “怎么是左边……”


    尾音轻到几乎听不清,傅珺雪眼睁睁看着温宛冰撩起与照片反方向的下摆。


    浅淡的疤痕被周围的莹白皮肤衬得十分狰狞。


    傅珺雪立马就反应过来上次拍照温宛冰是故意拍的右边。


    “是要遮住这个疤么?”沈老板大约是见多了用纹身遮疤的客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嗯。”温宛冰问,“能遮么?”


    沈老板盯着疤看了一会儿问:“什么时候留得疤?”


    “很早之前。”温宛冰补充,“有六七年了。”


    沈老板戴上手套,给出了肯定答案:“能遮。”


    先是消毒,后是描图,描完沈老板让温宛冰和傅珺雪都看了看:“看看成不成。”


    大致效果出来虽然抽象但还可以,温宛冰表示没问题,傅珺雪就更没问题了。


    “成,那我就开始纹线了。”沈老板说,“会有点疼,但是一般人都能忍,上色会比较疼,你头左侧有纸巾和一次性毛巾,可以擦汗,也可以咬着。”


    听到最后一句,温宛冰嘴角抽了抽:“……”


    傅珺雪被她说得有点紧张:“可以涂麻药么?”


    “一个负责的纹身师,是不会同意顾客打麻药的,能忍就纹,忍不了就建议别纹。”沈老板解释,“麻药影响皮肤,以后图案增生丑死了后悔的可是你们。”


    傅珺雪看着温宛冰,她的眼睛里溢着担忧和心疼。


    有那么一瞬间,温宛冰想吻她的眼睛。


    “我不怕疼。”温宛冰冲她笑了笑。


    与以往的浅笑不同,带了点安抚意味,让看起来很纯真可爱笑莫名透了点可怜。


    傅珺雪想,哪有人不怕疼的,最多只是习惯了而已。沈老板已经带着口罩拈着纹身工具低着头,精雕细琢地在温宛冰那一片肌肤上一下下地戳了。温宛冰的表情还算平静,看起来不是很难忍。


    四十分钟后,沈老板扭了扭脖子,换了工具说:“现在要开始阴影处理、上色,如果中间疼得受不了跟我说,可以缓一缓。”


    温宛冰应了声:“好。”


    上色的过程繁复,因为时不时会有血渗出,需要擦拭清理,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傅珺雪看温宛冰蹙着眉,眉头拧得比她还紧:“是不是很疼?”


    “还好,”温宛冰用纸巾擦去额头沁出的汗,咬牙说,“可以忍。”


    “你的耐痛力挺强的。”沈老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停顿了片刻,又说,“上次跟她一起来的那位,从上色开始嚎到上色结束。”


    之前还有陪人来过?也是顾客么?温宛冰蹙紧了眉。


    傅珺雪立马问:“疼?”


    沈老板停了一下:“要缓缓么?”


    “不用。”温宛冰咬了咬唇,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之前是陪谁来?”


    “胡椒。”傅珺雪翘了个二郎腿,指着大腿说,“有次吃砂锅她不小心弄翻了,汤的疤去不掉,夏天又想穿短裤,干脆来纹了个纹身,不过我没看着她纹,当时有点事,就送她过来,结束了接她回去而已。”


    温宛冰表情稍微放松了点:“哦。”


    提到烫疤,傅珺雪问:“你虎口那边的烫疤要不要纹点什么遮住?”


    温宛冰下意识抬起手看了眼,圆形的烫疤映在眼底,纹身被戳刺的痛感仿佛传递到了烫疤上,她将手垂放下:“不用。”


    虎口显而易见的烫疤不用遮,现在却要遮住压根不会露出来的疤。


    傅珺雪昂了昂下颌,看向因为纹身泛红的那一片,顺势问:“你那个疤是怎么来的?”


    察觉到温宛冰的僵硬,沈老板问她:“需要缓一缓么。”


    温宛冰闭了闭眼,有些艰难地说:“要。”


    沈老板停下后瞥了眼温宛冰右手的虎口处说:“店里有纹身贴,想遮的时候可以贴一个。”


    温宛冰问:“有星星图案的么?”


    沈老板想了一下:“有。”


    等温宛冰缓了点沈老板才继续,但之前的话题没能继续下去,被岔开后温宛冰没有回答,傅珺雪知道她现在不想说也没有追问。


    图案的雏形大致已经出来了,傅珺雪将纹身过程拍了照,温宛冰就看到她攥着手机时不时点屏幕。


    “哪个滤镜好看?”傅珺雪递过手机给她看。


    第一个冷色调,第二个暖色调。


    温宛冰:“第二个吧。”


    傅珺雪又点了点屏幕,让温宛冰挑了贴纸,之后温宛冰便看她一直在屏幕上划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傅珺雪垂下手,无意之间温宛冰瞥到了她手机屏幕,看起来,像是画了一只海龟。


    “好了,”沈老板关了机器,“坐起来包保鲜膜。”


    傅珺雪扶着温宛冰坐起身。


    沈老板边包保鲜膜边说:“现在皮肤红肿效果有点打折扣,等消肿就好了,3小时后再揭保鲜膜。”


    傅珺雪直勾勾地盯着看:“感觉挺不错的。”


    “嗯哼,我纹的怎么会差。”沈老板顿了顿补充,“当然,你设计得也很好。”


    明明图案是自己的名字,却有一种被烙下了属于傅珺雪印记的感觉,温宛冰突然觉得那一处灼烧感更强烈了。


    花费了太长时间和精力,沈老板说饿了要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于是三人商量着点了夜宵。


    坐在待客厅吃饭时,沈老板开了吸顶灯,但好像也没提亮多少。


    “你这地方整得像个老电影似的。”傅珺雪拆了外卖的包装袋,分了一晚赤豆元宵给温宛冰,一碗糖芋苗给沈老板说,“老待这么暗的地方不压抑么?”


    “艺术人,有时候很需要环境的挤压,才能迸发出灵感。”沈老板从葛优瘫坐直身体,拿起筷子虚点了两下,“你不是应该很懂么?”


    “我不懂。”傅珺雪又递了虾饺过去。


    沈老板“嘁”了一声。


    温宛冰完全被迟来的痛感支配着,没什么胃口,抱着杯子喝果茶。


    “疼得厉害?”傅珺雪关心道。


    “疼,也不算厉害。”温宛冰没再逞强,“就是火辣辣的,就像被抹了辣椒一样。”


    不是纯粹的疼,细细密密渗出的感觉有点让人难受。


    “明天就会好点了,别老想着疼,分散分散注意力。”沈老板说着起身去拿了印着注意事项的纸和纹身贴过来说,“挑挑看看。”


    傅珺雪挪坐到温宛冰身边,两人头挨着头一起挑了几张,温宛冰将剩下的都还给沈老板。


    沈老板接过,随手放在了一旁,突然问了一句:“你俩怎么谈上的?”


    温宛冰正在喝水,呛了一下。


    傅珺雪敷衍:“就那么谈上的。”


    沈老板视线在她俩身上转了两圈,那个眼神,仿佛什么都看透了的模样,但她却没说什么,话锋一转,谈到了自己:“我以前也谈过一个女朋友。”


    这一句之后便戛然而止。


    温宛冰问:“现在呢?”


    “现在没啦,早分了。”沈老板慢吞吞地舀了一勺桂花糖芋苗,看着温宛冰说,“她的耐痛力也很强。”


    前半句洒脱里带着遗憾,后半句却是柔情四溢。


    能感觉到感情很深。


    其实不该对别人私事刨根问底的,但温宛冰有点忍不住。她还没开口,心有灵犀一般,傅珺雪先问了出来:“为什么分?”


    沈老板慢条斯理地嚼着嘴里的食物,过了好一会儿,她喉咙滚了滚说:“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不纯粹,用钱维系的,长久不了。”


    无心一句,却像是带了棱角地落入耳里。温宛冰倏地有点滞闷。


    就像是小小的可燃物丢进了火苗里,引起一撮明亮的火焰燎烧而上,灼得她有点疼,有点慌。


    攥在手里的水杯却是凉得,里面的还剩一点底子的水轻轻地晃,将顶灯落下光漾得零碎,温宛冰在一片斑驳里,轻轻抬了抬眼皮,瞥扫到另一片光。


    那是傅珺雪的眼睛,温宛冰知道,她在心里刻画出那双漂亮的眼。


    眼尾上扬,内眼角微微下勾,望着人时,眸光微垂,妩媚慵懒,眼底蕴着的光会映出万物,却是万物都不被放在心上。


    温宛冰突然抬不动眼睛与她对视。


    沈老板还说了些什么,温宛冰没听进去,只在余光里看着傅珺雪,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点水。


    吃完东西又休息了十几分钟,沈老板起身说:“来吧,吃饱喝足,该干活了。”


    进到操作间,沈老板准备新的工具,傅珺雪反坐在椅子上,脱下外衫说:“帮我解一下吊带。”


    温宛冰才发现傅珺雪穿的吊带是可解开的款式,去掉肩带,就能完美露出半个肩头,细腻莹润,犹如一件白玉艺术品,很漂亮。


    解开的肩带被傅珺雪自己缠在了手上:“我怕疼,得攥着点东西在手里。”


    温宛冰看她很紧张,迟疑道:“要不,你买纹身贴贴贴算了。”


    傅珺雪抱着椅背,闷闷地拒绝:“不。”


    跟着又催促沈老板:“沈大小姐,快点。”


    “来了。”沈老板准备好后戴上手套吩咐温宛冰说,“你拿着纸坐她对面吧,到时候给她擦擦汗。”


    一开始温宛冰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开始上色。


    傅珺雪是真的怕疼,那根黑色的系带被她两只手缠得歪七扭八,咬着唇,眉头紧蹙,冷汗直冒。温宛冰给她擦了汗,纸巾都湿透了。


    换成了一次性毛巾,温宛冰勾着她的下巴,擦到一半,傅珺雪像是又点扛不住,轻嘤了一声。


    细白手腕上缠着的黑色系带,被勾起后紧绷的下颌线,紧咬出痕迹的下唇,近在咫尺的鼻尖痣,汗湿的脸,疼到视线模糊的眼……


    这些投落在眼里的零碎元素勾勒出慢镜头下细腻的画面,暧昧旖旎的气氛弥漫在每一帧的间隙。


    不该这么想,但就是这么想了。


    因为这一声,沈老板停下手里的活,让傅珺雪歇一会儿再继续。


    温宛冰迅速掐断了要继续歪下去的苗头,松开了傅珺雪的下巴,问沈老板道:“有水么?”


    “外面的水壶里有温水,旁边有纸杯。”沈老板说。


    温宛冰去外面倒了一杯水进屋递给傅珺雪。


    流了太多虚汗,傅珺雪是有点渴,但她现在感觉全身力气被抽去了一半,压根提不起劲去接杯子:“你喂我吧。”


    温宛冰便举着杯子递到她嘴边,一点点地往上抬,傅珺雪微微仰着头,红唇抿着杯沿,眼帘半阖着,脖颈被拉得细长,随着喉咙滚动的痕迹,残留的汗珠缓慢地往下滑,拉出一条糜艳的痕迹。


    这大概是认识傅珺雪以来,傅珺雪表现得最柔软的一次,像一只短暂收敛狡猾表现出温软柔弱狐狸。


    没有故意撩拨,却更具蛊惑,甚至在唤醒温宛冰内心深处一些陌生的欲求。


    傅珺雪“唔唔”了两声示意喝够了。温宛冰在发愣没有反应,傅珺雪挥了一下手,偏头半嗔半关心地问:“你在想什么呢?”


    温宛冰这才移开杯子,理智压住了那些发胀的想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想你应该多补点水,等会儿好排汗。”


    傅珺雪:“……”


    纹身从肩头横向延伸到肩背,灵动蜿蜒的线条像风,坠着大大小小的雪花,比温宛冰的耗时冰久一点。


    结束时,傅珺雪解脱地大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终于结束了,当初就应该一朵雪花了事。”


    “可是很好看。”温宛冰很喜欢傅珺雪身上的纹身,她觉得这个纹身十分贴合傅珺雪的气质,所以格外好看,“南方的雪就是这样的。”


    涂了凡士林裹好了保鲜膜,傅珺雪缓了点,饶有兴致地问:“这样的?是哪样的?”


    随风飘扬,似近又似远。


    “抽象的。”


    从沈老板的工作室离开,走起路温宛冰感觉到了不舒服,虽然T恤很宽松了,但随着步伐还是会时不时地摩擦到腰腹,刺激出强烈的燎烧感。显然,傅珺雪也不是很好受,格子衫已经耷到了腰的位置,肩线僵得笔直。


    “别开了。”温宛冰摸出手机,“叫代驾吧。”


    “可以,我现在是开不了车了。”傅珺雪欣然同意,“按她沈大小姐的话,明天应该就好很多了。”


    温宛冰下单的手顿了顿。


    “叫了么?”傅珺雪问,“大概要多久过来。”


    温宛冰回过神,垂下手说:“七八分钟。”


    代驾司机来得很快。


    去酒店的路上,傅珺雪说:“纹身也纹了,可以想想后面的疯事了。”


    温宛冰想了想,突然注意到傅珺雪在车里闪烁着光的耳坠说:“打耳洞?”


    傅珺雪愣了一下,笑出了声:“行!带你打耳洞,不过,温沝沝小朋友,我们可以再往大点的方面想想?”


    见识不多导致温宛冰的想象力匮乏,直到下车办理了入住,她也不过只从今天拿到的潜水证,联想到:“想去真正大海里潜一次,如果可以,想带着星星一起,也可以不带,深潜一次。”


    “想入海啊~”傅珺雪用房卡开了门,“还有呢?”


    房间楼层很高,进门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向下可以俯瞰到整个苏市沉浸在夜色里的模样。


    从这样的高度看下去,会产生一种想要就这么坠下去的感觉。


    于是,温宛冰笑了笑说:“还想上个天。”


    傅珺雪也跟着勾起唇角:“好~我记下了。”


    包裹住纹身的保鲜膜要三到四个小时后才能揭,所以洗澡只能用毛巾蘸了水擦拭,要避开纹身的地方,过程就被拉得有点漫长,温宛冰的纹身在前面还好,傅珺雪的在背后,就有点麻烦。


    洗到一半,傅珺雪拉开门,探出头说:“帮个忙?”


    温宛冰刚铺好床,有点疑惑洗澡要怎么帮,走近了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背后我擦不到,还怕碰到纹身。”傅珺雪轻言软语,“你帮帮我?”


    温宛冰想了想,虽然都是女生,但是性取向下这样似乎不太好,建议道:“可以睡醒了再洗。”


    傅珺雪:“……”


    温宛冰往后退了一步,颇有一幅避之如蛇蝎的样。


    “你别走。”气得傅珺雪笑了起来,“奔波一天了,我受不了睡醒再洗,这样我会睡不好的,睡不好明天谁给你做司机?”


    温宛冰顿时理亏,无话可说。


    傅珺雪直接拉开了浴室的门,温宛冰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接着就听到傅珺雪的轻笑:“温沝沝,你不要这么可爱好么,手放下来。”


    温宛冰没放,还转过了身:“你找个什么东西遮一遮。”


    傅珺雪从喉咙低滚出两声,听不出是无奈的笑,还是被气到的轻哼:“你把手放下来,转过来看看。”


    温宛冰慢腾腾地转身,张开手指,从缝隙里往外看。傅珺雪长发像海藻一般披散着前面,一只手拽着浴巾遮挡在身前,一只手攥着毛巾递在她眼下。温宛冰这才垂下手,接过毛巾。


    等傅珺雪背过身,展现出一大片毫无遮挡的瓷白,她才知道什么叫狡猾。


    她看着那一片白,挪动一步,就感觉自己离某种边缘越近一点。


    边缘的那端是什么她不敢去想,却清楚地知道,现在的每一步,没有人逼她。


    出于一种强制自己理智清醒的惯性思路,又或者是她是有计较这样的待遇是否具有特殊性,在傅珺雪以往的恋爱中是否有存在。


    “你以前恋爱也这样么?”


    镜子里,傅珺雪侧过脸,看着镜中的她,笑得昳丽动人:“我说没有你信么?”


    她俩的相处模式在很多时候都让温宛冰觉得是一局句酒桌游戏,酒瓶转动,瓶口对着谁谁就回答对方的问题,你来我往的试探。多数时候,其实都是傅珺雪先让游戏暂停下来。


    这次换作了温宛冰让酒瓶停了下来:“信。”


    傅珺雪在洗手台上的手指正点着台面,闻言,手一顿,好一会儿,她说:“那你还问我,占了便宜还卖乖。”


    温宛冰不上套,理性分析:“是你让我帮忙的。”


    说话的语气,被占了便宜的是她。


    傅珺雪吃瘪轻哼了声。


    温宛冰抿了抿唇,压下即将翘起的弧度。


    毛巾浸了热水,轻柔地从肌背上摩挲过,擦到纹身附近,傅珺雪轻轻抖了一下,小声地吸了口气:“嘶——”


    “疼么?”温宛冰立马问。


    “有一点。”傅珺雪说,“你……稍微轻点。”


    温宛冰低下头,离得更近,更轻更缓。


    淋浴间潮热的水汽凝聚在周身,将气氛包裹得有些暧昧。


    触感就像轻柔潮湿的吻,傅珺雪撑着洗手台的手指蜷了又蜷,一时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一时又觉得时间过得有点快。


    “好了。”温宛冰退开,“你这个纹身,晚上是不是得侧着睡了。”


    “是啊,趴着躺着好像都会碰到。”傅珺雪往后扭着身看了眼后面的纹身,牵扯到肩部,疼得直拧眉,顿时放弃,转而去勾温宛冰的下摆,“给我看看你的。”


    保鲜膜下依稀能看到纹身的图案,一小块水面下的图形是坠入水中,缓慢融化的冰块。


    在水里的时间久了,冰块还会记得自己是冰块么?


    纹身是固定的图案,冰块会一直存在在这里。


    冰块下就是温宛冰需要遮盖的伤疤。


    傅珺雪的指尖若有似无地在保鲜膜上游走,慢吞吞地垂下,衣摆也随之荡秒,温宛冰见她不看了,转身拧开水龙头冲洗毛巾,水声中揉进了傅珺雪的声音。


    “你知道今天,沈大小姐给你纹好纹身的时候,我特别想做一件事。”傅珺雪侧倚着洗手台,眸光定格在温宛冰低垂的后颈上,温宛冰的头发全部挽了起来,脖颈又长又白,细腻莹润,当初温星在那里留下的指甲印早已经消失殆尽,毫无痕迹。


    “最开始还是上次看到小星星应激抓你脖子的时候冒出的想法。”


    “什么?”温宛冰关了鸭嘴龙头,手搭在上面,僵在原地。


    从掌心传递的冰凉,反衬得后背温热。


    傅珺雪从身后将她圈在臂弯之间,贴的很近,温宛冰微微抬首,在镜子里看见傅珺雪与她头挨着头。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层水汽,莹亮却朦胧,她的脸被水汽熏出浅淡的粉,她的呼吸都扑撒在她的脖颈间:“温沝沝。”


    她叫她的名字,声音像含了蜜糖,在灼热的气氛里甜腻得可以拉丝。


    “嗯。”温宛冰回应她,表情绷得不露分毫。


    傅珺雪侧头,擦过她的耳朵:“我想亲亲你的伤。”


    温宛冰滚了滚喉咙,手指曲起,在台面上抓出一道道蜿蜒的痕。


    傅珺雪低头,很自然地在她的后颈,烙下一个吻。


    那一瞬,温宛冰的呼吸停滞。


    傅珺雪柔凉的唇瓣,像一场滚烫的雪,温柔地覆盖在她不知道愈合过多少次的伤痕上,落在她的心湖,泛起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有什么落地的声音。


    温宛冰垂眸。


    看见浴巾如同覆地的雪,静静地躺在脚下。


    极其强烈的冲动不断地腾升,温宛冰突然很想转过身,反客为主,看傅珺雪这只撩人的妖精惊慌失措的模样。


    但她还没有有所行动。


    莹白的足尖勾着浴巾提了起来,傅珺雪点到即止,往后退了两步,披着浴巾往里面走,摆了摆手说:“就当是今天的Good night kiss。”


    温宛冰抬头,手不自觉地挪到后脖颈,悬在一段距离外,没有落下,怕将残留的触感一不小心抚去。


    镜子里映照出她的脸,慢慢泛上了血色。


    “粉色的小蜗牛,还要在里面呆多久?”傅珺雪声音带笑,“我要换睡衣了。”


    温宛冰的脸越来越红,扭身就往外走,隐约还能听到傅珺雪的笑声,她捂着发烫的耳朵,低低地槽了一句:“妖精。”


    傅妖精很细心周到,怕睡觉时呼吸蹭到纹身,睡不好,床是分开的。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因为纹身又辣又疼的感觉没有消退,还是临睡前那个特殊的晚安吻,温宛冰觉得疲累却睡不着,给温如水的账号发了“生日快乐”,平躺着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后,温宛冰又拿起了手机。


    手机亮度调到了最低,但亮起的那一刻,另一张床上躺着的傅珺雪睁开了眼睛,轻声问:“睡不着?”


    “嗯。”


    温宛冰划拉了一下屏幕,看见傅珺雪下午的时候把链接发在了群里,她点开了choker和耳钉的链接,都是同一个品牌,Fantacy。


    “你怎么也不睡?”温宛冰关了群聊,随手点进备忘录。


    “疼。”傅珺雪轻叹。


    “转移一下注意力。”温宛冰看着备忘录里记录傅珺雪喜欢的吃食那行说,“想想明天吃什么吧。”


    “对哦,明天我们温沝沝大厨要大展身手呢,我想想啊~”傅珺雪起了点兴致,不由自主地想要调整一下睡姿,磨到纹身,倒抽了一口气,顿时想到沈老板最后让她们拍照留存的注意事项,上面有一行字格外醒目,她那点兴致被这一盆冷水泼得灭了大半,“算了,还是别让我想了。”


    温宛冰纳闷:“为什么?现在想不到?也不着急你慢慢想。”


    “慢慢想我也想不到,还能吃什么呀,你看沈大小姐那个注意事项里写的,”傅珺雪重复上面的话,“忌辛辣生冷刺激,辣的、海鲜都不能碰了。”


    话语中带着点怨念,字里行间都透着“我的快乐没有了”。


    温宛冰笑了笑:“清淡的家常菜应该没问题,明天回去的时候可以去一下菜场看看。”


    “嗯哼~”傅珺雪兴致不太高,“大概只有你的厨艺让我期待了。”


    温宛冰在打字更新备忘录,没接话。


    傅珺雪又说:“别有压力,再不济还有蛋糕垫底。”


    温宛冰举着手机呆愣了几秒:“明天回南泉我得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傅珺雪猜测道,“蛋糕店?”


    “我姐姐的墓地。”温宛冰垂下手,侧过头,动了动唇,想说的话临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想问傅珺雪要不要和她一起,又觉得邀请人去墓地,不吉利,正琢磨改口说什么。


    “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看看她么?”傅珺雪打断她道,“毕竟明天蹭的饭是她的生日宴。”


    夜色里温宛冰的眸光柔了又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当然不介意。”


    傅珺雪心想怎么会介意,更进一步,更多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