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秦家的人找过他很多次，他不是不知道，只是都有意避开了。
包括秦雷雷的母亲病逝时，他也未曾露面。
对于这位后妈，他其实没太大的恨意，只记得是个苗族女子。
仔细想来，他这个后妈待他并不差，可能是出生南方的原因，总是一副软语温婉的样子，常常对着他笑。
当年，秦城打他时，第一个冲出来护着他的，还是这位后妈。
只可惜她也是个薄命的人，后妈死后，他以为秦城会如法炮制，继续续弦。
可秦城却一直没有再娶。
中途，他又来找过他几次，但是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了。
所以算下来，眼下这的确是他们父子时隔二十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秦城似乎也没想好要喝秦枫说什么，他艰难地想伸出手，摸一摸秦枫的脸。
却在碰到他的一刻，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秦城顿了顿，脸上的失落遮掩不掉，收回了手长叹一声:“你恨我，二十年过去了，你还是恨我。”
秦枫终于开口道:“没错，我恨你，你是个好家主，但你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秦城神色痛苦，半晌点点头:“你说的对，很多时候，我确实做的不妥，对于你妈妈，我心里其实一直愧疚，当年我们俩是家族联姻，我知道她对我有感情，却始终没有给她更多关怀。”
“这些年我每每想到她，都在想，如果她还在，我们父子是不是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听他提到母亲，秦枫神色冷下几分:“你是在为自己另娶新欢的薄情冷血开脱吗？就算你和我母亲没有感情，出于一个男人的责任，你都不应该那么快再结新欢！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唉，你说的对，现在说这些确实没用了，当年你弟弟溺水的事情，我知道其实并不怨你，当时你才那么小，却在他溺水的时候第一个冲回了河里，拽着他往岸上拉，如果不是你的叫喊声引来了大人，我们也不会发现把你们两个带上来。我当时打你……只是因为……总之，都是我的错，你恨我是应当的。”
秦枫微微一顿，看向他，神色似有不解。
在他的记忆里，秦城是个顽固且看重面子的人，从不会轻易在他人面前示弱，更别提亲口承认自己什么地方做错。
秦城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再次叹了口气:“小枫，我知道，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弥补的机会。我也为了我的错误付出了代价，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没有再和我的儿子见过一面。”
他眼底似有泪光，却又像是错觉。
他转头看向秦枫:“小枫，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我有一样东西给你，希望你能接受。”
他颤抖着起身，从床边的暗格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秦枫:“拆开看看。”
秦枫蹙着眉，看向他。
见他双眼似有恳求，他于心不忍，只得依言将文件拆开。
出乎意料，文件里竟然是份遗嘱。
秦枫看下去，越看，眉头皱得越深——秦城竟然将自己财产的一半留给了自己，更匪夷所思的是，继任家主的一栏，他写的赫然是自己的名字！
他当即放下遗嘱看向秦城:“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城看向秦枫，目光似有欣慰:“这些年你在外打拼，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但你的影门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我心知肚明，你的能力，你的手腕，对比我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很早之前便想好，你不回来便罢，倘若你回来，这秦家的家主之位，便是你的。”
秦枫心底怒气翻涌，闻言冷笑一声:“这算什么？觉得亏欠了我，想对我补偿？你这样做，有想过小雷，秦家其他人会怎么想？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他给他的这些，说白了也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罢了。
但他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心情，有没有考虑过外面一心为他身体担忧的秦雷雷的心情？！
他将遗嘱放到床边:“这东西，我不会接受。”
秦城沉默下来，半晌无奈道:“小枫，我给你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些是你该得的，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秦城的大儿子，这些东西，理当是你的。”
你难道忘了，我们早就断绝了父子关系么？
这句话在秦枫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许是知道，这话对床上这个已然走到生命尽头的男人伤害有多大。
秦枫反复吸了几口气，最终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不论如何，我不会接受，小雷这么多年一直陪着你，听你的差遣，为了秦家，操心劳累，你该多照顾他些。”
秦城先是一愣，随后笑笑道:“没想到啊，你和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亲，你们兄弟俩的关系这么多年却始终如一。”
秦枫:“……”
秦城自以为和他找到了共同话题，开始絮絮叨叨:“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小雷总喜欢跟着你，乖巧地叫你哥哥，你虽然不耐烦，但做什么都没落下他……”
“别说了。”秦枫阻断了他，沉声道:“倩姨对我不错，就当报答她的恩情了。”
秦城看着秦枫，心里酸涩难耐。
这么多年，他对他的这个儿子亏欠实在太多，但也深知，他已经没有弥补的时间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的流逝。
他伸手，想去够秦枫的手。
秦枫也看出了他时间不多了，这一次，他没有再躲。
秦城拉着他，颤声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要求你什么，但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惦记着秦家的，这家主之位你想怎么处置都可，我老了，管不了这么多了，等到那边见了你母亲，少不得还要赔礼。”
秦枫看着他呼吸越来越喘，低声道:“你少说点话，留点力气，我去叫其他人进来。”
秦城躺回枕头上，笑着道:“好，好，你去叫，我太困了……”
他的声音渐小，却带着心满意足:“小枫啊，我知道你谈了个不错的女朋友，我还没见过，但雷雷给我看过照片，是个很乖巧的女孩子，以后逢年过节，你……你经常带她来看看我，好好对人家，你……比我活得明白，肯定能把你的家庭经营得很好……很好……”
秦城的声音一点点弱下来，最终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