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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我心甘情愿留下

    却不是她的血。


    晏青扶蹙着的眉头松开,愣神看着一旁走过来的人。


    “还不起来。”


    是客栈的老板娘。


    她清喝一声,晏青扶回过神,咬牙扶着墙壁站起来。


    “走。”


    老板娘动作利落地把面前的人抹了脖子,随意地把手中的长剑丢下,犹豫一瞬,搀扶着晏青扶顺着暗道往外走。


    “有一个小路,顺着能从河边搭船去西域,我送你到西边,你马上走……过了百桦镇就安全了。”


    老板娘喘着气,一边交代她说。


    西边?


    晏青扶心中登时就起了警惕。


    若西边有小路只怕也早被镇子的人堵死了,如何能被老板娘发现并且带她出去?


    她略微犹豫地瑟缩了一下手,老板娘一时不防被她推开,对上她疑心的眼神,顿时心头起了薄怒。


    “我念着你们救过我夫君,才在此时出手相救,你别把好心当驴肝肺。”


    她冷哼着,一张俏丽的小脸泛出几分怒意,又看了一眼身后很快追着过来的人,眉梢添上些焦急。


    她不由分说地拽了晏青扶,推搡间碰到了她手上的伤口,又往前走去。


    “你想死,我还不想。”


    伤口的刺痛传来,晏青扶猛地皱眉,面色又白了一下,方才心头的想法也被搁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但在走前,她仍警惕地又问。


    “我在客栈里看见你和那个黑袍男子的争斗了,知道你受了伤,一路追过来的。”


    老板娘一双眼透亮又清澈,三言两语解释道。


    说罢,不等她再问,老板娘一路带着她往西边跑。


    百桦镇的镇民都在暗道里,这边人少,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人急促的脚步声。


    一直有约摸一刻钟时间,二人到了老板娘口中说的最西边的交界。


    果然有一片湖,边上停着一只船。


    “快走,我只救你这一次。”


    她干脆利落地对晏青扶说。


    晏青扶刚张口要问,目光触及她衣袖上沾的,已经有些变黑的血。


    神色一愣,在老板娘再次要推她走的时候,她忽然变了脸色,原本虚弱的神情尽数褪去,速度极快地握着匕首反扣住老板娘,刀尖抵在她脖颈。


    “巫师大人,玩这些可没意思。”


    她冷了语气喊道。


    “你这是干什么?”


    老板娘怔愣着,随即气的脸色发红。


    “你演的的确像,也没露出什么端倪,但你别忘了,你和你家掌柜住在最东边,从事发到你追过来去暗道,连半刻钟的时间也没有。”


    她速度极快,这百桦镇上根本没有行人踪迹,纵然老板娘要来救她,也必然是等巫师离开之后。


    半刻钟的时间根本不够。


    再加上她看到老板娘衣袖上已经凝固的黑血,忽然想起那位客栈的掌柜,身上也中着百花蛊。


    若是西边真有这条湖能通往西域,西域和大昭交界的地方怎么可能没人看守?


    她前世可是在九华山待过一年的人,这地方,这条湖到底能不能通往西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根本就是一条死湖,到不了西域,一旦离开,也再不可能回到百桦镇。


    唯有困死在湖上。


    “可你分明在第一日的时候还劝着我离开,如今这样想害我,我想是因为巫师控制百花蛊让你夫君毒发,你被逼着只能过来。”


    而她衣袖上的黑血,正是掌柜毒发吐出来的。


    能用百花蛊控制意识的,在如今百桦镇上,只有巫师。


    果不其然,她这番话刚落,面前便卷起一阵风,瞬息之间,对面就站了一个人。


    不过这么一会功夫,巫师已然解了毒。


    虽然知道她的毒困不住巫师太久,但晏青扶的心仍是高高提起。


    巫师好了,可她却仍中着毒,此时抵在老板娘脖颈的力道也渐渐有些支撑不住,她跑了这么许久,又受着伤,还要分神抵抗那百花蛊渗进去的一点毒液,几乎快到了极限了。


    身后就是一片死湖,面前站着的是一心想要她命的巫师。


    尽管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在渐渐消散,晏青扶仍挺直了身子做出一副如常的样子。


    “你身上的伤和毒竟然都没把你打垮?”


    见了她,巫师显然有些意外。


    “西域大昭摩擦不断,但虞徵还在大昭,遄城外有三万兵力蓄势待发,容祁就在这里,巫师,你杀了我,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风吹起她冷然的侧脸,巫师看不清她被凌乱发丝遮挡的面容,只听得她冷静的声音。


    但无人注意她另一只拢在衣袖里的手已经颤的厉害。


    唇色被她抿的发白,单薄的身影迎风晃动,衣袖已经被鲜血已浸透,玉容上隐约泛出几分透明的莹白之色。


    在和他谈条件。


    巫师不以为意。


    “但你今天必须死。”


    他奉了虞菏的命,一定要把这个引得虞徵三番两次破例的人杀了。


    “西域的皇子怎么能为你这种卑贱的大昭人动心,既然皇子殿下有弱点,就让我来亲自为他处理。”


    果然是虞菏。


    她心中本就没多少的把握顿时更沉进谷底,握着的匕首也脱力松动了几分。


    但老板娘并未躲开,一动不动。


    “杀了我虞徵得不了好,到时候两国交战,西域可占不了上风。


    何况……我是大昭未来的八王妃,我死在这,容祁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若虞菏不想开战,或者说不能开战,第一个被送出来的,一定是你。”


    她看着已经步步紧逼的巫师,强撑着为数不多的力气说道。


    “这些都不是青相该关心的了,毕竟你没这个命看到了。”


    巫师连脚步都不停,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走到跟前,朝她刺去。


    电光火石间,老板娘蓦然推开晏青扶,一手夺了巫师的匕首,冲晏青扶喊。


    “快跑。”


    而她自己转身,运起内力和巫师缠斗到一起。


    晏青扶连犹豫都不敢,转头往前跑去。


    可老板娘并不是巫师的对手,三两下就落于下风,巫师紧接着转头如同鬼魅一般赶上了晏青扶。


    晏青扶此时眼前已一阵阵地发昏,连跑着的步子都踉跄,身形单薄的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一般,巫师一掌运起内力,往下拍过来。


    瞬息之间,掌风逼近她脆弱脖颈的刹那,旁边闪身过来一个人,拦腰单手将她抱起,另一只手运起内力,带起一阵清寒之气,迎上掌风。


    两股内力相撞,巫师往后踉跄了两步,当先收回去,半撑着地,承受不住心头翻涌的气血,蓦然呕出一股鲜血。


    晏青扶半身的鲜血瞬间把这人的白色软袍染了红,她连手指都提不起半点力气,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攥的发白的手松了力道,浑身软下来,任容祁抱在怀里。


    “韩少卿,封好百桦镇,所有的暗卫杀无赦,活捉巫师和剩下的镇民,本王要虞菏为她愚蠢的举动付出代价。”


    容祁眉宇间的清寒之气不减,玉容更冷厉,扬声吩咐罢,他便低头去看晏青扶。


    修长白皙的手抚过她眉心,察觉到她因为百花蛊的毒而越发冷的身子,容祁连声音都颤抖,下意识地握着她的手,指尖一动给她输内力御寒。


    “容祁……”


    她稍稍动了动唇,几近无声地喊出两个字。


    容祁目光触及她的面容,眸光泛出疼惜之色,沙哑着声音,他连眼眶都有些微红,低着头抱紧了她。


    晏青扶竟觉得容祁身上比她还冷一样,连指尖都发抖,他颤着声,也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安慰自己。


    “没事了,我回来了。”


    附近的小院都被破坏的七七八八,老板娘追着上来哆嗦着喊。


    “去客栈。”


    容祁此时无心去顾及老板娘做的事,将内力运到极致,一路赶到了客栈里。


    晏青扶并未中百花蛊,但上面的毒还是有一些沾染到了手腕的伤口。


    容祁察觉到她因为冷而越来越颤抖的身子,一边输了内力给她御寒,一边将她手腕处的余毒逼出。


    “不行……我自己来。”


    晏青扶本没什么力气,可看清楚了容祁的动作,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推人。


    百花蛊厉害得很,就算只是用内力逼出,一旦不小心也会沾染上。


    她不愿让容祁担这个风险。


    “别动,青青,我不怕。”


    容祁颤着声喊她,不容置喙地握住了她的手,继续用内力去逼余毒。


    就算这毒在他身上,也好过让他看着晏青扶受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约摸过了半刻钟,容祁将她手腕的余毒都逼出来,直到看见流出的血变成正常的颜色,才稍稍放心。


    而后撩开她手臂上的衣袖,抓起一旁的手帕,沾了水去为她清洗伤口。


    她肌肤白如雪,又细嫩,楼阁醉酒后的那夜,容祁压着她轻轻吻过每一寸,爱惜得很。


    可如今白皙的手臂被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看着便让他疼到了心尖。


    不敢多有耽误,他仔细地将伤口清洗好,抓起一旁的金疮药倒在伤口上,又亲力亲为地给她包扎。


    包扎好手臂的伤后,因为余毒逼出,晏青扶也不似最开始那样无力,只唇色仍惨白又虚弱。


    “还有别的伤吗……”


    容祁犹不放心,目光细细地看过她。


    那往昔冷然淡漠的双眼,此时冰雪尽融,尽是担忧和疼意,以及……后悔。


    “我不该走的。”


    他沉着声,想起赶到的时候,巫师那几乎要打到她身上的掌风,以及她的伤口。


    还有顺着东边过来的时候,路上满地的鲜血和暗道里的惨烈样子。


    可想而知这半日她受了多少苦。


    但饶是在这样的时候,晏青扶仍旧保全了暗道里的证据。


    还在几乎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伤了巫师。


    “没有。”


    晏青扶摇摇头,声音轻灵地落在屋内。


    “我看看。”


    她身上的伤和虚弱样子实在太让容祁不放心,他慌张地去扯晏青扶的衣衫。


    放在腰封上的手才一勾,晏青扶一惊,赶忙抓住他。


    “你做什么?”


    容祁一怔,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太容易惹人误会,难得有些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不是……我只是想……你的伤……”


    他无措地想去解释,耳根都有些红,又加上他眉间还未掩饰的慌张和害怕,一时让晏青扶心中一软。


    她想了想,往前挪了挪凑到容祁膝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真的没伤了。”


    她温声说道。


    毛茸茸的触感蹭在手边,容祁一愣,随即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眉间的冷意尽数散去,他缓慢的,又特别珍重地去抱晏青扶。


    也低头蹭了蹭她的脖颈。


    “好。”


    外面的桥还没完全修好,接下来的几日,晏青扶只能在客栈养伤,老板娘对那日的事情再三道歉,容祁仍是死死地防备着他们,一次也没有让她去过二楼看晏青扶。


    偶尔遇见的几次,老板娘总欲言又止地想和晏青扶说些什么,但还没说话,容祁冷厉的眼神已然扫了过去。


    这几日养伤,容祁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白日里更是不分时间地缠着晏青扶,似乎生怕她离开视线外。


    他照顾的精细,韩少卿带来的药和补品更是跟不值钱似的给她喂着,所以时间还没转过第七天,她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伤一好,百桦镇外的桥也修的差不多,容祁着人收拾了在客栈的东西,竟是一刻也不愿多待,拉着晏青扶就往外去。


    临出客栈的时候,老板娘忽然悄无声息地从身后过来,递给她一封信。


    容祁刚要拒绝,就见晏青扶犹豫一瞬,还是接了过来。


    他无奈只能松手,却转头吩咐了一旁的暗卫。


    “盯好这客栈。”


    一旦这封信上有什么,他也不会饶了这两个人。


    门外候好了马车,载着二人往百桦镇外去。


    马车上,晏青扶拆开信,娟秀漂亮的字迹映入眼帘。


    “先对夫人道一句歉,上次的事我因夫婿被抓不得已听从巫师指令将夫人带去西湖。


    夫人猜测不错,我和夫君本也是受巫师指控,虽和百桦镇杀人的镇民不相同,但我们的作用是留人……”


    来来往往的商户总有停在客栈的,他们要将这些人留下,下迷魂汤也好,将人打晕也罢,再把人送给百桦镇的镇民。


    掌柜的蛊毒也桎梏着她,她不得已听从巫师的命令,虽然未杀人,这些人造的罪孽也一点不少。


    “夫人和公子自来的那一日我就看出你们身份非凡,夫君总觉得你们像多年前的我们,才存心救了你们一命。


    因为多年前夫君也曾是外面的大家公子,是追着我来到遄城,却被西域人下了蛊毒,一生困在这小小的百桦镇。


    我那时似乎和夫人一样,并不喜欢他……或者说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心意,等到他终于身中蛊毒命在旦夕,我求遍诸佛神煞也不能让他变好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然错过了太多了。


    就算后半生跟在他身边赎罪,前面错过的心意弥补不完,我心中也总有遗憾。”


    老板娘的字迹娟秀工整,她顺着看下去,却忽然发觉下面的字有些凌乱了。


    她说。


    “可是他前些天死了,就在那一日,因为我引着你去西湖边的时候,他在家中蛊毒发作,活活挣扎死了。


    我想这兴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恩将仇报听从巫师的话想将你困死在湖上,要惩罚我永远失去他了……


    所以今天在此对夫人赔个罪,盼夫人以后的日子平安顺遂,也莫要错过……眼前人。


    而我,要去找他了。”


    落笔在这里尽了话,晏青扶手一动,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外忽然有暗卫低声回禀。


    “王爷,客栈起了火。”


    晏青扶蓦然掀起帘子往回看。


    一把大火将这留了十几年的客栈,里面藏的黑暗,腌臜和沉疴的痛苦烧的一干二净,她顺着看过去,似乎刚好能对上老板娘一双澄净又平静的眼。


    她就静静坐在火光里,旁边依偎着一具干尸。


    似乎也看见了晏青扶,她歉意地笑了笑,又阖上眼。


    眼前忽然蒙过来一只温热的手,容祁半揽着她说。


    “外面凉,别看了。”


    她眨了眨眼,伸手去抱容祁的腰身。


    “好。”


    马车一路顺着,终于走出这个她待了十多天的百桦镇。


    事情终了,她便去了一趟回城。


    养父母的墓地在一处很荒凉的地里。


    容祁不放心,跟着她一同过去。


    她在墓前拜过,忽然转头看了一眼容祁。


    他仍站在她身后,一身干净的白衣不染尘埃,面容如玉,只消她一回头,便对上那双淡漠却又温和的眼。


    “你也来看看。”


    容祁刚要问,却听见她这样说。


    容祁便亦上前,撩了衣摆跪下去。


    这一刻她不说话,容祁却似乎明了了她的意思。


    所以一时静默无声,容祁只在心中说。


    “我会对她好。”


    等他拜过,晏青扶便先让他离开,自己留在墓前。


    她眨了眨眼,风声响在耳边,竟让她连自己都话都听不清楚。


    只顺着自己心中想的说。


    “阿爹阿娘,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想跟他成亲,想留在京城了。”


    过往尘事里,她一心想离开,甚至以婚书为约和容祁下了一个赌注。


    但不知何时,京中的人在她心中的分量似乎越来越重,重到她舍不得再离开了。


    三个月的赌注,她终于敢承认自己的心意,也说一句。


    “容祁,我认输。”


    我心甘情愿留下。