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的雪好似永远不知疲倦,一落便没有尽头。
怀安畏冷得厉害。
往日烧着地龙的醉春殿怀安都要裹着厚毯,如今在冷冷清清的桂霞峰上,怀安几欲将自己裹成粽子。
珉风来看怀安,见怀安这副模样,不由惊诧,“越安,你的灵力总不能连御寒都做不到吧?”
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弟子服相比的珉风,就算是说怀安将厚棉被裹在了自己身上也不为过。
怀安轻声咳嗽,和南澈的道侣契未能成功结下,不仅如此,这具身体在反复死亡中变得愈发病弱,怀安的灵力已经稀薄到无法凝聚。
魔神之力倒是磅礴,但在九州境内,怀安犯不着为那点暖意承担身份暴露的危险。
他的脸不似之前那般苍白,两腮多了些病中的红晕,怀安葱白的指尖搭在暖炉上,“无妨,等这个冬日过去便好。”
珉风的神情有一瞬卡顿,“你不知道吗?九州四季落雪,冬日并不会结束。”
怀安有些意外,“九州所处应是四季分明的季节,缘何会只有冬日?”
“之前是四季分明啦,但是,”珉风环顾四周,桂霞山上苍凉,半个人影也见不得,珉风道,“但是南澈仙尊掌管九州后,不仅在九州下了难进难出的结界,还通过灵力操控,让整个九州终年被大雪覆盖,九州的雪不会停歇。”
珉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据说,是仙尊那位死去的白月光很喜欢雪。”
珉风想到怀安现下的身份,粗神经难得细腻,将那些关于仙尊多爱白月光的话语通通咽入肚子。
珉风语重心长道,“青叶师兄说得对,你该早为自己做打算,攒一攒灵石,或是...”
少年的声音突然如蚊蝇般微不可闻,珉风的耳朵红到滴血,“仙尊的灵力称第二,修仙界便没有人敢称自己是第一,据说同仙尊双修一次,能顶上十年的辛苦修炼。”
“这样,即使那日仙尊厌倦了你,将你赶出九州,你也不至于无法生存。”
霜雪映衬怀安的眉眼,他唇边勾勒几抹笑意,左耳进右耳出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怀安这副散漫模样,珉风攥紧拳头,“你根本就不知道现在情况有多严重,你差点…差点就…”
“死”字在珉风唇齿间打了几个转都没有说出口。
昨夜汇聚在桂霞峰的雷云,每个九州弟子都瞧见了。
他们心知肚明,仙尊不满意天道选的伴侣,一定要杀之而后快,哪怕是以承受雷劫作为代价。
珉风不自觉想起喜台上生死不知时怀安的模样,苍白的面容没有半分生机,躯体似乎一踩就碎。
他望着坐在窗下的温润青年,犹疑问:“你爱仙尊吗?”
怀安回眸,“我不是蠢的,怎么会对他动心?”
“我从未爱过他。”
“接近他,只是因为他能给我,我所求。”
枯枝上的白鸟有一双红如血珠的眼睛,它歪头看着窗里的怀安,扑腾着翅膀飞走了,最终停在无人踏族的宿梦殿。
宿梦殿往里走有一面一人高的镜子,白色的鸟撞入镜子,镜面泛起涟漪。
景像发生变化。
朱红的墙高立,长长的宫道好似孤寂的黄泉路。
宫道的尽头殿宇静立,上面提的字写着‘醉春殿’。
白鸟扎入殿中,两个南澈站在一起,但若仔细分辨,其中一道仅仅只是虚影。
他们的目光一同落在桌案上誊抄佛经的怀安身上。
怀安散着发,只着一件单薄里衣,领口和腰身处分别用红绳系着。
他写了几个字,抬眸望向南澈,“你为何总这样看着我,是害怕我不见了吗?我向你保证,天下之大,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骗子!
已经是仙尊的南澈咬碎了牙齿,他看见虚影里的南澈走向怀安,接受怀安的献吻,被怀安安抚,内疚自己将人看得太紧,相信怀安口中他们虚假的未来。
南澈召来剑,他将这方空间劈得七零八落,依靠留影珠存在的虚影不受影响。
怀安说好爱南澈。
南澈宁愿怀安恨他。
在癫狂过后,仙尊南澈如之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将醉春殿复原。
白鸟适时将殷红的珠子吐在南澈的掌心,南澈捏碎,温润的青年坐在窗下轻描淡写说从未爱过的模样在他眼前浮现。
南澈眸光淡漠,“继续盯着。”
-
如珉风所说,九州的雪一时半刻都未曾停歇过。
怀安在桂霞峰懒了两日后,在系统尖锐的催促声中冒着风雪出门。
他穿着厚氅,抱着暖炉,撑着纸伞,步子散漫的往不日堂走去。
这是他从珉风那里得知的消息,南澈多数时间待在宿梦殿,但每日里都会有两个时辰待在不日堂处理仙门事宜,而每过三日南澈会去飞仙楼为弟子们讲一次课。
怀安懒在桂霞峰里的这两日都不曾见过南澈来找,倒是窗外的白鸟一连又往他身上丢了几个雪球。
若是他不主动去寻南澈,南澈怕是要将他晾在桂霞峰里,一直到南澈寻到能杀死他的办法。
扫了一眼为零的爱意值,怀安心态还不错。
这种好心态在怀安走进不日堂的那一刻四分五裂。
血腥气扑鼻而来,地上的人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一张脸变得鲜血淋漓,痛苦的在地上打滚,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舌头被拔掉了。
跪在他身侧的人名字叫做李冉,是不鸣宗的掌门。
不鸣宗曾也是大宗,只是在前几任掌门先后因宗门内斗而故去后,不鸣宗逐渐式微,这百年里已经鲜少在仙门中听闻不鸣宗的名字。
如今李冉作为不鸣宗的掌门,竟也开始走这以色侍人的下作路。
他带来的“献祭品”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李冉攥紧掌心,有关不日堂的血腥在整个修仙界都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世间有无畏生死只争荣华之人,但终归是少数。
南澈残忍的杀戮在修仙界传开后,献媚的人已然寥寥无几。
让李冉动了心思的是南澈立了道侣。
可那位绝不是南澈仙尊寻了百年的人,南澈在婚宴上对此人的杀意未加遮掩。
既然这样一个冒牌货都能得仙尊道侣的身份,那么为什么不可以被替代?
李冉做了万全的准本,他不可能失败!
这位“献祭品”砸入了不鸣宗大半的财力,那张脸和南澈朝思暮想的画里人无半分区别!
但南澈见到这张脸流露出的情绪竟然只有厌弃和憎恶,未有半秒的迟疑,残忍的下了杀手。
从南澈动手的那一刻,李冉自知难逃一死,绝望将他淹没,他的脸色灰败,瞳孔蒙了死气,已经对这样的结局认了命。
不想,怀安的脚步声惊醒了他,他转过头,在看见怀安面容的那一刻,灰败的眸爆出生的希望,他匆忙爬过去揪住怀安的衣摆,像是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般,冲血的眼球凸出,“你救救我,求求你不要让仙尊杀我,你是仙尊的道侣,仙尊一定会听你的。”
李冉沾了血污的手侵蚀怀安的白衣。
怀安怔然看向高座上的南澈,这是他踏入不日堂,第一次与南澈的目光相接。
南澈的眸底结了冰,对这里的一切充斥着厌恶与憎恨,与怀安对视像是想要剜掉怀安的皮肉。
李冉说得不对,南澈不会听他的,南澈早杀过这具躯体数十次了。
若不是怀安的特殊性,地上躺的这具尸体就是他原本的结局。
“仙尊...”怀安的声音卡住。
李冉的惨叫声响起,他抓怀安的那只手被冰刃砍断,更多的血溅在怀安的衣袍上。
高坐之上的南澈盯着晕染在怀安衣袍上的大片血污,心间的躁郁之气更甚。
他没有虐杀的习惯,来不日堂图谋不轨的人全部死于一击毙命。
啊,他并不是觉得李冉的手落在怀安衣袍上很碍眼,他只是厌恶李冉说他看重越安的那些疯话,才会给人这样的教训。
至于那血腥,他只是见不得白染上这样的脏污,和站在殿中的人无半分干系。
不日堂内,李冉苟延残喘,他那点燃起来的属于生的希望彻底破灭。
脸上灰败的恐惧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恨意和诅咒,李冉狠狠“呸”了一下,“南澈仙尊?你配吗?这些年你造就的杀业众多,称为堕仙更合适吧?迟早有一日你会成为不仙不魔的模样!”
李冉哈哈大笑,“我忘了,仙尊您如今已经是不仙不魔的怪物模样!”
“做什么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你白月光的深情做派!根本就是虚伪至极!你其实已经移情别恋爱上了这位复制品吧?不然以你仙尊的地位,凭和要选择一个不喜欢的人为道侣!甚至要同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立道侣契!”
“虚伪!虚伪!虚伪啊!”李冉的语气骤然发狠,“今日我活不成,仙尊你的心爱之物也别想留下!”
和青叶一起立在两侧的珉风惊叫,“不好!他要爆体!”
修仙者自爆,修为愈高,造成的伤害愈大,李冉仅剩的那只手死死攥住怀安的脚踝,“你陪我上黄泉路吧。”
“痴人说梦。”
南澈的剑意将李冉碎裂,在他爆体之前,他先一步碎成了无数冰晶。
雪花落下,怀安白衣上的血污也随之消失,脚踝上刺目的痕迹仿若不曾存在过。
南澈收回剑,为击杀李冉,他和怀安的距离被拉到不过半米,他看怀安好似在看没有灵智的冰冷器物,“你想救他?”
怀安望进南澈颜色浅淡的眸,许是刚犯过杀戮的缘故,这双眸有猩红之意缠绕。
比起仙尊,南澈确实更像是一个魔物。
是怀安一手造就了这个魔物,他对南澈的杀戮生不出恐惧,只有浓厚的愧疚感。
怀安摇头,“我没想救他,我只是有些闻不惯血腥,仙尊许久未来看我,越安记挂仙尊。”
太像了。
南澈的心脏慢慢被一双手攥住再收紧。
眼前的青年乌发浓黑,肤色苍白,讲话时的口吻,停顿的习惯,都和那个已经躺进棺材里的人太像了。
甚至是欺骗他时的模样。
温柔的说着对皇权无意,又残忍的将他退下悬崖,带着柔和的笑说和他在一起恶心。
同珉风讲从未爱过他,转瞬笑意盈盈的立在这殿里像是离开他就不能活一样说着记挂仙尊。
越安、怀安。
南澈反复咀嚼这两个名字,一把烈火烧进他的内脏,一瞬极乐,一瞬炼狱。
南澈心间狰狞,若是他的感觉是对的,他该夸怀安一句心狠胆大吗?
“本尊记得人间嫁娶有回门的习俗,择日回一趟雪歌宗看一看你的父母吧。”
南澈寥寥两句将去雪歌宗的事情定下,他不是在同怀安商量。
立道侣的事情南澈都做了出来,回个门而已,怀安全然能坦然接受。
但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高高在上的仙尊突然在某日愿意匀出宝贵的时间,去陪道侣做回娘家这样的俗事。
不日堂里,有人将手掐得青紫。
走出不日堂,至桂霞峰的半山腰上,怀安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南澈在飞仙楼讲课,他想要讨一个进去学习的机会。
等从雪歌宗回来再说吧,想到被南澈杀死的越离,以及守在九州下的小七,怀安不免有些头痛。
他隐隐有种预感,此行并不会轻松。
两日后,一艘灵舟自九州出发,南澈用九州决打开结界,怀安留心看着,没有看出什么头绪。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和南澈结为道侣,算是九州的人,但是南澈从未告诉过他关于九州决的事情。
也许是南澈忘了。
毕竟南澈这样的忙,这点小事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事情。
怀安善解人意,他指尖扯了扯南澈垂落的衣袖,提醒道:“仙尊,你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九州决应如何使用,来日我若是要独自下山可要怎么办?”
南澈扫了一眼扯出自己衣袖的冰白指尖,怀安立刻松开,南澈应该不喜欢被这样触碰。
但不知为何,怀安感觉南澈的心情更糟了,开口语调淡漠,“九州决难学且破开结界所损灵力巨多,你体弱,不适宜用九州决,进出九州找我要灵语。”
怀安点头,“谢过仙尊。”
“撒谎。”
怀安有些茫然,他被南澈这两个字砸得发懵。
灵舟在飞速前行,云雾默契绕过这一方天地,南澈朝前走一步,怀安本能往后退。
九州富饶,但仙尊出行用的灵舟虽有无数奇珍异宝镶嵌,但空间实在是有些狭小,怀安这一退直接撞上了身后古木制成的墙,南澈和怀安隔着半步的距离,分明未被触碰,但怀安感受到了仿若脖子被掐住的压迫感。
南澈脸上笑意全无,他浅色的瞳爬上了些许的红血色,眼尾处的红莲仿佛也一并吸食了血液,在南澈冷白的面容上透出触目惊心的味道。
“你根本没想过要找我要灵语,你会去找珉风,找青叶,教你九州决的方式。”
“你总会想到绕开我离开九州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