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人来来往往，四周都是吆喝声，小厮们忙得几乎歇不下脚来。
少年忙活了一上午，忙里偷闲时缩在角落里咬着窝窝头，眼神匆忙在书本上扫过。
“小郑，有人找。”
他猛地一抬头，嘴里的白馒头还未咽下，便被门口一身鹅黄色皮袄，淡紫色斗篷轻松耷拉在肩上的姑娘吸引得忘了咀嚼。
“锦文！”沈茵莱一见到他，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立刻惊喜得发亮，抬起腿就要向他跑去。
郑锦文忙把手里剩下的窝窝头往嘴里胡乱塞一通，便起身向她迎去。
“你怎么了？”沈茵莱见他堵在门口不让自己进，颇为不解地侧头看着他：“我来找你，你不高兴吗？”
“茵……殿下，”他眼里流一丝窘迫，支支吾吾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也不是你该见的人。殿下还是快走罢，省得让那些嘴碎的瞧见了，又在背后嚼您舌根子。”
“我走哪去呀？我就是来找你的。”沈茵莱不满地撅起嘴，索性伸出一只脚卡在门上，防止他强硬把她赶走。
“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是公主？”
郑锦文门关到一半手便顿在半空中，他其实也有私心，那日中元节他便对这个纯真可爱的姑娘一见钟情，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如今真人就站在他面前，自己却又忍不住怂了。
沈茵莱趁他想事情想得出神，便把他推到一边大步走了进去。
“殿……茵莱，等等。”他回过神来，立马跟上那人身后。
“客官，里边请。”那掌柜的见今日生意火爆，心情大好，对着每个人都是笑脸相迎。
沈茵莱从怀里掏出几枚银子放到柜台上，用手指了指郑锦文，问道：“掌柜的，我这些银子，够不够让他停工一天？”
掌柜的一见到这么多银子，瞬间两眼放光，捧在手里细细端详了半天，恨不能当场亲上去两口——这可是他大半天才能赚得的量。
他爽快地一挥手：“当然当然，姑娘随意。”
想不到自己真是捡到宝了，一个看起来穿得破破烂烂的穷小子，居然还能给他带来这财气。
郑锦文在一旁看着她一顿操作，惊得眼珠子都瞬间瞪大。
“走吧。”见他还呆呆愣在原地，沈茵莱便朝他招招手，脸上绽开一个笑：“你还不走是等着我去牵你嘛？”
郑锦文回过神来，忙三步并作两步紧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殿下，其实你不用……”两人一路无话，他纠结许久，还是下决心开口道。
“你别叫我殿下，叫我茵莱就好了。”她没等他说完，转身朝他嘴里塞了颗糖，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酸甜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甜得他心底一痒。
“可，如此便于理不合。”
“我不管，你要再这么叫我我可要生气了。”沈茵莱蹦跳着往前走了两步，随后笑道：“还有，我可不是白为你花钱，我是要你陪我出来耍的，就当…就当本公主花钱给自己买开心了。”
郑锦文拗不过她，也知晓她这话只是为了不伤他的自尊罢了，心底不由得泛起一股暖流。
可他一个丧父丧母的穷书生，在酒楼里做着最肮脏下贱的活，任何人不爽了都可以揍他一顿出气，又有何自尊可言呢？
“锦文。”
一只带着温度的小手触到他冰凉的手心，瞬间所有思绪都回笼。他垂头看着姑娘兴奋得红扑扑的笑脸，不由得嘴角上扬。
沈茵莱的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低头默默地看着他的手。
郑锦文注意到她的视线，以为是嫌弃自己破旧的衣袖，便有些不自然的收回手：“殿下，我……”
“你手怎么这么凉。”她说罢，把自己的手套取下来想给他戴上，又发现自己的尺寸对他来说太小了。
“那你抱着这个吧。”她把自己的围脖取下盖到他手上，那样子像极了一只发现新鲜事物的小猫：“正好合适，送你了，正好我也想换新的了。”
郑锦文便紧紧握住那团毛绒绒的东西，似是抱住了什么珍宝。
“锦文，这个好不好看？”沈茵莱兴奋地抓起路边摊子上的一个竹蜻蜓举到他跟前，满脸期待地问道。
郑锦文接过去，把那东西放在手里翻转了一番，随后又放回了摊子上：“这竹蜻蜓做工粗糙，殿下若是喜欢，我可以亲手给你做。”
沈茵莱讶异地看着他：“你还会做这个？”
郑锦文点点头。
“那现在便走罢。”她立刻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就走。
“我原以为你是个只会读书的，没想到手还挺巧。”
沈茵莱默默看着他，心道这人认真做一件事的模样还真是好看。
“好无聊，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郑锦文手上动作一顿，面露为难之色：“可，我不会讲故事。”
也是，他整日泡在酒楼和那死板的书里，怎么会有机会听到故事呢？
沈茵莱想了想，便道：“那你给我讲讲你在酒楼里的事吧。”
“酒楼？”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殿下想听什么？是那唱戏的曲子，还是说书的整日侃侃而谈的话本？”
“都不是，”沈茵莱摆摆手，“我想听你的事。”
“我？”
他在酒楼能有什么趣事呢？无非就是像无头苍蝇一样被人使唤来使唤去，闲时躲起来偷偷看的书被发现了也是要撕得粉碎，顺便再把他拎过去狠打一顿，说是要让他长长记性。
现下他的胳膊都还泛着淤青，时不时传来的疼痛似是在提醒他，他和她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些故事，她不会喜欢的罢？
郑锦文收回思绪，抿嘴笑道：“殿下若是想听，锦文便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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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他应允得如此快，沈茵莱立刻朝他挪了挪，兴奋地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酒楼里趣事可多着了，我在那干活的时候，运气好的话，还能沾沾客人的福，听那些戏子唱戏，别提多快乐。”
“这两日生意不错，掌柜的心情好，动不动就让我们休息，这不，我那书都得空读了一半了。”
他忽然停下来，换了一副神秘兮兮地表情：“前几日我还碰见了三个很有意思的客人，殿下要不要听听？”
沈茵莱知道他这是故意在向她卖关子，便配合着说：“当然要，本公主可好奇着呢。”
郑锦文轻笑一声，继续道：“那天啊，本来呢，是一男一女来住客栈的，可后来又来了个女的，抹了浓浓的胭脂粉，指名道姓地要找他们。那掌柜的收了银子，要帮他们保密，便自然如何都不肯说。”
“后来那女的气不过，就一间间踹了客栈的门，发誓要把那两人找出来。”
沈茵莱这回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她找到了吗？”
郑锦文点点头：“掌柜的拦不住她，那三人便当场打了起来。你猜怎么着？原来是这女的的郎君和别家女子一同去了客栈，把她一人和孩子留在家中整整三天三日，那妇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才来闹事的。”
他用最为轻松的语调说完这个故事，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三人闹完后，掌柜的以怠慢了客人为由扣了所有人的银子，而他那日被安排去洗刷碗筷，便逃过了一劫。
那些被扣了银子的小厮心中不悦，便逼迫着他把所有的银子供奉出来，不然就打到他断气。
掌柜的来给他们送伙食的时候，他正倒在地上被人围着拳打脚踢，仅存的银两也被人一抢而空。
“殿下，竹蜻蜓好了。”
沈茵莱接过那小玩意，又惊又喜。
果真是比摊子上的做工精细了许多，那眼睛栩栩如生的，好像一松手它真的能自己飞起来。
郑锦文把手覆在那只白净的小手上，拉动了几下绳子，再一松手，那竹蜻蜓便‘吱呀’着挥动翅膀飞了起来。
“锦文，你也太厉害了，居然真的能让它飞起来。”她把竹蜻蜓放在手心里，如获珍宝。
郑锦文被她夸得耳根子有些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殿下过誉了，只不过是个小玩意罢了，不值一提。”
“怎么会呢？”沈茵莱一脸认真地纠正他：“宫里许多人就不会这个，他们只知道对着父王阿谀奉承，你却能把它做得这么好看，又怎么能说不值一提呢？”
说这话时阳光恰好洒在她脸上，洋溢着女孩灿烂的笑。
郑锦文心底一颤，险些就要忍不住伸出手去捏捏她的脸颊。
他不敢奢望能和沈茵莱走到何种结局，只是他们曾在一起这般欢乐过，这份回忆便足以让他贪恋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